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VIP】 “牵紧一点。”

    小神女仗着没人看得见她, 她愣在原地朝他们大喊道:“诶诶诶……不是,你们就这么就跑了?”

    就这么几秒的功夫,他们已经跑了一里地远了。

    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沈迟鼻息间的喘气逐渐加深, 他转头去看村民有没有跟上, 确定已经拉了一段距离后, 他的视线才落到了裴枕的身上。

    裴枕此刻头发也有些乱了, 白袍纷飞, 偶尔泄出一声喘息, 看上去还好,只不过脸上泛起了红, 显得整个人有活力了不少。

    沈迟:“再坚持一会儿。”

    裴枕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嗯嗯。”

    沈迟篡紧了他的手, 他的呼气声就在耳畔, 裴枕跑的有些累。

    用不了灵力实在是太累了。

    裴枕之前剜心的伤还没好全,再加上成仙以来,锻炼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相比起沈迟正当年轻气盛的身体来说,可是说是十分虚了

    “师父, 你该锻炼了。”似乎是知道裴枕心里在想什么,沈迟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 还捏了捏他的手。

    风在耳边疾速飞过,裴枕木着脸,在黑暗中太久, 他的记性差,都要想象不出沈迟是以一副怎样欠揍的表情在和他说话了:

    “闭嘴。”

    一说话就被风吹散了,裴枕知道,他此时的战斗力为零。

    从胸腔中传来的低低闷笑声更加印证了这一事实, 裴枕恼羞成怒了,他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却发现抽不动,他也气笑了:

    “你给我松开。”

    沈迟这个便宜徒弟趁他看不见屡次以下犯上,打着扶他的名义总是挨他这么近,一点都不尊师重教,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简直大胆!

    对神明不敬!

    翅膀硬了。裴枕心想,等解决了漠关村这群人后,他要立一个师门祖训!

    第一条就是尊师重教!

    尊敬师长,遵从教诲。恭恭敬敬离他一米远,那才是一个弟子应该对师父的态度,而不是这么的……

    沈迟尾音拖的有些长,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师父,那群人又要追上来了,我有点体力不支了,需要你牵着我跑一会,可以吗,师父?”

    裴枕皱眉:“是吗?那你牵紧一点。”

    他就知道,他们这些凡人不行的,体力比不上他们这些常年累月修炼的神仙。

    沈迟嘴角上扬,他调整着呼吸节奏,让自己始终慢一步裴枕:

    “好。”

    卢风不明所以,哼哧哼哧地跟在他们身后,左顾右寻着了一个狭小的巷子,招呼裴枕和沈迟。

    “师父师兄,这里!”

    沈迟侧过脸,卢风指了指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沈迟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群拿着锅碗瓢盆和刀棍工具的村民,此时此刻还穷追不舍

    沈迟朝卢风点了点头。

    *

    “把他们捉了,让村长放虫子咬他们!”

    “我就知道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敢欺负我们村的人!”

    “让他们有来无回!”

    有一个人起头,便有无数人附和,骂红了脸的村民们乌泱泱地冲过去,地面激起一层灰,养在路边的走地鸡也被吓得“咕咕咕”跳起来,羽毛尘土乱飞。

    等到这一片恢复了一点安静,巷子里遮着的三两个竹篾掉落在低地,露出沈迟和卢风,以及在他们后面的裴枕。

    卢风等他们走了,这才敢大声喘气:“这群人,疯了吧。”

    肩膀上搭上了一个东西,阴恻恻的女声在身侧响起:“是吗?”

    卢风脸色唰一下地绿了,他僵硬地转头,只见一个巴掌大飘在空中,扎着双髻,两个大臂上带着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臂环的女娃娃,卢风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被姑奶奶吓到了?”小神女得意一笑,她双臂环起,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又凑到了沈迟面前,又十分愤怒地说道:

    “我看你们是疯了,逃跑!居然敢不带上本公主!!!”

    沈迟冷静地分析道:“我们必须想办法和姑盼见一面,小十九,你去看看姑盼家的门开了没有。”

    小神女:“什么?你有没有听到我刚刚在说什么!”

    裴枕莞尔一笑,即便是坐在地上,依旧出淤泥而不染,他道:“小十九,我们不方便出面了,只能靠你了。”

    小神女:“等等”

    “快去,快去。”沈迟催促。

    小神女嘴巴张成O:“等等等等”

    沈迟勾住她肩膀上的披帛,指头一弹,就把她弹飞了。

    “知道了,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

    明月初升,星星稀疏地挂在天际,地面上的人儿停止了一日的活动,路上渐渐没有人了。

    竹篾高摞,卢风鼾声大作,沈迟屈起一条腿靠在墙边,头靠在墙上,下颌清晰,眉眼沉沉地盯着一处出神,裴枕以打坐的姿势坐在他旁边,调理体内的灵气。

    一点小动静传来,沈迟的目光动了,他看向天空,靠墙处的房屋屋檐处探出来一个脑袋,是小神女。

    她原本焉头搭脑的神情在看到他们时眼睛亮了起来,“嗖”一下飞下来,臂环上的小珠石发着光,整个人像个流光小炮弹。

    沈迟伸出手接住她,小神女顺势在手上滚了一圈,而后兴奋地说道:“终于找到你们了!”

    卢风被他们的说话声音吵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小神女拔高了声音:“你们知道吗?要不是我记忆力好,我都回不来了!”

    裴枕伸出一只手,茫然地问:“怎么回事?”

    小神女跳到他手上,一口气没喘匀说了好长一段话,十分委屈:

    “河神哥哥你是不知道,这里的房屋都长的太像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姑盼的房子,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差点迷路。”

    沈迟面无表情点明:“你一个神仙怎么还会迷路,你看师父就不会。”

    岂料裴枕想了一下:“不过,这里的路是难认了点。”

    小神女一有人撑腰就支楞起来了,很骄傲地扬下巴:“是吧!”

    裴枕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面色有点尴尬。

    想当初他刚成仙的时候还十分勤勉,日日坐守他的灵官庙,处理信徒的心愿,有的不自报家门,前来上香,自顾自地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给他听,光说不自报自己的身份,让他十分头疼。

    那些祈愿,没有自报家门的,他找人找不到,就只能暂时搁置了没法处理。

    幸而大多找上门的信徒都是住在附近的百姓,找起来倒是不难,在路上多打听打听就可以了,就是,他总是找错地方,还总是找错人。

    因为大多数的凡人都长得太像了,建的房子也像,怎么看都长得一个样,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走到哪了。

    教训吃了一次两次了,再有找人的,裴枕就都让灵气在前方指引了,省去了许多操心的事,也再没有迷路过。

    遇事不决,就问灵气。

    第一爱好是沉睡,第二爱好是修炼的裴枕,如是将上述这句话作为他的至理名言。

    沈迟诡异地沉默一瞬:“师父,你不是路痴吧?”

    “当然不是。”裴枕下巴绷紧了,他否认,然后转移话题,问小神女:“姑盼出来过吗?”

    小神女叹一口气,摇头:“没有,反正我去的时候,她还没有开门,刚去的时候天还没黑,村里有几个人在姑盼家门口晃悠。”

    “是几个男人”小神女回想起白日时那个大伯说过的话,坐在裴枕的手上,捧着脸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哎呦,这个姑盼哟”

    五味杂陈,反倒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她才好了,这个可怜、可悲、可叹的女人。

    卢风:“你在姑盼家呆了这么久,她一次面都没出来露过吗?”

    小神女摇了摇头:“没有。”

    卢风站起来:“师父,不如我们休息一晚上,明天就直接闯进去把姑盼抓了吧。”

    只要从她口中能套到话,就能知道那些尸腐虫是怎么来的了,现在情况紧急,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姑盼,事急从权,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裴枕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他掐了掐食指,道:“快二更天了。”

    沈迟抱胸靠在墙上,脸上不见疲惫:“师父,我们今晚行动吗?”

    “对,”裴枕点头:“晚上没有村民会来打扰我们。”

    卢风一拍脑袋:“是,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时机,整个村估计只有姑盼是活着的人,晚上那些村民不会来,我们四个人捉她一个,就不用担心会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了。”

    沈迟道:“事不宜迟,我们去抓姑盼吧,师父。”

    裴枕抬一只手,沈迟将他扶起,裴枕道:“先等一下,你们都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几人围了上来,裴枕面容沉静,双唇开合说着什么,沈迟不住点头,时不时看一眼裴枕,卢风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

    “师父我明白了!”

    *

    乌云遮住了月亮,整个村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有风吹过,吹的门窗呜呜作响声,在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身体的女人察觉到什么,在睡梦中的双眼直直睁开。

    她下了地,靠近窗户边侧耳倾听了一下,没有听到什么,她这才把心稍微放回去一些。

    她转过脸来,猝不及防对上了飘在半空中的一个女娃娃。

    小神女眨巴着一双圆润的大眼睛,凑近了:“你好。”

    姑盼被吓的手一抖,猝不及防地蹲下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尖叫声划破黑夜。

    “啊————”

    第62章 【VIP】 “他这么香吗?”……

    “奇怪, 你可以看见我怎么还这么怕我?”小神女一下子飞到她的左边,一下又绕到她的右边,止不住地纳闷。

    她有这么吓人吗?

    “可能是长的有点吓人。”沈迟的声音响起,小神女鼓着嘴气呼呼的转头, 反驳:“你才长得吓人呢!”

    裴枕和沈迟、卢风都在屋子里, 裴枕不发一语, 凭哭泣声看向了姑盼的方位, 面容微沉:

    “姑盼, 告诉我, 你到底是谁?”

    姑盼只哭不应,她的肩膀单薄, 抽泣和换气声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裴枕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姑盼, 你是谁?”

    姑盼终于有所动作了,她抬起被泪水浸透的面容模糊的脸,脸上的刀疤狰狞起来:“是你们逼我的……”

    她手一挥, 沈迟急急地拉着裴枕后退,一只巴掌大的尸腐虫从她的袖子中飞出来。

    尸腐虫巨大的翅膀张开, 薄到透明,金色的甲翅反射出惨白的月光, 尸腐虫飞的速度十分快,眨眼间就飞到了他们面前。

    裴枕面色不变,只是道:“小十九!”

    “来了!”小神女飞快取下头上的缩小荷叶发饰, 然后双手张开:“放大放大,变!”

    那荷叶顿时长到比虫子略大的大小,将虫子裹进了荷叶中,那虫子应声倒地, 在地上疯狂扭动,但即便掉在地上,也在疯狂的挣扎前进。

    沈迟心里咯噔一声,这屋里这么多人,但是这虫子却是不要命的朝他扑过来,上次在坟山也是这个情况,大多数虫子的攻击目标都是他,这到底为什么?

    小神女冲过去,屁股一压就坐在了那荷叶上,那荷叶看似轻薄然而里面的虫子疯狂争斗也挣脱不出来,小神女拍了拍荷叶道:

    “乖啦。”

    姑盼见虫王被抓,他惊慌失措的拉开门想要出去,裴枕冷冷道:“哪里跑。”

    他一把抽出头上的发簪一甩出去,那发簪“噌"的一声,钉在了门上。

    姑盼被阻挡了去路,姑盼转过来,痛苦的哀嚎,突然平地刮起了一阵大风,剧烈的罡风猛烈地冲击房屋,顿时,不慎结实的屋顶被风刮起,砸到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屋子里的东西叮咚到处飞起又砸落到地,裴枕不得不抬起一只胳膊挡住脸,勉强稳住身形。

    嘶声裂肺的尖叫声让人心神俱荡,宛如千人齐嚎,万鬼齐哭,虚空荡漾出一圈一圈的音波。

    剧烈的嘶喊声,撕扯着沈迟和卢风两个凡人的耳膜,他们不得以蹲下身,紧紧的捂住耳朵。

    风将他们每个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沈迟单膝跪地,突然,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声:

    “那是什么!”

    姑盼身上溢出大量的黑气,那些黑气蔓延开来,圃一接触到沈迟的身体,沈迟的心里突然一阵没由来的难过,麻木、痛苦、崩溃

    各种负面情绪杂糅在一起,是他从前从未体验过的黑暗情绪,呕吐声在沈迟耳边响起,沈迟偏过脸,是卢风,他正撑在地上疯狂地干呕。

    这些负面的情绪来势汹汹,卢风生性憨厚老实,第一次接触这么复杂的情绪,消化不了,情绪躯体化了。

    姑盼浑身上下溢满了黑气,还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他体内溢出,瞳孔眼白处顿时被黑气覆盖,她呲着牙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

    裴枕一张脸白净,他的袖袍被吹的鼓动,整个人屹立在那里,双唇一启,难掩惊讶:

    “怨气?”

    无数的虫子似有感应,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只一只的虫子连片压境,乌压压的带着翅膀震动的嗡嗡声。

    沈迟瞳孔放大,这比上次在山上见到的数量还多。

    裴枕的脸偏了偏,侧耳听这虫翅声,脸色有些难看。

    那些虫子三两成群,大部分是簇拥着中间一个体型比较大的母虫而飞,它们像是闻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被召唤过来后,一个二个地往一个人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裴枕心道不好,疾言厉色道:“沈迟!”

    沈迟勉强站起,眼见一个虫子爬到了自己手臂上,张着口器就要刺进他的皮肤,他眼疾手快地捉住它甩掉了,而后一大群虫子蜂拥而上。

    卢风捂着肚子干呕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好受了一点,一抬头,那些虫子就和他来了个面对面。

    卢风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飞快凝起掌风劈了过去,然而一波又一波,根本砍不过来。

    受到黑气影响,卢风的情绪十分低落,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反胃,再加上虫子太多,还没劈几次他就气喘呼呼了,抹着眼角的眼泪,一边干呕,一边往沈迟的方向靠去:

    “呕师兄呕我、我怎么感觉呕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沈迟眼睛也红了一圈,左眼眼尾的红痣格外地红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

    他也觉得十分不对劲,虽说这些尸腐虫也攻击裴枕和卢风,但是九成都在他身边飞,见缝插针地想咬他一口。

    怎么这些东西老是跑来找他?

    他就这么香吗!?

    沈迟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来不及了,他环顾了一圈家徒四壁的房屋,试图寻找一个趁手的东西当做武器……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一根地上的麻绳上,捡起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还算勉强能用。

    沈迟调出自己体内贫瘠的灵气附注在绳子上,一甩出去,将飞近的一波虫子甩飞出去。

    那些虫子撞到墙面或地面后便化为了一滩黑气,又有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围着他,杀了一会儿后,沈迟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喘着气。

    太多了,根本杀不完。

    另一边卢风还在勉力厮杀,沈迟余光瞥到还在痛苦嘶嚎的姑盼,那些尸腐虫亲密地落在她的身上却并不攻击她……

    虫子是她召唤来的,沈迟对裴枕说喊:

    “师父,姑盼!”

    裴枕闻言转过脸,他手上恰好把着一把扇子,将扇子往姑盼那边一掷。

    玉骨做的扇子在空中滚了几圈,直直逼近姑盼面庞,在姑盼满是黑气的瞳孔中划过一丝亮光。

    姑盼呲牙,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猛地出手,抓住了裴枕的扇子。

    “!”

    单手接扇。沈迟瞳孔一颤。

    “怎么会?”卢风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神女在空中乱飞,躲着追她的尸腐虫,看到这一幕音调骤然拔高:“怎么可能?”

    姑盼长长的头发纷飞,活像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在众人的目光中,她两只手抬起,抓住了两边的扇骨,生生将那把神器从中间撕开了。

    姑盼发了狂,她篡住撕成了两瓣的扇子,又将扇面打开,发狠地将它撕碎。

    一时间,扇面撕裂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裴枕身体摇晃一瞬,脸色发白。

    而后她将那扇子纷纷洋洋地抛到半空中,双臂张开,朝他们怒吼了一声,而后一步步,十分震怒地朝沈迟走来。

    小神女:“沈迟,她朝你那边过去了!”

    卢风:“师兄,小心!”

    沈迟挥了挥手中的绳子,将眼前的虫子挥开,绳子在空中发出爆破空气的声音,他喘了一口气:“看到了。”

    额头的碎发湿了一些,沈迟抬眸,眼底的猩红一片,一滴泪滴下来,他反手擦去,浑身都透露着狠厉:

    “来啊。”

    姑盼一步一步踏过去,身上的怨气又浓重几分,小神女惊慌道:“河神,怎么办?我们可别真的死在这里啊。”

    裴枕目光冰冷:“放心好了,死也不会让你们死在这里。”

    他长臂一展,就拦在了沈迟前面。

    沈迟怔住:“师父”

    裴枕偏过脸,白布蒙眼,却难掩其出尘不染的气质,他的语速很快:

    “沈迟,卢风,听着,这三十年来,姑盼日夜守着村子,身上的怨气不仅来自她自己,还有那些枉死的和不甘心死的村民,

    这些村民释放出来的怨气将他们困在了三十年前,同样姑盼也在不断吸收她们的怨气,她身上的怨气已经积累了三十年,她可以说是个人,也可以堪比这世间最残酷的厉鬼,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卢风抹了把脸,对他接下来的话似有所感,悲怆地说:“师父”

    裴枕抿了抿唇,继续道:“等会你们拼死也要逃出去,不用管我,知道吗?”

    卢风哽咽:“师父”

    小神女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只听裴枕继续道:“逃的越远越好,不要回来找我和小十九,不需要,听明白了吗?”

    小神女叹了一口气,现如今情势太过危急,卢风和沈迟是凡人,也只有把他们送出去,她和裴枕留下来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如果沈迟和卢风能逃出去最好,如果没逃出去,那所有人就将直接葬身于此,今此一别,就是永远。

    留给他们做抉择的时间不多了,他们现如今的时间已经紧迫到以秒的流速来计算了。

    卢风粗鲁地用手背抹去眼泪:“弟子卢风,听明白了。”

    岂料,裴枕身后的沈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声音低哑,倔强道:

    “不,我绝不”

    “别闹!”裴枕打断他:“这个村子本身就是虚幻的,如果姑盼死了,村子坍塌了,村子里现存的活人都得死,都得给这村子的几百号冤魂陪葬!”

    小神女点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就连她此刻也没有心情去开玩笑了:

    “河神说的对,我和河神是神仙,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们不要担心我们了,先担心担心你们能不能活着出去吧。”

    沈迟猩红的眼睛紧盯着护在他面前的人:“是吗?”

    裴枕道:“是。”

    只要他们的元神不受损,他们就不会有事,顶多

    顶多,肉身灰飞烟灭。

    第63章 【VIP】 河神降临。

    裴枕神色复杂, 思索间,姑盼已经到了近处,她双手猛地一抓,而后浓烈的怨气扑面而来。

    面前的姑盼已经神志不清了, 完全凭一点恨意活着, 可以说是行尸走肉, 如果始终唤不回她的神志, 地底下源源不断的怨气给她做补给, 她将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

    裴枕双手一挡, 捉住了她挥下来的手腕,手指敲了几下, 白色的灵气浮动在指尖。

    那原先钉在门口的木簪有所感应, 自发从门上拔出, 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飞过来,穿过了姑盼的额头。

    额头上的血缓缓流下, 姑盼神情茫然了一瞬间,身上的血肉又自动愈合了。

    裴枕双手结印, 调用体内的灵气,飞快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咒, 流光溢彩的符咒便随着他的手掌飞过去,一拍,姑盼便被定住了, 只剩下眼珠子还在咕噜咕噜地乱转。

    裴枕后退几步,他对沈迟和卢风道:“快走。”

    然而,霎时,虚空中拍在姑盼额头上的符咒破碎了, 上面的图案碎成了彩色的星点,消散在空气里。

    姑盼发怒,身上的黑气暴涨,她怒声道:“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你们都欠我的,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突然间地面止不住地摇晃,开始四分五裂,沈迟和卢风不得不蹲下以降低重心,避免东倒西歪。

    房屋此刻墙面倒塌,无数灰尘从地面浮起,宛如末日,此前还在负隅顽抗的虫子察觉到姑盼想同归于尽的心思,纷纷往外逃,只不过飞不出去多远,一个二个接连地在空中爆开,变成了黑色的怨气。

    抬头看天,天上无星无月,一丝光都不见,黑沉沉的天压下来,远处的树木迅速枯萎,变得和院子里那棵枯萎的枣树一样,干枯扭曲地冲着天空,白幡挂在其上也迅速变黑变干灰。

    不多时,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黑色的泥巴,融入了干燥的黄土地。

    所有人的心里浮上一句话。

    不好,这村子要塌了。

    地面裂开,天空破碎。

    就在绝望之际,黑沉沉的天空出现了一丝罅隙,一点光线透进来,那是比村子里的天空更浅,更明亮的光线。

    外界的灵气从那里一股脑涌进来,裴枕和小神女均是身体一轻,就连沈迟和卢风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怨气随着丝丝缕缕外界灵气的加入,消散了许多。

    闻到了一点外界的新鲜空气,在灵气自发的洗涤下,他们心里均是感到一阵轻快,仿佛百斤重的沉重包袱被拿走了。

    周围的废墟还在坍塌,目及黑灰的世界里,罅隙中的一丝月光照在裴枕身上。

    裴枕似有所感,他打开姑盼掐上来的手,仰头,额间的神印浮现。

    两撇冰蓝色的印记簇拥着两道金色的神印,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容貌迅速发生变化。

    一头黑色柔顺的黑发褪去,白色蜷曲的长发迤逦到脚腕,轻盈飘逸,月白色的衣袍料子变得柔软,长且华丽,金色的暗纹浮现。

    他浮至半空中,白皙柔嫩的脚上未着寸屡,长又宽大的衣袍古典繁复,遮盖住了一半脚踝。

    一阵风吹来,裴枕脸上蒙眼的白布被揭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天地人神都惊叹的容貌,面庞雪白干净,五官立体,薄厚适中的双唇,鼻梁高挺,宛若女娲精心雕琢的美玉。

    薄红的眼睑,高挑的眼尾,眼皮上受伤的皮肤光洁,那些伤痕全数消失不见了。

    那双在沈迟梦里总是阖着的丹凤眼微启,浓密纤长的白色睫毛睁开,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波澜不惊的冷漠,仿佛千万年的冰雪化不开。

    沈迟心神一颤。

    卢风和小神女看呆了,小神女难掩激动:“河、河神现世了!”

    河神的美貌那可是在整个天界都闻名遐迩的存在!

    卢风:“师、师父?”

    饶是见过,沈迟还是震撼得久久回不过神。

    裴枕身上荡出一圈灵力波动,带起一阵劲风,姑盼受到波及,她倒在地上挣扎着起来。

    “走。”裴枕看向其他人,双唇微启,沈迟、小神女和卢风都呆呆地在愣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

    裴枕浮上一种厌烦的神色,一支白皙如雪、指尖红润的手,朝他们轻轻扫了一下,而后沈迟只感觉自己被人拎着衣领丢了出去。

    周围是不断坍塌的房屋,小神女被抛出去的时候喊了一声:

    “河神!你怎么——啊啊啊啊”怎么把她也丢出来了?她还要帮忙呢!

    十分委屈的长音逐渐消散,聒噪的声音终于消停了,裴枕冷淡地将视线投到了面前的姑盼身上。

    姑盼朝他哈了一口气,眼珠轱辘转的时候黑气不断冒出来,她手心凝起怨气,朝裴枕扑了过去。

    裴枕离地不过几尺,他一只手抬起,五指收拢,灵气从他身后、从四面八方聚起,冲到前面,和姑盼的怨气形成相撞。

    “澎!”

    巨大的冲撞声响起,方圆百里的一切瞬间都移为了平地。

    抗衡间,神音在这一方天地间回荡:“姑盼,你可知我是何人?”

    外界的灵气正疯狂地剥削着她的怨气,姑盼好一会儿才喘声道:“你,你是谁”

    说话口齿含糊,但是眼睛里的黑气正在不断褪去,她正在逐渐恢复清醒。

    裴枕垂眸,静静地看着她:“我是河神。”

    姑盼:“原来是你。”

    她眼睛的白色瞳仁浮现,眼里有哀伤的神色:“我曾经,向你祈求过。”

    裴枕不喜不悲:“是吗?”

    “所有的神仙我都跪拜过,”姑盼凄惨地一笑:“可惜没有神仙保佑我。”

    裴枕:“你向我许了什么愿望?”

    “保佑我的孩子健康。”

    裴枕长长的羽睫一颤,垂至身侧的手一动,拇指划过中指指腹,姑盼的因果一下就清晰了:

    “他是个死胎,注定活不了。”

    姑盼的双眼通红:“你骗我,我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分明能感觉到,他还在动,若不是公孙明又喝多了,他带了个男人过来,强迫我与他做那事,我的孩子怎么会死?

    全都怪他,这村里的所有人都对不起我,所有人都有罪,所有人都该去死!”

    姑盼浑身上下萦绕的黑气又浓烈了几分,她光是想到那日的情景她就恨,她怎么能不恨

    ……

    黄昏日斜,长到一人高,颗颗饱满稻穗的金黄色稻谷弯腰垂向地里。

    姑盼漫无焦点地看着天空,眼里的泪已经流干了,匍匐在她身上的男人起身,系紧了裤腰带,和她的相公有说有笑地扬长而去。

    而她躺在金黄色满是丰收的地里,满胸口都浸透着荒凉。

    不过是婚前见过一次心上人,公孙明就给她打上了荡//妇的标签,从此夜长梦多,日日夜夜都是担惊受怕。

    早知如此,养母就不该捡她回家,不该把她养大。

    她空洞又麻木地起身,突然,肚子传来绞痛,她神色终于动了,干裂的双唇颤抖,她的手往下一摸。

    再一看,手上满是鲜血

    “啊——”

    金色的土地上,一滩鲜血沁晕开,姑盼双唇都没有了血色,她害怕又惊慌地尖叫,哭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不要,不要这么对她。

    她活着唯一的寄托,不要离开她。

    姑盼头发散乱,她浑身疼痛,躺在地上拼尽全力地呼喊:“有没有人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声嘶力竭,却没有人听到,麻木又机械的她恍惚中听到了脚步声,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指指点点,那些窃窃私语压垮了她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妮子又在偷人了。”

    “到底是谁留的孽种”

    “这个姑盼留着真是一个祸害,害的那个傻子溺水死了不说,还勾引全村这么多男人。”

    “我看她和她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村里的风气都被她败坏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姑盼本以为她已经听习惯了,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来一个字,眼角滑落一滴泪,可是

    可是,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夕阳西下,凉薄的风迟钝又凌厉地刮擦她斑驳泪痕的脸,她躺在地上,无声地流泪,无声地为她的孩子哀悼。

    谁能帮帮她?

    她好恨啊

    “我好想你们全部都死”姑盼无助地恨声哽咽,掌下篡紧的土在她的手心里变成齑粉。

    “好浓的怨气。”一声讥笑声在耳边响起。

    姑盼满是恨意的眼眸一滞,她转过脸去,只看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

    姑盼喃喃道:“你是谁?”

    “我可以帮你。”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完,他抬手,指尖凝聚起丝丝白色的灵气,注入了她的体内。

    “我要杀了他们。”姑盼双眸充血。

    “当然,他们这么对你,你必须得杀了他们,而我,就是来帮你的。”

    黑衣人咯咯笑着,手掌一翻,手心里是一个指甲盖大的幼虫,在手心里缓慢地涌动:“来,吃了它。”

    蒙蒙阴雨天,地上凝起一个个小水坑,稀稀点点的雨滴滴在水坑里,泛起一圈圈止不休的涟漪。

    唢呐声响,铜锣敲。

    无数白色铜钱纸撒在天空,飘在地上。

    灰白布鞋踏过,将白色的铜钱纸踩进水坑,脏水溅到鞋子表面,却无人在意。

    姑盼披着白色的麻衣,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她抱着一个木碑走在最前面,形容枯槁。

    上面写的是她亡夫的名字——公孙明。

    左右两边分列两排,抬着棺走,有人扶着棺柩痛哭不止。

    晚上很安静,他们算好了吉时,姑盼站在后方,看着他们扬起铁锹,泥土纷飞,一人深的土坑露出来。

    棺柩被他们抬着,放下去,亲朋们失声大哭,姑盼眼眶通红,十分柔弱。

    听到了一点动静,姑盼微微转头,看见了一个低矮,头上披着麻衣的人,他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离得近,她看到里面的东西还在动。

    目光从他的手上移,这人始终低着头,姑盼看不到他的神情和样貌,只看到他的嘴角上扬。

    姑盼心一惊,裂开的唇瓣开合,轻声:“你是那天的”

    “跟我来。”

    随着最后一笔诡谲的笔画落成,蓝光大盛,阵法开始启动。

    村子一隅不起眼的角落,天界禁术——缚仙阵法现世,柴房之下,幽幽的蓝色阵法吞噬一切灵力。

    他解开黑色袋子的系带,将里面的东西丢了进去,哈哈大笑: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哪怕是神仙也不行。”

    第64章 【VIP】 “死同穴墓同寝。”……

    远处是一片辽阔的荒芜, 四周无尽的黑暗寂寥,像是要将一切吞噬殆尽,风声呜咽,诉说遥远的心事。

    裴枕和姑盼上方的天空大片破裂, 柔和的月光如洪流般倾泻而下, 照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裴枕周身围绕着白色雾蒙蒙的灵气, 他在半空中漂浮, 俯视着跪在地上嘶声痛哭的信徒。

    神明降临, 侧耳倾听这人世间的不公和委屈。

    “我所有的苦难都是他们造成的, 我就让他们全部给我陪葬,我有什么错?”

    姑盼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我有错吗?”

    裴枕不语, 她便一步步挪进, 一遍遍地问:“我有错吗?”

    “我守在这里三十年了, ”姑盼发狂:“我要他们死了变成鬼魂了也不得安息!我要他们日日夜夜为我提供怨气”

    裴枕轻声:“耗在这里三十年,值得吗?”

    他垂眸道:“日复一日地过全村人覆灭前的生活,值得吗?”

    姑盼愣了一瞬,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值不值得,她冷冷道:“不值得又怎样?起码我够痛快。

    我守在这里, 每隔一段时间就可以亲眼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我现在才终于体会到, 看着别人在我面前痛苦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特别是看着他们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凶手,而他们死也不会想到,杀死他们的, 是他们曾经欺辱过,认为手无缚鸡之力,懦弱无能的我!”

    她恶狠狠说道:“想当初,他们看我无父无母、无人可倚靠, 便如此欺辱我,而如今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裴枕凝眸,神音回荡:“可是,俞叔、蓉儿,还有村里的许多人都并没有害过你,那些误入村子的人也没有害过你。”

    姑盼:“那有什么办法,只能说是他们命不好,生在了这个村子里。而那些外人,他们既然喜欢多管闲事,那那些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裴枕十分冷静,始终像是一个外人,一个看客,在诉说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情:

    “所以,每一任外来闯入的人,你的婆母都会端来饭菜,再诱使我们来你家,而后他们的死,也是你做的。”

    “当然,”姑盼点头:“那群人这么害我,却还死不瞑目,想查出真相,我就更不可能留这些外来人活下来,实话告诉你吧,今日哪怕你们不来,我也会找到你们,然后杀了。”

    姑盼一步一步跪到了裴枕脚下,她眼里闪过一丝狠毒,趁裴枕不注意,突然发难!

    怨气猛地直冲他的面门!

    裴枕叹了一口气,一个淡黄色的结界出现,灵气飞速在上面流动,那黑气圃一触碰到结界便消散了,姑盼却还在调用身上的怨气,试图用怨气化解结界。

    “姑盼,收手吧。”裴枕抬手,他手掌凝聚起灵气,穿过结界,穿过缭绕到逼人的黑气,击到了姑盼的胸口。

    霎时,姑盼喷出一口红黑色的鲜血,她踉跄着后退,慌乱地跌倒在地,往后爬。

    裴枕收了法力,他飞过去,俯身,轻轻在姑盼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姑盼,我知你受了委屈,本性不坏,不过是误入歧途。”

    冰冰凉的指尖相触皮肤,一道金色闪着细碎光芒的法纹咒语就没入她的体内。

    顷刻间,姑盼身上的怨气尽数消散,她茫然地抬头,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

    身上的疼痛全数消失了,温暖充盈她的四肢五骸,浑身暖洋洋的,沉重的躯体如羽毛般轻盈,如丘壑般坑坑洼洼的心,感受到了春风化雨般的慰藉。

    她心里如火山喷发的怨恨和愤怒被安谧的雪花覆盖,随后有叮咚的泉水流过,几十年的寸土不生、被人为践踏的焦土有春芽抽枝。

    感受着这股陌生情绪,姑盼不由自主抬手触摸她的脸,光滑,那道贯穿她一生的可怖疤痕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指尖沾上一点湿润。

    她眼前一片模糊,心里满满当当的,这是什么情绪?

    怎么回事……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有湿痕,

    她竟然哭了……

    从天空缝隙中渗出的月光朦朦胧胧,落在他们身上,像是披了一层纱。

    裴枕长睫微垂,洁白圣洁,且怀着无上的怜悯和珍视道:

    “以河神之名,赐福予你。”

    梵音响起:“希望你下一世,无病无痛无灾厄,顺顺利利过一生。”

    一语定音,一颗豆大的眼泪滴答掉在地上,在尘土里掀起波澜。

    姑盼捂着脸,如婴儿般在地上蜷缩,眼泪从手心里渗出来,滴落到地上,随着裴枕的话语落下,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

    她感受着体内重新澎湃和丰富涌动的情绪,温暖和幸福将她包裹,身体和精神上的伤痛都在愈合。

    她的情绪起伏剧烈,在赐福的洗礼下,无法平静。

    她匍匐在地上,她从来不像这样,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闷了近二十年的苦楚,她的世界下起一场大雨,经久不息

    “姑盼,”裴枕等她稍微冷静一些了,问她:“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姑盼知道他问的是哪个人,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不知道,他当年只给了我一点灵力和一个幼虫就走了,回去之后,我第一个杀的人就是公孙明。

    我可以驱使虫子行动,那虫子喜好吃人,一旦吃人肉喝人血,便会很快长大,不断繁殖

    后来,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后,我十分快意,问他要我怎么报答他,他却说不需要,只要我一直守在村子里就好。”

    “这三十年我与世隔绝,他从未来找过我,我有时会想,”姑盼坐在地上,平静了不少:

    “他当初找上我,应该就是为了怨气,甚至不惜借我的手来杀人,但是这几十年来从未来找我索要过怨气,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也全然不知。”

    裴枕心念一转,隐约有了个猜测。

    怕不是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怎么可能”姑盼嘴角滑落一滴血,她苦笑着摇头:

    “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我,就是他收集怨气的容器。”

    远处房屋崩塌,树木倾倒,万山崩裂的声音还在“轰隆”作响,被一切隐没在的黑暗中的黑泥吞噬。

    一道长长的地面裂缝出现在他们脚下,二指宽,还在不断扩大,即将将他们二人也拉入这底下的深渊黑洞。

    “好了。”裴枕修长的指节点在她身上,一圈圈荡漾的灵气波动在触碰的地方显现,裴枕封住她身上的几个大穴:

    “我先带你出去。”

    姑盼嘴角挂血,她笑了:“没用的,我就是他用来承载这么些怨气的容器,如今怨气没了,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我对他已经没用了,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这村子塌了,我也很快就会死。”

    “我、我……”姑盼突然猛地一抽搐,整个人挣动,她捂住心口,用力呕出一口血。

    此前埋在她体内的尸腐虫幼虫发作,周围萦绕的丝丝缕缕黑气迅速聚拢,钻到了她的心口,与此同时,一只肥肥胖胖的虫子从她的心脏里钻了出来。

    裴枕指尖凝起一点灵力,一点,然而那团灵力还未碰到那只虫子,那虫子就变成了一团黑雾消失了,灵力直直地从它的身体里穿过,并没有捉到它。

    消失了?

    裴枕面上有疑惑,怎么会……

    “河、河神,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姑盼倒在血泊里。

    她回顾自己的一生,想笑,却因为疼痛只能勉强扯扯嘴角,无数的血液从她嘴角涌出,她呛了口血,眼神开始涣散。

    柔软的衣袍落在地上,裴枕脚尖触地,踩在了四分五裂、一片狼藉的土地上,无数的灵气包围着他,争先恐后地为他拂开地上的污渍。

    洁白无瑕的脚踝上沾了一点血,又很快消失干净,地上的灰尘和鲜血自动为他开道。

    裴枕走到她面前,垂眸,无机质般的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样,白色的羽睫下,是柔软、悲悯。

    “你说。”

    “我我不要死在这里,”她说话十分吃力,每吐出一个字要喘好几口气,越说越小声,几乎听不到了:

    “你带我去其他地方,葬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撑不住,眼睛还没合上,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

    她不要葬在这个村子里,她最后一次,祈求上苍,祈求神明,把她的尸骨带出去。

    埋在任何一处地方,最好有山傍水,没有任何一个人经过的地方。

    她不想再和人打交道了。

    她在最后一刻请求,卑微地希望,她的神明可以眷顾她一次。

    这是她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在人世间最后的愿望。

    渺小,却用了她一生去实现的愿望

    荒芜的一片平地,放眼望去,满山遍野的野草野花丛生。

    被火烧焦的半根木梁半露出土,剩下半截被埋在了时间的风沙里。

    稀稀拉拉半人高的残垣败壁立在地上,分散在一丛又一丛杂草中,幽幽发光的萤火虫从草垛里飞起来,依稀可见上面被火烧燎出的黑色痕迹。

    “我我们出来了?”

    小神女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头,摸摸自己的身体,卢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劫后庆幸。

    沈迟一言不发地起来,拍掉自己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草,穿过到他膝盖的草丛,在附近找着什么。

    “师兄,你在找什么?”

    卢风还谨记着师父的叮嘱,他说:“师兄,公主,我们先走吧。”

    小神女问:“去哪?”

    卢风一噎:“师父说让我们走的越远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不,”沈迟摇头:“我就在这里等他。”

    卢风焦急:“如果师父对付不了姑盼怎么办?我们在这里等也不是个事,谁知道那个姑盼会不会冲出来。”

    小神女赞同地点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可以,你们先走。”沈迟脸色沉沉:“师父万一不敌姑盼,我就在这里给他收尸。”

    反正他和河神举行过天地仪式,他生河神的人,死是河神的鬼,既然如此,万一河神死了,他们合理死同穴墓同寝。

    小神女双眼瞪大了:“啊?”

    等等,祭出真身的河神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没想过河神会死的。

    可是万一呢?

    万一河神真的死了,她要怎么和天界的人交差?

    把她缉拿归案不说,说不定她还会被那天界的刑神—蓐收,严刑拷打,继而发现,河神为她元神受了伤,然后发现河神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最后,她就要被关进九渊里受天罚了!

    她不要啊——

    小神女在空中急的打转,她不知道怎么回去帮河神,所以,要不然赶紧丢下他们跑路好了?免得被天界的人抓到……

    走还是不走?两种想法僵持不下,卢风一咬牙:“那我也留在这里等师父!”

    小神女纠结了一会儿,最终皱巴着脸道:“算了算了,我也留在这里吧,起码我法力比你们高强,万一姑盼真冲出来了,我还能挡挡。”

    看在河神救过她的面子上,照顾一下两个凡人好了。

    等等,这不会是河神把她丢出来的原因吧,其实是有托于她而不是嫌她碍眼?

    小神女正义凛然,挺起胸膛,指指点点:“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你们这两个凡人,都躲到我的身后来!”

    第65章 【VIP】 “他好喜欢。”……

    沈迟置若罔闻, 越走越远,还在草丛里翻找看有没有尸体,卢风绕头讪笑:“公主,你要不在我后面躲一下, 我怕姑盼出来压到你。”

    小神女愤怒, 丁点大的拳头握紧了, 咬牙切齿:“卢风, 你说什么?”

    所幸他们并没有等很久, 裴枕的身形从虚空中出现。

    白色的卷发长及脚踝, 柔软如云的长袍曳地,裴枕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裴枕出现在沈迟的视线里, 他是第一个发现他的, 沈迟惊喜地大迈步过去:“师父, 你出来了。”

    裴枕淡淡道:“嗯。”

    沈迟惊喜的视线下移,挪到了姑盼的脸上,姑娘脸上干干净净, 伤口和血都消失了,闭着眼靠在裴枕怀里, 仿佛只是睡过去了。

    赶过来的卢风被姑盼吓得退后了几步:“不是吧,师父, 你怎么把她也给带出来了?”

    裴枕:“我答应了她一件事。”

    卢风:“什么事啊?”

    沈迟迟疑道:“师父,姑盼交给我吧。”

    裴枕看他一眼,而后把姑盼的尸体交接给了沈迟, 沈迟把她放到了不远处的草垛上。

    裴枕没有跟过去,清清冷冷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上,仿佛在念悼词:

    “姑盼,年十九, 汝林人。你们此去坯都,路上遇上风水好的地方,就地把她葬了吧。”

    众人沉默,沈迟率先反应过来,和他们还隔着段距离,眉目一沉:

    “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坯都了?”

    裴枕:“我要回天界一趟。”

    小神女察觉:“什么?我不去,我还没玩够呢,我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的,我才不回去。”

    裴枕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让你去。”

    “那你去干什么?不是压我回去吗?”小神女狐疑道。

    “十九小公主想多了,”裴枕脸上波澜不惊,他的相貌发生变化,连同声音也变的更好听了,宛如山涧溪流涓涓流过,让人情不自禁仔细听他娓娓道来:

    “有人利用人间的怨气肆虐,这乃是修行大忌,我觉得,行事颇有些像十几万年前祸疫的手笔”

    沈迟面无表情,小十神女张圆了嘴:

    “什么?!祸疫!”

    卢风挠头:“祸疫是谁?”

    小神女:“祸疫你都不知道是谁?你没学过吗?你没读过书吗?

    小神女挠嘴:“噢噢,差点忘了你还是个凡人总之呢,祸疫这个神,不是个好神仙,它掌管瘟疫和灾祸的,十几万年前,它利用怨气在人间那可是大肆屠戮,血流漂浮,流血千里

    你们现在还活着,全仰赖你们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当年躲的好,还有我们当年的正神因明神武,不然,怕是你们都活不到现在!”

    卢风大惊失色:“原来是这样。”

    沈迟对于十几万年前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裴枕要去哪,要走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没开口,就听到裴枕说道:

    “我必须去关押祸疫的地方亲自确认一下,你们先去邳都,小十九,你负责保护好他们。”

    小神女砸吧嘴:“那好吧。”

    沈迟出声:“你要去多久?几个时辰?一天?还是两天?”

    裴枕侧过脸,后知后觉觉得,沈迟是不是有些太过黏他了?

    裴枕双唇抿紧了,吐出几个字:

    “不好说。”末了,看一眼沈迟,发现他好像有点失望,但是沈迟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没关系,我等你。”

    裴枕难得犹豫一瞬:“别等我,对你们凡人来说,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

    “什么?”卢风拔高了音量:“师父你要去这么久吗?”

    小神女挥挥手:“哎呀正常的啦,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慢走慢走,我一定会在凡间照顾好他们的。”

    裴枕不动声色地勾唇:“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还活着,我的徒弟就交给你了,小十九。”

    小神女拍拍胸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裴枕又交代了一些事情,笑闹过后,裴枕不经意间一转头,意外撞入了沈迟的视线。

    沈迟一双眼睛确实生的很好,裴枕多日双眼蒙蔽,不见天光,还没适应周围的一切,猝不及防与这样一双勾人的眼睛对视上,裴枕晃神。

    沈迟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泛红,一点红痣缀在眼尾格外妖艳,黝黑发亮的眼里满是执着、不舍和占有。

    占有?

    裴枕一双好看的眉毛蹙起,怎么可能?

    沈迟不过十四

    本来就担心裴枕会不会出事,眼下好不容易见到他,却被告知即将分别,沈迟突然和他对上视线,内心压抑已久的情感没来得及调整回去,只能仓皇低头。

    裴枕怔愣。

    沈迟吸了吸鼻子,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师父,一定要去吗?”

    喔噢~河神和他的意中小郎君要面临分别了。

    小神女十分有眼力见,指使卢风去给她抓萤火虫了,二人离他们远了。

    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沈迟和裴枕搁着十几步的距离相望,黄色的星星点点萤火虫绕在他们周围。

    裴枕淡淡道:“必须去。”

    沈迟呼吸一停:“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裴枕眼皮一撩,与他对视:“你一介凡人怎么去天界?”

    沈迟仓促笑了笑:“那你能不能每隔几个时辰就回来看我一次?”

    他在天界一天,是凡间一年,而每在天界一个时辰,就相当于凡间过去了半个月。

    半个月也很久。

    然而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低底线了。

    裴枕无情又冷漠地戳破他的幻想:“祸疫镇压在极寒之地,是在天界重兵把守的地方,光是进去都要费一番功夫,哪里能每几个时辰就回来一趟?”

    沈迟涨了张口,生涩道:“这样啊”

    裴枕缓慢眨下眼睛,向来淡漠没有情绪的琥珀色瞳孔神色复杂,光洁的脚心踩在厚实的草垛上,向他走来。

    裴枕姿态清冷端庄,首先是香气飘过来,随后是裴枕一步一步踏来,压迫感骤然降临。

    沈迟干干地咽了一口口水,蓦然感觉在被打量,被审视。

    裴枕走到他面前,一根修瘦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骤然与他距离拉近。

    裴枕与他距离不过几寸,呼吸洒到对方的面庞上,清浅的气味扑在脸上,沈迟耳朵漫上了一点红晕,眼神迷离,河神的气息,好香

    他好喜欢。

    “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你都有孩子了。”

    美梦破碎。沈迟眼里骤然清醒,惊愕道:“你说什么?”

    “我说,”裴枕的拇指搭在他的下巴上,捏了一下:“祝你找个如花美玉的娘子,然后早生贵子,沈迟。”

    沈迟目光下移,落在他在他下巴的指尖上 ,语气十分危险:“如果我不呢?”

    “不?”裴枕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为什么不?”

    “看着我。”

    裴枕的眼睛仿佛有无限漩涡,诱使人只对视一眼,便无限沉沦下去,沈迟像是被定住了,陷入了他那双颜色很淡的瞳孔里,诱导般,沈迟鬼使神差地说出口。

    “我”

    “因为我”

    他着迷地沉浸在裴枕的眼睛里,仿佛被扒光了内心,赤裸地站在他面前,所有的思绪一览无余,可是,裴枕的眼睛依旧清明,毫无感情。

    沈迟心神一动,瞬间清醒。

    好险……他差点就说出口了。

    裴枕的眼里,只有冷漠。

    沈迟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深刻认识到,自取其辱是什么意思。

    声音低的自己都要听不见了:“可是啊师父,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哦?”裴枕似乎有些惊讶:“那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了?”

    沈迟字字泣血,违背真心:“没有。”

    裴枕神情一怔,像是满意,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他道:

    “没有就好,没有最好。”

    他从来不以真面目在凡人面前现身就是这个原因,怕他们会对他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神仙和凡人,本来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现在看来,他的徒弟对他没有这些非分之想。

    很好,不愧是他选中的徒弟。

    裴枕冷冷地收回了手。

    沈迟脸色不太好看,闭上眼,喉结滚动一下,再睁开眼,沉默了。

    这就是通过考验了?如果他发现他他会怎么对他?

    “师父,”沈迟垂下眼眸:“可以就离开几天吗?”

    他知道,裴枕如果想早点回来,怎么样都是能回来的。

    几十年真的太久了。

    “也许可以。”裴枕看着沈迟期盼的视线,缓缓说道。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驳回他的请求。

    晚风徐徐地吹过来,萤火虫在深绿色的草丛里飞的飘摇不稳,有风将荒凉的草木吹的沙沙作响,将他们几人的身影拉的格外的长。

    沈迟额前的碎发被吹开,他觉得今晚的夜色格外的凉。

    裴枕抬头望月:“时辰不早了,我必须即刻出发。”

    功德一事还没解决,如今还得处理怨气横生的事情,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去尽快回,如果真的是祸疫出世,那得即刻禀告天帝,再次想办法镇压祸疫,如果不是祸疫就难办了。

    不知道幕后是谁在操纵这一件事,而他也只有在解决自己功德亏损的事情之后,才能有精力去探查此事了。

    一念之间,思绪万千,裴枕干脆利落地捏了个决,无数淡蓝色的星光从脚下升起。

    天界的南天门有重兵把守,他功德有损,暂时不能就这样进去。

    他需要去找一个人帮忙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沈迟垂至身侧的手篡紧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裴枕消失在他面前,而从始至终,裴枕所做的决定里都没有他。

    为什么他只是一个凡人?

    哪怕是修炼一辈子,也依旧没有办法在他身边。

    不行,他沈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绝不答应。

    师父必须留在他的身边。

    他还

    偏偏就要他了。

    第66章 【VIP】 “很想你。”

    初夏, 树上的枝丫嫩绿,抽长的枝条长的很高了,叽叽喳喳的小鸟的身影在树杈之间来回穿梭,欢快地招朋引伴。

    沈迟在屋内坐不住, 他起身, 打开窗户, 树上的鸟在树桠之间欢快地跳跃, 阳光从树杈之间泄出, 在室内投下了斑斓光影。

    街上熙熙攘攘, 担夫担着重重的扁担,放下, 而后在路吆喝, 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 或步履匆匆,或信步慢行。

    叫卖声、交谈声嘈杂于耳,这闹哄哄的场景, 沈迟却觉得自己是这画外中的人,他没觉得好玩, 只觉得厌烦。

    现在是裴枕走的第十天了。

    快半个月了,他还没有回来。

    师父不在, 他每一日都是数着时辰过来的。

    他想告诉师父,他们一路沿着北走,出了漠关村所在的遗址, 他们背着姑盼,跋山涉水,走了十几里地才找到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告诉他们,漠关村三十年前就没了, 得知他们从那边过来没去处住,还收留了他们。

    他们住了一晚,便匆匆启程,背上姑盼,寻了一处花香鸟语,人迹罕至的高山,把她葬了,那里有很多小动物,还有许多在修炼的山野小精怪,姑盼住着不会孤单。

    沈迟漫无目的地想着,光影随着日光的移动而移动了,照在他的脸上,将他黑沉沉的眼眸照亮了不少。

    小神女从窗外钻进来,手上抱着一个热气腾腾和她的身子差不多大的小笼包,恨铁不成钢:

    “好不容易来这这么热闹的地方了,你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看着怎么比我一个被关了三十年的还要消沉啊,你这小小年纪,怎么思绪这么重呢!”

    沈迟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小孩别说话。”

    小神女被他呛到,气鼓鼓地说:“我才不是小孩呢,我已经三百多岁了,我可以当你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了,你不许对本姑奶奶这么无礼!”

    沈迟眯着眼,十分嘲讽道:“哦。”

    “你奶奶的,”小神女抹着眼泪咬了一大口包子,飞去找卢风了:“卢风,你看他又欺负小孩!”

    卢风向客栈的小二借了一点油正擦拭着自己的斧头,闻言只能讪讪一笑

    [师父,我很想你。]

    一点墨水泅晕上信纸,沈迟回过神,抿了抿唇,把手上的那支上好的紫毫毛笔搁下了。

    他的身边堆了一堆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有的笔力遒劲,力透纸背,有的笔走龙蛇,随心所欲,有的工工整整,甚至一横一竖都经过精心地书写,所有纸上都只有两个字。

    裴枕。

    日益累积的思念和无法宣泄的情感,化作笔墨,提笔想说的太多,最终只是落下他名字。

    “裴枕。”沈迟暧昧地念着他的名字,河神的名讳在他唇齿间反复厮磨。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笔一丢,往后一仰,靠在了宽大的红木椅上,手指拂过身边堆积如山的宣纸,目光落在面前,在桌案上展开的信纸上。

    那是他要想写给裴枕的话。

    他想要裴枕知道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

    他想把这些话都悉数告诉裴枕,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因为,距离他们分开,已经一年了。

    他们已经出了遂州,到了虔阳,虔阳刺史家中遭逢变故,恰逢他们经过,撞上近十几年来十分罕见的大妖,于是举全力将大妖收服了,换来了虔阳百姓的太平安宁日。

    他们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刺史的座上宾,吃穿用度,样样是顶级奢侈的。

    一人一间上好的宅院,得知他年纪尚轻,还专门给他配了一间书房,小神女则被他丢去和卢风一同住了。

    一切都好,只是沈迟目光沉沉地扫过桌案上的字迹。

    只是,他有点想裴枕了。

    不过也才一年而已。

    他不是等不起。

    沈迟沉气,提笔,在砚台里蘸了点新墨,在砚台边刮了刮,将先前的那一行字划了,他注视了一会儿,又把它涂黑了。

    不能给裴枕看到,他会生气的。

    他嘴角勾起,恶劣一般,他的手腕极稳,牵着手上的墨笔在纸上蜿蜒写下几句话:

    [师父,我和卢风、小十九都很想你。]

    他将这张纸拿起,将这句话吹干了,放到一旁,作为信札的第一页,而后又提笔写下这一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他一只手撑着头,洋洋洒洒地写着,当然,主要是写他的事情,其余的多少提一句,但是大多都一笔带过。

    师父没必要知道那么多旁人的事。

    沈迟黑沉沉的眼眸漾上了一抹温柔缱绻。

    师父也会想他吗?

    肯定会的。

    相信不用很久就可以见到师父了。

    *

    天界,南天门。

    云雾两绕,两根直直没入天际的龙腾凤舞的柱子边,五六名侍卫重兵把守。

    空气中的灵气扭曲一瞬,随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褐色长衣,唇色鲜红艳丽,挺直的鼻梁,乌黑发亮的头发,头上还十分骚气地别了一朵深红色的大瓣花朵。

    来人容貌昳丽,扭着腰肢过来:“哎呦,守将哥哥,辛苦啦~”

    驻守南天门的几个侍卫们对视一眼,均掩盖不住眼里的的嫌弃,这声音

    是个男的。

    来人媚眼如丝,对着他们一人抛了一个飞吻,而后扭着腰过去了。

    “嗯?”两个带着头盔的侍卫,将手中的长戟一横,将他拦在了外面。

    “有无拜帖?”厚重的盔甲里面传来声音。

    男人伸手捏住了刀戟的一角,挪了几毫米的位置:“哎呦,守将哥哥,别对人家这么凶嘛~”

    那长戟又挪回了原位,盔甲里面穿来冷酷的声音:“有无拜帖?”

    打扮花哨的男人只能叹了一口气,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张红色滚金边的拜帖,手指芊芊递过去:

    “诺。”

    后面一个侍卫接过来,一打开拜帖,不出几秒,里面流光溢彩的流动云纹就失去了色彩,黯淡下去,变成了灰色。

    侍卫纳闷道:“你这不对啊,都失效了!”

    他打开拜帖,三面折叠的册子上,第一页最上面的一行字是:拜请青帝句芒。

    句芒挺直了腰杆,变了一副脸色:“你们干什么吃的?本君不过几百年没上来,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信不信我去天帝面前参你一笔?!”

    侍卫们吓的手一抖,顿时理亏:“这”

    句芒把他们的刀戟推开:“闪开闪开,爷爷我今日找王母娘娘有事,王母娘娘在宫里等我多时了,若是怪罪起来,唯你们是问!”

    侍卫还想搜他的身,但碍于刚刚吃了瘪,青帝又十分张狂,不敢拦他,等想起来还没搜身的时候,句芒已经化作一道流星往一个方向去了。

    “这青帝不是听说被白帝关禁闭了吗?这就放出来了?”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个好招惹的主,下次见到他理他远点。”

    “我说,你下次可以不要喷那么重的香吗?”

    句芒的袖子里传来声音。

    “你懂什么,这是是九茆香,由千年难得一现的簇姬花所制!”句芒袖子一挥,里面一道白色流光闪过,裴枕的身形就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们并肩朝这一个方向飞去,句芒侧头打量裴枕,眼里是止不住地惊艳:

    “好你个裴枕,不过几百年不见,怎么感觉比我好看了?我才是天界第一美人。”

    裴枕一张白皙轮廓清晰的脸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别吵。”

    句芒气笑了:“好你个河神,我帮你浑水摸鱼进这九重天,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嫌我吵!”

    “是谁把你从你爹的禁闭阵里救出来的?不然,你怕是再等个几千年都出不来。”裴枕提醒他,瞥了他一眼,速度加快了。

    句芒急忙催动灵力:“喂,你好歹等等我啊,告诉我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裴枕留下一句话:“还不快跟上?”

    句芒在原地里独自环着手臂气急败坏:“你倒是告诉我要去哪里啊,你这个方向,该不会是要去找祸疫吧?”

    裴枕勾唇:“重【1】,你来就知道了。”

    汲川。

    怪石嶙峋的墙面将里面的景象与外界的景象隔绝,只能透过弧形的两人宽的缝隙,窥到里面冰天雪地的一角。

    几队侍兵手持着重戟,俨然有序地在墙外头巡逻,锋利沉重的盔甲随着踏步声发出碰撞的声音,整齐划一的步伐,严肃得能听到墙里面寒风呼啸,刮擦墙壁的声音。

    不远处传来一点动静,领队的侍卫警觉,他打了个手势,后面的人停下来,他一指那里:“跟我来。”

    随着一队侍卫离开驻守汲川的结界口,裴枕在暗处,捏紧了手心里的一个法宝——不会搅动结界的无界石。

    裴枕朝远处看了一眼,心道希望句芒能多拖一些时间,随后他化作一道流光,悄然不备地潜进了汲川里。

    外面零星驻守的几个人丝毫没有察觉。

    ……

    汲川结界内。

    冰雪交加,这是满是冰晶和白雪覆盖的世界。

    天地间是一片苍茫的白色,地面是层层雪覆盖的松软层,裴枕化作真身,缓缓降落。

    雪自动向两道扫开,留出一人的通道,洁白修长的脚踩在地上,圆润齐整的脚趾头以及脚后跟被冻的通红。

    冰蓝色的地面坚硬,很快,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覆上了一层晶莹冰晶,又破碎。

    裴枕宽松的衣袍在地上长长地迤逦,长而蜷曲的白色丝发被风吹的飘动,他仿佛和这汲川内的天地混为一色。

    凌冽的风混着雪花飘在脸上,裴枕走在雪地里,一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的雪花掉下来。

    第67章 【VIP】 “等你很久了。”……

    裴枕估摸着灵气聚集的地方, 走了大约一刻钟,绕过一处巨丛耸入天际的冰晶,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毛发黝黑的庞然大物。

    那怪物有十几层楼房高,粗长的铁链扣在它趴在地上的脚上, 末端嵌入四周将它围起来的冰晶中, 将它困住。

    裴枕站在他面前, 渺小的只有它趴在地上的指头大。

    铁链上堆着厚厚的雪和冰晶, 看上去这怪物已经很久没有挪动过了。裴枕冷漠地打量它, 那怪物浑然不觉地还在呼呼大睡。

    祸疫还在沉睡。

    裴枕盯了它一会儿, 而后化作一道流光,出去了。

    被称作祸疫的怪物, 在他走后, 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贪婪地盯着他的背影,他的鼻尖耸动。

    “你是,”巨兽低喃, 多重声线重叠在一起,雌雄不辨:“河神”

    祸疫诡谲地一笑, 声线粗鲁:“我也等你很久了。”

    白雪倾盖而下,不一会儿就将来人的痕迹悉数掩盖,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寒冬凌冽。

    一粒雪花飘飘摇摇地从天上落下,被一个冻的通红的手心接住。

    亭台楼榭绕梁,沈迟披着一件貂毛大氅, 打量着这月色笼罩的庭院。

    雕梁画栋,几曲游廊,庭院里的积雪厚的能盖过人的脚踝,青黑色的瓦片上压着雪白松软的雪, 一只乌鸦飞起,高翘的檐角上掉落一些雪下来。

    景色很美,就是寂寥。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难捱。

    沈迟阴阴沉沉地看着,一把将手心堆积的雪扬了。

    “我教你的,都会了吗?”一个含混的男声出现在他的身后。

    沈迟头都没回,嘴角一勾,残忍嗜血:“当然。”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迟眼神狠厉:“关你什么事。”

    “我也是好心劝你”

    “滚。”

    后面的气息淡了,沈迟却在这廊下站了许久,他仰头看那轮镰刀似的月亮,厌恶的神情逐渐转变为无限的缱绻。

    师父。

    第三年了。

    *

    元华三十五年夏,伏月。

    祸妖横出,百鬼当行。

    坯都城外有千年难遇的大妖现世——枭阳,望月派举全门派全力追杀,将大妖围困于郊外一座寺庙内,却被大妖逃脱。

    寂静的树林中只有一道急速跑动的身影,周身的树影都模糊了,只余跑过时树丛摩挲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身影倚靠在一棵树下,双手抱胸,修长的指头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哥哥,下山的路怎么走?”一个稚儿的声音响起。

    沈迟的嘴角不动神色的勾起,黝黑的眼底深不可测,他转身,银制发箍束起的头发扬在半空中,落下来。

    面前的小孩不过膝盖高,胖嘟嘟的稚气未脱,扎着两个红色绳子系着的总角,见沈迟打量他,他可爱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牙龈:

    “哥哥,我迷路了,你可不可以带我下山去找我爹爹娘亲呀?”

    沈迟的声音低沉,缓缓道来:

    “哦?迷路了啊。”

    小孩泫然欲泣,他猛地点头:“对的,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沈迟动了,他一步步向前:“好,就是不知道,你爹你娘”

    小孩睁大了眼睛:“什么?”

    “吃不吃人?”沈迟这句话刚落下,那小孩顿时面容狰狞起来,他猛地飞起,击向他的胸口。

    沈迟轻易就避开了,他一把篡住了小孩的手臂。

    “你爹娘知道你乱跑吗?枭阳?”

    小孩身形十分矮小,可面容却不复刚刚那般可爱,他粉雕玉琢的皮肤迅速枯萎老化,大大圆圆的眼睛缩小到两颗豆子般大小,又大又厚的嘴唇几乎占了他下半张脸,裸露出来皮肤长满许多又黑又长的毛。

    “啧,”沈迟看他一眼:“真丑。”

    “你们这些捉妖师,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声音像婴儿啼哭,夹杂着尖锐刺耳的笑声。

    枭阳猛地化作一团气体,掉落在地上,朝一个方向飞速跑走。

    它的脚掌和常人不同,是反着长的,脚趾和它跑步的方向相反。

    “那你就错了。”沈迟轻笑一声,手心聚起一团黑气,飞身过去擒拿,将它两只手一捞起,牢牢交叉束在背后,那枭阳就落到他的手心里,顿时再往前跑不能了。

    枭阳惊恐万分地挣扎,这个人是什么实力?怎么会就这么轻易的捉到他?

    他不死心地挣扎,奈何身后像有一堵铁壁铜墙,长长的脚板在半空中滑动,宛如溺水的鸭子,再也不能往前一步。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迟将它往前一丢,好整以暇地将手上缠绕的骨鞭抽了出来,一拍,锋利尖锐破空的声音随之呼啸。

    “啊!”剧痛落在身上,枭阳忍不住大叫。

    树叶被踩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枭阳终于感到惊恐了:“你不对劲,你不是凡人,你也不是捉妖师,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沈迟冷笑:“杀你还要告诉你原因?”

    枭阳浑身发抖,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尽力在拖时间,他急速说道:

    “等、等一下,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的”

    骨节泛着铁一样冰冷的鞭子,高高扬起,停顿一下,继而毫不留情地甩了下来。

    “不需要,”沈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我师父会告诉我的。”

    “你这种人,还有师父?”枭阳倒在血泊中,他忍着身上皮开肉绽的痛苦,愤怒道:“你和你师父狼狈为奸,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鞭子一下比一下重,末了,沈迟松开鞭把,那鞭子自动缠绕上了枭阳的脖颈,他轻笑:“可惜啊,你是个妖,没有来世的。”

    “你会遭报应的”

    脖子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绞紧了,枭阳紫红着脸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出这句话,随即,脖子生生被鞭子勒断了。

    “是吗?”干干净净绣着祥云瑞兽的锦缎靴走到他面前,沈迟从上至下地睥睨着它:

    “可惜你看不到了。”

    *

    清晨,客栈。

    “喂,听说,最近出现一个叫枭阳的厉害妖怪,咱们可都得小心了。”

    “枭阳性情残暴,喜欢抓人,吃起人来血盆大口,望月派的那些人早就到处张贴告示了,说附近居住的百姓最好随身准备一个竹筒套在手臂上,等枭阳张口吃人的时候,把竹筒塞进去堵住他的嘴!”

    “还听说呢,你们的消息都过时了,你们不知道,就在昨夜!枭阳被杀了!”

    隔壁桌的卢风嘴里塞满了面点,一边吃一边转头听他们的对话。

    他们今日才到这里,离坯都城郊都还有几十里的路程,一路上长途跋涉,他们计划在此地休息几天再进京。

    沈迟目不转视,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对这些事情毫不感兴趣。

    “被谁杀的?谁这么有本事?”

    小神女仗着他们看不见他,直接大摇大摆地坐在桌子上,捧着脸听对桌的人说话,唏嘘不已:

    “啊?怎么这么快就被杀了?我还没见过它呢!”

    “该不会是望月派的捉妖师吧?普天之下也就他们门派的能人最多,不然还有谁能捉住枭阳?”

    “可是我怎么听说不是望月派的人做的?据说那枭阳的内丹都被掏了,妖怪的尸体曝尸荒野,死的好生凄惨,你说,望月派是名门望族,向来是直接诛杀了的,怎么会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

    “掏内丹?这”

    桌上的几人对视一眼,捉妖师捉妖,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将妖斩杀后,不出半个时辰时,妖就会消散于这人世间。

    虽然说当今世道,也有不少用了一些奇门方法,把妖怪内丹保存下来了不说,还在黑市内倒卖妖怪内丹,但是大多人还是不敢买的。

    因为妖怪的内丹只有一种用途,也是最不入流,最被人看不起的一种,那就是服用,走捷径来增长修为

    妖兽的内丹服用下去,轻的话要承受灼烧撕筋裂骨之苦,重则容易走火入魔暴毙而亡……十分铤而走险,对妖兽来说生剖的过程也过于残忍,所以早早就被仙家门派列为禁物了。

    他们心怀各异地喝酒。

    不过,若是能炼化内丹,就能得到妖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修为

    一个女声打断他们:“哪有平白无故白的好事,凡人炼化妖丹,轻易吞服,小心遭到反噬,你们没看到那些妖修个个都不是长命的吗?”

    沈迟抬眼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那蓝绿色的古朴耳坠,月牙色的很是显眼。

    这个女人容貌姣好,看着也才二十出头,一身深蓝色的束腕衣服,看着十分干练。

    沈迟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小神女从隔壁桌飞回来,说道:“沈迟、卢风,那个枭阳既然已经被杀了,要不我们早点离开这里进京吧。”

    刚好,她听说坯都城内好玩的东西很多,早点进城,也就能早点吃喝玩乐了!

    卢风:“我们直接进京吗?”

    沈迟喝着茶:“不,再等等吧。”

    小神女闻言,叹了一口气。

    等等等,又是等。

    春去冬来,这都是第六个年头了。

    在等谁不言而喻。

    他们从遂州到虔阳,再到坯都,脚程快其实半年就能走到了,可是他们走走停停的,一歇就是大半年,这都第六年了,还没走到坯都京郊。

    一路除妖除鬼,沈迟和卢风名声大躁,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各知府大人出来亲自迎接的,一路上,他们手上的银两也宽裕不少,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的,路上是住的也最好的客栈酒肆。

    一切都挺好的。

    一晃过去六年了,小神女撑着下巴打量卢风和沈迟。

    她是毫无变化,可是沈迟和卢风是凡人,他们的变化可大的很嘞……

    第68章 【VIP】 “河神大人的男宠。”……

    卢风长着胡茬, 长相憨实,多了许多岁月的痕迹,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又脾气好, 讲义气, 为人可靠。一路上不少人想将自己家的女儿许给卢风的来着, 只是卢风说他居无定所, 拒绝了。

    至于沈迟, 就更加不用说了, 二十岁的年纪。

    小神女打量沈迟的眉眼,只能四个字来形容, 丰神俊朗。

    越看越满意裴枕的眼光。

    真不愧是河神大人的男宠啊

    沈迟褪去稚嫩了的外皮, 一举一动都十分有魅力, 挺拔的眉骨和轮廓清晰的下颌,再加上他现在近九尺的身高,丢到人群里那叫一个鹤立鸡群。

    难怪那些小女娘总是看到沈迟就羞红了脸。

    小神女眼眸一转, 看到先前那个说话的姑娘坐了回去,她在沈迟斜对桌的位置, 看打扮有点像六年前他们在漠关村遇到的望月派的人。

    小姑娘看似坐的端正,气势也十分吓唬人, 可是眼睛总是若有若无地瞟一眼过来。

    小神女感叹,又来一个

    姑娘有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长得清丽婉约, 和沈迟郎才女貌,若是在一起也十分养眼。

    可是,小神女有些犯愁地叹一口气,可惜沈迟喜欢的是男人啊, 男人!

    他喜欢男人就算了,他喜欢的人还是个神仙,搞人神恋

    搞人神恋就算了,神仙还把他抛弃了,沈迟还要独守空房,寂寂终老。

    小神女悲愤地敲桌,这个河神!胡乱收徒,害得沈迟芳心暗许不说,他还十分不负责任,说走就走,一走就是六年,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该不会真要五六十年后再回来吧,那时候他豢养的凡人都老了。

    真是的,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负心汉!

    薄情郎!

    沈迟点了一下她的头,把她的头戳的一歪,他的声音低沉很有磁性:“看我干什么?”

    沈迟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碎发分拨至两边,偶尔会遮盖住眉眼,显得有些阴沉,而眉心处露出来的额头光洁饱满,一双点痣的桃花眼又中和了那些阴郁的气息,衬得他面如冠玉。

    就是这双嘴能气死人,薄情的双唇上下一碰,冷酷道:“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小神女擦擦自己的口水,撑着腰勉强让自己有气势起来:“你敢!”

    沈迟勾唇一笑,一双墨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感情,阴恻恻地看着他。

    小神女转身对卢风控诉:“卢风你看他,又吓人!”

    卢风挠头:“那你就不要惹他嘛。”

    说实话,虽然师兄比他小,但他也有点怕师兄来着

    “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凡人!我一定要统统告诉天帝,把你们都关到九渊里受天罚!”

    小神女站在桌子上宣布,然后就被沈迟一指头弹飞了,

    “诶呦!”

    沈迟:“安静点。”

    吃完早点后,沈迟和卢风起身,叫来小二就把钱付了,要走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

    沈迟转头,他沉着脸,打量对面的两个人,神色十分不耐烦,打从他们坐下,那两个人就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看。

    “有何贵干?”几乎是一句一句蹦出来的。

    对面的男人头上交叉绑着两个黑色的束额,额后系着两抹穗垂在脑后,发带至穗之间有一个金色的菱形的回字金饰别在侧面。

    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倒v形状的印记,他旁边的姑娘以亦是如此装扮。

    姑娘十分爽朗大方地伸手,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你好,我叫乌音,你可以叫我阿音。”

    沈迟低眸一扫,没有握上去。

    “什么事?”

    乌音的脸微微泛红,她支支吾吾道:“没什么事情,就是,就是和你交个朋友”

    旁边的男人笑了,他的声音十分温润:“我叫乌鄞,我妹妹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我们没有恶意,就是看你们风尘仆仆,想问你们是从哪里来,又要去往哪里?若是顺路,我们一行人可以互相做个伴。”

    这个凡人也挺好看的,谦逊有礼,很有君子之风,没事小神女盯着他猛地点头:“可以哇可以哇。”

    沈迟冷淡地回:“不顺路。”说完就要走。

    “等等等”小神女猛地拽住他的衣角,将沈迟拽的生生停了一秒。

    “嗯?”乌鄞指了指小神女,蓦地笑了:“这是你养的小灵宠吗?”

    “哇,”乌音凑上来,一根纤纤玉手怼了怼小神女的脸:“她长得好可爱。”

    沈迟眼皮一撩:“什么?”

    卢风大惊,上前几步:“什么?你们能看到?”

    小神女直愣愣地飘上来,与对面的两人眉眼齐齐的位置,大眼瞪小眼,她面色严肃:“你们为什么可以看得见我?”

    这回乌音不解了:“这不就是你们养的灵宠吗?为什么看不见?”

    小神女:“大胆!竟然敢说我是呜呜呜我不是唔唔”

    卢风赶紧捂住她的口鼻,点头:“是的,但是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乌音紧张羞涩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乌鄞:“不瞒诸位,我与阿音打算去坯都,不知你们去哪?”

    沈迟:“坯都。”

    乌音眼中一抹惊喜闪过:“那太好了,那我们要不要一起?”

    沈迟眼底一抹狠厉闪过,随后他笑了,语速很慢:“你们确定?”

    乌音欣喜点头,乌鄞见状,取下自己腰间的雕刻精细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月”字,他说:

    “沈公子,实不相瞒,我和阿音都是望月门派的大弟子,你们既然会豢养灵宠,想必也是修行之人,坯都近几年来不太平,就连我们的弟子都多有折损,你们若与我们同行,我们肯定会保护你们的安危的。”

    沈迟似笑非笑:“是吗?”

    乌音红着脸点头:“我和我哥哥都是门内的出色子弟,轮术法还是能排的上号的,捉妖经历很丰富,与我们一道,你们大可以放心。”

    卢风很高兴:“那我们明日一同启程如何?”

    乌音乌鄞也笑脸盈盈,一拍即合:“可以。”

    他们几人坐在一起商议了一下,原来乌音和乌鄞去坯都是因为听闻坯都城外有一件大事,急需赶过去处理。

    卢风也告知他们,他们去坯都则是因为,要在坯都等一个人。

    *

    晚上,凉夜寂静。

    一道喘息声格外地突兀,随后是一阵沉重的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

    沈迟捂着丹田的位置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脖颈和手背上粗细盘虬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滑落,他仰头大口喘气。

    这次比之前来的要痛的多,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千年大妖”沈迟喃喃自语一声。

    “我说了,别吃他,你受不了的。”一声嘲讽声突然出现在窗边。

    躺在地上的沈迟倏而转头,只见睡前紧关的窗户不知怎么开了,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戴面罩的男人坐在窗边,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沈迟,声音雌雄莫辨:

    “要不要我来帮你?”

    沈迟一双桃花眼眯起,咬牙切齿:“滚,不需要。”

    黑衣人嗤笑一声:“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师父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很难受吧?求我一声,我就帮你,怎么样?”

    沈迟:“我”

    黑衣人眼眸一闪。

    沈迟手一抖,手臂上缠好的鞭子顷刻掉落,朝他的方向甩去。

    “想当我师父?你还不配。”

    “你!”随着鞭子在空中爆出声响,黑衣人拉起自己的衣角,一挥,飞快笼罩起自己的身体,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化作了黑雾,消散在了半空当中。

    他走了。

    凉风习习,沈迟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在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身体悄然发生变异,五脏六腑仿佛都重组了一般,指甲长到骇人的长度,身上长出了一些又黑又粗的毛发

    丹田处就像要爆开了一样,沈迟急忙打坐,将体内到处冲撞的妖气强行压下,而后他双手飞快结印,点在自己的额头上,平缓自己的吐息,尽量不被体内的那股妖力夺据主权。

    额头上大汗淋漓,始终贴身带在身上的追魂珠骤然发烫,一股清香从追魂珠中溢出,很好地抚平了一些体内的躁动。

    沈迟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

    “师父”

    不知过了多久,一大股灵力波动在房内突然炸开,沈迟猛地仰头,一双瞳孔在黑暗中闪着野兽般的光芒,一会儿是毒蛇般幽冷发绿的竖瞳,一会儿又切换成金红色的重瞳

    不变的是,他的眼神始终冰冷而残忍。

    终于,沈迟吐出一口气,眼睛闭上,再睁开,恢复到了正常人的瞳孔,一双上挑的眼尾周围发红,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水洗过一样。

    潮湿的头发黏在脸上,沈迟浑身湿淋淋的,像是从水里出来的恶鬼,他闷声一笑:

    “哈……”

    体内的那颗内丹终于被他炼化了。

    “什么千年妖丹,”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低沉的声音如流水般在房间缓缓流淌:“不还是被我炼化了?”

    他解下一直系在自己腰间的那颗圆润饱满的珠子,骨节分明的手在上面摩挲,他放在鼻尖着迷地嗅了嗅,借此平息体内还在涌动的剧痛,喃喃道:

    “师父,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抛弃我的。”

    而后,沈迟转了转珠子,转到那面裴枕的那一滴如羽毛般散开的血,万分珍重地在追魂珠上印下一吻:

    “师父,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第69章 【VIP】 “有心上人。”……

    天光将明, 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

    小神女在门外喇着嗓子喊:“沈迟快起来了,快起来,说好了我们今天要去”

    门骤然被拉开,门口的小神女吓了一大跳:“你你你”

    沈迟眼里没有丝毫情绪, 眼底下有一点乌青, 他的语气很冷淡:“走吧。”

    沈迟身穿黑红色的衣袍, 单肩随意地背着一个包袱, 衣领是红色掐金丝领, 衣摆处绣了金色的缠枝纹, 身高九尺,黑色的腰带束在腰间, 掐出了劲瘦有力的腰身。

    宽肩窄腰, 走路掀风, 他走几步见卢风和小神女没有跟上,他停顿转身,额前碎发凌乱, 眉目低压,很有压迫感:

    “不是要走?”

    又在看什么?

    乌鄞作为根正苗红的望月派子弟, 直觉沈迟给他的感觉和昨天不一样,有一点不对劲, 但是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看向乌音,却见乌音一整张脸都涨红了,一双眼睛移开又落到沈迟身上, 乌鄞见状,只能无奈地笑了。

    *

    一路上,乌鄞说,他们掌门接到秘信告知, 城郊发生了一些事故,可能是妖物所为,请求望月派的帮忙,于是他们长老派了他们前去查看。

    乌音:“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妖鬼出没。”

    沈迟没有搭腔,卢风赞同道:“最近我们也收了不少妖怪,奇怪,我们一路从鸿洲上来,也不过偶尔会遇见一些道行不高的小妖作祟,怎么坯都这里这么多妖怪,三天两头就出没在附近,还都是道行高深的大妖。”

    小神女:“确实,感觉有蹊跷。”

    乌鄞点头:“最近确实不太平,天生异像,大家平时还需格外小心。”

    沈迟卢风与他们二人结伴而行,一行人走了几十里路,终于到了邳都城郊。

    离京城百里的城郊,有一片用竹、木随意搭起来的简陋窝棚,打眼望去五六个窝棚,每个窝棚都有数十个人。

    几个窝棚紧挨着,但是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反而都恨不得离对方十万八千里,瞧着外来的人,脸上满是警惕。

    这条路最前方有一个稍微大的屋子,是用砖瓦搭建而成,里面有一个年纪大的胖胖的女人正在熬粥。

    乌鄞按照信件上落款的地方,问了一圈主事的人是谁,三三两两的人指了指熬粥的那个女人,于是他过去,掏出怀里的玉佩给她看:

    “我们是望月派的捉妖师,接到你们传信,说此地有怪事发生,我叫乌鄞,这是我妹妹乌音,掌门派我们专程前来处理这件事。”

    胖胖的和蔼女人放下自己拿着的锅勺,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珠,接过乌鄞的玉佩仔细端详,喜出望外道:

    “太好了,是望月派,我们有救了!你们终于来了,我们等你们等了足足有半个月了。”

    乌鄞:“扬州来此地有些远,我与乌音路上不敢歇息,生怕来晚了耽误了事情,但是饶是紧赶慢赶也还是花费了半个月,实在是没办法。”

    乌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主事的女人说:“我叫柳莺,我们这里离京城百余里,虽然比起京城来说不富裕,但是日子还算过得去,有不少达官贵人在我们这里买卖田宅。

    坯都地广,我们这块儿大多是一些穷苦人家的百姓,日子虽然艰苦拮据了点,但也不是不能过直到两个月前,一夜之间,我们这里许多人都生了一场大病,我们找了许多大夫来看病,但都束手无策,甚至打听了很多民间偏方,也都无济于事。

    前不久惊动了皇后,皇后宅心仁厚,她下旨让太医过来瞧病,那太医是何等的医术高超”

    柳莺愁得叹了一口气:“可是,就连那太医都说没法治,把我们临时安置在这里,就再没有来过了。”

    “我们这街上百来户人,也就靠做点小生意、小买卖谋生,突然间得了这怪病,有的一家人全部中招,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难不成我们只能等死吗?”

    柳莺说着说着眼泪婆娑,一个男孩过来,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腿,柳莺推推他:“快,给哥哥看看你身上的伤。”

    男孩便拉起自己的袖子,只见他白皙的胳膊上有一个黑色的块状物,乌鄞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摸了一下。

    不像是人的皮肤,倒像是一块炭。

    粗粝干燥,带着砂砾的质感。

    乌鄞一抬手,发现手上沾染了一点黑色的痕迹,嗅闻一下,还有一点烧焦的味道,他与乌音对视一眼。

    “是他自己不小心烧到的吗?”乌音问。

    柳莺说:“不是,我们这里得病的人身上就会长这个。”

    她大着嗓门把周围或蹲或坐着的人叫起来:“李叔、志哥、从婶你们都过来一下,活菩萨来了,快,给他们看一下你们身上那些烂的地方。”

    周围一群人围了上来,他们撸起自己的袖子,或者裤腿,上面的皮肤上有大小不一,颜色有深有浅的炭块。

    离沈迟近的这个老人松弛的皮肤上有巴掌大的碳化的地方,一按都没有知觉了,老人家比划着说:

    “我一觉醒来身上就长这个了,刚开始只是痒,我还以为是被虫咬了,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马上它就开始溃烂了,我心想这哪是好啊,我就马上买了点膏药涂上,谁知道一点用都没有,它就是不结痂,反而这一块,就是这一块”

    老人家抖着手指给他看:“越来越黑,碰一下都疼的要命,就是用点力,它还会往下掉渣,这一块地方烂的越来越大,发黑,你说这可怎么回事?”

    沈迟沉思:“它还会往两边扩大长?”

    旁边一个中年大叔抢答:“是啊,我的它刚开始就指甲盖大来着,现在它越长越大,我的腿都要废了!”

    他惊恐万分地撩起自己大腿的裤脚,沈迟蹙眉,只见上面几乎要没有完好的地方了,稍微用点力就会如朽木折断的感觉。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指着自己的伤口诉说遭遇,神情悲怆。

    “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这种事情会找上我们?”

    “对!这不公平!”

    “那群戴着乌纱帽的狗官,享着高官俸禄,还治不好我们,随便搭了个窝棚把我们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为什么不让他们尝尝这种痛苦?凭什么苦命的事情都找上我们?”

    一些人忿忿不平,印堂隐隐有黑气冒出。

    恰时沈迟转头问柳莺说道:“有死人吗?"

    “有,”柳莺点头:“这里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刚开始有两百多人吧,现在死了一半人了已经,你是不知道,他们一个个躺在地上疼的打滚哀嚎,说自己脑袋疼肚子疼

    那些东西啊,有的人长的太大了,有的人长到了不该长的地方,在心脏和头里面啊,可不就是要死了吗?”

    柳莺细长的小眼睛里满是恐惧:“啪一下,没撑过几天,人就没了!”

    一个老爷爷见多识广,他道:“这东西会扩大着长,甚至连长的位置都不是固定的,皮肤会变得脆弱的很,它是一块占据血肉附着在上面的炭疽!”

    乌音解开腰间的锦囊,拿出来一瓶丹药:

    “这是我们药王谷长老特别研制的秘药,可保护心脉,柳姨,你发下去给他们吧,一人一颗,且不说对这病症有没有效果,但是起码可以保证他们的性命无忧。”

    柳莺感激地接过,而后分发下去了。

    乌鄞对沈迟和卢风他们说道:“我们需要暂住在这里几日,若是你们事情紧迫,我们在坯都会面也可以。”

    卢风见这些人十分痛苦,主动道:“没关系,伤者众多,我们留下来帮你们。”

    沈迟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乌鄞感激地看向他们:“太好了,多谢你们。”

    晚上,柳姨安排他们在不远处的一个院落中吃饭,再往里走,就是他们的厢房了,沈迟吃过晚饭后早早就离席了。

    见沈迟走了,乌音好奇打听道:“沈迟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神女正抱着一个比她还大的鸡腿吃的不亦乐乎,闻言头都没抬:“嗨呀,他能有什么心事。”

    乌音试探问道:“那,他可有心上人?”

    卢风思索了一下,疑惑摇头:“没有吧,乌音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乌音顿时涨红了一张脸:“没、没有,我就是好奇。”

    自认为掌握了唯一真相的小神女讳莫如深:“啊哈他有!”

    卢风惊讶道:“什么?大师兄有心上人了?谁啊?在哪?我怎么不知道?”

    乌音脸上的红晕一下子褪的一干二净:“什么!?”

    小神女摇头叹气:“只不过很可惜,他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的心上人了。”

    “啊?”卢风疑惑不解:“为什么?”

    小神女缄口不言,“啧啧”两声,感慨道:“不好说,反正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天界的时间流速和凡间不一样,万一裴枕在天界遇上什么事情要处理,等过一个月再回来,人间三十多年过去,凡人说不准都老死了。

    而且现在都已经六年了,裴枕要回来早都回来了

    说不准接下来几十年都不会回来了。

    而把她留下,也就是想她照拂一下给他们收尸罢了。

    小神女无限感慨,却不能对他们说。

    白云苍狗啊,世态炎凉啊,还是河神拿得起放得下,说走就走了。

    第70章 【VIP】 “孔明遥寄。”……

    小神女撕扯下一块鸡腿肉。她就和河神不一样, 她就很舍不得人间,又好吃又好玩,每天都过的很刺激,每天都有新乐子新发现, 比天天闷在南海里好玩多了。

    就是要看着他们在她面前老去小神女心想, 等真到了那一天, 她一定会伏在他们俩身上伤心地哭的

    乌鄞夹起一块肉到乌音碗里, 乌音听小神女说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回过神来, 脸上恢复了红润:“谢谢哥哥。”

    乌鄞:“卢风,几家门派的掌门和长老我大多认识, 我听你叫沈迟作师兄, 不知你们师父是哪位高人?”

    卢风道:“不是, 我们师父未曾拜入任何一个捉妖门派,我们我们不过是,呃闲散小门派。”

    乌音:“原来如此, 卢大哥,你放心好了, 我和乌鄞自幼修习术法,真有危险的时候我和哥哥会保护你们的。”

    小神女:“啊?”

    卢风:“噢噢好。”

    吃过饭后, 他们各自回了厢房里休息,柳姨给他们安排了一人一间房。

    沈迟房间的烛灯早就熄了,众人远远地瞧着还以为他已经睡了, 识趣的轻手轻脚经过没有去打扰。

    隔着一堵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嗬嗬”

    一个额头上长着血盆大口,边缘有无数细密利齿的妖怪,正涨红了脸使劲拍打掐在他脖颈的手。

    “放放开我”随着他瞳孔上翻, 它额头上张张合合的口子也吐出了一个舌头,有涎水从边缘流出来。

    沈迟“咔擦”一下,就把它的脖颈扭断了。

    他把妖怪丢在地上,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了一个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你差点把口水沾到我手上了,知道吗?”

    一松手,白色一尘不染的帕子轻飘飘地坠在地上,盖住了妖怪的脸,沈迟声音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缓缓流淌:

    “有点恶心呢。”

    *

    “最近遇到的妖怪变少了好多。”小神女走在大街上,东瞧瞧西瞧瞧。

    卢风赞同:“是的,说明这是好事。”

    师父不在的第一年的时候,他们术法低微,几乎是每隔几天就要碰到一个妖怪,偶尔还会碰到修炼了几千年的大精怪,哪怕有小神女在,他们的逃亡过程依旧十分困难。

    小神女学艺不精,带着他们两个大男人十分辛苦,可以说卢风和沈迟是多次在刀尖上舔血,摸爬滚打活下来的。

    幸好,等到第三年的时候就好很多了,几乎都碰不上什么妖怪邪祟了,一路过来,还算顺利。

    小神女落回卢风的肩膀上,今天街上好像格外热闹一些,张灯结彩的,还有不少摊主架起了高高的铁架,正在把一些点了烛的灯笼往上面挂。

    她一拍脑袋:“噢!我怎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卢风:“什么日子?”

    小神女拉长了尾音:“乞巧节啊。”

    相传天帝的一个女儿偷下凡间,与河西的一个牛郎相会,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直到这件事被天帝发现,把她捉回了天宫,王母娘娘拔下金簪,在二人之间划出一条鹊桥,只允许他们在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七相会一次。

    小神女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她第一次在人间过乞巧节,那时裴枕已经离开了。

    整个天界没有人敢妄议天帝的私事,嚼天帝的舌根,而她只知道九渊关了一位罪仙,没想到就是天界那位私逃凡间的仙子。

    如今千年过去了,那个牛郎哪里还在呢?早就转世轮回了吧。

    小神女唏嘘地长叹一口气。

    卢风问她:“怎么了?”

    小神女打起精神来:“没事,今天晚上肯定很好玩,我们叫上他们一起出来逛逛吧!”

    卢风点头:“好啊。”

    *

    等到了晚上,小神女和卢风兴冲冲地推开门,就见乌音和沈迟面对面说着什么。

    乌音笑着道:“要不我们一起去吧沈公子。”

    沈迟:“不去。”

    乌音一愣:“为什么?”

    沈迟饶有兴致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原因?”

    小神女见状叹了口气,旁边的卢风是个木头,这个沈迟也是个木头。

    乌音长的这么漂亮又活泼开朗,这么好的女孩,沈迟怎么就看不上呢?要是你们两人能成,那也是一对佳偶啊!

    沈迟就不用孤单一辈子了。

    她飞过去:“我打听过了,今天不仅有猜灯谜、拜魁星,还有香桥会和放孔明灯呢,可以许愿的!”

    沈迟似乎有了点兴趣:“许愿?”

    “哎呀,”小神女飞到沈迟后面,动用了点神力,把沈迟硬生生推着走了几步:“卢风,你去叫上乌大哥,我们一起去转一转。”

    卢风跑的飞快,地面“咚咚咚”的:“好嘞!”

    *

    一道火龙“歘”从口中冲出,围观群众纷纷叫了一声好,鼓掌声络绎不绝。

    卢风的大块头挤在人群后看的目不转睛,乌音和小神女在一个铺子面前驻足,上面摆了一些精致的女红,还有一些胭脂水粉。

    乌鄞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他笑了一声,对沈迟道:“我们不等他们了,前面好像有一个猜灯谜,一起过去看看?”

    “灯谜?”沈迟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他年幼时也曾和她娘猜过灯谜。

    乌鄞的个头不矮,视线穿过一群打扮华丽的公子和女娘,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酒楼面前。

    那个摊主的架子架的很高,最高处的孔明灯是整条街最好看的,流光溢彩,和旁的纸糊的灯面不同,它像是绢质料制成的,上面的贴面是一个长长的鹊桥,两端是两个人遥遥相望,画的栩栩如生。

    乌鄞遥遥一指:“就那个吧。”

    沈迟眯了眯眼:“可以。”

    月亮逐渐露出了完整的圆月,不少男男女女站在桥头上,两手拉着一盏孔明灯放到天上。

    千万盏灯火升起,照亮了这附近繁华的街条小巷。

    ……

    ……

    “这两位好生厉害,刚刚赢下了两盏灯笼,现在又在猜第三盏。”

    “那个灯是最好看的,仅有一盏,谜题也是最难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会拿下。”

    “这两人看着都气度不凡,不知是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小女娘来赢孔明灯的。”

    众人纷纷看向沈迟和乌鄞,窃窃私语。

    “我猜,是‘成’,对吗?”沈迟下巴微抬,神情有些不屑。

    因为太简单了。

    他和乌鄞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乌鄞负手站着,但笑不语,他也猜是成字,但是被沈迟先声夺人了。

    “咚~”一声铜鼓声敲响,摊主十分喜庆地说道:“本店最大最豪华的孔明灯,归属这位公子~”

    随着敲锣的红色棒槌指向沈迟,众人纷纷投来羡慕嫉妒的神色。

    “今年的好兆头孔明灯给他赢走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幸运的小女娘能与这位公子一起放灯。”

    “”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中,沈迟步伐沉稳地去拿了自己的灯笼。

    乌鄞接过了摊主递过来的另外两盏,不过不是孔明灯,是手提灯笼,一盏是兔子形状的,一盏是一顶贴了祝福语的红色扁形灯笼。

    “沈迟,恭喜你了,这两盏灯笼一盏给卢风,一盏给阿音,如何?”

    沈迟:“随你。”

    孔明灯在手,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两盏普通灯笼的去向。

    卢风和乌音小神女找到他们后,对他们手上的这几盏灯笼十分惊喜。

    不过,孔明灯向来都是有情人一起放,如今沈迟赢了孔明灯回来,不知道他是想和谁一起放

    他周围除了她之外没有女眷,乌音摸了摸自己身前的辫子,把手上的灯笼递还给了乌鄞,而后紧张地拉着自己的衣角:

    “沈公子,你这是”

    沈迟没注意她说了什么,拿起两张彩笺,在纸上潇潇地写了几个字,而后挂在了孔明灯的最下面。

    彩笺两面是相对的,沈迟拢了一点灵气在上面,旁人很难看清两面彩笺上写了什么内容。

    桥上熙熙攘攘,有点挤,谈情说爱互诉衷肠的男女彼此间的交谈声都能听到,无数的孔明灯向上漂浮,底下无数人抬头,看着他们的祈愿,汇入无数明灯璀璨之中,连成片,流向寂静的黑夜长河。

    沈迟松开了手里的孔明灯,精致美奂绝伦的孔明灯缓缓飘起。

    在这样的氛围下,乌音鼓起勇气:“沈公子其实我从第一眼就”

    “嘭!”

    一声巨大的响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捂着自己的腿,他的衣着朴素,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我不想死,求求你,你别缠着我,我没做过,不是我救命啊,救命啊”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先是他的腿整个腿一点点碳化,他惊恐万分地搬动自己的腿,而后那截腿轰然倒下,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黏着血肉的炭块。

    他在地上乱爬,这骤然间引起的变故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人争相推搡着离他远一些,桥上挤挤挨挨,人头攒动。

    “这个人怎么回事?”

    “相公,他好可怕。”

    “这个人怎么了?别过来”

    男人在桥头的平地上,他惊恐地以手为腿,朝着人群密集的地方爬去:“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们,我不想死啊!”

    沈迟他们几人正站在桥的中间位置,周围的空气间隙骤然压缩,四处都是推挤的人群。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伸过来一只手,把他刚刚放起来的孔明灯打掉了。

    沈迟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