第91章 【VIP】 “念兹在兹,朝斯夕斯。”……
不知过了多久, 沈迟才放开他,裴枕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端,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自己都摸不准自己在想什么, 脑海中一片空白, 身体的主掌权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沈迟的手捻上他的耳垂:“师父, 你的耳朵又红了。”
裴枕:“闭嘴。”
沈迟:“好。”
沈迟手一直搂在他的腰上没放开, 裴枕没出声, 走在路上, 脑子里一片浆糊。
第一次想当一个鹌鹑。
等到快出现在卢风和小神女的视野了,裴枕才迟钝地想, 他和沈迟并肩走,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为什么不好?
他们又没做什么。
裴枕欲言又止好几次, 幸好沈迟先一步把手放开了,他面色如常,眼含笑意, 低头看他:“怎么了?怎么是这个表情?”
裴枕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简直恬不知耻裴枕错开了视线。
小神女飘过来,很担心地看着他:“河神, 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的脸好红。”
裴枕:“”
裴枕:“有吗?”
卢风也过来, 他刚练习了十几遍,正满头大汗地擦脸,点头:“有, 师父,你的脸比我还红。”
而后裴枕就听到旁边人低沉的笑声。莫名其妙,他不会以为他是因为他才脸红的吧?
裴枕深吸一口气:“热的。”
裴枕自认为十分冰冷地丢下这句话,抛下他们回了自己的房间, 早知道他就不出门了。
*
阳光洒在室内,将屋子里的装横以及摆设照耀的一清二楚。
一双白色的靴子踏在室内,在一个柜子前停下,那是一个螺纹的柜子,裴枕蹲下,拉开柜子,里面空空如也。
沈迟的房内有很多木柜,有的柜子里有一些干药草,他有存放药材的习惯,裴枕便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去寻一个东西。
上午的教习结束后,乌音说想让沈迟和卢风下午帮她一个忙,所以说,现在沈迟暂时不会回来。
这几天,裴枕总会想起一些温泉里的零碎片段,他抿了抿唇,他回去想了一个下午,隐约想起,那时候在温泉还没有彻底醉过去的时候,沈迟低头,星眸含笑地看着他说,这几年他写了几封信,要拿给他看。
他纳闷沈迟会在信里写什么,说了要拿给他看看,可惜沈迟似乎忘了这封信的事,始终没有要拿给他看的意思。
左右沈迟不会那么早回来,出于一种诡异的心思,裴枕只能出此下下策,过来找信。
裴枕在外间的那张书桌上的纸张翻了翻,也依旧一无所获。
不是要给他看的吗?怎么藏的这么严实。
沈迟会把信放到哪里?
裴枕视线一转,屏风之后是他的卧床,沈迟或许把要给他的信封放到里间了也说不准。
他绕过屏风,里间十分简约,桌子椅子之外就是一张床,与他房间的布局几乎一致 ,裴枕走到他的床前,眼一尖,看到了床里侧挨着墙面的地方,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黑檀木匣。
质感古朴庄重的古檀木,上面雕刻了凸起的镂空花纹,裴枕拿过来,想来里面应当是放着十分贵重的物品,他推开了匣子的滑盖。
里面露出了信封一角。
果然在这。裴枕将木盒上的滑盖彻底推开,信封居中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写着,
[师父亲启]
他亲启?
裴枕拿起那个信封,发现信封十分厚实,共有六个信封的纸包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有人会看,信封的封口都没有用火漆封缄住。
裴枕取出来第一封,他打开信封口,将里面的信纸都取出来。
第一张第一行,是一团乌黑涂了浓浓几道墨的字,那行字写的比较大,墨黑的碳坨坨在上面显得有些突兀,看不清原本写了什么。
或许是错字,裴枕没有在意,很快看到下面一行。
[师父,我和卢风、小神女都很想你。]
这是信封的第一页,上面只写了这几个字,裴枕嘴角漾出一抹笑意。
想来他那时应该还没有离开多久,刚刚分别,他们思念他是正常的。
很快他翻到第二页看了看,上面写了他们这一年经历过的事情,比如他们为姑盼立了一个无字碑,为她挑选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把她葬了,随后的就是,沈迟他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东西,遇见了什么人,诸如此类,废话很多。
到了后面几页,沈迟说他们到了虔阳后,吃到了金蝶酥,他在信里描述这个东西面衣酥脆,裴枕会喜欢的,他还专门跟着学了,等裴枕回来了,要专门做给他,让他也尝尝,保准他也会喜欢。
裴枕仿佛看到六年前的沈迟坐在他的面前,歪在椅子上懒散地写下书信的最后一句话:
[我练功十分勤快,等师父回来,一定会发现我的术法大有长进了。]
这一封信便结束了,裴枕浅笑盈盈地拿起第二封。
第二封信封的第一页,是大面积的空白,只写了一个二,旁边泅晕了一点墨水渍,像是写信的人提笔写下一个[二]之后,发了一会儿呆,墨水泅下,染晕了信纸,但是他却舍不得换掉,因为浸了思念。
裴枕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指尖在那个点上抹了一下,而后,他慢慢将这一页翻过。
第二封信主要写他们沿途的风景,由山青水绿的江南水乡到了肉眼可见风沙的北方,他们这一年遇到了许多妖怪,小神女说他很倒霉,天天一堆妖怪冲着他喊打喊杀,跟他在一起一个月碰到的妖鬼比得上她出来这几年的,不过幸好的是,最终都解决了。
第二封信比第一打厚上许多,粗粗略看,沈迟足足写了有三十多页,很多篇幅写他受了哪些伤,伤口在哪里,希望师父回来的时候摸摸。
裴枕:“???”
他气冲冲地把第二封信的信纸塞回去,拿出第三封信,捏着信封,比起前两封信它要薄上许多。
裴枕奇怪地打开了第三封信。
信封薄薄,第一页写着,
[念兹在兹,朝斯夕斯。]
“念兹,在兹”
裴枕反复念着这句话,心里升起一种十分复杂的感觉,仿佛他离开的那些时日,有一个人早晚思念,心里一直牵挂着他
裴枕将那些心浮气乱抛至脑后,如果师父离开这么久,做徒弟的一点也不想念,他这个师父做的也当真是很失败了。
脸上的热意高居不下,裴枕将剩下的几张纸展平,粗略看过去,里面写他如何拜上虔阳刺史的座上宾,如何做局,让府里的妖怪落入他的圈套的。
裴枕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渐渐看的直皱眉头,飞蛮、马头虫、鬼蚁里面陈列了几十种妖物,随后沈迟写道:
[师父,我将它们都杀干净了,很干净,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他杀这么多妖做什么?
随后的几行字信中三言两语中透露着对各种谋划做局,每一步都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愉悦,以及最终大铡落下,嗜杀的残忍和痛快,和前两封截然不像一个人。
信封最后,沈迟落笔,
[师父,想见你,迫不及待。]
[不过,你会不会发现什么?]
裴枕心一惊,然而沈迟留下戛然而止的话后,便再没有下文了,这是最后一页。
拆开第四封信,上面的话语十分简洁,几乎只到重要时刻才记录寥寥几语,比如:
[元华三十三年冬,夜,杀宿难,扒其筋骨,挖其心脏。]
[师父,你会觉得我残忍吗?可是,味道确实不错呢。]
第五封和第六封亦是如此。
将信纸拿起的时候,裴枕发现匣子里还有厚厚的一沓纸,叠好了垫在底下,裴枕刚要将那些纸拿出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裴枕手一抖,信纸差点掉落在地上。
谁来了?
是沈迟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还没看完……
脚步声隔着一道屏风由远及近,敲在裴枕的心上,有人来了,他慌乱的视线到处扫,寻找能藏身的地方
夕阳夕下,他们居住的宅院离窝棚有一段距离,沈迟从外头回来,脸上有汗,挂在小麦色的皮肤上。
沈迟踏入房间,抓了桌上的一壶水,喝了几口,水顺着他的脖颈流入衣领,沈迟随意一擦。
他松了松自己手腕上的骨鞭,一边解一边朝着里间走去,身上出了汗,他打算换一身衣服再去找裴枕,而后脚步一顿。
他的视线往下,落在了屏风底下露出的一个东西,那是一双鞋子。
沈迟的手抬起,撩起触碰到头的帘子,他站在外间和里间的交界处,隔着一道屏风,沈迟看着他,没有说话。
夕阳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沈迟身长玉立,在帘下投出一抹长长的影子,被拉长到门口,鱼戏荷花的屏风上影影倬倬印出一个人影,低着头,剪影出来的身形气质宛若仙人,站在那里,一眼就知道是谁。
看来,不用去找了。
来自投罗网了啊……
屏风后的裴枕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有些焦虑地抿了抿唇。
这里没有能藏身的地方,要不干脆出去好了。
该怎么解释,他趁沈迟不在的时候来他的房间?
如果来的人是沈迟,他就说,
哈哈,好巧,他恰好来找他,发现他不在就待了一会,结果这么巧,一出去就碰到他了,他们真是有缘分。
语气再诧异一点,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好点。
可是裴枕拧着眉,难堪地看着他手里的一堆凌乱的信纸。
那是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没来得及塞回去的几封信,裴枕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进来了。
可是,信……他要怎么解释?
第92章 【VIP】 “顶一下。”……
裴枕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外面没有一点声音,那个人,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裴枕拿捏不准, 但他是不会做贸然出去的蠢事的, 万一正面撞上人岂不是尴尬?
伟大的河神想到了一个不会让自己尴尬的办法, 他闭上眼, 身上灵气肆意, 丝丝缕缕的灵气缠绕, 轻柔地将他包裹起来,不一会儿, 他的身体就变得透明了。
等会偷偷出去,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沈迟眼看着身影逐渐虚淡, 唇角勾起一抹笑。
师父,可藏好了。
那抹虚影即将消散在空中,肉眼无法看到, 沈迟终于动作,踏着步伐, 走入了房内,视线扫过, 齐整的床头柜。
看来没有动。
那么,是哪里呢?
裴枕透明的身形随着他的视线投到了床头柜上一个漆红色的梨花木盒,盒身比装信纸的盒子要长一点。
那个里面装了什么?裴枕疑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从沈迟的房间里退出来, 就见沈迟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的手搭在了腰间黑色的束带上,解开了。
“?”
“换个衣服。”沈迟面色如常。
噢,原来是回来换衣服……
他不巧赶上了。裴枕心道, 那他要不要避一避?
而后,裴枕站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眼睁睁眼见沈迟慢条斯理地脱了自己的外袍,裴枕看着,气氛开始有些微妙,
幸好他没有脱光,
幸好,还有里衣裘裤在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庆幸,裴枕想走了。
他也该走了。
沈迟把外袍一扔,扔到床上,恰好硌到了床上的一个匣子,发出响声,裴枕走了一步,又停下了,有些紧张地看过去,因为那个匣子他打开过。
还不走
沈迟好整以暇地将它拿起,然后拿出里面的六封信,裴枕呼吸一滞,怕他发现什么,沈迟微微一笑,又将它们放回了盒子里,随手丢在了床上,看上去只是随意翻了一下,没发现什么。
裴枕的心又放了回去,他的视线完全跟随着沈迟,几乎沈迟每拿起一个东西他都有些提心吊胆,因为有的地方他确实翻过,怕沈迟看出来他的东西被人动过,继而发现有人偷偷来他的房间。
幸好,几乎都只是拿起来看一看,沈迟穿着里衣在屋里随便转悠,指尖划过衣柜,划过桌面,拉开抽屉又关上去,一些细小的声音,拉关抽屉和木门的吱呀声慢的近乎折磨,裴枕的精神高度集中。
最后,沈迟转身,他的视线落在离裴枕不远的那一个漆红色的盒子上。
裴枕跟着看过去,心道,这个他没有动。
裴枕转过头时,却看到,沈迟正缓慢地,脱掉他的里衣,已经脱了一半了。
“……?”
不是……
怎么这么突然?
裴枕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又心道,幸好都是男人没什么不能看的。
沈迟是他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那边,沈迟手一松,他的贴身衣物就掉落在地,连同裘裤,随意地丢在地上。
裸露的皮肤结实,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那里是一个莹白泛红的骨鞭,细小的骨头贴在小麦肤色青筋勃发的手腕上。
他站在那里,盯着裴枕,抬起手腕,牙尖叼住了一点白色骨鞭的尾截,将它一圈圈绕开。
裴枕犹豫不决地睁开眼,其实也没有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冷不丁,他和沈迟的视线对上了。
沈迟的视线炽热,带着一点别的意味,促狭地让裴枕觉得,他才是他嘴里的那块骨头。
沈迟下颌一动,那块细小的骨头在他的齿间轻轻磨了一下……裴枕心一悸,
怎么觉得……
是在咬……
终于,一圈圈缠绕的骨鞭解开了,沈迟的双唇一松,咬着的鞭子应声掉落在地,发出一点轻响。
裴枕脑袋轰隆,他迟钝地想,沈迟应该是看不见他的吧……
……是他想太多了。
裴枕强撑着,视线滑过他的脖颈,落在向他的胸膛,而后,是线条肌肉清晰明显的八块腹肌,精壮的肉身,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那里,是近乎完美的男躯,只是,身上有很多疤痕。
白色的细小疤痕与紫红色凹凸不平的伤痕交错,让裴枕看着一愣。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痕?
裴枕想到,沈迟写给他的信上写了他这几年遇到的事情。
没有他的神息庇佑,沈迟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妖鬼,原来,他这些年受了这么多伤吗?
裴枕心情沉重,顺着他的线条流畅清晰的腹肌下移,而后猛的闭上眼,如遭雷劈,“轰”的一下,他的脸瞬间红透了。
“”
他为什么要看那里
该死。
裴枕深呼吸,好半天没听到动静,不知道沈迟在做什么,他试探地睁开一条缝隙,却猝不及防地发现,沈迟正在,一步一步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未着寸缕,异常的威压让裴枕避无可避,生出想逃跑的心思。
裴枕一惊,沈迟的双眼皮压下,黑耀石般的眼睛沉沉,眼角落下的红痣异常妖异,裴枕心跳加速,总觉得他的眼神不正常。
他不应该……
不应该在这里待这么久的。
然而,此时此刻,高大的身躯骤然贴近,裴枕努力控制自己不看那处,干脆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挡身体靠近,每一寸皮肤所带来的热度。
沈迟是不是能看见他?
不然,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过来……
距离无限拉近,沈迟沉重的呼吸洒到脸上,一个温热的身体靠了上来,手臂擦过他的肩膀,裴枕心跳加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他的小腹。
“……”
所幸,只有几秒,与他几乎没有距离,堪称冒犯河神的酮体终于离开了。
裴枕睁开眼,侧过脸,见他只是拿过他身后挂着的另一套衣服。
……原来……原来是要换衣服,只是他不巧站在他的衣架前了。
慌乱之中,裴枕不敢再乱看,匆忙避开他跑了出去,甚至都忘记自己只要捏个决就可以原地消失了。
沈迟戏谑地看过去,瞳孔一闪,他的眼睛变了,是边缘泛着绿色,正中间一道血红色的竖瞳,仿佛看到猎物的毒蛇。
他看到了,师父走了还是闭着眼睛跑的。
师父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怎么都看不够,
好想把师父关起来……让他跑都跑不掉。
沈迟将新拿的衣服丢到床上,深深呼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想起刚刚裴枕耳朵通红的模样,他低头看了看着自己的干脆转身去了里间。
洗完冷水浴,沈迟披着衣服出来,看到了床上的黑檀木匣子,那是他日日夜夜放在床上伴他而眠的东西,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师父看到了他写给他的东西……
可是,他是不是没看完?
不该是这么平淡的反应。
想让师父看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师父会是什么表情了。
*
裴枕躺在床上,有些心猿意马,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回想起刚刚的那一幕,裴枕恨不得捏个法决让自己的那一段记忆清空,可惜这种术法操作起来麻烦,所以,只要不是脑袋遭受重击,他就会一直记得那个画面。
那个尺寸
裴枕脸上的绯红在白皙的脸颊上十分显眼,都是男人,他不由自主地和自己比了一下。
沈迟的,也太离谱了
还还真是长大了。
裴枕开始为未来的徒媳担心,沈迟的尺寸,徒媳会不会受不了要与他和离?
……什么乱七八遭的
和离也不关他的事。
廊道里沈迟将他摁在怀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身上的痕迹还没有消,反倒在此刻的胡思乱想中变得炽热了。
只要只要不是他就行。
且不论三千多岁的年龄,光是掀起遮掩的红布一角,窥探到一点可能,裴枕向来冷漠如冰山般巍然不动的脸都要裂开了。
师父怎么可以和徒弟……那样?
且不论人间恪守礼仪,师徒有伦,就是在天界,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师徒喜结连理的,还是还是两个男的?
沈迟到底为什么,放着年轻貌美的小女娘不要,偏偏要他?
明明……相比起这些小姑娘,他寡言少语,冷漠直板,对他并不算好,从性格到长相,他都寡淡到无味。
裴枕想到很久以前,他决定让沈迟跟在他身边,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吸引妖鬼,借以提升他的功德。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该铁下心来,拂袖而去,将他丢在河边,没有当初的事情就不会有如今的纠结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如今还欠着二十四条人命的功德没还。
回来人间这么多天,也就收水皮的时候功德涨了一些,还是不够,还差一点,他得尽快修功德才对,最好在进京之前,能够功德圆满。
这才是正事。
眼下他的功德马上就要修满了,只要再来一两个大妖,他就不用再捉妖鬼,提功德了,也就不用沈迟再在身边了。
烦恼的事情一下就眉目清晰了不少。
沈迟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卢风更是。
他无意于壮大师门,也无意于让他们恪守清规,他们确实也该有自己的生活,等坯都的事情解决完,他作为河神,迟早是要回到渭水的,他不可能一直和卢风沈迟生活在一起。
沈迟和卢风身为凡人寿命短暂,这一世不应该在留在他的身边,被规矩困住,他该放他们自由才对。
裴枕起身,至于沈迟
裴枕听说过龙阳之事,也曾被一些不长眼睛的男人觊觎过,但是他总觉得沈迟,和那些觊觎他的人不一样。
沈迟十三岁就跟在他身边,他回忆从前那个在水塘边执拗要跳河保障村子五谷丰收的小孩,那个瘦弱却倔强的神情
裴枕无意为他推脱,只是就事论事,沈迟和那些人就是不一样。
况且,六年前沈迟分明说没有喜欢的人,兴许是因为分离太久,牵挂他这个师父,错把这种思念之情当做了爱慕之情而已。
再说了……
坯都男风盛行。
哪怕裴枕远在渭水,也听说过这个传闻。看来,传闻果然属实,沈迟来邳都后耳濡目染,被那些人带坏了,只要矫正过来便好。
可是,怎么矫正呢
裴枕苦思冥想,最终想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稳妥的办法。
第93章 【VIP】 “送给喜欢的人。”……
将卢风和沈迟叫到一起, 裴枕当即宣布,他要回行宫一趟。
卢风闻言大惊失色:“什么!?师父,你又要走?”
裴枕点头:“主要是离开行宫太久,我行宫里的养一些灵宠还需人喂食照应。”
实在是万全的说辞, 他真不愧是河神。
沈迟坐在他旁边, 淡淡开口:“师父,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灵宠在凡间几十年不吃东西都是可以的。”
当初在漠关村的时候, 裴枕醉酒的时候, 叫过一个名字,獭獭。此后他便一直记着。
出了漠关村后他问过小神女, 她说河神只与青帝句芒交好, 这个獭獭听着也不像是句芒的小名, 可能是灵宠,他们很多神仙闲着无事都会养几只。
后面他查了各类书籍记载,知道了灵宠的一些习性, 需要几日喂食,又查了哪些可以作为灵宠, 有水獭,海獭……
他细数过去, 裴枕是河里的,他养的灵宠是水獭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他又去翻找水獭特征,生活习性, 以及,他最关心的,水獭是否有獭獭这个化名,得出没有。
他只能猜是裴枕亲自给他取的, 以裴枕懒惰的心思,就取獭字给它命名,倒是符合他的性格,那浓浓的疑虑才打消了不少。
有了这一出,他对灵宠也算是了解了十之七八,只要有灵气在,灵宠几十年不吃东西都是可以存活的,天界的灵气只会更加充裕,灵宠百年千年喂养一次都可以。
裴枕诧异:“你怎么知道?”
沈迟:“有关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气氛骤然凝滞,小神女的眼睛瞪大了。
裴枕手指蜷曲,忍了一会儿,刚要说每个灵宠都是不一样的,不能一概而论,就听见沈迟缓缓道:
“你之前不是说,你在汲川见过祸疫之后,回过一趟行宫吗?为什么又要回去?”
裴枕顿时又熄了火,强撑道:“那是因为我回去那趟……忘了喂食它们。”
沈迟墨黑的瞳孔盯着他,一言不发,被沈迟用这种眼神看着,总觉得自己的心事被一览无余了,裴枕头皮有点炸:“我此去也不全是为了我的灵宠,我也是,也是为了你的生辰。”
沈迟呵呵一笑:“是吗?”
裴枕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奇妙的紧张感,引以为傲的从容都消失了,嗓音发干,莫名心虚道:“当然了。”
裴枕道:“我的宝物都放在行宫,我此次回去,也、也是为了挑选你的生辰礼物。”
刚好,他可以他回去找一下句芒,句芒处处留情,情感经历比较丰富,说不准他知道怎么办,趁这段时间,沈迟也需要冷静一下。
减少他们二人的见面机会,等坯都的事情结束了,他就彻底离开,这样沈迟和卢风逐渐忘了他,也就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沈迟:“对,你最好回去一趟。”
裴枕赞同:“是吧!”
卢风不舍:“可是师父你真的要走吗?你这才回来多久啊就要走?”
裴枕点头,心虚得不敢看某人,只匆匆道:“我去去就回。”
沈迟淡淡道:“是啊,我们都会等你回来的,等你回来,我不止过二十岁及冠生辰了,估计七老八十了,师父回来给我过八十大寿更好,当然,如果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裴枕扯了扯嘴角,觉得他应该是在说笑,但是这个笑话有点冷,他的眼神也是。
小神女也劝道:“河神哥哥你何必呢?灵宠这种事情何必要自己亲自喂养?”
“至于沈迟的贺礼,他说的也不错,行宫时间和天界一样,你此次回去,再回来保不齐真的要过沈迟的八十大寿了哈哈”
小神女捧腹大笑了两声,在沈迟越来越锋利的眼神中闭上了嘴,她轻哼一声,分明是他自己说的,凭什么他能说别人不能说?
沈迟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在空气死一片的寂静中,裴枕开口:“我会在你的生辰当日回来。”
“不用了,”沈迟骤然起身,十分淡漠:“师父,如果你执意要走,不必再回来给我过生辰了,我也不需要你的贺礼。”
裴枕胸口腾然闷堵。
沈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小神女不明所以,道:“是啊,河神哥哥,你才回来没多久,别走了,我们都很舍不得你。”
卢风也道:“师父,别走了,师兄也不会想你离开我们,他会很伤心的。”
“我”可是他就只离开十天而已。
裴枕被他们说的哑然,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神女和卢风都期待地看着自己,裴枕张了张口,
小神女:“河神,别走。”
卢风:“师父,别走。”
裴枕:“……”好烦。
他心烦意乱,起身干脆说:“不去了!”
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要是句芒在就好了,他还可以给他支支招。
小神女和卢风拍掌:“好耶!”
对事事都胸有成竹的河神迷茫了,他不回去,那沈迟的生辰礼物怎么办?人间有什么值得他拿得出手的礼物呢?
还有沈迟对他那不应有的感情该如何处理
*
早晨小神女说今日街上十分热闹,问他要不要和卢风以及她去集市上逛逛,他当时心烦意乱,拒绝了。
到了下午,他走在路上,路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裴枕被吸引着看了几眼,大多是一些点心吃食,有的朴素有的装盒精美,可是裴枕总觉得,太不珍贵了。
送什么最能表达心意呢?
他回想起早上沈迟说不需要他送他东西的神情,让裴枕没由来的烦闷,他板着脸。
不想要他回行宫挑珍宝给他,要不干脆送他几锭金子好了,他们凡人不是最喜欢金子了吗?
简单实用,好像没有哪个凡人不喜欢。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了~”
“佳酿的美酒,快来尝尝鲜啊,好喝不贵,快来品尝吧~”
“纯手工制造,想捏什么捏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手工作坊,瞧一瞧看一看!”
吆喝声不绝于耳,裴枕四处看看,直到听到“手工”这两个字,他停住了脚步。
一个简陋的篷布撑起的小摊贩,地上有几个水桶,桶身有很多泥巴,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瓷器,有的是花瓶,有的是碗,还有一些动物,样式精美,不难看出捏造这些东西的主人手艺不错。
摊主站在摊前还在卖力吆喝,视线一转,却看到一个人站在他的摊前。
那人白衣胜雪,一尘不染地站在满是泥巴水坑的地方,问他:“这个是怎么做的?”
摊主提起一口气,热情洋溢道:“诶,这位爷,你说你想要什么,我帮您做,我们这捏好后还要送到窑里烧的,有点麻烦,等的时间也会比较久,我们帮做,免得脏了您的手”
“不用,”那人出声打断,声音如涓涓的细流,十分动听:“我自己来。”
裴枕全神贯注地捏东西,偶尔会分神,想想沈迟看到这个东西,会是什么反应?
这可是他亲自捏的。
裴枕神情倨傲,就是洁白修长的手上满是泥巴,袖袍撩上去,只有手臂是白色的,连脸上都沾到了一点泥巴。
他回想起昨日,他那个匣子里的几封信封,还有垫着的那几沓厚厚的纸,那里面写了什么?他还没来得及看,那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指尖用了一点力,手上的快塑好的软泥有一个地方顿时塌了。
裴枕面无表情地捏回去,可是已经回不到刚才的角度了:“”
该死,这已经是第五个了。
太难做了。
摊主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让您这么耐的下心,这么认真地做这个。”
裴枕:“不知道!”
摊主:“啊?”
也不知道他脑子抽什么筋居然在这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裴枕冷脸,把那一团泥巴一把胡乱团吧团吧了,捏好的彻底报废。
太烦人了沈迟。
摊主在一旁摸鼻子讪笑,这位公子来了之后就一直坐在那,第一次捏到一半了直接烦躁地糊乱了,似乎是不满意,第二次,眼看着要大功告成了,他左看右看,好像是底部歪了一点,然后直接锤烂了
如此循环往复,这次,眼睁睁看着他分了一下神,又塌了一个角。
摊主有点头疼,能错五次还坐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不认真,还是太过认真
“还有新的泥吗?这团泥巴手感不好。”裴枕坐在那里说道,把责任全部推给泥巴。
都是泥巴和沈迟的错。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是来的比他晚,但是早就大功告成的人,小女娘们坐在他旁边捂着嘴窃笑。
摊主神色为难:“这……好吧。”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条小巷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灯笼。
裴枕起身,动了动浑身酸软的腿和手臂,把东西递给摊主:“好了,拿去烧。”
摊主兴高采烈道:“好咧!”
这个客人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终于做好了。
摊主问他:“您什么时候来取呢?”
“这样,”裴枕想了想:“你十日之后,送到”
裴枕将他们住的地方告诉他,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公子真大气,”摊主顿时喜笑颜开:“送当然能送,您就等着吧,这么好看的东西,保准您的心上人满意!”
什么?裴枕疑惑,
心上人
意识到他误会了,裴枕深吸一口气,解释:“不是的”
“哎呦我还不懂吗?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就喜欢亲手做东西送给喜欢的人,哎呀!我懂我懂!”
“”不是。
摊主的嗓门很大,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看这架势,若是解释,指不定还要争论好一番,裴枕心里还想着其他的事情要做,有心想早点赶回去,干脆算了,懒得纠正他了。
*
裴枕踏入他们居住的院落,右边几间房住着乌音和乌鄞,他们的房间此刻灯火通明,想来还在研究怎么剥离冤魂。
右边几间房灯全数没亮,已经酉时了,不知道小神女和卢风以及沈迟去了哪里。
他上了台阶,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手放到了雕花的门上,脸上思虑重重
房间里面没有点灯,裴枕摸黑翻找着什么东西。
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些不齿。
堂堂河神,竟然,两度,潜入徒弟的房间。
第94章 【VIP】 “六年的情书。”……
裴枕脸一热, 如此鬼鬼祟祟,若是被他的信徒们看到了,简直脸都没地方搁了
裴枕摸索着,膝盖跪在沈迟的床上, 手臂伸长了, 在床上四处乱摸。
他记得, 好像就在这里的, 就是这个位置。
他往床里面挪了点位置, 靴子搭在床沿, 臀高高翘着,腰身塌陷, 修长的的手往枕头底下一扫, 手上碰到了什么东西, 硬邦邦的。
指头弯曲,勾出那个东西,视力适应了眼前的漆黑, 借着窗户透过来的月光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个古朴雕花的黑色匣子,庄严肃穆。
裴枕打开, 他担心会像上次那样,沈迟没过一会就要回来了。
于是, 他飞快将六封信拿出来,放到被子上,又将里面的垫着的几沓叠起来的纸拿出来, 没想到,那堆纸比他想象的还要厚的多。
裴枕屏住呼吸,手上出了一点汗,有些潮湿, 捻在纸上,心跳如鼓,总觉得,好像要窥探到什么东西了。
那是好几层随意压在底下的宣纸。
随着第一张宣纸的打开,就像是掀开了此前裴枕一直不愿意触碰的那层遮羞的布匹。
里面的东西赤裸裸,毫不掩饰地展示出来,诉说有多么浓烈。
裴枕眼眸顿时睁大了,烫手一般,他的手抖个不停,直到再也握不住了,手上的宣纸骤然掉落。
那上面,倒没有写什么额外的字,也并不难认,一笔一划都让他十分清楚,他对那几个字也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
那上面是他的名字。
无一例外地,全部都是
裴枕
裴枕
裴枕
或落笔潇潇,或横竖平整,或完全无拘,没有排版,字体或大或小,或正或歪斜着写,却通篇全是他的名字,把他的名字写满了每一张纸,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不可能,不可能
裴枕浑身发抖,这是什么意思?
裴枕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狠狠地往下翻,那个匣子其实非常深,除去那几沓厚厚的信封,底下垫了足足有二十二张纸。
裴枕一张张数过去,干脆将底下的纸全数抽出来,将小心叠好的纸全部打开,像是拆开一份隐秘的,独属于他的,时间跨度了六年的礼物。
有人写了一封六年的情书。
上面,无一例外,完全偏爱,全数的身心都写的是他的名字。
裴枕。
无数个落笔写字的画面仿佛出现在他面前,无数的隐蔽不宣和暧昧全数倾泻在这二十二张纸上。
二十二张
裴枕将最底下的那张纸拿出来,张张纸因为保存的太久,纸张已经泛黄了,他拿起第一张纸,上面的墨水还很新,和最底下那张干透了淡色的旧墨相差非常大,但是即便有的字龙腾凤舞,有的字磅礴大气,也不难看出,
上面的字迹全部出自一人之手。
仿佛这些年的暧昧呢喃和想念全数扑到裴枕脸上,无数暗欲思潮将裴枕裹挟,黑夜仿佛浓稠的拉丝,裴枕浑身都在颤抖。
一时拿不稳,那些纸掉在地上,纷纷扬扬。
轰然,裴枕慌得六神无主,他起先还觉着沈迟或许是受邳都风气的影响,再次与他相遇,误把对他的爱戴当作是喜欢
然而,眼前的一张张证据又在嘲笑他,这种想法有多么荒谬可笑,
三千一百多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信徒像他这样过。
不供奉,不祈愿,不跪拜。
却把他的名字写了这么多遍,小心地保存起来,连同他的心事深埋在盒子里,不见天光。
泛黄的纸张说不清有几个年头了,不论看信的人是否愿意,全数将隐晦的心思倾述在上面,在纸上涌动,从匣子里冒出来,终于尘封已久的思念被另一个人亲手打开,隐藏的小心翼翼,剥白的轰轰烈烈。
还是……他的徒弟,从十三岁就跟在他身边的义子。
沈迟。
他觊觎他很久很久了。
师父,你看到了吗?
我看见了。
他全部都看见了。
*
“师兄,你也别伤心了,师父说了他不会走的”
“沈迟,虽然你总是把我弹飞,但是我绝对不会告诉河神哥哥你这六年过的多么不容易的,你放心”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一个皮肤黝黑高大的男人,此刻却走一步打回转两步,沈迟不得不拉着他的衣领,厌烦且强硬地拎着他回房。
他的右手手指张着,一个模样可爱的仅有拳头大的小女孩正惬意地躺在上面,双颊酡红翘着兰花指,嘴里念念有词。
两个人身上都一身酒气,沈迟嫌恶地将卢风的头拍过去,熏到他了。
沈迟浑身戾气,早晨他心情不太好,独自一人寻了个地方喝酒,谁承想卢风和小神女竟然找了过来。
等到下午吃饱喝足酒毕,他撑着头问他们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小神女捂着嘴,醉眼惺忪地打了个饱嗝,而后躺倒在了青石板上。
"嘿嘿,河神哥哥告诉我的,他让我保密,我才不告诉你"
“”腰间的追魂珠似乎有回应似的,骤然热起来
沈迟面无表情地回想起白天的情况,这两个人,找到他之后,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劝他说师父也是出于无奈才想回去的,而在她们来之前,师父已经答应不走了,让他别伤心。
沈迟还没说什么,卢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回忆起他们这六年来的艰辛,说完就要拉着他拜把子,小神女则左右附和,让他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师父让他们来做什么。
他又不是因为师父要走的事情才来独自饮酒的。
毕竟,
师父怎么可能走的掉?
他怎么可能放他走?
他那天真的师父啊
小十九和卢风过来安慰他,沈迟唇角上扬,眼底冰冷一片,把玩着酒杯,笑的扭曲。
哪怕师父说,他只离开十天,他也不允许。
师父是他的,也只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此刻正拎着醉酒的卢风和小神女,沈迟笑容阴森,他一脚踢开了卢风的房门。
卢风屋内的陈设简陋,沈迟把卢风扔到床上,卢风痛哭流涕还想抱着他的胳膊,沈迟一脚踹过去,将他踢开,而后手起刀落,劈在他的后脑勺
终于清净了。
沈迟顺手把小神女丢到了桌子上,绕到前室另一侧用屏风隔开的更衣室,洗了把手,取过干净的帕子擦手。
沈迟出了房门,卢风的房门就在他的房间旁边,裴枕屋内没有点灯,但是,师父应该已经回来了。
沈迟本想直接去找师父的,可惜闻到了自己身上沾染上的臭味。
罢了,师父是不会喜欢的。
师父,也只能沾染上他的味道……
烛光跳跃,在墙上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回了房后,沈迟进了里间,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一仰头喝了,喉结滚动,唇角边溢出一点茶水,他随手擦去,正要倒第二杯的时候,沈迟一瞥他的床,顿住了,清浅的茶盏声搁在桌子上,
他的被子每日都是叠好的,而现在,虽然粗略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沈迟的记忆力十分好,好到,每一个被角有没有掖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是被子的摆向和角度。
他记得,不是在他床铺的正中间位置,而是再偏里侧一点,所以,他敢肯定,
这个被子,被人挪动过。
什么人敢来翻他的被子?
院子位于京郊一隅,是得了侑王授意,柳姨这才敢将他们安排在此处的,甚至柳姨都不住在这里。
院子偏僻,没有侍从守门,偶尔会有打扫的下人过来清理物品擦擦灰。
乌音和乌鄞笼统更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更不会进他的屋子。
那就只剩下,师父。
白天他也喝了不少酒,得到这个猜测,让沈迟浑身的血液都在隐隐兴奋。
原来是师父啊
师父又主动来找他……
沈迟走到他的床前,掏出他枕头底下的那个木匣子,手指轻轻抚过已经摸过千百次的匣身,轻轻一推,那个匣子就打开了。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纸张纷飞。
他打开他的信封,里面的信纸完好无损,也没有缺件少件,他把六张信封拿出来,指尖触碰到写满裴枕名字的纸。
他拿起那上面的第一张纸。
上面的纸张泛黄,墨水印子十分浅淡。那应该在最底下的纸,如今却搁在了第一张。
原来是这样。沈迟脸上的笑容扩大,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见到师父。
师父啊……终于看到了。
你要往哪里逃?
*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有这种想法的?
六年前就开始了吗?
裴枕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身为神仙,他本来也不需要睡眠的,但是哪怕打坐,他此时此刻也无法静心冥想。
“就是一见到你就高兴,眼里只看得到你,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师父,你看我这样看谁过?”
裴枕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被子盖在他的胸口之下,他面有愁容。
此前,被那种眼神盯着的时候,他也并不是一点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不是枉他活了三千一百多岁了吗?
天界并不阻止神仙和神仙在一起,因而他也曾在其他仙人眼中见过,甚至,成仙的头几年以真身现世,他也曾被凡人用这种眼神看过。
只不过换到沈迟身上,他总是会下意识地觉得,那是对师父敬仰和爱戴的眼神,他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沈迟居然对敢他有这种感情。
裴枕叹一口气,是他发现的太晚了。
第95章 【VIP】 “想圆房。”……
沈迟身上酒味未消, 眼睛一会儿变成幽幽的绿色,一会儿又变成金红色的重瞳,沈迟扭曲着脸,狠狠一闭眼, 再睁眼, 眼睛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
他站在裴枕的门口, 拿出怀中的见鬼花。
那是他每次来时都会让师父失去意识的仙器, 沈迟沉沉地看向他怀里的见鬼花
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 沈迟踏过门槛, 绕过前室,里面的人呼吸声平稳, 沈迟嘴角上扬。
他走到床前, 床上的人睡容安详, 双手规矩地放至腹部,月光从窗户边倾泻而下,在裴枕绸缎似的发上渡上了一层光泽。
借着月光, 沈迟仔细打量师父的眉眼。
他低低一笑,在裴枕耳边恶意低语道:“裴枕, 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裴枕连眉心都不曾皱一下,看上去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沈迟的气息迫近, 抚上他的侧脸,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白净的耳垂,指头深深埋入裴枕的头发中, 那是类似一个安抚的动作。
裴枕呼吸停滞了一瞬。
沈迟眼眸一凝,然而刚刚好像只是他的错觉,躺在他身下的裴枕呼吸平稳,连眼睫毛都不曾动过一下。
沈迟缓缓凑近, 鼻尖轻轻地蹭了蹭师父高挺的鼻尖,两厢厮磨,他充满欲念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师父”
他的身体下压,双唇触碰到一个熟悉的柔软地带。
他眯起眼,十分舒服地贴着裴枕的唇瓣,两唇相贴下陷,沈迟没有动作,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枕的脸。
裴枕的睫毛动了动,但他还是没有睁眼。
沈迟沉沉一笑,鼻息洒在裴枕的脸上,他终于动了,轻轻吸吮裴枕的唇瓣,极尽温柔,仿佛含着两块甜滋滋要融化的糖,反复舔吮厮磨。
裴枕雪白的里衣衣领并没有合的很严实,沈迟的手从他的头发抽出,划过耳畔,再一路滑下
掌心和指头带茧,打转轻捻,带起一阵电流,于此同时,他的舌尖舔开了他的唇缝,试探地打开他的唇,逐渐深入
身上一凉,而后又是重重的抹复挑,裴枕根本没想过他还会动手,浑身一颤,再也忍不住,放至身侧的手猝然抬起,发力一把将他推开。
“够了!”
裴枕双眼一睁,就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醒了?”
沈迟的那双眼睛里有欲海沉沦,但是更多的是清醒。
看来,沈迟知道他在装睡,他是故意的。裴枕打量着他的神情,面容冰冷,他撑起身体退至墙边,神色戒备。
沈迟低低笑了一声:“师父,你终于醒了,我还想着,万一你要是还不醒来,我只能采取其他方式了,那样你会更生气的。”
沈迟的指尖还残留着气味,他将挑逗过他的两根指头放至唇边,闻了闻,又舔了舔指尖,似乎有一丝意犹未尽和遗憾。
裴枕顿时回想起刚才的触感,那种鲜明的茧子刮蹭感仿佛还在身上肆意挑动,如过电般,让人如坐针毡。
裴枕:“你!”
“我?我怎么了?”沈迟的神情无辜。
裴枕胸口徒然升起一股怒意,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眼尾发红,因为生气,眼中聚起一汪薄薄的泪水,头发有些凌乱,双唇被他亲的泛红饱满,沾着湿润,微微发亮。
沈迟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浮现一种啼笑皆非的神情,而后视线下移,裴枕顺着他的眼神下意识低头一看。
沈迟刚刚把他的衣服扯开了,此刻衣领松松垮垮,锁骨之下,领子周围的大片皮肤裸露,皮肤白里透粉,月光倾泻在上面,身上前几天还未消的红痕格外明显,裴枕胸膛起伏,猛地拽拉过被子胡乱地盖在自己的身上,眼睛闭一闭,额侧青筋暴起,但终于还是忍住了,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醒着的?”
沈迟痴迷的目光移回了他的脸上:“因为这次,我没用见鬼花。”
“见鬼花”
裴枕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天界有三千条禁术,三百个天界禁器,他都倒背如流,见鬼花在天界禁器中虽说不起眼,但是为什么被禁他确是知道的。
见鬼花需要以血奉养恶花,它会无限放大自己的恶念和欲望,使得持花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见鬼花有毒,一旦作用于仙,则会让仙人在梦中再难苏醒,完全受持花人的意念所控,为防止有仙其心不正,就被天帝列为禁忌仙器了,不知道怎么会到沈迟手上。
“你为什么会有见鬼花?”他呼吸颤抖好几次,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几乎每隔几天醒来他的唇瓣就有些不适甚至破皮。
所以
裴枕:“我身上的那些,都是你做的?”
没头没尾的话,沈迟却听明白了,既然师父要一个解释,那他就告诉他好了,沈迟愉悦地笑了,他点头:“对,师父,我每日每夜,都来你的房间,看着你,让你在我的身下”
沈迟恶意地念出那两个字:“承欢。”
裴枕顿时脸上五彩缤纷,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怒斥道:“住口!”
沈迟却看着他笑了,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冰夷”
被充满欲念地念出来这个名字,裴枕被勾起来在温泉里醉酒时的一个画面,那时,他趴在他的肩上,沈迟在他耳畔温热地,亲密地,一声一声叫他冰夷,温泉池下,水波不断动荡
裴枕的瞳孔倏地张大:“你,你”
沈迟的眼眸黑沉,知道裴枕在想什么,完全不知羞耻地替他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道:
“你身上的那些痕迹都是我一点点吻出来的,师父,你的味道……真的很不错。噢,对了,你也很主动的师父,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裴枕怒目而视,恨不得杀了他。
“师父,你身上哪一处我没见过,哪一处我没摸过”沈迟偏偏不停,三言两语,满是下流,恶意满满地用气声道:
“你身上,还有哪里,我没亲过?”
“滚!”
裴枕气疯了,他胸中腾然升起杀意,指尖凝起灵气,直直的朝沈迟击过去,然而沈迟只是偏了偏头,轻易地就躲了过去。
他对他了如指掌,单膝压在床榻上,有力的手臂,轻易地就攥住了裴枕的胳膊,一把用力,将他拽拉过来。
衣服在床上擦过,二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被褥在他们之间堆叠,裴枕听到他不以为意道:“师父,其实你根本舍不得动我……”
“师父,你看到那些信了吧?”
裴枕浑身一僵,被戳中了心里最隐秘的事情,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沈迟。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消失了,沈迟离的越来越近,气息扑面而来,与他的气息暧昧纠缠,让裴枕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裴枕看着他轻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沈迟的唇离他只有一寸的距离,他顿住了,似是不解地反问:“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
裴枕:“为什么?”
他浑身颤抖,感觉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们凡人不是最讲情投意合吗?我根本就,根本就不”
“师父,”沈迟打断他,他站着,裴枕跪坐在床上,他的身影在裴枕身上投下影子,手搭在裴枕的肩上,用了点力,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明明知道,我只有十几年好活了,为什么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哪怕你骗我,说……你爱我”
“爱?”裴枕浑身轻颤,脸色苍白:“沈迟,你疯了?”
“是啊,我就是疯了,”沈迟狠厉道:“从你执意离开,一走就是六年,我那时就疯了!我已经疯了六年了!师父,你才知道?”
他的眼睛刹那间变成了血红色的重瞳,浓厚的雄性侵略感,和着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酒味让裴枕感觉到危险,他俯身,在他耳边窃窃道: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裴枕愣了一瞬,偏过头,白皙的手试图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憾不动他的手臂,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沈迟含住了他耳垂,附在他的耳边说:“一个男人,最想对喜欢的人做的事情。”
“你”裴枕的眼睛瞪大了,满眼愤怒和不可置信,还带着一丝茫然。
唇上的触感还鲜明着,裴枕的心跳速度加快,沈迟又想对他做刚才的事情?
他们可都是男人
除了亲他摸他,他还能做什么?
“当然是……”他最喜欢看裴枕脸上呆滞的神情了,沈迟笑了一声,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和你圆房了。”
“”裴枕被他这下流和色气满满的话弄的脑袋空白一瞬,而后反应过来,脸上说不清是被气的还是被他躁的:“你、你”
热意漫上,裴枕强撑道:“我堂堂掌管八支二十四脉水系的河神,受天地册封,你胆敢……”
“师父,你真可爱。”
“敢不敢的”沈迟笑的偏执:“师父,你竟然敢在床上等我,你就应该预料到我要做什么才对。”
不
裴枕下意识否认,他在房里根本没想过沈迟会进来,而他也不过是在听到动静后鬼使神差地想知道沈迟进来做什么而已。
他绝不是心存什么幻想?觉得沈迟会对他怎么样。
第96章 【VIP】 “想要他。”
裴枕突然不会反驳了, 既然推不开他,干脆、干脆
他手指曲起,他掌心凝聚起一股灵气,猛地拍向他。
沈迟也聚起一团灵气, 然而那团灵气却丝毫不纯正, 掺杂着黑色红色的妖力。
灵气与灵气对冲, 裴枕已经是收着力的情况下了, 对上沈迟, 却意外地发出一声爆鸣, 将裴枕冲撞到墙面,肉身撞到墙上, 发出一点不小的闷响。
沈迟退后十余步, 那余波击打到他的胸口, 他捂住胸口,嘴角流出一丝鲜红色的血液,他的指尖擦了擦嘴角, 看着拇指上的血,闷声一笑, 体内的妖气翻滚到几乎压制不住。
裴枕背部疼痛,滑落在床上, 抬头看他,似乎终于发现他哪里不对,不对, 沈迟的眼睛,不正常
怎么回事
沈迟的神情狠厉,没有丝毫退缩地扑上来,得了机会, 将裴枕按倒在床上。
裴枕挣扎,然而刚刚撞到了后脑勺,头脑有些发晕,他喘着气,沈迟的力气比他大许多,一时不察,被暴戾的沈迟按住他的双手,将他的两只手腕交错,握紧,而后将他的手腕高举,拉过他的头顶按在床铺,裴枕躺在床上,手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被沈迟压在了床上。
身上的衣服撕裂开来,随着布帛碎裂的声音,裴枕胸口一凉,他浑身僵硬,随即疯狂挣扎。
他是男人啊
沈迟疯了吗!?
“滚下去!”
裴枕的手腕不断挣扎,想干脆祭出真身,但又觉得没有到那个程度,一旦祭出真身,灵气波动,极有可能会被小神女或者其他人察觉到,届时他们看到,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而且沈迟是他徒弟,他到底还是,不愿意真的杀了他
裴枕胸膛起伏:“沈迟你现在神志不清,先冷静一下,放开我”
沈驰邪邪一笑:“是吗?”“
就在裴枕犹豫的一瞬间,沈迟的手拨开他身上的衣不蔽体的碎布,粗粝又厚重的茧子刮过,几乎带着满满的恶意,在白皙细腻的皮肤轻轻一按,裴枕一个鲤鱼打挺弹起腰肢,然而扬起的腰肢又被沈迟单手按住了。
软的要命。
沈池的眼眸深了深,血红色的重瞳隐隐患者兴奋和嗜血的神色,他俯身在裴枕的脖颈处落下亲吻,吸吮他的每一寸皮肤,在即将消散的皮肤印记下重新烙印上属于他的印记。
沈迟粗重的呼吸喷洒在裴枕的脖颈处,鬓边的头发扫着他的侧脸和下巴,裴枕仰着头,又被沈迟吻住了唇,十分凶狠地撕咬着唇瓣,掠夺他口腔的每一寸软肉,以屈辱的姿势被他按向怀里强迫接吻。
酥麻和疼痛的感觉传来,裴枕痛咛一声,他的手还在奋力扭动,干脆一脚踹过去,踹在了沈迟的腹部,然而他只是闷哼一声,亲吻的动作更加凶猛了。
被一个男人强迫,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徒弟。
沈迟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沈迟身上有皂荚的香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沈迟的吻一路往下,裴枕呼吸起伏剧烈,浑身燥热,手抵住他的额头,努力将他推开,还在试图唤醒他:
“你是不是喝多了?沈迟,我是你师父,你不可以”
沈迟埋在他的脖窝处,痴迷地吻过他的锁骨,一路往下,同时他的手煽风点火,沿着他的脊柱滑下来,摸到了他的
沈迟捏了捏,裴枕全数身心都凌乱了,轰然热气上涌,他浑身一僵,瞬间弓起腰身,纤细有韧度的腰身敏感地抬起来:“不……”
一根手指在那里打着旋,堪堪探了一点,电光火石间,裴枕猛地挣脱他的桎梏,
“你给我滚开!”
“啪。”
清脆的巴掌声。
裴枕满脸愤怒,不留余力地扇了他一巴掌,空气凝固,沈迟被扇的脸偏过去,手上的动作骤然停止。
五个指头印子赫然印在上面,十分清晰,而后是火辣辣的疼,沈迟的舌尖顶了顶那一侧,长长的额发扫落,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裴枕趁他愣住,双腿猛地发力,把他踹了下去,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衣不蔽体的身体,自认为神情还算冷静,却难以控制一直在抖的手,
“滚!”裴枕的声音嘶哑。
沈迟坐在地上,手撑着地面想起来,裴枕的神情顿时紧绷,指尖凝起一团灵力,浑身好似刺猬一样竖起了尖刺。
沈迟顿时顿住了,他坐在床下,仰头深呼吸,压制住心里的暴虐,再睁眼,他的眼睛恢复到了正常的颜色。
如深渊般墨黑,让人读不懂他此刻的情绪。
他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起身,终于还是放过师父,拉开门,大踏步走了。
随着门悠然一声合上,裴枕抹了抹自己的唇,胸膛起伏,惊疑不定,
他走了?
回忆起刚才那一幕,他浑身发冷,捏着被子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没有了血色
衣服都被撕扯开了几个大口子,裴枕十分糟心地下床换上一件新的里衣,他上了床,在这张床上彻夜未眠,想了半天又干脆起来打坐,修养心性。
天色破晓,裴枕静坐在床上,像是一尊不会动的神像。
然而,脑海中总是有杂念,让他无法全神贯注地专注修行。
“”
他想不明白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让沈迟对他产生这种感情,一个普通的凡人,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肖想他就算了,竟然还妄图渎神,敢对他做出那种事情
还有他身上的见鬼花
此事必有蹊跷。
他的吐息看似平稳,实则体内的灵气在胡乱地涌动,毫无思绪,三千一百多年了,这是他头一次不会处理信徒的祈愿。
他的徒弟想要他,
这下该怎么办?
他是可以丢了沈迟一走了之,但是,还有那些伤民,他已经答应乌音乌鄞会留下来了他身上也还有功德欠着没有攒够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
门“吱呀”一声,开了。
裴枕浑身肌肉一绷,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看向屏风后面。
“河神,你起床了吗?”小神女天真无邪的声音响彻房间。
说不清什么情绪,裴枕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了。还好不是
“什么事?”
“乌音乌鄞让我来告诉你,他们收到掌门的回信了!”
几天前的事情终于再次取得突破,裴枕打起精神,小神女绕过屏风飞过来:“河神哥哥——”
随后她被裴枕的神情下了一大跳:“河神哥哥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裴枕的脸色苍白,一言难尽:“我我没事。”
他起身,下床的时候身体虚虚晃了一下,小神女要来扶他,裴枕摆手道:“没事,就是有点累。”
小神女很担心:“河神,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差了?”
裴枕摇了摇头:“没事。”
*
裴枕和小神女过去的时候,乌音和乌鄞在院子里等他们,见他们来,指了指石凳:“坐。”
院子里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椅,小神女飘落在桌子上,站稳了,便问:“信上怎么说的?”
裴枕也问:“什么办法?”
乌鄞便道:“我们掌门说,望月派有一个法阵,可以分离魂魄,就是比较危险,稍有不慎,法阵失败了,就容易遭到反噬,还会被阵法吞并。”
乌鄞:“我们掌门信里详细说了该怎么做,阿音,拿给裴公子看看。”
“好。”乌音取下她手上古朴的蓝环戒指,从戒指空间里面取了一封信出来,展开来,递给裴枕。
裴枕只觉得周围灵气波动的厉害,想来上面应该有加了什么封术,他打开信封,强行解开了,裴枕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乌音和乌鄞应该和他们掌门说过这里的情况,掌门倒是对他们两个内门小弟子十分关心,不仅问他们捉妖的事情,还关怀细致地问他们衣食住行如何。
随后就是粗略地讲解了一下如何启阵,如何分离附身在人身上的魂魄而不危急原主的魂魄,裴枕看的认真,都没有注意到,身边坐了一个人。
等到裴枕终于察觉有人坐到了他的旁边,他捏着纸张的手一顿,整个人都石化了。
“师父,你怎么了?”卢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原来是卢风。
裴枕的身体顿时放松了,抬眼过去,只见卢风神采奕奕,精神气很足:“师父!”
裴枕点头,继续看他手上的信,卢风和小神女也凑过来看,顿时裴枕周围挤挤挨挨的,裴枕干脆念出声来:
“需要你们当中修为最高的人主阵”
一道阴影自头顶覆过来。
“否则,一旦阵法失败,主阵人会遭受到反噬。”
那人接过了他的话,声音低沉磁性,在裴枕头顶响起。
熟悉的气息从上方笼罩下来,强势地拥住裴枕,让他坐在凳子上,浑身都动弹不得,仿佛回到了解他不愿意面对的,十分混乱的昨夜,那时,他也是在他上面,强势,无孔不入地试图侵入他。
简直五雷轰顶,裴枕糟心万分,呼吸都放缓了,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沈迟站在他的身后,和从前那样,亲昵地挨着他,朗诵一般,抑扬顿挫,声线十分好听,只是不带一丝感情道:
“特别是主阵人,容易将附身的魂魄迁移到自己身上,背负冤孽,被厉鬼盯上”
第97章 【VIP】 “舔师父。”……
裴枕好半天回不了神, 说不出一句话。
“”
为什么有的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
为什么……甚至,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乌音的脸颊微微发红,她道:“沈迟,你来了?”
“嗯, ”沈迟直起身来, 眼神似是不经意间扫过了裴枕, 意有所指:“来看看。”
裴枕身上还有些不适, 他手指捏着纸张, 下意识坐板正了。
裴枕:“”
其实他也根本不在意。
卢风疑惑道:“师父, 这信上说的十分危险,那由谁来主阵?”
裴枕:“我来吧。”
沈迟淡淡道:“不行。”
裴枕:“”
乌鄞面色亦有些凝重:“确实, 此事还得再商议一下, 掌门说了, 这阵法十分危险,乃是我望月派数一数二的强阵,一旦失败, 主阵人不仅将遭到十倍的术法反噬,所有的冤魂都会扑向主阵人, 甚至,还会吸引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过来”
“孤魂野鬼十分难缠, 若是术法失败,在场的人都受伤了,就没有人能抵挡那些野鬼的撕咬了, 万一抵挡不住孤魂野鬼的侵扰,轻则被撕咬,重则会被他们吞食掉。”
“是的,”乌音接过话道:“我们同门还有一例法阵操作不当, 导致法术反噬,身体直接消散了的先例,还得谨慎行事。”
乌鄞:“这是我望月派的独门法阵,若是要用,也应当是我望月派的弟子使用,若是有事,也将由我们来承担,阿音年纪还小,不如我来做这个主阵人吧。”
沈迟点头,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以。”
裴枕问:“那你们有用过这个法阵吗?”
乌音摇了摇头:“没有。”
裴枕叹一口气:“那就我来吧,放心,我不会有事。”
顶多肉身灰飞烟灭。他的法力高强,身为河神,元神才是本源,即便失败了,肉身碎裂,只需要一些时日再捏造一个肉身就是了,不像他们,如此年轻,若是真的出事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若是要承受这个苦,还是他来最合适。
裴枕的肩膀上一重,沈迟的手搭了上来:“不行”
他俯身在裴枕耳边说道:“师父,万一你出事了,让我可怎么办?”
裴枕面不改色,乌音奇怪地看着沈迟与裴枕咬耳朵窃窃私语,她想了想,觉得沈迟说的有道理,这个法阵确实很危险:
“裴公子,前路凶险未知,要不还是再谨慎考虑一下”
“不,只能由我来主阵,也必须我来。”裴枕说的脸色苍白,态度却十分坚定。
沈迟盯着他洁白的侧脸,浓密的睫毛随着日光投在他的眼下,沈迟的手心在他的肩上,感受到上面透过衣服的温度,分明师父就在他手心,他却毫无掌控,甚至觉得,下一秒就会失去他了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十分、十分地惶惶仿佛回到了那些日日夜夜难眠的日子。
师父,你又想怎么离开我?
沈迟缓缓道:“师父,我不会让你出事。”
卢风气势昂扬道:“对,师父,你别担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小神女加入他们:“还有我!法阵不成功我就带着你们跑!”
裴枕终于笑了:“好。”
到用午膳的时间了,乌音和乌鄞还要去木棚里看望伤民,不留在院子里用午膳了,走之前约定明日早晨再商议一下摆阵的细节。
于是小神女十分欢快地飘起来,冲在最前面道:“呜呼~我闻到桂花酿肉的香味了!”
桂花酿肉是小十九最喜欢吃的一道凡间菜。
裴枕从前也喜欢,但是现下他却推拒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啊?什么事啊河神哥哥。”小神女十分不解道。
就连卢风也道:“师父你不吃饭了吗?”
裴枕:“不吃了。”
沈迟看过来一眼,裴枕脸色冷峻,并不看他。毕竟昨天失态的人是沈迟,不是他。
“师父,晚上我去找你。”沈迟突然道。
裴枕猛地一窒:“不、不用了。”
沈迟没声了,卢风奇怪:“师父,你要修行吗?”
“对。”裴枕点头,补上一句:“你们都别来打扰。”
和他们道别之后,裴枕拾级而上,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有点累了,关上门。
和乌音乌鄞定下再次商议的时间在明天早上,左右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而且,他确实很久没有冥想过了。
裴枕脱下外袍,挂到木架上,而后上床开始冥想,这些日子情绪起伏过大,他要好好静一静才是。
*
翌日清晨。
裴枕拉开房门,旁边紧挨着的一扇房间也传来动静,裴枕偏头一看,是沈迟。
他似有所感,看过来,裴枕匆匆收回视线,沈迟想过来,走了几步,裴枕察觉到他的意图,后退一步,沈迟堪堪停在原地。
沈迟神情莫辨:“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裴枕没回他话,面无表情地下了台阶。
沈迟站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沈迟墨黑的瞳孔里云墨翻滚,胸口有些堵的发闷。
六年所受的苦楚回忆闪过心头,他忍了这么多年,甘愿承受妖气在他的经脉中冲撞,每每那些暴起的妖气都要将他撕碎,即便吐血,心脉绞痛下一瞬间就要爆体而亡,但他都忍下来了。
为的就是
能等到师父回来。
沈迟站在屋檐底下的阴影里,飞檐四角有绿色的植被将屋顶上的一角缠绕包裹,绿油油的藤蔓垂下,随着风在空中飘荡,沈迟站在那片藤蔓边上,神情阴暗偏执,仿佛是藤蔓上那条潮湿阴暗爬行、在背地里不住偷窥的壁虎。
长廊之外,院子里阳光普照,小神女、乌音她们有说有笑,小神女站在桌子上转圈,鹅黄色的披帛飞舞,乌音拍手大笑,古朴的蓝色月形耳坠晃荡,额间交错绑至脑后的黑色抹额带飘起。
七彩的光圈穿过他们的发丝,阳光不烈,微风不燥,恰到好处的温暖,裴枕坐在中间,眉眼弯弯,笑的和煦。
他眼中带笑,不经意间抬头,视线猝不及防与沈迟对上,笑容一僵,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了。
沈迟站在阴凉地,与他们格格不入,额前的碎发遮盖住了他的眉眼,也盖住了他抑制不住的阴凉狠辣,他的手攥紧了。
看来那个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绝不许还有第二个六年
他决不允许师父再离开他
沈迟从廊上下来,落坐在裴枕身边,卢风自觉给他让了位置。
裴枕脸色冷淡,声音也比往日快了很多,想早点结束讨论。
“裴公子,这是开启法阵的功法。”
裴枕接过一份纸,上面写的详尽:“好。”
乌鄞环视众人道:“掌门说我们人少,没法摆八卦阵,只能试试四卦阵如何了,相比起八卦阵来说虽然风险更高,但在座的修为都不低,四卦阵也勉强可以一试。
四卦阵需要提前布阵,我与阿音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准备,此阵复杂,我与阿音也从未绘过这么庞大的法阵,大约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布好,我已告知柳姨于三日后,将这些伤民带到阵法当中,届时,我与阿音各执西南,东南一角,卢风与沈迟执西北,东北一角护阵,如何?”
小神女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乌鄞笑道:“你是灵宠,此次行动复杂,恐怕没法参与。”
好嘛,被嫌弃了。小神女撇撇嘴,她多想向天高喊一声,她才不是那种低劣的灵宠呢!
“四卦阵不比八卦阵,阵法不稳,容易出事,小十九虽是灵宠,但是术法了得,她替我值东北角,我在阵外护阵。”沈迟说道。
乌音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四卦阵是怎么样的?”
“曾经拜读过。”
乌音和乌鄞皆是一惊:“什么!?”
四卦阵是望月派开创的阵法,也独属于望月派,向来只传授给本门弟子,沈迟怎么会知道?
“沈某不才,只不过遍阅群籍,通晓百书。”
沈迟勾唇:“你们望月派的书,我在虔阳时,恰巧,在地上捡到过,如果没记错的话……《望月派通普系图》下册,最后一页,记载了四卦阵的阵法及弊端。”
在地上捡的
闻言,乌鄞和乌音抽了抽嘴角。
“沈公子好记忆,确实在最后一页,不过”乌鄞温和道:“望月派内门弟子的书籍不得外传,更不允许外带,看来有人违背反了望月派门规,回去后我自将启禀掌门彻查,定严惩失书之人。”
沈迟:“乌鄞公子好做派。”
乌鄞颔首:“不及沈公子。”
沈迟凉凉地笑了。
用小神女守阵裴枕也没有意见,见他们如此,于是乌鄞调整了计划:“那就由小十九守东北角,裴公子,我们会为你佐阵,输送内力,你只管将冤魂召唤出来,向他们问话即可。
而沈迟则守在阵外,守着我们所有人,一旦外界有任何风吹草动,请务必及时提醒,若是阵法失败了,也请将我们几人救出。”
听到乌音和乌鄞终于要用她了,小神女得意洋洋道:“那好吧,我就勉强帮你执阵了,我们四个人护着裴公子,沈迟再护着我们四个人,如此一来,就绝对不会再出问题了!”
卢风也赞同:“对,这样就很安全了,肯定万无一失。”
沈迟点头:“可以。”
裴枕道:“还有什么事吗?”
乌鄞微微一笑:“没有了。”
裴枕有些疲倦了,他起身:“那我先回房了。”
却不料,他的胳膊被人抓住了。
“等等,”沈迟拉住他,抬头,笑意不达眼底:“师父,天气这么好,不再坐坐吗?”
裴枕徒然心生不适,他将他握在他胳膊上的手拿来,只可惜焊如铁掌,于是他用了点力气,一根一根手指掰开了:
“不了。”
“师父你是不是在躲”
不能说!裴枕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沈迟的嘴,沈迟歪头,眼眸微亮:
“唔?”
“怎么了?”乌音问。
不能不能被别人知道……
裴枕有些紧张,道:“没事。”
沈迟眯眼,在众人的视线中,隐蔽地舔了一下裴枕的手心。
咸湿的。
第98章 【VIP】 “做我的妻子。”……
师父在害怕怕他说出来吗?
都紧张的出汗了呢。沈迟愉悦一笑, 气息拂在裴枕的手心上。
裴枕忍住甩开他的冲动,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大有他敢乱说就将他劈了的凶神恶煞,把手放开了, 沈迟又笑了。
乌音疑惑地看着他们, 道:“沈迟, 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说”沈迟肆意地一勾唇, 盯着裴枕的眼睛, 话音一转:“没什么。”
裴枕收回视线, 冷冷地拂袖而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察觉到沈迟和裴枕之间似乎有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小神女回想了一下, 他们两人相比起之前, 好像河神今天有点格外冷淡了。
难不成,吵架了?
*
裴枕回去的时候,手蹭在衣袖上, 那上面的触感仿佛一直都在,让他觉得有点难以言喻的烦躁。
恶心?倒也说不上
就是, 有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
心跳也有点快。
是因为,他走太快了。
哦, 对了,门还没关。
裴枕深呼吸一口气,手搭上门框, 木门还算结实,转动的时候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就是在门堪堪将要关上的时候,一只手掌心竖着, 从外面伸进来,曲着指关节,抓住了门框。
心跳徒然跳慢了一拍,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细长的光线在裴枕的脸上闪过,而后大片铺泻开来,裴枕眯了眯眼,光线刺眼,那人背着光,有些看不清
有一个人,与他隔着一道门槛,逆着光,站在门口。
那个人的身影起先黑着,而后才逐渐清晰,身形高大挺拔,额前碎发随着他拍门的姿势而垂落,神情莫辨,衣领翻折,单手撑在腰间,看上去懒散又随意,他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闹够了吗?”
裴枕:“”
到底是谁在闹?
还有没有天理了。
裴枕冷着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是说”
沈迟踏入屋内,把裴枕逼的节节后退,他背着手将门关上。
室内的光线骤然昏暗,沈迟的身影压下来,裴枕戒备地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
闻言,沈迟歪了歪头:“不干什么啊,就是想和师父说说话。”
他身高腿长,步子迈的及其优雅好看,慢慢悠悠,观赏性十足,偏偏裴枕被他逼的后退几步,脚后跟在地面挪蹭着倒退,有些毛骨悚然,满是抗拒戒备的姿态。
饶是任何人遇到这样的囧境也该明白他是什么态度,也该放过他了。
可偏偏他遇到的那个人是沈迟,他偏不停,一步一步,饶有兴致地,像是在逗猫,碰他的尾巴,看着他慌张地躲来躲去,始终不踩住他。
“你”裴枕的脸色瞬间难看,后退的步伐停住了,气急了:“你给我滚!”
一丝察觉不到的紧张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被人逼迫到如此地步,但是这个人甚至都不是神仙。
“师父,你在躲我?”沈迟停住脚步。
那种压迫感终于消失了,裴枕偏过脸不看他,只觉得可笑:“你有什么好躲的?”
沈迟看着他冷白的脸,以及装腔作势的模样。沈迟饶有兴致地弯腰凑近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裴枕:“”
双方都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直接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根本没有想过沈迟会就这样,仗着没有外人,毫无忌惮、没有丝毫顾忌地点明。
这和欺负他有什么区别?
理直气壮到让裴枕都怀疑,是不是他听错了,这个人的脸皮怎么可以这么厚?仿佛前几天强迫他的人不是他 ,居然还有脸来问他为什么怕他?
裴枕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沈迟你如今连脸都不要了?”
“这就不要脸了?”沈迟笑的发邪,无端让裴枕生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师父,我还可以再不要脸一点,你要不要听听看?”
“住口,孽畜!”
“师父,我喜欢你。”
裴枕:“”
裴枕猝然瞪大了双眼,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扬,满是震惊,好久、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变调了:
“你敢?”
沈迟盯着他的眼睛,残忍而坚定,一字一句道:“裴枕,你听好了,我不会尊敬你,不会爱戴你,更不会孝敬你。”
“我喜欢你。”
他俯身凑近,看着他:“我要你,眼里只能容纳我一人,我的河神,我要你永远看着我,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做我,唯一的道侣。”
什么!?
荒唐!
裴枕仓皇地摇头,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会儿,眼中的复杂情绪倾数被冰雪覆盖,他念着那几个词,觉得无比可笑:
“妻子……道侣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裴枕与他对视:“你给我死了这条心,绝无可能。”
瓢泼冷水泼下来,被拒绝的彻底,沈迟怔愣了一下。
裴枕深吸一口气:“你既对我怀揣不轨,你我二人便生嫌隙,待处理完这件事情,你不需要同我一起去坯都了,我们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我自会同卢风说明。”
沈迟声音很轻:“你说什么?”
裴枕有了怒意:“我说,我不喜欢你,我从来只将你看作是我的徒弟,如今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我决不会爱你!不可能!”
裴枕斥责:“你听清楚了吗?”
沈迟走了前几步,彻底拉近他们两人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他就能抱到他了,沈迟道:“为什么?”
“别过来!”
裴枕拔下他的发簪,霎时间,泼墨的秀发倾数落下,他将尾端握在手上,尖端抵着沈迟的脖颈,只差一寸,就能划伤他的喉咙,声音哑了:“出去。”
沈迟怔住,他凉凉一笑,声音很轻:“师父,你赶我走?”
裴枕浑身都炸了:“出去!”
沈迟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胸口处开始钝痛,似乎被人拿在手上狠狠一捏,丹田处压制的妖气隐约有暴虐的势头。
沈迟忽然喉头一紧,嘴角有殷红渗出,而后暗红色的血便如同断了线的血珠流了下来。
裴枕惊慌地看着他,十分诧异:“你怎么了?”
沈迟勾起血红的嘴角凄然一笑,而后,他一拳砸在墙上,墙面骤然裂开了蜘蛛网一样的纹面,沈迟的指关节流血,“嘀嗒”滴在地上,他转身离开了。
“嘭!”
门被踢开发出一声巨响,裴枕浑身一颤,门吱呀一声弹回来,光线透进来,随着门的开合而光影明灭,只余裴枕站在原地怔然。
为什么……
胸口有点闷堵,没有预想的舒坦,也没有觉得长释一口气,更不觉得困扰在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事实上
他却觉得
有些荒凉。
是因为他把他最信任的徒弟、最虔诚的信徒,亲手推开了吗?
但是不这么做,又该怎么办?
人神两殊途,他们终归是没有结果的。
*
乌鄞乌音与他们约了三日之后的凌晨,于城郊的一座城隍庙开启阵法。
接下来的三天,裴枕都在屋内打坐,时间流速很快,等到第三天的凌晨,他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乌音和乌鄞所说的实施阵法的时间了。
这几天,沈迟倒是没有再来打扰他过。
这三天,他偶尔会想到沈迟的那些话,在他耳边回荡,连同他的神情,如此清晰地印入脑海,
“我的河神我要你做我的妻子,要你做我唯一的道侣。”
“师父,我喜欢你。”
裴枕身体里平静的灵力开始动荡,他抿了抿唇,睁开眼,修炼不下去了:“”
喜欢?
沈迟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为什么会喜欢男人?还想他做他的妻子,道侣
怕不是眼睛和脑子都出了问题。
“就是看到你就高兴,眼里看不到其他人了。”
沈迟的话在他脑海中浮现,裴枕想了想,沈迟见到他好像确实是这样的,见到他就很欣喜,还还很黏人,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缠着他,还总是对他动手动脚,会说一些他根本听不明白的话。
裴枕茫然地想,是这样吗?这就是喜欢吗?
可是,他就不是这样啊,所以他不喜欢沈迟
罢了,感情太复杂了。
他身为凡人的最后一世,死了也不过才十五岁,从未生过情愫,即便成仙之后也不明白,情情爱爱到底有什么好的?耽误沉睡也耽误修炼,甚至因为这样,沈迟与他这一世都再难做师徒了。
沈迟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裴枕的思绪复杂,索性不再想了,他起身,换了一身衣服,推开门出去了。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在离木棚往西几余里的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里,屋子里蜘蛛网横生,庙堂之外有很大的一处空地。
他过去的时候,乌音和乌鄞已经布置好了法阵。
现下距离阵法开启还有半个时辰,众人见到裴枕过来,乌音打招呼道:“裴公子,你来了。”
乌鄞:“裴公子,柳姨和伤民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半个时辰后开始。”
裴枕点头:“好。”
地面用朱砂画满了复杂诡谲的图案,庙堂靠墙处有一棵榕树,冠顶很大,枝繁叶茂。
他的视线从高大的榕树下移,看到了树下正双臂交错,斜靠着大树闭目浅息的沈迟。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袍,镶玉的黑色腰带将他的腰身勒出,虎背蜂腰,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他的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比几天前瘦了,仿佛没有休息好,看上去有些许的潦草疲倦,倒是显得更加的英俊成熟了。
第99章 【VIP】 “爱睡不睡。”……
沈迟整个人被拢在树荫之下, 周身散发着阴郁的气质,似乎感受到被打量,他睁眼,扫了一眼过来, 那双锐利的桃花眼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满是凉薄和警告的意味。
只是在看清那人是裴枕时, 他愣了愣, 往后一踢了一下树干, 干脆利落地朝他走过来了。
裴枕看着他这幅疲倦的模样:“没睡好?”
沈迟来到他的面前, 裴枕视线下移,发现他的唇有些干燥, 有些裂开了, 似乎也很久没喝水了。
沈迟的声音很低沉磁性, 看着他缓缓道:“没有。”
“只是昨天没睡吗?”
“三天没睡。”
闻言,裴枕眼皮一撩:“为什么?”
沈迟垂眼与他对视,声音有点哑:“说了你会生气, 还要说吗?”
生气?为什么?
裴枕算了算自己几天闭门不出了,反应过来, 冷声道:“爱睡不睡。”关他什么事。
沈迟:“好。”
裴枕:“”
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 乌音叫他:“裴公子,他们来了!”
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传来,裴枕转身, 只见庙宇门口站满了人,挤在门口纷纷探头,再往远处看,还有人抬着担架, 上面躺着是伤的比较重的伤民。
“都在这了,都在这了,我把他们都带过来了!”柳姨胖胖的身躯从人群中挤出来。
“好,”乌音点头,而后对着那些架着担子的人道:“麻烦你们跟我来,每个人都有对应的位置。”
“好嘞!”
“行!”
于是一众人挤挤挨挨地挑着担子听乌音的指挥搬动腿脚不便的伤民,将他们放在地上,而后乌音指挥其他伤民,让他们站在阵里,踩在朱砂所绘的阵法线上。
柳姨来之前已经和伤民们说过此事,因此他们还算配合,毕竟此事攸关他们的性命。
于是,场地虽然人多,但还算进行的有条不紊,乌音让柳姨离开这里,毕竟四卦阵招鬼,活人不宜留在这里,于是柳姨就带着几个壮丁离开了。
乌鄞对裴枕示意:“裴公子,你将这个缠在身上。”
那是四根红绳,裴枕接过,乌鄞告诉他怎么缠绕在自己身上。
乌音则给卢风和小神女分别发了一道明黄色的符纸,再三叮嘱:“这个是传音符,一张只能用一次,若是有事,就将符纸碎掉,说几句话,然后心里想着那人,所说的话就能被带到那个人的耳边了。”
小神女十分兴奋:“哇哇哇,感觉好好玩。”
卢风接过:“多谢乌音姑娘。”
废弃的庙堂前很空旷,挤挤挨挨能容纳百余人,那些人被要求不能说话,一个二个站在被指定的地点。
四周挂满了经幡,黄符贴在地上,合着血一样的朱砂,被月光反射的血红发亮,伤民们站在花纹繁复诡谲的阵法图上,像是这群人身上蜿蜒淌下来的血。
阵法图绘的很大,几乎挨着墙角,包抄了整个堂前的土地,守阵的四个人各据四角,手上握着三根红线,线的尾端绑在三根手指头上,连接其他三个守阵人。
中指的红线连接着对面的人,经过中心的裴枕,绕了一圈他的腰上。
不同于其他人都攥在手心里,乌鄞正低头认真地把线捆在小神女的身上,缠绕了一圈,小神女见状,翻了个惊天大白眼,一把将绳子从自己身上脱出来,道:
“拜托,我能拿着!”
凭什么他们都是拿在手上,就她一个要缠在身上?
乌鄞温和笑着解释道:“你太小了。”
小神女一听,顿时不干了:“我力气比你大多了好吗!少小瞧我!”
只要她想,什么东西她拿不起?平时只是懒得费那个力气罢了。
小神女坚持要和他们一样,乌鄞就把红绳小心地绕在她只有一丁点大的指头上了,缠满了三个指头,看上去就像三个小尖角粽。
红线上每隔十寸挂着一个小铃铛,绵长的红线系在半空中。裴枕坐在阵法的最中间,红线牢牢攥据在守阵的四人手里。
四个人的手一抬起,那些交缠软塌的红线顿时从地上起来,在半空中起伏晃荡。
裴枕低头看了看他腰上的红线,这红线乃是特殊材质制成,是望月派的一种法器,据乌音和乌鄞说,在他灵气不支的时候,能传送其他人的内力给他。
四卦阵十分凶险,他腰上的四根红线,一根线代表一个守阵人,有了这些绳子,一来可以通过绳子传送内力,二来能知道其他四个守阵人的情况。
红线相连则生,断则死。
红线上系着的黄色小铃铛也不同凡响,一旦妖鬼出现,铃铛便会叮叮作响,提供警示,如果出现意外冤魂发狂,朝他们扑过来了,也可以及时察觉从而躲避,免得丧命。
四卦阵一旦启阵,能通过地上的朱砂咒语,将伤民身上的冤魂剥离。
就是需要足够的灵气支撑,所以主阵法人必须法力高强,裴枕当之无愧。
只不过这个四卦阵裴枕并不是太熟悉,他从前捉妖除鬼都是靠的灵力,并不喜欢用凡人的这些借力的东西。
虽然他从未用过凡人研究出来的阵法,但是裴枕心中有数,心道,
若是失败了他的肉身碎裂被万鬼吞噬,他就干脆借机离开沈迟和卢风身边,再捉几个妖功德圆满了,他就可以回渭水做他最喜欢的事情——沉睡了,顺便修补元神。
如果法阵成功了,也就意味着可以和那些剥离下来的百来号冤魂对话,届时真相水落石出了,这件事情也就能早点结束,他也就能早点和沈迟分道扬镳了
怎么做都有退路。
不过裴枕还是对成功更有信心,毕竟他是河神,一个阵法而已,倒不至于让他沦落到肉身被撕咬,元神损伤的地步。
见红线都已经缠好,伤民们都在阵法上各就各位了,乌鄞对守阵的其他三人点头:
“开始吧。”
众人顿时打起精神,注意力集中八百倍,毕竟这件事情十分关键,决不能出差错……
“裴公子,西南角准备好了。”
“东北角已就位。”
“西北角就位!”
“东南角已准备好了!”
“好。”
裴枕双腿盘踞坐在地上,白玉似的手立在胸前,中指和无名指曲起,手指纤长,他闭上双眼,而后双唇轻启,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四周顿时寂静如山岭,罡风渐起。
裴枕单手在半空中抡了个半圆,而后一指向前,灵气冲破周身虚幻出来的结界,形成一个龙形的白色气流,对着天空长鸣一声,顿时,啸风四起。
裴枕启唇,清清冷冷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听我据令。”
地面上的那一百多号人顿时感觉身上有层层重压从天上压下,浑身一震,手脚顿时无力,躺着的人动弹不得,站着的人倒是还能勉强站着,只不过双手耷拉下来,在身旁晃动,刚才还惊慌不知所措的双眼顿时无神,失去了神彩,呆呆地看着前方。
渐渐地,黑气从那些人的身体里飘出来,起初还是缓慢地渗出,而后速度逐渐变快了,有黑色的重影出现在他们身后,时不时闪回伤民的体内。
裴枕双手飞快结印,一拍地面,额间的神印出现,怒声道:
“入我生门,既往无咎!”
霎那间,院子里挂在树上垂下来的黄帆无风自动,飘在树枝上猎猎作响,天空中浓厚的乌云飘来,浓厚深重的云朵遮盖住了月光。
天地一片昏暗。
天空沉沉压下,方才还清朗的月色浑浊一片,夜色漆黑,天地不分,地面上尘沙滚动,风越来越大,将高大的榕树吹的沙沙作响。
裴枕双唇开合:“来了。”
乌音面色一喜:“要来了!”
乌鄞面色凝重道:“冤魂来了,诸位小心。”
随着裴枕的话音落下,那些伤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个个仰着头,双眼紧闭,脖颈的经脉暴起,身上黑气交缠,丝丝缕缕的怨气析出
一个个身形虚幻的黑色影子疯狂扭曲地从伤民们身上下来,手脚并爬地想要逃离这里,然而出来后左走右走仿佛陷入了鬼打墙的境地,不论向着哪边都会被无形的盾墙挡回来。
那些黑影逐渐清晰,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蹒跚学步的小孩,只是浑身怨气冲天,龇牙咧嘴,眼皮上翻,只见眼白不见瞳孔,全身上下黑气萦绕。
一百多号冤魂出现,形成的怨气连成片,压阵的四个人险些被这些怨气掀翻。
阴风怒号,狂沙满地吹拂,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头发衣服全数被吹的哗哗作响,守阵的四人无由来地有些心慌,举全力调动体内的内力或灵力压阵。
所幸有四卦阵的压制,冤魂们只是现形了,但被困在原地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挂在红绳上的铃铛巍然不动,启阵和守阵的人还是安全的。
裴枕端坐着,抬眼望去,乌泱泱的人和冤魂交错站着,人数众多,他的目光落到离他最近的冤魂身上,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裴枕单手掐决,周围顿时出现一个淡黄色的灵气罩将他包围,他的身体漂浮起来,红线斜挂在他的腰间,绷紧了,铃铛摇晃,但是铃片哑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裴枕白衣诀诀,被四条红线牵制着、托举着,升至离地几尺,周围灵气笼罩,黄色的结界在这片暗色的天地中十分亮眼。
裴枕有结界护体,天地间的灵气裴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不用担心灵气不足以支撑法阵而遭到法阵反噬,一时间,其他守阵的四人身上一轻,纷纷松了一口气。
裴枕双唇一启:“告诉我,你为何在这?”
那人站在被他附身过的人斜后方,神情呆滞,问什么答什么:“我被他所杀。”
“什么时候。”
“五百年前。”
五百年在场的几人闻言,纷纷惊讶,这也太久了。
“你如何知道是他?”
那个男人的魂魄脏兮兮,脸上有火熏撩过的痕迹,他道:“有人指引我来这里。”
“是谁?”
是谁?
显然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男人愣在原地,魂魄被风从中间吹过,他茫然地左顾右盼,试图寻找一个答案,然而离他几步远的魂魄受四卦阵牵制,皆神情木然地站在原地。
直到,变故出现——
有几个冤魂的三魂七魄不稳,浑身抽搐,倒在地上,似乎正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手呈爪类伸出,眼睛瞪的死大,黑气从他们瞳孔中涌出。
一人有变,周围的冤魂皆受到了影响,以那几个冤魂为中心,变数扩散开来,魂魄动荡呈几何倍增的趋势互相影响,几乎同一时间,挂在红绳上的铃铛骤然作响。
“铃铃铃——”
霎那间,百余号厉鬼齐哭,几千个铃铛齐发,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震聋击溃。
还没反应过来,比先前还重千百倍的怨气顿时反噬在裴枕身上,无数的恶念压在他的结界之上,
裴枕在半空中勉力抵抗了几秒,而后脸色骤然一变,急急地从半空中坠落在地。
“轰!”
他手撑着地面,头顶和肩上摁压着怨鬼们千百倍奉还的怨气,裴枕的胸口闷堵,那瞬间受到的反噬太强,心口直犯恶心,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噗——”
星星点点的血喷在地上,裴枕的身形清瘦,单手撑在地上,瘦削的肩胛骨凸出,另一只手颤巍地抬起,捂住了他的半张脸,无数的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渗出,在地上滴出来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怎么回事
阵法,
失败了。
第100章 【VIP】 “我是你的了。”……
怎么会这样?
耳边传来他们的嘶喊声:
“糟了, 裴公子!阵法出问题了——”
“你们还好吗?这个阵”
“完了完了完了,阵法破了”
四周的声音传到据阵中间的裴枕耳中,然而潇风遮蔽,狂沙卷日, 嘶声裂肺的声音传来, 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
阵法怎么会破?刚才还好好的。
裴枕的嘴角挂血, 心神剧烈波动, 兀自坐在阵法中间, 无数的幻影层层将他围困住, 让他再也看不见远处的情况。
裴枕腰上的红绳骤然拉紧,勒得他喘不过来气, 四卦阵摆的越大, 一旦失败, 所要承担的反噬也将越大,裴枕的耳朵出现耳鸣,眼前有重影, 层层叠叠看不清人,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看到无数的怨灵,张牙五爪, 满身怨气地朝着他爬过来了。
“裴公子!你还好吗?”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办啊”
裴枕晃了晃身体,努力保持自己神智清明,勉强坐起身, 双腿盘膝,吐出一口浊气,调动丹田处的灵力,顿时, 干净纯粹的灵气从里而外地散发出来,阻挡住住试图入侵占据他身体的怨气。
那些冤魂已经贴到近处了,脸贴在明黄色的结界罩上,手不住地拍着,灵气流转荡漾,他们嗅闻着结界罩,上嘴撕咬,哀鸿遍野,满是怒气:
“是你,是你杀了我——”
“是你我要吃了你”
“凭什么你还活着?”
“你要变成和我一样,我要让你也亲自尝尝我受过的苦”
无数的冤魂一圈圈围堵上来,将裴枕层层包裹,这些人仿佛生了意识,一个二个哪怕扭曲着身体,爬也要爬到裴枕身边,情势十分危急。
在阵法边缘的几个压阵人看不清被怨鬼层层包围着的裴枕是什么情况,他们着急却不能离开据点,一旦他们离开了压阵点,那些冤魂就更加控制不住了,届时冤魂四处逃逸出了四卦阵,就再难找到他们了。
突然,四周黑色的浓雾又起,蒙蔽住了场上所有人的视线。
守阵的几人连中间的裴枕和其他守阵人都看不见了,但是手上的几根绳子都还在手上挂着,并没有断掉的情况,那就说明四卦阵还在,其他人都还活着。
怎么回事?
乌音勾着自己手上的绳子,十分焦急地左顾右盼,试图看清情况,然而浓雾遮目,根本看不清什么,她传送自己的内力顺着红绳给裴枕,一边焦急地呼唤:
“哥哥,卢风,小十九,你们怎么样了?”
中间淡黄色的结界逐渐黯淡,裴枕脸色惨白,细密的睫毛紧闭着,一步之外,无数的怨灵在外面等他,手指拍在结界上,扭曲的面容印在上面,血红的舌头伸出来,在结界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很快又被流转的灵气给遮盖住。
阵法出了差错,百来号的冤魂尽数扑向裴枕,无数的怨气和冤魂挤压他的结界,裴枕强撑着,然而这个四卦阵内的怨气十分厉害,超出他的预期。
灵气和怨气向来敌对,有四卦阵的加持,阵法失败,怨气便倍增千倍万倍地尽数压在了他的身上,裴枕的五脏六腑剧痛,精神也紧绷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不可避免地要用十分强大的意志力去抵抗怨气带来的负面能量,幸好,他身为神仙,心智尚且坚毅,能够勉力一挡不受到怨气的侵袭。
但是
若是再想不出来办法对付这些将他团团围困住的冤魂,一直被困在这里,届时,被这些怨灵吃掉也是迟早的事情。
裴枕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他腰上的四股红绳始终有灵力和内力传送过来,心念一动,
不如干脆祭出真身好了。
虽不想在乌音乌鄞面前暴露真身,但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裴枕深吸一口气,他双手掐诀,落在面前,额间冰蓝色与金色的神印闪动。
然而待他再次睁开眼,他身上却是毫无变化。
“什么?”裴枕一愣,怎么会,他为什么无法变回真身?
难不成是受到了这个四卦阵的限制?
可是若是不祭出真身根本难以摆脱这些冤魂。
身为神明,很多法术只有真身才能使用,凡人肉身根本无法承载那么多的灵力和爆发的灵气,然而,他现在用不了真身,一旦阵法关闭,他或许就真的出不去了。
这么多的冤魂围剿他,他要怎么办?
好像没有办法了
只能等守阵的人来救他了。
……
……
“怎么办怎么办,河神,你还活着吗?”
感受到指间的绳子被拽来拽去,仿佛被许多人争抢,耳边的铃声响成片,想也知道是那些冤魂搞的鬼,小神女使了牛一样的力气才避免自己被拖走,脚在地上使劲蹭,守着东北角咬牙切齿:
“我、我是绝对不会被你们拖进去的”
百余个冤魂和百余具活体身上的萦绕的怨气始终在小神女等四个守阵的人耳边哀嚎,虽然比起裴枕所受到的伤害程度要轻很多,但是却还是十分的尖锐刺耳,仿佛要刺破耳膜。
周围挂着的黄色幡布被风吹倒,罡风在她们的脸上刮了一道又一道口子,鲜血蜿蜒流下侧脸,乌音冲乌鄞所在的方向嘶喊:
“哥,怎么办,我要支撑不住了!”
乌鄞和她距离几百尺,耳边全是风声和冤魂的哭声,其余什么也听不见,像是被切开了和其他人的练习,乌鄞亦十分心急,向来坐怀不乱的人脸色难看,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沈迟呢?”
“哥!再不关阵就完了!那些冤魂会越来越疯狂,不能放他们逃出阵!”
一阵风将乌音给他的传话带到耳边,被烧焦的一点碎符纸吹过眼前。
对他们还有传音符。
乌鄞从怀里拿出一张传音符,夹在指尖烧掉,而后当机立断说道:“卢风,小神女,听我一言,我们……我们先出阵!”
话纷纷在另一边的卢风和小神女耳边乍响,卢风大惊,当即不愿意:
“什么!?可是我师父还在里面。”
乌音的传话也随后就到,语速飞快:“不行了,要来不及了!四卦阵开了后半个时辰内必须关闭,现在里面的冤魂已经觉醒了,阵法倒噬,再不关,会招来外面的幽魂,届时我们四个人走不掉不说,这里面的百余具活人都得陪葬!”
一边是裴枕一人,一边是百余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一比较就出来了。
眼前的浓雾稍微消散一分,卢风心一惊,不知道师父在里面怎么样了,他烧掉自己的传音符,问乌音乌鄞:
“师父如果没出四卦阵,他会怎么样?”
乌音沉默了一瞬,烧掉一张新的符,将话带给他:“会被阵法吞噬,成为阵法的养分,陪着这些冤魂生生世世,被困在这里。”
什么!?
卢风大骇,他瞪大了双眼:“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这时,小神女暗暗传话给他:“卢风,我们照做,他是河神,应该应该不会出事的,这个阵法如果不关闭,会吸引周围更多游荡的鬼魂过来,这么多的怨气,到时候惊动天上的人就完了!”
况且她也不想回去啊!她才从龙宫里出来多久啊!
小神女下意识觉得他们神仙只要元神不灭,就很难称得上的死亡二字,况且况且河神比她厉害多了,一个小小的四卦阵而已,就算被关在里面了,也肯定没事的。
乌音催促道:“没时间了,快关阵!你们想看到更多人去死吗?起码把这些害人的冤魂除了,裴公子若是九泉之下知道也会欣慰的。”
只能牺牲裴公子了。
“先不管裴公子了!”乌鄞厉声道:“收法阵!”
乌鄞当机立断,将中指上连着裴枕的红线斩断,其他红线尚且连着,唯独系在中指上的红线松开了,红线顿时被卷入了阵法之中
在腰上始终绷紧,系得牢固的红线突然垂落在地上,裴枕猝然睁眼,他看向自己腰间,有一根红线断裂了,被无数冤魂踩在脚下踏过来踩过去。
“啪。”
东南方向的红线断了。
“啪。”
东北方向的红线也断了,软趴趴地贴在地上的朱砂上,顺着红线传来的灵气和内力也断了。
最后仅剩西北角的线还连着。
啪嗒——
最终,全数散在地上。
他……被他们放弃了。
在黑色的深渊中,淡黄色的结界是唯一的光,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浓烟雾缭之中,黑色的靴子踩在地上,有一个人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裴枕,稳步走了过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珠子,里面有两道红色如羽毛飘散开来的血,比他矮上几头的鬼魂们挤在一处,想扑上前将他吃掉,却又忌惮他什么 ,纷纷畏缩着,为他让道。
红线散乱一地,裴枕一身白衣坐在地上,半冠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白衣染血,他怔然地捧着腰间比血还要深红的一团乱线,脸色苍白。
他预感,阵法要关闭了
但是他还在这里。
一旦阵法关闭,他这具捏造的凡人肉身会消亡,元神将被永远困在暗无天日的阵法当中。
没有人会来救他。
无端,他想起了三千一百年前的事情,那是他还没有成仙的最后一世,也是这样,他被所有人抛弃。
又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他也是会死的。
裴枕陷入了混乱之中,他捧着红线坐在地上,天阴沉沉地压下来,周围绕着吞噬一切的黑色气体,他的神智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动,于是,刹那间,丝丝缕缕的怨气趁机钻入了他的结界之内,裴枕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突然——
始终压在他后方结界上的东西一轻,有一个人,拨开了重重冤魂,轻易地穿过了他的结界,从他身后往前,抱住了他。
裴枕缓缓低头,一只大手从他的身后环绕住了他的腰,随后是火热的胸膛贴了上来,与四周的狂风和阴沉的天空相比,那人更加的阴暗,压低了声音,却毫不掩饰邪恶的欲念:
“终于,你是我的了。”
裴枕转过脸来,看到了他。
他的眼睛十分诡异,瞳仁交叠,重瞳的边缘是能滴血的红色,中间的白色逐渐过渡到瞳孔的正中间,是奇异的金色。
裴枕的目光往他的身后看去,一望无际的黑沉,他的结界破了,无数股怨气涌入,点在他的额头上。
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远了,裴枕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他的双目失神,苍白柔软的双唇木木道:
“现在,我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