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VIP】 鹊桥相会。

    那是他刚放手的孔明灯, 还没升起一尺高,沈迟的脸上出现焦急,弯腰就要捡起来。

    却不料身后的人一挤过来,好巧不巧就踩在了他的灯上, 越来越多双脚踩踏过他的灯笼。

    沈迟的眼神刹那间, 变了。

    卢风被一边的人挤下了桥, 他脸都憋紫了, 一双手挥动:“师兄诶诶, 你们别挤我啊”

    小神女飞到高空, 她惶急道:“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迟低头看着那盏他特地赢回来的孔明灯被一脚一脚的鞋子踩过去, 深浅不一的印子留在上面, 而他用灵力护着的彩笺在这猛烈的冲击下也被冲溃, 显现出上面的字来。

    一张纸上的字迹潇洒遒劲,写着“裴枕岁岁平安。”

    另一张纸上面的字很小很小,小到乍一看几乎以为是一点墨沾了上去, 四周大片留白的空隙空着,仿佛写的人也不敢宣之于口, 祈愿小声,唯恐惊动了天上人:

    “与我, 终成眷属。”

    身旁拥挤,一个鞋子踩上去,而后是一个又一个的鞋子踩踏上去

    他的灯

    沈迟的双拳捏紧了, 刹那间,猩红弥漫上他的眼睛,始终压抑的情感骤然轰塌,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去, 把他们杀了吧谁让你不如意,你就去把他杀了。”

    沈迟体内的灵气骤然暴动,核桃般大小的丹田在体内急剧动荡。

    他仰头,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宛如地狱出来的恶鬼,低喃道:

    “师父,他们把我给你的东西弄坏了我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旁边的人见他有异样,爆发出尖叫,挤挤攘攘与他保持距离,桥下人头攒动,无数人争先恐后地下桥,不过一会儿,他身边就空无一人了。

    “沈迟!”乌鄞和乌音被挤下去了,他们在桥下焦急万分地呼唤他。

    “沈迟,快下桥!”

    “沈迟你怎么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走啊?”小神女不明就里地绕着他飞。

    沈迟抬手,准确无误地把她抓住,小神女在空中荡了一下,她吱哇乱叫:

    “沈迟,我是小十九啊你在干什么,你抓着我干嘛?!”

    沈迟抓着小神女,眼里没有一丝感情,他漠然地想:小十九?那是谁?

    小神女在他耳边口不择言地持续说着什么,试图唤醒沈迟的神志。

    “我是小神女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今天早上还分你一个馒头你忘记了吗?是你自己不要的,我就吃了你至于生我的气吗?啊——我还你就是了你快放开我”

    太吵了。

    沈迟厌烦地皱了下眉,反手随便一扬,就把她丢了出去。

    “哇,沈迟你真是好样的”

    小神女呆呆地说出这句话,而后她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噗”的一声,没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沈迟神情冷戾,他转动自己的脖子,发出关节拧动的声响,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弄坏了东西,就要偿命啊

    男人眼看着桥上有一个人没走,他爬到他面前,欣喜若狂,他染血的手拉上了他的衣摆,仰头道痛苦:

    “救救我,你是不是能救我,求你”

    沈迟垂眸打量他,像在看一个死物,声音很轻:

    “是你,害得我师父不回来了。”

    男人的腿上的黑色的痕迹在不断上攀,从他的小腿处,一会儿就蔓延到了他的大腿根处,他痛苦哀嚎:

    “公子你行行好吧,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沈迟充耳不闻,他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眼尾猩红一片,笑的瘆人:

    “是你,把我的东西弄掉了。”

    男人:“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是你!”沈迟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五指曲起,黑色长长的指尖锋利,如同兽爪,神情十分暴戾凶狠。

    男人的脖颈被他掐着,呼吸不上来,拍打着他掐着他脖颈的手,青紫着脸,呼吸不畅。

    男人浑身发抖,终于意识到他找错人求救了,男人骇然地左右转着眼球,试图向周围的人求救,然而桥上空无一人。

    桥上四处糟乱,写着祝愿的精美信笺丢在地上随处可见,各色红色的灯笼丢在地上,被底下的烛火打翻熊熊燃烧,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孔明灯竹架断裂,灯纸皱巴,满是黑色的痕印,画上长长的鹊桥断裂,遥遥相望的两人被踩的面容模糊。

    浑身仿佛萦绕着浓黑的低气压,沈迟的下颌线清晰,他咬了咬后槽牙,右手掐着他,左手聚起一团灵气,猛地一挥。

    “啪”的一声。

    霎时,有东西打到了沈迟的手掌,他下意识一握。

    沈迟双眼的猩红还未褪,他凶恶地扭头,只见那是一个簪子。

    木头做的簪子,通体漆黑,流畅有弧度,顶上延伸出来无数细小的分枝,镂空地包裹着一个蓝色宝石,是一个十分简单的簪子。

    沈迟呼吸一滞,心跳落空了一拍。

    那是他日日夜夜反复回想,

    求之不得,

    一生都渴望着的,

    不属于他,却被他日夜思念的人簪着的,

    那个人的东西。

    ……

    沈迟全身的血液叫嚣着冲到头顶,如死水般的内心刹那间卷起了惊涛骇浪,沈迟的右手松了劲,男人的衣襟被松开,他摔落到地上。

    男人睁开眼,摸摸自己的胸膛和脑袋,发现他竟然还活着,喜极而泣:“感谢上苍,感谢老天爷”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放过他了,身上的溃烂还在继续蔓延,但是他怕这个人再次发狂,他拼命撑着手掌爬动,挪到了一处角落。

    “师父”

    沈迟已然无暇顾忌其他,他在原地怔然片刻,而后才敢一点点僵硬扭头,就连呼吸都在颤抖。

    天上明灯起伏,桥上彩灯连结。

    一个人在半空中缓缓飞过来,白色的衣袍飘飘,发簪不见,风倏忽吹来,他一席泼墨的头发全数披下散开,在身后柔顺地飘舞。

    风经过,连带吹过沈迟的脸庞,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扬起,又落下,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汽,那是独属于河神的气息,沈迟的瞳孔一颤。

    那人面庞白皙,乌发长长,缭绕在侧脸,一双上扬丹凤眼微垂,端的是冷漠无情,再看却有细微的笑意,漂亮的双唇微启,不是很大声,沈迟却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一句,清清冷冷,他说:

    “沈迟,好久不见了。”

    经年不见,和六年前一模一样的外貌和声音。

    真的是,好久不见。

    这些年形成的岁月沟壑仿佛一下子被填满了,二人的距离刹那间被拉回六七年前,那时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在河畔,惊诧地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久而不见,失而复得的惊喜冲击着沈迟的头脑,剧烈的心脏跳动猛然鼓动,浑身的血液叫嚣地冲向了四肢百骸。

    他想过会和师父在什么情况下重逢,但是他万万没有想过,会在今天。

    乞巧佳节,鹊桥相会。

    桥下的人都畏缩着怕他,对他指指点点,而沈迟站立在桥上,眼看着裴枕落在了桥尾,一步一步,拾阶而上,雪白的衣角拂过地面,向他而来。

    天上无数已经放飞的明灯冉冉其上,连成片的孔明灯将黑夜点亮,带着祈愿缓缓升入天际。

    星河长明,桥上相逢。

    “师父”

    沈迟眉心狠狠一跳,长腿一迈,衣袍下是修长洁白的裘裤,黑色的翘头靴踩过地上的糟污,踏过破碎的孔明灯。

    而后几乎是再也忍不了了,等不及地,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踏过,来到了裴枕面前。

    二人的距离拉近,裴枕的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裴枕雪白细腻的血肉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及。

    沈迟的呼吸滚烫,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生怕这只是一场梦,生怕他下一秒就不见了。

    裴枕抬头看面前这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人,沈迟再也不是记忆中他能拎着衣领走的少年了,

    原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沈迟都长的这么高了吗?他都要认不出了。

    面前的沈迟低头看他,轻易红了眼眶,裴枕与他对视,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冰凉的指尖和温热的皮肤相触,却碰到了一点湿润,裴枕惊诧:

    “你怎么”

    下一秒,他就被抱住了,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沈迟用力地将他的身体贴近,好似要融入骨血,他闭上眼,埋在他的发间,轻嗅他的脖颈,温热的身体就在怀中。

    比无数梦中的画面都要真实的不像话。

    他终于,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不会一醒来就会消失在他面前。

    六年。

    他不见他六年了。

    再不出现,他就要疯了。

    裴枕被他抱的有些喘不过气了,他闭上眼,轻笑了一声,而后手搭上了他的背,轻轻拍了拍他。

    沈迟轻嗅着他的头发,埋在他的发间,心跳如鼓,须臾,他的身体沉重地压在了裴枕的身上。

    怀里的人骤然没了力气,裴枕惊疑不定地接住他,有些吃力,急喘了一声:

    “沈迟?”

    沈迟没有回应,裴枕的手探到他的鼻尖,还有呼吸,又捏住他的手腕,把了一下他的脉象,这才把一颗心落回胸膛里。

    只是长时间过于精神紧绷,心神不宁,乍一放松下来才会昏过去。

    只是

    裴枕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不过是去了一趟天界,又回了一趟自己的行宫,与句芒分道扬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顺着追魂珠的踪迹赶过来寻他们了,没想到会撞见刚才的画面。

    人间这是过去多少年了?沈迟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我回来了!”

    小神女猛地从河里冲出来,在半空中吐水,语气十分愤怒:

    “我呸,好你个沈迟,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要不是我想起来我是小龙女,我就要被你淹死了!!!”

    “沈迟!你”小神女顿时熄火,等等,她看到了什么?

    “等会儿,你你你”她瞪大了双眼,颤颤悠悠地飞过去,不敢置信:

    “裴枕?河神?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真的是你吗?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我。”

    沈迟靠在他的身上,头还亲密地埋在他的颈侧,他晕过去了,裴枕只能被迫抱着他——不,是他被沈迟强硬地搂在臂弯里,蛮横强势,就连呼吸都萦绕着沈迟的气息。

    第72章 【VIP】 “直白侵略。”……

    行动全然受到限制, 裴枕只能一边抱着大号的沈迟,伸出另一只手。

    小神女落在他的手心上,她激动得手舞足蹈,披帛飞舞, 全然忘了自己湿淋淋的落汤鸡模样:

    “你终于回来了, 河神!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裴枕失笑:“怎么会, 处理了一些事情就赶过来了, 现在过去几年了?”

    小神女:“六年了!六年!”

    什么?

    裴枕一怔, 他竟然走了这么久吗?

    难怪沈迟的模样变化这么大, 难怪沈迟看到他是这幅神情

    乌鄞和乌音也从桥的另一端赶过来了,乌鄞疑惑地看向小神女:“这位是?”

    小神女话没经过脑子差点直接说:“哦哦, 这位是我们伟大的河”

    “姓裴, 单名一个枕。”裴枕淡淡打断道, 他打量面前这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觉得他和身边女子的衣着打扮有些熟悉。

    “望月派?”

    乌鄞惊讶:“想不到你知道我们?”

    裴枕颔首:“略有听闻。”

    卢风这时赶来,他惊喜地上前, 却发现师兄牢牢地将师父霸占在怀里,只能姗姗作罢, 裴枕打量着卢风,问他:“几年不见, 过的还好吗?”

    卢风眼眶微红,掩饰似的,他蹭了蹭鼻头:“还行吧师父, 就是有些想你了。”

    裴枕拍了拍他的肩,卢风发现沈迟始终没有反应,终于反应过来师兄不对劲,惊诧道:

    “师父, 师兄怎么了?”

    “他无事,扶他回去休息。”

    这时,乌音惊讶地出声:“什么?他就是你的那个师父?”

    他以为不过是他们认识的某个朋友恰好路过。乌音打量面前的这人,他看上去也不过就比他们大了几岁,二十五六的模样,风姿绰约唇红齿白,薄背身长,端立在那气质很好,看这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公子,结果竟然自立门派有徒弟了?

    乌音狐疑,这人看起来身子骨有些弱,不是捉妖门派惯常的身强体壮,随身佩戴兵器之辈。

    但是他刚刚的出手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仅用一个簪子打过去就阻止了沈迟的暴虐,莫非这个人还真是他师父,他是个不出世的高手?

    就是她们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他?

    裴枕淡然一笑,指了指缩在角落的一个男人,看上去神志不清:“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乌鄞说:“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将他也一同带回去吧。”

    裴枕点头:“有劳。”

    乌瑾掏出一个方舟一样的法器,抛在地上,而后他口念咒语,双手施法,那个法器顿时变大,直到能容纳五六个人,乌鄞和乌音踩进去,乌鄞道:

    “这是我们望月派的飞舟,进来吧,我送你们回去。”

    裴枕朝男人一点,一股灵气凝聚成的仙绳就将他捆缚起来,他将男人拉近,眼疾手快地在他身上点了几道穴位,他身下的碳化才堪堪停止。

    裴枕将他丢进了乌音和乌鄞的飞舟,而后和他们一同回了他们所居住的府邸。

    *

    茶杯轻轻搁在桌子上,裴枕的声音很清冷:

    “我去了一趟汲川。”

    闻言,小神女倒吸一口气:“那、那个谁它还在汲川里面吗?”

    裴枕点头,小神女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它真的出来了。”

    “没有。”裴枕摇头:“此前在漠关村或许不是它的手笔,但是我暂时也想不出来,这背后的人是谁,他要这么多的怨气做什么。”

    小神女后怕:“真可怕啊,我们要是出不来,说不准肉身泯灭之后也沦为怨气了。”

    卢风:“师父,之前那个和尚让我们来坯都,但是我们一路上过来,这六年都没有再见过他,那和尚是不是框我们的?”

    裴枕沉思:“不好说是不是他故意指引我们来的,我们过几日去坯都就知道了。”

    小神女撑着下巴,她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惊讶地飞起来,说道:“沈迟,你醒了!”

    裴枕抬眼望过去,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

    沈迟这些年确实高了不少,年近二十,还未过他们凡人的及冠之岁,银制的镂空精致的发箍将头发束起,额前的碎发略微长了些,遮盖到了眉眼,看上去有些沉闷,但当他眼睛瞥过来时,那眼中带的笑意仿佛有细碎流光,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裴枕凝眸,敲着桌子的手指一顿。

    这几年,沈迟倒是出落的不错。

    起码在凡人堆里,模样也是拔尖的。

    桌子在正厅正中间的位置,裴枕坐在中间,左边是小神女,右边是卢风,裴枕身边没有位置了,要坐只能坐在更靠门的位置。

    但沈迟偏不,他大步过来,走到卢风身边,敲了敲桌子,意有所指。

    卢风疑惑:“啊?师兄,你没事了?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迟挑眉,没有说话,小神女白了一眼卢风:“大块头,沈迟是让你让座。”

    卢风“嗖”地起来,对噢,他怎么忘了,沈迟是大师兄,按资排辈来说,理当师父坐上首,而后是沈迟,最后才是他。

    就是没想到怎么沈迟一觉醒来变得这么讲究了?

    以往只有他和沈迟在的时候,沈迟也从未如此这么注重礼节过。

    卢风这边起身让开,还在郁闷地想,那边沈迟已经绕过他,走到另一边落座,满意地坐到了裴枕的身边。

    他挪着椅子离裴枕近了一点,一双桃花眼带笑,撑着头认真听他讲,一眨不眨。

    裴枕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上,突然有一些不习惯他直白又带有黏糊的视线。

    不过几年不见,沈迟怎么比那时刚分开的时候更粘人了?

    几年前还才到他胸膛的小豆丁,突然变成了比他高许多,还带有侵略性意味的男人,他有些不习惯。

    不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对他而言不过也就是弹指一挥间,他依旧不太喜欢和别人距离这么近。

    裴枕脸上有点热,他垂眸,声音不大,刚好是仅有沈迟能听到的程度,提醒他道:“沈迟,别盯着我看。”

    沈迟轻笑一声:“为什么?”

    “”感觉被挑衅了。裴枕板着脸,想了想,恰好他回来了,该立的师训择日不如撞日,他说:

    “今时不同往日,邳都恐怕危险,你们入师门也有几年了,也该立师门规训了。”

    这也是他早就想立下的规矩。

    卢风坐直了,他中气十足道:“是!师父!”

    沈迟缓慢眨眼,这是要拿师训压他?

    “很好。”裴枕满意点头,他说:“师训第一条,尊师重教。

    尊敬师长,遵从师父教诲,师父说什么做什么,绝不逾矩。”

    裴枕意有所指:“这一点,卢风就做的很好,沈迟,你还有待加强。”

    沈迟的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脸上耐人寻味。

    喔,果然,这条师训是针对谁的不言而喻。

    师父又拿他和卢风做比较了,他又不如卢风?

    不过很可惜,他早就不是从前的他,这一点他早就不在意了,他在裴枕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开玩笑似的答应了:

    “好吧,第二条是什么?”

    裴枕:“暂时还没想好。”

    沈迟:“噢。”

    沈迟嘴角扬起,师父针对他。

    小神女视线一下在沈迟身上,一下又挪回裴枕身上,看的津津有味:“哇喔”

    裴枕点名:“小十九。”

    小神女立马也坐端正,两根细小的胳膊杵在桌面,就是她的腿够不到凳子,两条软绵的小腿晃荡着悬在半空中,到她了,她大声回答:

    “到!”

    裴枕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说:“小十九,你既然与我们同行,日后也需听我行事,不可以毫无规矩可言。”

    自由散漫惯了的小神女一听,她拍桌奋起,据理力争:“凭什么呀!”

    “老龙王好像要出关了。”裴枕平淡地说了这句话,小神女立马坐回去了,老实:

    “我什么都听你的,河神哥哥,你别把我送回去。”

    裴枕点头,浅笑盈盈:“这还差不多。”

    小神女嘟嘴,沈迟的视线还是一刻不离裴枕,裴枕干脆忍了,他看了一下日头,现在还早,裴枕问:

    “好了,昨日见到的那两位望月派的捉妖师呢?”

    卢风:“他们去难民聚集的地方了,对了,师父,昨日的那个男人,乌音和乌鄞也把他送回去了。”

    裴枕点头:“事不宜迟,我们也去看看,早点处理完这件事,我们也早点去坯都。”

    毕竟坯都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

    卢风起身,小神女就顺势坐在他的肩头上,他们两人走在前头,沈迟跟在裴枕身边。

    众人出了院子,走了一会儿,街上的人声噪杂,乞巧节才过,即便是昨日出了点恐怖的事情,也掩盖不了喜庆的气氛,随处可见两两走在一起的有情男女。

    裴枕看了沈迟一眼,问他:“沈迟,昨日是怎么回事?”

    沈迟长长的眼睫毛扫下来,遮住了他眼底的思绪:“没什么。”

    裴枕:“我昨日探查过你的丹田了。”

    闻言,沈迟猛地抬头:“师父!”

    裴枕淡淡道:“这么激动做什么,这六年里你做的很好,丹田比我想象的要长的大,说明这六年你努力用功了,这是好事。”

    沈迟还没松口气,却听到裴枕转折说道:“不过,你昨日为什么会如此暴戾?若是我没有及时出现,你怕是会要了那人的命了。”

    沈迟攥紧了手:“师父,因为,是他害的我的东西掉了。”

    裴枕:“是什么东西?”

    沈迟抿了抿唇:“我的灯,上面写了愿望。”

    “嗯?”裴枕疑惑:“什么愿望。”

    沈迟别开脸 ,难得有些不自在:“不重要,师父。”

    听他说不重要,裴枕这才不在意地点头:“往后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灵气肆虐暴走,丹田不稳,这是很危险的行为,明白吗?”

    沈迟低头,看上去像是真心实意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知道了,师父。”

    裴枕稍微满意了点,很好,六年没见,沈迟还是很听他话的,不愧是他的好义子,好徒弟。

    在赶来的路上,他也想过,凡人寿命短暂,如果沈迟和卢风都已经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没有去坯都,又或者不再认他这个师父了,他也是能理解的。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没有缔结契约,没有让天地大泽诸神见证过,轻易就会一拍两散,更何况凡人与神,本就只有一世的缘分。

    但他没想到,他和沈迟的缘分会如奔腾不息的长河,出乎他意料的,绵延深长。

    第73章 【VIP】 “我想要。”

    一行人到了地方, 乌音正在挨个地查看伤者的情况,近百来人挤在一起,窝棚里药味、汗臭味、伤口溃烂的和皮肉腐烂的味道相冲,裴枕圃一踏入这片地方, 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乌音包好了一个伤者的胳膊, 嘱咐他这几日都不要挪动胳膊, 伤者感激地道谢。

    乌音头上交叉绑着黑色的束额, 正值夏季, 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 察觉有人来了,她匆忙看了一眼了, 惊喜得古朴色月牙耳坠在太阳底下晃了晃:

    “沈迟, 你来了!”

    裴枕若有所思地看了沈迟一眼, 沈迟面无表情,察觉他看向他,转头与他对视, 眼底带起一丝笑意:“师父?”

    裴枕:“”

    乌鄞从里面走出,提醒乌音:“乌音, 不许无礼,人家师父在这里, 见到师父要先问好。”

    乌音已经到他们面前了,她背着手,说了一声“裴公子好”, 又转向沈迟了,有一些羞赫:“你们怎么来了?”

    沈迟挑眉:“来看看。”

    乌音指了指在墙角的三三两两的人,他们也在好奇地打量她们,乌音说道:“受伤的人里, 最大的是那位爷爷,今年七十五岁了,最小的还在襁褓当中。”

    小神女咂舌:“还在襁褓当中都有碳化痕迹了!?”

    乌音:“这个症状来的古怪,也不是传染的,倒像是”

    卢风:“是什么?”

    乌音:“倒像是被人大规模毒害。”

    小神女倒吸一口气:“谁会这么做啊?”

    沈迟沉思:“有没有什么共同点?比如,他们喝的水?”

    卢风:“是噢!是不是吃了同一个东西导致的?”

    小神女:“水是最容易投毒的,该不会是有人蓄意在水里投毒吧?”

    “我看倒不像是毒。”裴枕回想起昨日见到他碳化蔓延的速度极快,倒是有些诡异。

    “依裴公子之见,那是什么呢?”乌鄞问道。

    裴枕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不好说。”

    沈迟:“不急,再看看。”

    到了屋内,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中途柳姨回来,告知他们:“两个月前陆续开始出现这些症状,身体的某个部位出现塑料布一样的表面,然后就是黑色的焦痂,随着时间的推移,表面碳化的范围还会越来越大,直到

    整个人像活活被烧死一样面目全非,有的人甚至会变成灰烬,我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也就几个人是这种情况,现在扩大到了百来号人,人数还在持续增多,只能请你们帮帮我们了。”

    柳姨说完就要下跪,被卢风扶住了。

    乌鄞蹙眉问:“朝廷没管这件事吗?”

    柳姨下意识看了看门口,小声说道:“唉朝廷若是管我们,就不会让我都集中住在这种地方了,皇后派的人只来过一次,就再也没管过我们”

    卢风一听,十分不理解:“什么?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置之不理?”

    柳姨拭泪:“怕是怕是把我们放弃了”

    “宫里那群戴着官帽的人哪会管我们的死活,”她鼻尖一酸,就要落泪:“依我看,他们是要我们自生自灭啊,可怜了我的儿啊,他还这么小,就要”

    柳姨哽咽着继续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们不想死啊,只能求求你们捉妖门派,看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哪怕只给我们一点希望也好”

    闻者可怜,见着伤心落泪。

    乌鄞叹了一口气,他说:“我们会尽力的。”

    *

    华灯初上,宅子里灯火通明。

    宅院里又单独收拾出一间房给裴枕,等裴枕洗漱过后,他在房间里随意地研了研墨,而后拿起手里的一卷书仔细阅览上面的字。

    不多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裴枕:“谁?”

    门外响起来沈迟的声音:“师父,是我。”

    裴枕的书桌正对着门口,有台阶,比其他地方高出来一点,裴枕下了桌塌,去开了门。

    门外是沈迟,他见裴枕只身着一身雪白的里衣,他的视线上下扫动,喉咙瞬间发紧:

    “师父,怎么穿的这么少小心别着凉了。”

    裴枕感受到他的贴心,一笑:“不碍事。”

    沈迟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上台阶脱了鞋,宽大黑沉的檀木桌后,没有凳子,有地毯铺在地上,他们席地而坐。

    见他在看书,沈迟凑上去主动帮他研墨,问他:“师父,白日的事情,你可有头绪?”

    裴枕:“还没有,我没有在前日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妖气,应当不是妖。”

    话音刚落,裴枕想起来当年在华阴县遇到狐妖的时候,起初他也是没有察觉到妖气,但是最后确实是妖怪所为。

    他干净的眉眼里拢着烦躁。

    现在这个年头,妖怪都会七十二变,各种乔装自己,而他此前沉睡了五百年,沉睡之前哪里遇到过这么多糟心繁杂的事情。

    往往都是感知到妖气后把他们揪出来,而后直接一击毙命了,哪里像现在这样,遇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疑心是妖鬼所为却没有证据。

    裴枕不得不承认,现如今妖鬼也会与时俱进了,他这个神明所学的捉妖鬼的理论方法好像有点老套了。

    于是他选择用书本武装自己,挑灯夜读,在藏书阁空间里挑挑拣拣,挑出一本天界最新编撰的《妖怪异志录》,开始学习。

    里面收录了近千年来由各路神仙收服的大妖,还有很多妖怪的样貌、习性、攻击程度等记录,出自天界最为考究最爱学习的文昌仙君所书,可谓是十分的详尽。

    裴枕看书看的很认真,沈迟来了后就坐在他的身边,也不做过多的打扰,一边研墨,一边打量他被烛光沁润的清冷眉眼。

    这几年来他的个头猛涨,而裴枕还是六年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裴枕看书看的入迷,他左手持纸,右手执笔,看到有意思的妖和捉妖鬼的故事,还要拿蘸饱满墨水的笔轻轻在上面勾画,做重点标记。

    沈迟侧脸打量他,裴枕对他毫不设防,看到有意思的地方,胸口微微靠向桌子的方位,腰弯了些,伏案写字,衣襟领口处空空往下掉了一点,有些空荡,修长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了沈迟面前。

    沈迟的目光顺着他弯曲弧度优美的脖颈流连下去,裴枕的里衣贴身,勾勒出他盈盈一握的细腰。

    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动了动,宽厚的大掌虚虚抓握了一下,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师父的腰,他好像确实可以一只手抓握住

    沈迟目光幽深,他的记忆里,那里也很软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手心空空,他指甲刺进手心,用了点力,手背上的青筋勃发,沈迟的舌头抵了抵自己的牙根,有点不是很满足。

    裴枕坐踞在书桌前,那是一个类似趴跪姿的姿势,臀部压在脚上。

    或许都是男人,又是他的徒弟,临睡前裴枕没有在意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下身只穿着一件裘裤。

    沈迟的目光扫视下去,裴枕白色轻薄的裘裤压在腿上,脚上没穿鞋,饱满的臀部抵足坐在光洁纤细的脚踝上,脚趾蜷曲,足尖泛红

    乌黑浓密的墨发尽数披在脑后,沈迟甚至可以看到他修长脊背的凹陷处。

    不知道脱了衣服,又是何等的好风光

    沈迟神色变幻,他把研磨的墨块一放,两只手撑在地上,往后一仰躺,又撑起一只腿踩在毯上,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挡住了一些视线,姿势随意又慵懒,他扫了眼自己的膝下,以裴枕的角度看不出来什么。

    这时裴枕微微泛红的眼尾瞟过来,带着淡淡笑意问他:

    “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沈迟声音低哑:“师父,你高看我了。”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裴枕脸上出现疑惑:“你在说什么?”

    沈迟说话一字一句咬着:“师父,下次晚上不要随意给别人开门,很危险的。”

    似乎意有所指,裴枕脸上一懵,他把手上的书本和笔放下,转过脸认真地问:“有什么危险的?”

    沈迟没回话,笑了,从胸腔中发出的愉悦闷笑,让裴枕意外的后背发凉。

    裴枕看着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他是神仙,有什么危险的?哪个妖鬼敢来扰他?

    卢风和沈迟就更别谈什么危险了。裴枕蹙眉,六年还是太长了,他已经跟不上沈迟的节奏了,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现在就连说话都听不懂了,真的是他岁数大了吗?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沈迟:“你今年是不是要及冠了?”

    他们凡人好像是二十及冠来着,沈迟十三岁离家就跟着他了,他还算是他的义父,勉强能称作他的长辈。

    如今沈迟身边没有任何亲人了,他作为这个名不符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长辈,虽然看上去也只比他大几岁,但是好歹他又是义父又是师父

    他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只是送什么好呢?裴枕沉思。

    沈迟没想到他突然问起来这个,他起身,凑上去,高束起的发丝扫落肩头,在他耳边耳语:

    “师父,再过半月就是我的生辰,你要给我准备什么生辰礼物?”

    裴枕与他对视:“你想要什么?”

    沈迟盯着他的眼睛:“我想要很多。”

    裴枕只觉得今晚沈迟的眼神格外炽热,他被烫了一下,脸上一热,扭开脸避开了视线,手搭在桌案上:

    “比如?”

    沈迟轻笑:“你觉得呢?”

    空气安静一瞬,裴枕红润的双唇微开,难得有些迷茫。

    他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总觉得沈迟怪怪的,话里有话?

    罢了,六年过去,沈迟样貌和脾性都变了太多。但是,其实,离开这么多年,裴枕也是有一些愧疚的。

    沈迟跟在他身边七年,他从未给他过过生辰,从前在身边是不觉得有必要,后来是从来没有赶得上过,这次他二十岁及冠,总要给他最好的才是。

    裴枕叹一口气:“不管你想要什么,师父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沈迟:“真的吗?”

    裴枕坐的端正,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沈迟见状,似是戏谑地挑了挑眉。

    裴枕问他:“你想怎么过生辰?”

    沈迟一口答应:“都行。”

    只要是师父送的,他都喜欢。沈迟的手指蜷曲了一下,不过,师父要是能送点别的,他会更高兴的。

    第74章 【VIP】 “唇破了。”……

    其实, 沈迟没想过要过生辰,少时家境贫寒,打小就没过过什么生辰,生辰日他娘不过是会下厨多做一个菜, 就是这点仪式感而已。

    而等他离家后, 纵然此后一路青云, 拜为各州知府的座上宾, 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生辰, 顶多在得知他的年岁后惊叹一句年少有为罢了。

    只是, 师父突然提起这个,让他有些惊讶, 连带着整个人都像闻到了即将启封的蜜罐, 甜蜜的滋味在心中悄然蔓延。

    裴枕沉思:“及冠, 是得好好准备一下。”

    裴枕想了想,他没有太多送礼的经验,往往都是接到赴宴的邀请后送点河里的一些特产, 各种天材地宝,或者捡点上好的珍珠、打磨好的玉石送过去, 但是这些,沈迟会喜欢吗?

    裴枕回想了一下此前在凡间, 那些凡人可能会在意的东西,在沈迟热切的视线中,裴枕缓缓道:

    “这六年你可曾婚配?”

    裴枕有点唾弃自己, 终究还是成了自己最讨厌和不屑的那种人

    沈迟:“未曾,师父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枕见他诧异,以为恰好问到点上了,也是, 想想沈迟如今都二十了,像他这个年岁的大多都定亲成亲了,怎么会对小女娘不感兴趣?裴枕来了点兴致,问他:

    “这几年,你可有心仪的人?”

    他可以做主,在他二十岁生辰之时,为他订婚结亲,帮他准备好上门提亲之事,届时十里红箱蜿蜒街道,保准让沈迟风风光光上门求娶。

    沈迟轻笑一声:“当然有。”

    还真的有?

    裴枕锲而不舍:“是哪家的小女娘?我见过吗?”

    小女娘?

    沈迟神色复杂地盯着他:“见过吧。”

    裴枕有点高兴,回想起在漠关村的时候,沈迟还告知他没有喜欢的人,没想到几年不见,沈迟就有喜欢的人了。

    “长相如何?”

    “……”沈迟被气笑了:“好看,就是有两副面孔。”

    两副面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喜欢的人脾气不好?

    裴枕回想他这几日所见过的女娘,他好像没看到沈迟对谁热络过,也没见谁敢阴晴不定地对待沈迟。

    裴枕思来想去:“是伤民吗?”

    好像确实有适龄的小女娘也受伤了,不过伤的不重,他也就没在意,想来,贴身照料,或许生了感情也说不定。

    “不是”

    “那还有谁?”

    裴枕的眼睛睁大了,认真的模样让沈迟忍不住撇开脸,再看下去他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烛火照映在裴枕的脸上,裴枕觉得自己可能漏了哪个小女娘,仔细回想,忘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与他们同行的!

    裴枕脸上一喜,觉得自己这回肯定猜对了,眉眼弯弯:“我知道了,是乌音,对吗?”

    裴枕道:“我今日瞧见她看你时的神情了,她应当是喜欢你的,你不用担心她会不喜欢你。”就连他也看出来了。

    沈迟开口,他反问:“她是什么神情?”

    裴枕有些不会描述:“就是一见到你就高兴,眼里只看得到你,看不到别人了。”

    这种感情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他当凡人的年岁太过久远,三千多年了,往事都随着最后一世身死的时候尽数淡忘了,更别动心时的感受了。

    三千年来,他不是沉睡就是修炼和处理公事,任何浓烈的感情对他来说就像在一张空白的纸上泼墨,他想象不到会有多浓烈,也想象不到下一步会描绘到哪里。

    “那,”沈迟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握住,淳淳诱导他:

    “师父你看我对谁这样过?”

    隔着轻薄里衣,沈迟的温度传来,眼尾薄红的丹凤眼和多情上挑的桃花眼对视,沈迟眼里有希冀,裴枕被牵引着,双唇一碰:

    “谁?”

    “”沈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当真不知道?

    六年前他临走前对他的试探还历历在目,怎么现在就看不出来了?

    沈迟还抱着一点希望,眼帘垂着,裴枕听到他的声音醇厚,带着一丝沙哑,一声一声敲在心上:

    “师父,试探过的东西,你可以再验证一遍。”

    答案会不一样。

    偏偏这时裴枕叹一口气,掩饰住心里的异样,不愿意往别处想,所以不可能猜得到。

    裴枕薄背瘦削,坐在那里清清冷冷道:“好了,沈迟,你不如直接告诉师父是哪个女娘吧。”

    闻言,沈迟惨淡一笑。

    裴枕奇怪:“你为何不喜欢乌音?我看这姑娘的才情、秉性都是极好的,你与她在一起,我也十分满意。”

    “满意?你为什么会满意?”沈迟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低着头,跪坐在裴枕面前,身形比裴枕高,却无端,觉得身上有千斤重担。

    沈迟收回握住他肩头的手,声音十分冰冷:“我绝不会同她在一起。”

    裴枕蹙眉,沈迟这话未免太过绝对。

    “我看她是真心喜欢你的,样貌秉性也是顶好的,若是你不介意,你大可以尝试”

    “师父!”沈迟打断他,眉目低压,他起身迅速:“好了,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为什么要让他和乌音在一起?

    就因为乌音喜欢他,他就应该同她在一起?他还说满意

    沈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彻底,他在强求一份不可能的感情。

    沈迟穿好靴子,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背着他站在台阶下,他偏过半边脸,下颌分明,眉眼十分阴狠:

    “师父,你从来只考虑别人的感受,却从来没考虑过我的真心在谁那里。”

    他大步往前走,推开门,“嘭”地关上了,只留下茫然捏着书卷的裴枕,烛光照着他的半边脸,将他的神情隐没在了光影暗处。

    ……

    旁边隔着几道门的卢风和小神女从门内探出来,看到沈迟出来了,走路迅疾带风,周身萦绕着肃杀的气势。

    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卢风纳闷问小神女:

    “这是怎么了?”

    小神女一耸肩:“谁知道呢,可能和河神吵架了吧。”

    卢风深感师兄这几年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师父才回来几天啊,竟然都敢和师父吵架了师门危矣!

    *

    月亮升至树梢之上,整个宅院听不到一点声音。

    沈迟一身黑衣,站在一扇门外,全身湿淋淋,几缕浓黑的发丝贴在脸上,仿佛刚从水里出来索命的水鬼,身上的血腥味十分浓厚。

    灵气和妖气萦绕在他周身,刚吃下去的几颗妖丹还在体内暴动,沈迟暴戾地压下,他垂至身侧的手上拿着一个珠子,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珠子里的气味也不够闻了,他想要更多

    沈迟阴湿,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一个东西凭空悬浮在他的手心里,那是一朵花苞,花周身笼罩着黑红交错雾蒙蒙的气体。

    沈迟在门口站立片刻,刺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花苞正中心,而后,那花的花瓣开了。

    花苞盛开,却只有三瓣花,花瓣鲜红得仿佛血液捏成,蕊芯处毒到发黑,异样的花香飘在空气中。

    他屏息听了一会儿,屋里一丝动静都没有,沈迟冷笑,大手一推,将门推开,而后长驱直入。

    沈迟长发高束,靴子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额发遮住了一双桃花眼,只余眼尾的一点红痣妖异泛红。

    花在他手上悬停漂浮着,花的香气异常浓厚,沈迟在屋内扫视一圈,绕过一道屏风,来到了床边,有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安睡。

    干净白皙的面庞,发丝扫落在枕头上,睫毛纤长紧闭,被子下的胸膛随着清浅的呼吸起伏。

    到底是河神,察觉边上有人在,他眉心一动,似乎就要醒来。

    可惜这见鬼花不是妖物,是被天界列为禁物的仙器,可以压制神性,沈迟垂眸,看着他的师父再次陷入了沉睡当中。

    沈迟指尖抚上裴枕的脸,光洁细腻,触感比以往他梦魇的时候梦到的都要真实,沈迟凑近,深深且迷恋地吸了一口气。

    他身上的味道,总是让他着迷,害得他为之疯狂,害得他整日整夜,梦里都是他。

    师父才回来几天,怎么都看不够

    可是,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的话?

    害得他伤心难过,一连杀了好几个妖鬼才平息。

    一根手指,从裴枕的额头,划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上,气息扑到指尖,沈迟的目光幽幽,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裴枕沉睡的模样,他想到今晚的事,眼底意味不明:

    “师父,你应该受一点惩罚。”

    沈迟的手缓慢下移,他触碰到了他从前只敢肖想,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惶惶的柔软地带。

    “你是真的不懂我的意思?还是”不愿意懂?

    他只使了一点力气,他的唇便陷了下去。

    沈迟呼吸停滞一瞬,他俯身,凑近到裴枕面前,像是情人间的呓语,低喃:

    “怎么这么软?”

    裴枕的双唇温软,不厚不薄,沈迟摩挲着它的形状,墨黑的双眸里阴鸷和偏执浓厚,他不怀好意地一笑。

    食指似乎不小心陷入了一片陌生温暖的潮湿地带,他浅浅地搅了搅,抽出沾带了点湿润的手指,而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果然软啊。

    双唇相贴,柔软地陷入一片棉花地带,沈迟喟叹一声,忍不住抬起裴枕的下颌,让他更紧密地和自己贴合。

    沈迟仔仔细细地撕咬他的每一点唇肉,而后撬开了他的唇缝,舔过他的贝齿,吮吸他的唇瓣

    舌尖相触的时候就连灵魂都在战栗。

    终于不是在梦里,终于不是一次次的遐想中。

    他肖想已久的地方

    惯会推拒让他保持距离的师父,此刻正软软地躺在他的身下,任凭他采拮,一想到这,沈迟的动作骤然急切,他搜刮师父的每一处软肉,吮吸他的每一丝津甜的津液,吞噬他的每一口空气

    寂静漆黑的夜幕之下,沈迟卷起裴枕的舌尖细细地把玩追逐,呼吸交响沉重,亲吻的水声啧啧作响,宛若铃铃作响的交响乐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紧紧相触的唇瓣才分开,一丝白色拉丝透明的粘液相连,沈迟舔了舔唇,在粘液即将断开的时候又追逐上去,重重亲上裴枕的唇瓣,辗转反侧,舍不得分开

    直到裴枕的唇肿胀不堪,摸上去滚烫无比,他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捏着他下颌的手,一道深红色的印记拓印在雪白的皮肤上,沈迟看了许久,晦暗不明。

    裴枕沉睡着,因为呼吸不畅,脸上浮现了一丝红晕,为他苍白的脸色增添了不少艳丽。

    只可惜,他醒不过来,只能受着。

    沈迟拢了一些灵气在裴枕身上,将他身上沾染上的气息都尽数去除了,他的手背贴在裴枕温软的脸上蹭了蹭:

    “师父,不要拒绝我。”

    沈迟从上而下描绘过他的眉眼,深刻记住他此刻双唇红肿,浑身凌乱的模样,勾唇:

    “我还会再来的,别太想我,师父。”

    *

    清晨,一汪铜盆里的水倒映出一个人的容貌,裴枕仔细端详自己的模样,面若桃花,更诡异的是,他的嘴唇

    破了?

    裴枕手抬起,摸上了自己的嘴唇,看着水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为什么?

    不仅肿了,比往日红艳许多,唇珠的地方还破皮了……

    第75章 【VIP】 “下次轻点。”……

    裴枕抿了抿唇, 有一点痛。

    从未经过人事的裴枕有些茫然,他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口子?

    昨日晚宴上有一道鲜鱼羹做的不错,他就多夹了几筷,难不成是他不注意, 被鱼刺刺破了吗?

    当时没太注意。

    裴枕纳闷地把盆里的水搅了一下, 几滴水溅到地上, 铜盆里的水波荡漾出涟漪, 倒映出来的人影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

    ……

    用早膳的时候, 沈迟一进门, 就看到裴枕坐在凳子上用早点。

    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早点,粉角儿、糖火烧、杏仁粥几乎都是裴枕爱吃的东西。

    乌音一看到他, 十分高兴地招呼他:“快来啊沈迟, 今日的早点挺好吃的。”

    裴枕瞥了一眼沈迟, 惊奇地发现他今日的心情居然还不错,高扎的马尾随着他的步伐一荡一荡的,走路时两鬓的额发扫开了, 一双阴沉的眼睛此刻双眼明亮,眼含笑意, 似乎知道裴枕会看他,直勾勾地盯着他, 朝着他来了。

    裴枕低头吃饭,粥糜滚烫,他的唇又隐隐痛起来。

    还以为昨天沈迟生那么大的气, 应当是要闹好大一阵变扭的,怎么一晚上过去就变了性子了?

    仅过了一个晚上就想通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裴枕觉得自己又了解了沈迟一点。看来,不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 沈迟也没变什么,还是很好哄的。

    裴枕想起以前,那时候沈迟和卢风打架,他还专门带着卢风去找他,为了哄他,又是给他带汤盅,又是收他做徒弟的,沈迟也不难哄,一说要收他当徒弟了,他就高兴了,还吵着要当师兄。

    裴枕回想起三个人坐在一桌喝汤的画面,漾出一抹笑容来。

    而现在,沈迟连哄都不用哄了,自己想通了,就气消了。

    挺好的,有进步。

    虽然这次依旧不明白沈迟他在气什么,但是不妨碍裴枕有点高兴,他捡来的凡人小孩还真是长大了。

    这边卢风早早地就给他留了师父身边的位置,看着师兄过来,卢风道:“师兄,你今日怎么起的这么迟?”

    沈迟歪了歪头,回想自己得了奖励,回去之后光是回味着味道和触感,还有裴枕在他身下予以予求的画面……疲惫就一扫而空。

    即便体内妖气动荡,几颗妖丹在他的丹田处排斥纠葛,他也不费吹灰之力地融了这些妖丹,只是这是他第一次连吞了好几颗妖丹,差点无法承受过载的妖力而暴毙身亡,等到天方吐白了,才堪堪压制住他体内的妖气。

    沈迟漫不经心道:“睡过头了。”

    “这样啊,”乌音红着脸道:“沈迟,你往常几点起?我们可以一起去练剑。”

    沈迟吐出两个字:“不去。”

    “啊?为什么?”乌音有些失落,沈迟却懒得理她了,乌鄞给她夹了个小包子,她只能冲哥哥无奈一笑。

    这边裴枕碗里的食物就要吃完了,细嚼慢咽吃下最后一口浸满了汤汁的烧饼,一双筷子夹着小包子又递到了他的碗里。

    一抬头,就对上沈迟一双墨黑的瞳孔,他扫了一眼他红红的唇,慢慢说道:

    “慢些吃,小心烫,师父。”

    裴枕只能道:“好”

    咬上一口,里面的汤汁溢出来,有些滚烫,破了皮的唇瓣沾到有点疼,裴枕皱眉,忍住没有哼出声。

    沈迟撑着下巴看他,意味不明地轻轻一笑。

    他下次轻点好了。

    沈迟随口问:“师父,你打算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裴枕好笑道:“哪里有当着人的面问的?”

    沈迟很不讲理:“我就是啊,免得师父转头忘了不认账。”

    小神女正吃着卢风从碗里舀出来的米粥,一张脸都要埋在勺子里了,闻言顶着几颗米粒扭头:“什么?沈迟你过生日吗?”

    见沈迟点头,乌鄞温和道:“沈迟,你多大了?”

    沈迟:“二十。”

    乌鄞:“原来如此,沈迟你比我还小两岁,今年确实应该好好过,及冠可不能随便。”

    这句话深得他心,沈迟转过脸,笑吟吟:“听到了吗,师父?不能随便过。”

    裴枕:“你想要什么?”

    “师父,哪有当着人面问的?”沈迟把他之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似乎在开玩笑:

    “这你得自己想,我的礼物,必须独一无二,别出心裁,和旁人一样的我不要,不够特别的我不要,师父,你好好想想。”

    裴枕无奈:“好吧。”

    左右还有一些时日,他找一天时间回渭水去找找他行宫里压箱底的宝物给沈迟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沈迟是他的徒弟,即便他不开口要,他也会为他准备一份适当的礼物的。

    *

    吃过早饭,裴枕随着他们一同出门。

    等到了窝棚,他们观察了一下伤民身上的伤口,伤势还在扩大,虽然蔓延的比较缓慢,但是百来号人捂着腿和手臂哀嚎的声音也听起来十分惨不忍睹。

    裴枕在他们身上一个接一个点了穴,虽然不能让伤口立刻好,但是起码能阻止碳化蔓延。

    一个早上过去了,正值夏季,毒辣的太阳挂在天上,火烤似的将人炙烤得汗水直流。

    裴枕面白干净,脸上不见一滴汗,周身都散发着沁凉,只是他不太喜欢长时间的曝晒,虽然大多时候都在阴凉地,但因为长时间的走动和没有及时补水,还是觉得有些口渴。

    附近的人都在忙,裴枕见状,问了水井的方位,屈尊降贵地自己拿着一个瓢过去舀水喝了。

    沈迟和卢风得了师父的命令,在原地继续为剩下的人封穴和开药,他们二人在露着斑驳光线的棚下走动,为这场奇怪又突如其来的怪病医治。

    沈迟这几年医术见长,从前只能看一些头痛发热咳嗽之类的病,现如今像这种像是烧伤的伤口,他也能依据伤口的面积大小和灼伤程度开出合适的药方医治了。

    卢风术法不错,他学着裴枕,点伤者身上的穴位,阻止伤势蔓延。

    乌鄞拿着沈迟写的药方顶着太阳去拿院子里晒的药材,乌音则接过乌鄞的药材进行打包,分发给不同药剂量的百姓。

    这些人不论男女老少均头发散乱,身上脸上糟污,虽然浑身脏兮兮,可当他们颤着手接过药包的时候,双眼却濡湿了,燃起一丝希望的光亮,口里念念有词翻来覆去地道谢。

    百来号人排长队,点穴已经过大半,沈迟见裴枕走远了想跟过去,他扫了几眼眼前这个人身上的伤口,提笔就写出了药方剂量。

    沈迟写完把油纸丢给他就要走,却没想到刚站起来,这个人拉住了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沈迟不悦,那人比划着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沈迟一挑眉,原来是一个哑巴。

    他“啊啊啊”地和他笔画着什么,沈迟看懂了一点,哑巴哭丧着脸,又“啊啊啊”的诉说着什么。

    沈迟脸色有些沉:“卢风。”

    卢风转过来:“师兄,怎么了?”

    沈迟沉思:“这个老伯的意思是,他怀疑他们每天喝的水有问题”

    远处传来的一点动静传入沈迟的耳朵,沈迟脸色一变,手上的纸和笔丢在地上,将哑巴拉着他衣角的手推开,大步狂奔去往那个方向。

    卢风自觉发生了十分紧急的事情,也跟了过去,二人经过最前面的屋子,里面的乌音和乌鄞听到脚步声转身,惊讶地看着他俩飞奔而过:

    “这是怎么了?”

    “我们也去看看吧,别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里的水井位于离窝棚几百米的一个偏僻角落,杂草丛生,一人宽的井口周围是一圈石头垒砌来的一尺长的岩壁。

    岩壁两边立着棍子,两边拉扯着绳子,绳子之下吊着一个木桶。

    裴枕过来时发现井边并没人,而岩壁旁边有一桶满满当当的水,还冒着从地上打出来的寒气,看着便透心凉。

    裴枕手一翻,一个瓢就出现在手上,他舀了一碗桶里的水,清冽的水倒映出他的面容,他盯着这碗水看了一会,不经意间走到了井边,那碗水也递到了唇边。

    突然,

    他的视线落了下去。

    猝不及防,和井里的一个东西对上。

    那是一双眼睛。

    裴枕冷冷地回视,而后,将那碗水从上而下,穿过明亮的光线,倒进了阴暗潮湿的井底。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裴枕扬起一抹笑,笑意不达眼底:“好看吗?”

    那是一双如死人般凉薄发灰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哪怕是水直直地溅进了他的眼睛里,也依旧一眨不眨。

    没过一会儿,那双眼睛沉了下去,一点水声的动静传来,黑沉的身影在黑暗冰冷的井底彻底看不到了。

    裴枕:“想?”

    他将旁边放着的木桶踢倒,冰凉的水将地面渗出一片湿润的印记,裴枕双指交缠,在额前一定,灵气饶指,而后裴枕一指木桶,木桶顿时飘起,在水井上方悬浮。

    裴枕狠狠将木桶砸了下去。

    “嘭!”

    顿时,巨大的水花溅起,从几米深的地下溅到了岩壁和地面上,裴枕周身自动出现一阵淡黄色的结界保护,将那些水全数隔绝在外,一滴都没有沾湿他的衣袍。

    身后骤然湿冷加重,裴枕掌心里笼着一团灵气,反手向后袭去。

    白色的灵气顿时击中了那个东西,将它在半空中还未凝聚成形的身体猛地打溃散了,裴枕转身,这才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灰白色的皮,里面裹着一摊泥巴一样软绵绵的东西,摊下来,皮质看着十分肥弹,所经之处一摊水渍。

    它只有半人高,顶上长着一双人一样的眼睛,灰白色有些凸出,没有鼻子,嘴巴也十分潦草,宛如在皮上划了一个口子,一张一合间仿佛能看到深不见底的黑洞。

    很显然,是个妖物。

    这个妖物散发着凉意,它没想到裴枕居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十分愤怒地在空中嘶吼了一声,而后身体在半空中溃散成无数小的水珠,在空中消失了。

    裴枕手里聚起一团灵气,只是四面八方静悄悄的,不知道它又躲到哪里去了。

    恰在这时,裴枕听到了沈迟的声音。

    “师父——”

    随后,沈迟闯入了他的视线,随后是卢风,乌音和乌鄞紧随其后地跑来,裴枕打量着他们几人:“你们来做什么?”

    看这满地的水渍狼藉,卢风目瞪口呆:“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沈迟沉声:“师父,怎么了?”

    第76章 【VIP】 “不会要亲吧?”……

    裴枕:“你们别动, 我能感觉到”他环视四周:“那东西还在附近。”

    小神女也是一脸严肃,警惕地嗅道:“对,我也感觉到了,怎么回事?居然有妖气!”

    有妖?!

    乌音和乌鄞的手纷纷移向腰侧的佩剑和锦符囊。

    几人顿时围成小圈, 乌音和乌鄞从符锦掏出黄色的符纸, 卢风握紧了手里的斧头, 他们严阵以待, 如临大敌。

    空寂的风轻轻地吹着, 明明是炎夏, 此地却荒幽寂冷,十分萧瑟, 地上的水渍在光线下折射出晶莹的亮光, 岩角的青色藤蔓垂下来, 倒像是处在一个荒唐的梦境之中。

    沈迟目光一凝,他猛地甩出自己手腕上的鞭子,朝一滩水击去:“在那里!”

    众人纷纷看向他行动的方向, 那一滩水在离他们两步之外的阴凉处,正悄悄地,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小幅度地挪动着。

    沈迟一鞭子落在了它的身上,呼啸的风声合着劈开空气的响声落在地上, 它疼得骤然现出了原形。

    鞭子不像抽在肉上,像是敲击包裹着水的皮面,发出空回响的沉重声音, 它的背是灰白色的,像水泥的颜色,掺着青色的灰,毫无生机。

    它绕开它们, 就要冲出去,却不料沈迟的鞭子像长了眼睛似的,沈迟冷笑一声,他脚步诡谲地挪动,生生预判了他的下一步,而后鞭子一甩,冷白边缘锋利的骨鞭就缠上了它。

    沈迟单手抬起,收拢,那骨鞭就自动收紧,一下就将它紧紧地勒住了。

    “杀了它,快啊”一个声音出现在耳旁,轻轻诱使。

    一点猩红逐渐蔓延上沈迟的瞳孔,眼睛一转,裴枕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沈迟生生摁住把它就地勒死的想法,瞳孔一闪,

    不可以。

    会被师父发现的

    沈迟松了点劲,那妖钻了空子,顿时又化成了一滩水,从他的鞭子里穿过去了。

    沈迟操控着鞭子乘胜追击,脚步踏在地上有些虚浮,并不像刚刚出手的那般狠厉,甚至脚步凌乱,基本功刚刚及格的程度。

    见状,乌音自诩顶级门派出来的捉妖师,飒飒道:

    “沈迟,退到我身后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乌音将自己手里的符咒朝着它逃跑的方向甩出去,乌鄞与她左右夹击,也同样掷出一个符,然而那摊水一下就改变了行动的轨迹,两道明黄色的符纸被它甩出来的水打下去,湿哒哒地贴在了地上。

    乌音惊叫:“什么!?”

    乌鄞抽出腰侧的佩剑,双指一抹剑身,剑光大亮,他挽了个剑花,就要飞身上去。

    “乌音乌鄞,让我来!”

    卢风沉气,他十分有气势地向前迈出一步,凶恶地将斧头转了一下,一只手拢起灵力,一只手篡着斧头冲上去了。

    他将一团灵力丢至空中,而后斧头一击打,那团灵气顿时像火花一样四溅,分作几十缕钻入了那团四处逃窜的水中。

    卢风手指扭动,灵气在水中来回窜梭,宛如细小的游鱼,那摊在半空中逃窜的水顿时扭曲变形,一摊水掉落在地上,幻化出了实体。

    卢风提着斧头来到它的面前,妖怪惊慌失措接连后退,然而体内游窜的灵气阻止他再化为一摊水逃走,就在这时,卢风的斧头就要落下来:

    “看你还往哪里跑!”

    卢风的斧头劈至半空的时候却被突然定住了,他使了点力气挣脱,未果,抬头看去:“师父?”

    裴枕过来,那妖就要乘机遁走,却被裴枕隔空一点,也顿在原地动弹不得了,裴枕拂了拂手,卢风又能动了,他放下斧头,因为他听到裴枕说:

    “先别杀,留它有用。”

    那妖怪在地上就连挣扎都挣扎不了,他没有舌头,平面一样的嘴唇开合,声音十分沉闷,从身体深处传出来,愤怒道:“放开我!”

    小神女飘下来:“可以放开你,你先说说,你在这里是要搞什么鬼?”

    妖怪看着裴枕的眼中有恐惧:“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枕:“我吗?”

    “天下八支二十四脉的水系都归我管,按理来说,你属于水妖”裴枕伏下身,轻轻在他耳边说:

    “我是你该跪拜的人。”

    那双如死鱼般的眼睛瞪大了:“什、什么?”

    乌音和乌鄞没听到裴枕说的话,乌音问乌鄞:“哥,他们在说什么?”

    乌鄞摇了摇头:“不知道。”估计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说吧,”裴枕起身:“你在这井里多久了?”

    妖怪呼吸急促,神色怪异地看着裴枕,那目光有崇敬、有畏惧和害怕,他嗫嚅着说:“有、有段日子了,差不多一个月吧。”

    “喔?”裴枕:“这里的百姓得了一种怪病,是不是你所为?”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大人,明鉴啊!”妖怪伏在地上道。

    裴枕懒懒反问:“你是水皮吧?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但是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没记错的话,这个妖怪叫水皮,在《妖怪异志录》上有收录,书上写着,水皮不常出世,通常待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性格孤僻喜阴凉,往往喜欢隐匿在井水或者溪水中,身上有毒,但毒素并不会一击毙命。

    如果喝水的人身上没有伤口,那么它的毒对喝水的人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但凡身体上出现一个伤口,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也会使得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逐渐溃烂,扩大,严重的甚至会致人死亡。

    它会出现在这里,要么是有人授意,阻止这群受伤的百姓伤口愈合,要么就是主动过来伤人,更该死。

    只听这个妖怪道:“是一个人让我来的。”

    “谁?”

    水皮有心在河神手底下讨饶,张口就要描述这个人的样貌,就在这时,一个东西破空飞来,一下便穿过了它的后背的咽喉。

    水皮一双眼睛顿时瞪大,像要掉出来了,它缓慢地低头一看,是一柄短箭。

    冰冷泛着铁的光芒的箭头穿透了他的嘴巴。

    水皮的腹部传出声音:“他,他”

    话音刚落,又是一箭射过来,刚刚一箭在他的嘴巴,这一箭射中了他的腹部,这下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水皮合不拢嘴巴,涎液不断的从他的嘴角滑落,在地上聚成一摊粘液:

    “嗬嗬嗬”

    前后两发箭紧密,迅疾,有目标,绝不拖泥带水,是察觉到水皮将死,特意赶过来封口的。裴枕眉心一跳,面沉如水。

    沈迟朝那人逃走的方向看去,眼尖地看到了一点黑色的衣角,那人手脚麻利,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小神女又急又气:“有人来捣乱!”

    乌音手里的长剑一拔,就要追上去,却被乌鄞一按,而后乌鄞朝她摇了摇头:“追不上了。”

    她这才泄气地将剑插了回去。

    箭上有毒。水皮浑身抖个不停,它倒在地上,不死心地匍匐到了裴枕的脚下,挨着地面的皮扭动,延伸出来,就像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眼睛转了转,看向了一个方向。

    众人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幽幽漂泊的白云蓝天之下,那里有檐角高耸的墙砖黛瓦,是勋贵的官邸,透过层层白灰的墙壁街巷,百里外,是金碧辉煌的皇宫一角,宫殿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里是京城。

    它仰起头来,那是一个祈求的神色,眼里有激动和哀求。

    裴枕了然,伸出一截葱段一样的食指,在它的额间轻轻一点,垂眸施舍道:“去吧。”

    随后,水皮闭上了眼睛,怀着无上崇高的敬意,从脚到胸口,再到脖子,一点点地消散了。

    乌音和乌鄞看不到的是,那妖怪化作点点淡黄色的星光,在空中盘旋一圈后,便拥挤着,争先恐后地飘到在裴枕周围。

    一些待在原地的星光摇动片刻,去了卢风的方向,明亮的星光融入了他的皮肤,逐渐消失在了空中。

    裴枕闭上眼,虽说百姓的伤不是水皮造成的,但是它也害的百来余百姓求医不得,甚至百来号百姓伤口溃烂而死,桩桩件件,罪孽不小。

    将水皮击杀,他得到的功德也不算少。裴枕吐出一口气,丹田处浓郁的灵气欢快舒畅地激荡,体内四肢五骸的灵力运转,就连精神都被洗涤净化了。

    好久没有享用功德了。

    再没有比功德还滋补的东西了。

    另一边的卢风感觉体内的丹田处有些发热,他拉抻他的背部肌肉,转了转他的脖子,“咔咔”的响声响起,此前的体力顿时被补充到盈满的程度。

    每每收伏了妖怪,他都会这样,卢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很舒服。

    裴枕睁开眼,雪白的脸庞上波澜不惊:“走吧,回去了。”

    众人打道回府,裴枕脚步一动,沈迟立马跟上了他,乌音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也跟上他,沈迟察觉到,回过头,视线冷冰冰,带着点警告意味,乌音一愣。

    沈迟转过身,背着手,高束的马尾扫落下肩,在空中荡了半个圈,额发轻扬,脚步轻快,在裴枕身边活脱脱就像一个肆意的少年郎,和刚才的模样截然不同,像是两个人。

    小神女看在眼里,咂舌:“乌音,我劝你离他远点”

    ……

    ……

    快到屋棚的时候,裴枕停下来,扫了沈迟一眼,没说话。

    沈迟快他半步,低头弯腰凑上去:“师父,你叫我?”

    沈迟的一张俊脸突然放大且无限凑近,浓浓的侵略性让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一避,而后生生停住,视线落在沈迟的唇上。

    “!!!”

    他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会觉得沈迟要亲他?

    离谱。

    他是河神,普天之下谁敢僭越冒犯他?更何况,沈迟还是他的徒弟,对他向来尊敬爱戴。

    裴枕忍住怪异的感觉:“没事,你你走路不能好好走吗?凑这么近做什么?”

    “喔”沈迟直起腰来,低眸一扫,眼睁睁看到裴枕白嫩的耳朵红了。

    沈迟不动声色地勾唇,语气听起来很焦急,道:“师父,刚刚我听到动静,还以为你出事了。”

    裴枕抬眼审视他:“是吗?”

    刚刚他有心想试试他们这六年的功力如何,始终没有出手,结果是卢风让他十分满意,而沈迟他总觉得,差了一点。

    裴枕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可是他看沈迟最开始的招数,倒不像是功力差了一点,反而还让他十分惊讶,觉得他这六年功力突飞猛进了不少。

    然而,下一秒水皮逃窜,沈迟的功法虚浮,先前的惊艳反倒是昙花一现了。

    第77章 【VIP】 “师父我怕。”……

    这六年来, 沈迟或许勤奋了,但是比起卢风来说还差了一点。

    不过,倒也挺合理,毕竟沈迟的天资本来就不如卢风, 但是裴枕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总觉得沈迟好像没有发挥出他应有的实力, 脚步故意飘虚, 倒像是在隐藏着什么似的。

    沈迟眼尾泛红, 低着头好似可怜:“师父, 那个妖怪好吓人,我怕。”

    裴枕:“……”

    什么?裴枕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怕?”

    裴枕迷茫一瞬, 这六年里他们没遇到过妖怪吗?怎么会怕?

    以沈迟吸引妖鬼的体质, 这六年应该见的不少才对啊。

    身高九尺, 人高马大的人说害怕,往常搁别人身上裴枕会冷淡地让他滚,但是这人是沈迟裴枕变扭了一瞬, 生疏地安慰他:

    “别怕。”

    只有两个字,师父还真是没变。沈迟笑了, 他心满意足道:“好。”

    “哼,”小神女从背后闪出来, 毫不留情地拆台道:“沈迟,你凑不要脸!”

    往常他可不是这样的,按着妖打, 人前衣冠楚楚,人后可以说是,非常残忍的凡人,别以为她不知道!

    小神女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几年他们从被妖怪追的漫山遍野地逃窜, 再到沈迟踩在它们背上叉腰哈哈大笑洋洋自得的模样。

    她“切”一声,嘴角斜着撅起:“就知道在河神哥哥面前装柔弱。”

    沈迟反手就要捉住她,她飞快一闪,绕到裴枕的身旁:“河神哥哥救命,沈迟恼羞成怒啦,沈迟欺负弱小哇~”

    沈迟冷冷地看着她,小神女脖子一缩,就藏在了裴枕的身后,末了,又探出一个脑袋出来,做鬼脸,裴枕莞尔地拍拍她的脑袋:“好了。”

    沈迟懒得和小东西计较那么多,道:“师父,这妖已除,我们又封住了这些百姓的穴位,只要再坚持给他们服用药物,他们很快就会安然无恙了。”

    裴枕点头:“希望如此。”

    他瞧见了他手臂上圈着的骨鞭,红色皮质的薄薄一层持鞭,扁扁的莹润的骨头贴合在手腕上。

    裴枕很早就想问了:“这个鞭子哪来的?”

    沈迟不以为意道:“噢,就是遇上一个妖,我就把它的骨头炼化成了鞭子。

    “妖怪往往其心不正,不过,”裴枕皱眉:“捉到妖一击即毙即可,不可虐杀,有违人道。”

    师父这是觉得他残忍了?沈迟墨黑的瞳孔一丝血腥闪过,他很快无辜地睁大了眼睛:

    “师父,为一个妖物生气不值当。”

    “哪怕是妖物,也是开了灵智的,对万事万物都不可太过极端。”

    沈迟道:“可是那个妖怪伤到我了”

    裴枕本来就没生气,只不过觉得抽筋扒皮的方式有些泯灭人性,但转念一想,沈迟的体质特殊,心狠一点未必不是坏事。

    他问:“伤那哪了?”

    沈迟递着指头给他看:“诺,就是这里。”

    裴枕低着头仔细打量,一点暗红色的疤痕在离指甲很近的地方,若不是他说是妖伤到的,就是说指头刮蹭到的他都信。

    裴枕无言以对,偏偏沈迟还要腆着脸凑上去:“师父,好疼。”

    沈迟心道,想要师父亲一下那里。

    裴枕愣了愣,比他高许多的男人肩膀贴着他,委屈地曲着手指,一只手托着伤手,看上去像是手要断了:

    “师父,你是不知道那只妖有多凶残,我都还没说要杀它,它就莫名奇妙地跳出来说要吃了我。”

    裴枕看着他的伤口,错过了沈迟脸上的凶狠,沈迟回想当日的场景,心中十分快意。

    所以他反手把它杀了,趁它消散之时,将它活活撕开,开膛破肚,抽了它的骨头出来,做成了鞭子,又将它红色的皮扒了用作持鞭。

    他转动手腕,满意地抚过手腕上的鞭子,赤犀的骨头做成的骨鞭当真是极好的,细小的骨节柔韧有度,可以随意弯折,骨头坚固,怎么都不会碎。

    果然,和那个人说的一样。

    裴枕仔细看他手腕上的骨鞭,闻言,心里有一丝不是滋味。

    他走了六年,没有他的庇佑,沈迟能安全地活到现在确实是不太容易的,他顿了顿,不是很擅长地安慰道:

    “没事,有我在,不会再出事了。”

    意外得了承诺,沈迟歪了歪头:“好。”

    下午,沈迟、卢风和乌鄞帮柳姨搬来了十几口锅,放在了在棚子中间的过道里,让受伤的百姓排队将早上分发的药包递给他们,由他们帮忙煎药。

    等到了晚上,用过晚膳后,众人顶着一身酸胀的肌肉回屋。

    “师父、师兄,明天见,今天也太累了吧。”卢风打着哈欠扭脖子说道。

    沈迟双手抱胸,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倦,应付了一声:“明天见。”

    裴枕这一天都在棚子里坐着,饮茶,赏赏鸟,看看风景,偶有闲情逸致就帮病号们号号脉,倒是过得轻松,没怎么累。

    裴枕和沈迟的房门挨着,沈迟推开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裴枕的手按在木门上,长袍拖过门槛,他抬脚进去了。

    沈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隐隐兴奋。

    时间还早,估摸着裴枕可能要盥洗沐浴,或者冥想打坐,沈迟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一片漆黑,沈迟绕过前室,他的瞳孔幽幽变绿,靴子踏在房内一声不响,宛如幽幽趟过的毒蛇,绿色的瞳孔中间是血红色的竖瞳,在漆黑的夜里仿佛开了夜视,看向室内的陈设毫无阻碍,一览无余。

    他将床头的一个漆红色的木盒拿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缓缓摩挲,而后他用了一点力气,把盒盖打开了。

    里面是一把扇子。

    莹白如玉,摸起来冰凉顺滑,六年前,裴枕被姑盼撕碎的扇子。

    沈迟满怀眷恋地拿起扇子把玩,扇子拿在手上有些重量,玉骨冰扇,一打开,扇面上蜿蜒的山和溪流,悠悠白云后勾勒的若隐若现的龙栩栩如生。

    丝毫看不出来曾经被撕碎成一片片过。

    沈迟十分爱惜地欣赏它的纹理,欣赏扇骨每一寸浮起的雕琢、扇面每一笔的遒劲。

    那是裴枕走后,沈迟独自回到了那片乱葬岗,每一寸的草地和泥土摸过去,才找到的扇子碎片。

    这六年来,他不断地想办法修复,他找到了一种叫白及的仙草,把日夜守护在白及身边的妖物斩杀了,将白及草研磨,黏涂在扇子上,将每一片碎片拼好,这才将这把扇子修复的和新的一样。

    沈迟一寸寸地把玩这把完好无损的扇子,近了还能闻到白及草淡淡的香气,语气轻慢:

    “师父,我都帮你把扇子找回来了,你要怎么感谢我才好呢?”

    “你的师父会怎么感谢你,我不知道,不过你今天差点坏了我的好事,你知道吗?”

    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沈迟置若罔闻,轻轻将扇子合拢,小心地放入垫了一层红色软布的盒子里,他搁到桌子上,头都没回道:“来多久了?”

    那人说:“在你房里恭候多时了。”

    那就是看到那把扇子了。沈迟倏然眯起眼:“以后未经允许,不许进我的房间。”

    “那可不行。”那人十分不能理解,他的气息迫近了,重复一遍:“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知道吗?”

    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一点月光透进屋子,沈迟的瞳孔变回了墨黑色,他呵呵冷笑:“今天那个人,果然是你。”

    沈迟打量眼前的这名将自己全身上下包裹的严实一丝毛发都没有露出来的男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和那水妖有什么关系?”

    “该不会,”沈迟了然,道:“就是你唆使那水妖来的吧?”

    黑衣人冷笑:“是我又如何?”

    沈迟起身:“所以那些百姓的伤也和你有关系?”

    黑衣人负手道:“这个你不用知道,我今日来,就是来警告你一声,你是我们的人,你可别忘了这点。”

    沈迟冷哼:“我没忘。”

    黑衣人:“没忘就好,三年前,要不是我”

    “够了。”沈迟打断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黑衣人笑声尖锐:“我这是提醒你,做人可不能忘本,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别想着你的师父了,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

    他当初对你不管不问一走就是六年,若是真的在意你的死活怎么从来没回来过?你怎么还没认清事实谁才是你真正的师父?当初是我救的你,现在,也只有我能帮你。”

    沈迟面庞冷峻:“我不需要你帮,我既然敢吃妖丹,我就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见沈迟软硬不吃,黑衣人恼了,骤然贴近沈迟,用气声道:

    “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你以为,你的那些个师父和师弟,若是知道你走了捷径,还会对你这么好吗?你该不会还以为你是一个正常人吧?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你不是人,也修不了仙,

    你是妖修,你是吃妖肉喝妖血,最寡淡凉薄,无情无义,最低等,最卑劣的妖修!”

    他猛地戳破了朦胧的纱,露出里面血腥残暴的事实。

    妖修

    他就是妖修又如何?

    沈迟猛地转过脸来,抵住他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掼到墙上,咬牙切齿道:“找死?”

    见沈迟终于恼怒,低低的闷笑声从面罩后传来,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他,慢慢道:“别着急啊,只要你愿意听我的话,我保准你不仅一点事情都没有,旁人也不会发现你的事的。”

    沈迟松手,手上凝聚起一团灵气,其中妖气隐隐交缠出现,他侧手将他们右边的窗户击开了,窗扇弹出去又被轴拉回来,吱呀颤着来回开合,在寂静的黑夜里发出突兀的声响,冷风和凉夜灌入。

    沈迟:“说完了?慢走不送。”

    “你还没认清局势。”黑衣人语速加快:“一旦他们知道你是妖修,你以为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

    他淳淳诱导:“怕是即刻翻脸,你的师父会和你恩断义绝,你的师弟和朋友们会对你喊打喊杀,没有谁会理解你,没有谁不害怕你,没有谁会放过一个无恶不作的妖修!只有我除外……

    只有我不会害你,只有我会帮你,同理,也只有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明白吗?”

    说完,沈迟怔愣,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愉悦地笑了,看了看天色,他一个翻身出了窗外,几步勾手攀上了屋檐,踩着顶上的青砖瓦片,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第78章 【VIP】 “师父快上床。”……

    月光照在沈迟冰冷的下颌上, 他咬紧了后槽牙,颌面清晰,脸上却一团阴霾。

    他在原地站立许久,手终于还是动动, 随后去将窗户关了。

    屋子里一点光线也没有,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沈迟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他眉心烦躁, 取下腰间佩戴着的珠子, 安抚似的,在鼻尖狠狠地嗅了一口气。

    直到熟悉的味道盈满鼻腔, 沈迟一颗不安跳动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算了, 今晚不能去找师父了。

    绝不能被人发现, 他和师父

    “师父,你会离开我吗?”双唇贴上了追魂珠,沈迟喃喃道。

    和他恩断义绝?对他喊打喊杀?

    想到刚刚黑衣人说的话, 沈迟眼神顿时凌厉,他把玩着珠子, 将它牢牢禁锢在手心,想着心事, 他偏执阴暗地笑了:

    “那可不行啊,师父我要生生世世缠着你,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哪怕你恨我。”

    *

    翌日, 裴枕起床,他昨夜没睡,在打坐修习。

    等到有人来敲他的门,裴枕这才沉沉吐出一口气, 而后他披上外衣,下床过去开门。

    门外是沈迟,他面上有倦容,裴枕瞧了一眼他眼下的一点乌青,拉开门让他进屋:“怎么了,没睡好?”

    沈迟低头道:“是没睡好,有点想你,我就过来了。”

    想他?裴枕闻言诧异,没想太多,随口道:“不过是一个晚上,有什么好想的?”

    沈迟:“”

    师父根本不懂。

    沈迟走到里间,见他的床榻上的被褥整齐,道:“师父,你昨夜没睡?”

    裴枕拉了一下肩头上随意披着将要滑落的外衣:“修行者几日不睡都是常事。”

    里衣贴身,沈迟觉得裴枕太瘦了,有心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转念一想他师父又不是凡人,况且他也有过好几次修炼的专注忘记时间一晃好几天过去的情况,这对修行的人来说,确实再常见不过了,于是只能让步:

    “好吧。”

    裴枕:“你坐,我探一下你体内的灵力如何。”

    探查灵力?有点突然。

    师父该不会是怀疑他了吧?沈迟眯眼:“好。”

    沈迟拉开椅子坐下,裴枕敲了敲桌面,沈迟将手放上去,手腕递过去,闭上双眼,裴枕打量他的神色,倒是丝毫不紧张。

    裴枕思衬片刻,说道:“你去床上。”

    沈迟猛地睁开眼,什么?

    沈迟以为他听错了,眼皮一撩,看着裴枕欲言又止,裴枕蹙眉:“怎么了,你去我的床上,我探探你体内灵力如何。”

    沈迟喉咙发紧:“要上床测吗?”

    裴枕:“嗯嗯。”

    “好,师父,这可是你说的。”

    沈迟当即就开始脱衣服。

    一双修长,青筋满布的大手拂过腰间,将他的腰带解了下来,白红色的外袍除下,随意地丢到了地上。

    沈迟背着他,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碍事的外袍都脱了,他摸到自己的手腕,顿了一下,将他手腕上缠绕的鞭子取下,丢到了一个角落。

    沈迟光脚踩上了床榻,柔软的床榻陷下去,沈迟躺上去,留了里侧的地方给裴枕,刚刚的脸上的疲倦全数消失不见了,似乎有点迫不及待:

    “师父,快上来吧。”

    裴枕见沈迟这么积极,反倒让他觉得是他多虑了。

    地面干净,裴枕没有穿鞋袜,他抬脚,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躺着做什么?坐好。”

    他洁白的脚在半空中一晃,岂料,一个粗粝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脚踝,拇指擦过他的脚心。

    炙热的手掌,手心上带着茧,冷不丁触及娇弱冰冷的皮肤,裴枕浑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颤抖了一下,下意识要缩回去,却被沈迟牢牢攥住了。

    沈迟视线从裴枕的脸上下移,目光落到了他手上柔嫩光滑的足心。

    裴枕的皮肤是经年不见阳光的白,和他的皮肤相比,小麦色和冷白色色调差异明显,他握着裴枕白皙精致的脚心,像是在握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眼眸一沉,脱了外袍的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发力,就将裴枕拉了过来。

    厚厚的茧子刮擦着脚心,裴枕有些敏感,被这一拉一刺激,脚收不回来,单脚失了平衡就摔在了沈迟的身上。

    “你”

    独属于男人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裴枕身上大半都压在徒弟的身上,手掌按着他胸膛,能感觉到手心下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硬邦邦的肌肉线条,让裴枕再没有此刻还要清晰地认识到,沈迟是一个即将及冠的成年男人了,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野蛮气息萦绕鼻尖。

    一只有力滚烫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腰,将他扶起来,低沉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师父,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让裴枕有点发懵。

    原来是他自己没站稳吗?

    裴枕与他对视,沈迟眼里没有一点愧疚,裴枕当即不疑有他,以为是他不小心趔趄,多亏了沈迟好心扶了他一把。

    “……谢……谢了。”

    “不客气。”沈迟摩挲着他的腰,轻嗅他头顶的青丝。

    他有点累,可是师父的身体好软。

    好喜欢师父趴在他身上。

    裴枕强装镇定,从他身上爬起来,沈迟的脸上略有遗憾,裴枕自认为拿出师父的气势,冷着脸:

    “起来,躺在这里像什么话?不是让你来我这睡觉的。”

    虚张声势。

    沈迟黑的发亮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裴枕强撑:“怎、怎么了?”

    沈迟蓦地笑了,胸腔都传来震动:“师父,有没有人说过”

    裴枕下意识反问:“什么?”

    沈迟:“你很可爱。”

    “你……”裴枕黑白的瞳孔睁大,盛着水的眼眸含着怒意,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恼羞成怒。

    “沈迟!”裴枕生气了。

    沈迟笑意直达眼底:“好了,我不说了。”

    沈迟撑着胳膊从床上起来,刚刚来时的郁气一扫而净,他精力十足:“来吧,师父,你说怎么弄?”

    裴枕:“坐好……盘腿,打坐!”

    就是探一下丹田而已,很快就好。

    沈迟盘腿坐好,看着他:“然后呢?”

    裴枕也盘腿坐在他对面,他凝眸看着沈迟,伸出二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一丝灵气从他指尖释出,钻入了沈迟的皮肤之下。

    沈迟体内的灵气十分的浓郁,倒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等他顺着筋脉探查到了他的丹田处,裴枕愣住了……

    沈迟感受着裴枕的一丝灵气在体内游窜,他小心控制着自己体内的灵气不去将这屡若有若无的灵气吞噬掉,却见裴枕的那屡灵气停住不动了。

    为什么停了?

    沈迟察觉不对,他睁眼:“怎么了?师父。”

    裴枕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在沈迟的注视下,他缓缓道:“没事,你丹田处的灵气多有郁结,我帮你舒缓一下。”

    沈迟回想他先前的妖丹已经消化完了,没有留下痕迹,况且他刚刚脱衣服的时候,悄悄把他体内不纯净的灵气转移到了他骨鞭当中。

    不知道裴枕有没有看出什么他的丹田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但是先前相逢的时候裴枕匆匆探过,没有发现什么,相必这次,应该也不会

    裴枕和他相对而坐,二人手掌抬起,掌心相贴,他淡淡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沈迟感受了一下,神色认真:“嗯……我觉得,师父你的手好小。”

    “你说什么!?”

    裴枕猝然睁眼,看着沈迟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指头比他长,手心很厚,刚刚还扶在他的腰上。

    掌心的温度似乎有点烫手了,裴枕手指弯了一点,指尖抵到了他的指缝,想将他的手甩开,又忍住了,想把他一脚踹下去,但是又怕出现刚才的情况……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枕第一次觉得贴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掌这么难捱,他的脸色铁青:

    “我是问你,我的灵气进入你的体内,你感觉怎么样?”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我错了,师父,”察觉裴枕的语气不对,沈迟飞快认错,好像真的误以为裴枕是在随口问他谁的手大谁的手小。

    沈迟的声音醇厚,似乎很享受,他重新回答,用词讲究:“我感觉很舒服,师父,你很棒。”

    裴枕迷茫:“……”

    棒什么?

    他狐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沈迟,沈迟的脑子是不是因为昨夜没睡好,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偏偏沈迟一双桃花眼很无辜,眼神很清澈:“怎么了师父?不做了吗?”

    “……继续。”裴枕有气无力地重新闭上眼,认命地帮他梳理灵气。

    罢了,是他想太多了吧……

    二人掌心相贴,师父近在咫尺,那个咒他不得好死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沈迟想到昨夜,他阴测测地勾唇。

    昨夜他一整晚都没睡,出去杀了个妖,将它鞭挞得只剩下一口气后,将它踩在脚下,掏心剖丹。

    那个妖怪说它从未做过坏事,求他放过它。

    可惜……他怎么可能放过它?

    昨夜吃下去的那颗妖丹妖气浓重,还带着怨气,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镇压,将怨气剥离,又将妖气转化成灵气。

    现如今那些灵气堆积在他的丹田处,纠缠交错,远不如常人修炼的那些气体纯洁轻盈,宛若缥缈的云雾。

    不得好死?

    而他的师父正在帮他疏散灵气呢……

    沈迟勾唇,还真是杀对了。

    独属于师父的灵气引导他体内那些盘虬交错堆积在一起的灵气疏散开来,一咎一咎的灵气从他的丹田底下飘散,逐渐充盈到丹田的每一处。

    第79章 【VIP】 “起不来。”……

    裴枕注入灵力, 轻轻地舒缓沈迟丹田内的不适,起先还是舒服的,但是很快,沈迟额头上冒出了汗, 连带着轻薄的里衣都湿透了, 贴合在身上, 底下精壮的肌肉若隐若现。

    沈迟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对面的裴枕面色沉稳, 闭眼吐息丝毫不见紊乱, 他稍微放下心来。

    很好。看来,师父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察觉到视线, 裴枕那双形状好看的朱唇一启:“这六年里, 可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沈迟矢口否认:“没有。”

    裴枕沉默一瞬:“那就好。”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 裴枕收回手,沈迟软了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 裴枕垂眼:“起来。”

    沈迟埋在他的颈窝中:“我累了,师父。”

    “梳理灵气郁结确实会累一些。”裴枕顿了顿, 感受到脖颈处呼吸喷洒传来的细密痒意,重复一遍, 语气重了:

    “起来。”

    沈迟头枕在他的肩窝处,光滑细腻的脖颈就在眼前,一点点幽幽的香气从脖颈上跳动的血管里传来, 无端让人想狠狠咬一口

    “我不,”沈迟的声音含笑,高个子窝在裴枕的怀里也不觉得难受,似乎很无辜:“师父, 你好香,我就闻闻。”

    裴枕:“胡闹。”

    沈迟劲瘦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脖颈,用气声低语道:

    “师父,我想……”

    “河神哥哥!大事不好啦!大事啊啊啊——”

    门“嘭”地被向内推开,小神女火急火燎的绕过屏风闯进来,猝不及防看到满地衣服凌乱,而沈迟和裴枕在床上相拥

    她猛地捂住脸,转身,大惊失色:“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

    “站住。”

    裴枕淡声说道。

    “三个人不太好吧”小神女讪笑地转身,手指挪开了一点,冷不防对上沈迟冷冰冰的视线,更尴尬了,重新捂住眼睛:“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搅你们的。”

    裴枕:“无事,我们刚刚不过是在”

    “师父,和她有什么好解释的,”沈迟打断道,他坐起身,脸上阴沉的仿佛能滴水:“你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来啊!”小神女闭眼大喊一声:“有人出事了!”

    裴枕:“谁?”

    小神女语速飞快:“之前救下的那个男人,他他他伤口恶化了!”

    裴枕诧异:“怎么会?”

    自从将他救回后,那个男人大多都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他还没来得及审问他,只听说他被单独关在另一处地方。

    没有将他和那些受伤的百姓都放在一个窝棚里,单独隔开了,有人固定给他喂些吃食。

    但是,当时救下他的时候给他点了穴阻止伤口继续蔓延了的,怎么会还

    裴枕推开沈迟,起身,踩着床榻下床:“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去看一下,小十九,你去通知望月派的人,告诉乌音乌鄞,我们马上就到。”

    小神女:“噢噢好!”

    小十九的身影在门后消失不见,见裴枕在穿衣服,沈迟咬了咬牙,忍住不将他拖上床,他捏了个净身决,身上湿黏的汗全数消失,被迫清醒。

    沈迟下床穿上外衣,系上腰带,捡起在床底下的鞭子,缠在手腕上。

    鞭子泛血,骨头诡异地白里泛红。

    沈迟下意识看一眼裴枕,裴枕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背着他还在倌发,沈迟在鞭子上方一拂,那些细小的骨头亮了一下,而后上面的红色褪去,又恢复了骨质的灰白色。

    沈迟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师父,走吧。”

    裴枕:“嗯。”

    *

    在来的路上与乌音和乌鄞汇合了,乌鄞说:“我去看过了,在木棚里的人都安然无恙,就是前几日的那个人出了事情。”

    乌音庆幸:“幸好将他和那些人隔开来了,不然,不知道他发病起来又会伤到多少人。”

    众人姗姗赶到,那个男人单独住在一间房里,此刻他正在里面嘶声裂肺地嚎叫:“你怎么又来了,真的不是我做的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真的不是我啊,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裴枕和沈迟对视一眼。

    什么情况,里面还有其他人?

    乌鄞推开门,佩戴在身旁的长剑出鞘,他进屋视线扫了一圈,视线落到了男人身上,他神色痛苦,口中念念有词,手脚抗拒地往外踢。

    然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乌鄞的手握紧了长剑,乌音脸上满是戒备。

    小神女飞在半空中,她有一点害怕,颤声:“这个人在和谁说话?”

    裴枕踏进屋,首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烧焦的气味,夹杂着生肉炭烧的糊味,气味直冲鼻腔,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只见先前见到的男人衣衫褴褛,他双目紧闭,全身扭曲,手臂弯曲尤其明显,似乎想要逃离,双腿胡乱地蹬着。

    可惜他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一堆黑红色炭骨了,裸露出来血红色的皮肤还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像是还身处在火堆里炙烤似的。

    “别别别,不是我害的你啊,你找错人了!”他痛苦地大喊,显然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你们,快,把他从我身上赶出去,你们不是能耐吗?快啊!”

    沈迟拢了一点灵气,击过去,那灵气一碰到他却完全溃散了。

    “怎么回事?”

    众人眼睁睁地而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溃烂和发黑的速度加快了,没有火星在他身上,他身上却冒出了黑烟,乌音惊疑交加地看着他:“喂,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你们看不到吗?他就在我身上,快把他赶下去!”

    眼看那碳化已经到了他的大腿根,再不采取行动,不仅是他的下半身没了,他的肚子也保不住了。

    卢风捏住他手里的斧头,一把举起,心一横,瞅准地方,砍了下去。

    顿时,血红色的肉和黑色的肉四溅,骨头的脆响以及男人的呼嚎声响彻天际。

    卢风脸上溅上了血,他抹一把脸,睁开眼,却不料听到了一阵惊呼,卢风定睛一看,饶是他这么壮实的人也不禁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砍下来的那两条腿已经化成了灰碳,而那个人的肚子开始变黑了。

    头和手臂开始被烧,先是头发,而后是他紧闭的眼睛,再是他的脖子,最后,连着碳化的手一起掉了下来。

    室内浓重的尸臭和烧焦的气味。

    小神女没有见过这种惨状,看到这一场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捂住自己的眼睛:“呕呕”

    卢风的斧头“啪嗒”一下就掉到了地上,他脸色发绿,终于也忍不住跑出去吐了。

    不到几息就发生了这种事情,沈迟毫无波澜地打量着室内的一切。

    死人了。

    然而,他没有任何感觉。

    更残忍的方式他见过,甚至亲手做过,这种程度的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什么。

    沈迟眯眼,甚至,他被这残忍的场面刺激的有些兴奋了,他悄然打量裴枕,裴枕的脸色有些苍白,倒是没有后退一步,还在他忍受的范围之内。

    不愧是他的师父。

    乌鄞和乌音脸色难看地看着地上的一堆烧尽的血肉和骨头。

    乌音:“怎么会这样?”

    屋内一片寂静,乌鄞上前,将出鞘的剑放回去,而后挑起他的剑尖,就要触碰那堆骨灰,一贯温和的神色此刻十分严肃。

    裴枕:“等等。”

    乌鄞一顿:“怎么了?”

    裴枕制止他,眼底一片冰冷:“他不是说了吗,这里还有一个人。”

    乌音:“什么!?”

    乌鄞环顾周围一圈:“可是,裴公子,你也看到了,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人”

    乌鄞的话语刚落,突然,一个手从身后伸出来,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

    乌鄞双眼无神地站立在原地,连眼睫毛都不曾眨下,看上去像是石化了。

    裴枕收回点在乌鄞额头上的手,回身,他身后两步之外,同样一动不动呆在原地的还有乌音,她的眼睛瞪的很大,视线看向了她额头上的红色v字形,那是望月族子弟的标志,然而她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点穴了。

    兄妹二人感知的时间停止,动弹不得,五感也被封闭,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将无关人员屏蔽后,沈迟听到裴枕道:

    “敢在我面前作祟”

    裴枕闭上双眼,额间冰凉的蓝色和金色神印闪动,双指并起,横着轻轻擦过眼皮上,金色的光芒大盛。

    一双上扬,惯是冷漠无情的丹凤眼被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圣光,而后,他合上的双眼轻轻睁开,环视一圈后。

    他看到了,

    几步之外,站着一个人。

    原来在那里……

    死去的人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而碳化成骨堆,躺在那里刚死去的灵魂碎片也缓缓现了身形,魂魄从他的肉身中起来,是透明状的。

    刚刚死去之人的魂魄还是处于迷茫的状态,神情相比起他身旁的男人呆滞不少,甚至无法思考,不会说话。

    裴枕冷声:“你是谁?”

    在问谁不言而喻。

    站着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袍,衣领处露出中衣的领子,只不过看上去风尘仆仆,白色的衣领也已经发黄了。

    他外头是一件交领束腕衣,大臂上有一层层的盔甲护着,胸襟处有暗纹,衣服是特殊的皮制,看上去十分坚硬,下身是一件到脚面的裙面,黑靴,周身杀伐之气,看着倒不像是普通的百姓。

    听到裴枕的话,他转过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困惑和稀奇的表情。

    “你能看到我?”

    屋子里顿时暗下来,小神女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她看不见什么,但觉得好像变天了。

    刚刚还天光大亮的屋子骤然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黑沉沉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迟后退一步,他的眼睛变了颜色,边缘是深深的仿佛植物腐烂的绿色,瞳孔正中间是血红色的竖瞳,宛若黑暗腐朽的森林中吐信子的毒蛇,沈迟舔了舔他的牙尖。

    自从吃了万年蛇妖的妖丹之后,他就继承了那个蛇妖的能力,长出了它的眼睛,能看到这世间隐匿的妖鬼。

    自然,他也能看到,这个附身在他人身上,将他人活活折磨致死的厉鬼。

    那个男人身后刚刚死去后化形的魂魄不稳,发现自己死去的事实,三魂七魄蹲在地上痛苦地嘶嚎,面容模糊,声音尖锐凄厉。

    小神女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裴枕偏了偏脸,耳朵有点疼。

    但是,与魂魄不同的是,这个害他的男人,身形稳固不说,面部线条清晰,样貌十分刚毅,他走过来,浑身萧条肃杀,像是军中整装待发的将领。

    第80章 【VIP】 “师父真可爱。”……

    可是裴枕却看清了, 这两个人身上都有一股黑气萦绕不去。

    这气体十分浓烈,也让裴枕十分眼熟,无端让他想起来漠关村的事情,这个东西, 害得他至今功德没有修满, 甚至让他不得不离开六年。

    裴枕冷嗤一声, 他身上的东西, 是

    怨气。

    那个人来到裴枕面前, 神情肃穆:“你是谁?为什么可以看到我?”

    裴枕勾唇, 反问:“你又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他的语气十分冷静,就是身上的黑气浓重了几分。

    这人看面庞年纪四十有几, 下巴瘦削, 眉宇间满是戾气, 说话却还算有条理,看来不是完全的失去了理智。

    裴枕:“你是怎么死的?”

    那个男人一指地上的一滩灰烬:“和他一样。”

    “你是鬼?”

    “或许是。”男人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境地。

    “你将自己的伤转到了他的身上。”

    “我要让他也尝尝,我当年受过的苦。”

    裴枕了然了, 或许是私仇:“他从前和你有什么怨什么仇?告诉我。”

    男人笑了一声,他不愿再说, 重复先前的话:“你是什么身份?我凭什么告诉你?”

    裴枕冷笑地揭穿他的身份:“你现在只是一缕找不到去路的幽魂,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男人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怨气太浓。”裴枕淡淡道:“你究竟所为何事?”

    男人说:“怨气?”

    他伸出手, 身上的黑色气体从他的身体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这是我的怨气?”他端详片刻,明白了什么,他仰天大笑:“我在这片地方待了几百年了, 始终走不了,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灵,你说,我生了怨气不是应该的吗?”

    裴枕:“谁将你害死的?”

    “谁?好问题, 我已经找到他了,就是这个人是他!害得我变成了这幅怨气缠身的模样,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在我眼前相继离世……”

    “可是为什么我却还在这世上?五十年,一百年所有人都不知道看不见我摸不着我,可是我却还活在这个世上!活的生不如死。”

    裴枕垂眸看着他:“你已经死了。”

    男人岿然不动的情绪终于外泄,身上萦绕的黑气骤然加重:“是他害得我死的这么凄惨,害得我不人不鬼地活着,都是他!我找了他几百年了,终于让我逮到他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你是怎么找杀害你的人的?我不得不提醒你,人前世今生的模样是会发生改变的,即便里头的芯没变,每一世的样貌却是不尽相同。”裴枕指出问题,冷静道: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人害的你?不怕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了人。”

    男人一愣:“不可能,就是指引我来这的,而且他们确实长的一样。”

    裴枕眯眼:“谁指引你来的?”

    男人却警惕了:“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不相信我?”裴枕:“我可以帮你。”

    “怎么证明?”

    裴枕悠悠道:“你是不是去不了冥界?”

    沈迟面上浮起一丝疑惑,冥界?

    “我是去不了,如何?既然我现如今已经找到了仇人了,也让他体会到了我死前的痛苦了,”男人快意恩仇道:“我报仇了,我死而无憾了,再等一会,冥界的人就会来接我了。”

    “是吗?”裴枕轻声:“那你回头看看。”

    那个男人回头,只见先前缩在角落,神情恍惚的魂魄在渐渐消散,男人不可置信,他见过太多死在他面前的魂魄,他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失声道:

    “他去冥界了他凭什么?”

    裴枕的声音在他身后:“他现在要去冥府了,而你,仍旧去不了”

    “很遗憾,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裴枕淡淡道:“你找错人了。”

    “不不可能。”男人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他神色痛苦:“我怎么会找错人?分明就是他”

    裴枕:“是谁指引你来这里的?”

    男人抬头,他的目光越过裴枕,落在了始终在后方阴森地盯着他的沈迟:“你们又是谁?”

    男人有心想逃走,说完,他双手握成拳,迅疾朝着裴枕的胸口击去,浓黑的怨气顿时暴涨。

    裴枕双指并起,朝着他一击,空气中的灵气任他驱使,千万股汇入他的指尖,随着灵气爆发,男人顿时从他身边飞过,撞到了墙上,然而魂魄没有实体,他撞到墙上之时就变成了一团雾气。

    那鬼魄见根本打不过他们,化成一团气体遁到地上就要逃走,裴枕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别急着走。”

    “我可以让你入轮回。”

    “你说什么?”那团黑色的雾气顿时实了,他的身形显现出来,抬头:“真的?”

    裴枕猜这人这是个生性多疑的性子,于是手腕一翻,隔空变出来一个玉碟,上面朱红色的字迹,另一只手上变出来一只沾了朱砂的笔,问他:

    “你叫什么?”

    “我叫,高齐。”

    “好。”裴枕手腕翻转,操着笔尖在玉碟上写字。

    小神女看不见那个人,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飞下来看着裴枕的玉碟,那是每个神仙都会有一个的东西,每个神仙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以象征身份。

    玉碟方正,中心微微凹陷,一行一行篆刻了细密的铭文咒语,背面底部一圈一圈的花纹繁复,中间刻了专属于河神的名字——裴枕。

    裴枕神色认真地写字,朱砂笔始终没有真正接触到玉碟,凭空写下一个字,那字便自动落到玉碟上排成列。

    随着最后一笔画落下,正面加印的铭文咒语光芒大盛,浮在将朱砂字之上,将这两列字牢牢锁在下面。

    “好了,这是我的玉碟。”他说:“你拿着这个去找鬼王,他会放你入轮回,而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行,怎么样?”

    “你要是答应,这东西立马就能给你,若是不答应再在世间游荡个几百年又与我有何干系?”

    男人不敢置信:“真的吗?这种好东西你愿意给我?”

    他眼眶湿润,神色激动:“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但是我在这人世间已经游荡了几百年了,居无定所,今日终于能有个归处了,公子大慈大悲,我衷心地感激您”

    他一边感动地涕泪横流,一边说着就要跪下,裴枕反手一托,托住他的胳膊示意他起身。

    “不必谢我”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却没想到,面前这人突然发难,猛地一夺,迅疾地抢走了他手上的玉碟。

    “这都是你们这些筵国人欠我的!还想我感激你们,做梦!”话语刚落,他就像一条落了水的活泥鳅,落在地面上一团黑雾闪过,就不见了鬼影。

    沈迟眉目森冷,下意识去追,忘记自己应该看不到妖鬼的事实。

    是他大意了,被蒙骗了。裴枕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厌恶,他深吸一口气,竖起掌心阻止沈迟追上去:“算了,他去冥界了,你是活人,去不了的。”

    沈迟:“师父,他拿走了你的东西。”

    裴枕:“算了,不过是一缕被困在此地的幽魂而已,再说,鬼王知道是我的东西最终也会回到我的手上。”

    裴枕这么说了,沈迟只能做罢,裴枕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沈迟。

    裴枕在乌音和乌鄞额间一点,他们顿时鲜活过来,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思维还停留在被点穴的时候。

    乌鄞还手握着长剑,剑尾上的金色剑穗垂着晃荡,他问裴枕:“裴公子,你说还有其他人在,那个人在哪?”

    乌音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掏出了几张符,递给沈迟和裴枕,以及自己的哥哥:

    “快拿好,掌门说过这符能开天眼,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试试看能不能看到什么。”

    乌鄞拿过,他当即就要点燃,沈迟二指夹着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而后嗤笑。

    这屋子里的气味臭的让他难受,裴枕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丢下一句话就走了:“这符没用。”

    乌音反驳:“我们望月派的东西,怎么会没用?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神女因为学艺不精,以及年纪太小,她也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总比他们知道的多,于是好心提点她们:“因为那个人已经走了!”

    这下只剩下乌音和乌鄞面面相觑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

    在门外等了许久的柳姨见他们陆陆续续地出来,疑惑地进屋一看,差点吓昏过去,竟是满地烧焦的骸骨。

    乌音和乌鄞倒是不怕这些,于是帮着柳姨将屋里的残骸转移到屋外掩埋了。

    *

    裴枕去木棚看了看其他人的情况,面露疑惑,沈迟在他旁边,思索道:“师父,按理来说,这水皮已经除了有两天了,没有水妖作怪,这些人身上的伤口怎么还不见好?”

    这两日,乌音和乌鄞日夜不停地煎药,按理来说,他们的伤口应该可以结痂,烧去的皮肉可以长出来一些了。

    可是眼下,伤口却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只是相比起之前没有溃烂的那么严重了而已,根本没有好。

    经过木棚的时候,他们指着裴枕痛骂: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是说我们吃你的药就会好的吗?你这个挨千刀的骗子。”

    “对啊,你不是骗我们的吧,骗子!整天装模作样的,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骗子,你每天给我们吃的什么!到底能不能治?不能治就滚!”

    尽心尽力帮他们反而被怀疑,裴枕淡淡道:“治不了滚不了。”随即抬脚就走。

    沈迟莞尔一笑,师父是懂怎么气人的。

    一个二个顿时一噎,霎时,沸反盈天的争执声响起,走远了也能听到传来的吵声。

    裴枕捏了个决自动屏蔽了,沈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走在裴枕的身边,问他:“治不了?”

    裴枕看他一眼,说:“不给他们治了。”

    沈迟笑了:“为什么?”

    “……”

    没有为什么,脾气不好。

    沈迟偏偏要凑过来,明知故问:“嗯?怎么不说话?”

    “……”谁爱治谁治。裴枕把他的脸推开,瘫着脸憋出两个字:“师训。”

    沈迟看着走路速度骤然加快的师父,有点心痒痒:“噢。”

    师父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