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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新年贞贞,祝你新年喜乐。

    虽然下了一整夜的大雪,让船只在青州界停留了一夜,但好在江水并没有被冻住,接下来的几日里,一路顺风顺水,月底抵达了盛京。

    一下码头,便有盛京陈家的下人前来接应。

    纵使大房与二房并不亲近,但陈明德还是要脸面的,如今他与杨氏居住的宅院是老太爷留下的,并非大房的私产,陈恕要住进来,大房也不能阻止。

    来人是陈府的管家赵大福,原也是老宅里的下人,见到陈恕后脸上十分的亲热,“二少爷总算来了,府里如今都预备好了,只等着您呢。”

    他全然忽视了跟在陈恕身后的姜贞,虽然隐约猜出来这就是二少爷的未婚妻,不过大夫人说了,一个破落户,招待她纯粹是掉面子。

    陈恕冷冷睨他一眼,拒绝了他想来接行李的手,“我这里不必你操心,你只管带路便是。”

    说罢,他将姜贞的包袱接过来,让红杏拿着,扶着姜贞上了马车,自己翻身坐在车夫旁上,不理会神色难看的赵大福。

    一刻钟后,马车驶入城南武学巷,这条街里住着的都是官宦人家,陈家的宅子在里面称不上显赫,不过老太爷是个极为雅致的人,宅子是照着江南园林改建,同老宅区别不大,下了马车,穿过五福照壁,就是正院。

    姜贞跟在陈恕身后,按规矩先去拜见杨氏,她感受到周围的下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却并不胆怯,陈恕安抚地看她一眼,见她并不在意,眼中弥漫起淡淡的笑意。

    今日是休沐日,陈明德亦在家中,陈恕和姜贞进去时,他正端坐在堂屋里,同一个身着大红撒花短袄、浑身珠光宝气的女子说着话,姜贞猜测这就是陈大爷那位平妻杨氏,于是跟着陈恕叫了一声“大夫人。”

    陈明德没注意到妻子古怪的脸色,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故作亲近道:“恕哥儿怎的这时候来了,天寒地冻的,何不等开了春来?”

    陈恕自然不会同他坦白,这位大伯可不是个肚量大的,于是淡淡地道:“多谢大伯关心,宜早不宜迟,总归是要来的。”

    陈明德顿时有些尴尬,他还没忘记当初在灵堂上同陈恕争吵的样子,听闻陈恕中了解元,心中更是又酸又涩,于是口不对心道:“呵呵,是这个理,既来了,就在大伯这里好生住下,若缺了什么,尽管同你大伯母说。”

    陈恕淡淡道了声谢。

    一直没说话的杨氏看了眼姜贞,忽然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同你定了亲的姜姑娘?”

    她陡然拔高的声调让姜贞略蹙了蹙眉,而后起身笑了笑道:“小女姜贞,给大爷大夫人添麻烦了。”

    杨氏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面容倒是好,就是浑身上下没什么首饰,裙子也是普通料子,一股子穷酸气,果然,二房找了个破落户当儿媳妇。

    杨氏心下舒畅,笑意渐深,扫了一眼陈恕,捂嘴咯咯地笑了,“姜姑娘如此美貌,难怪恕哥儿舍不下你,这还没成亲,就离不得你了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就像是姜贞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离不得男人一样,陈恕脸色顿时一沉,正要出声,姜贞却看了他一眼,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刻薄的话她已经听过不少,还不至于被杨氏打击到。

    姜贞朝杨氏缓缓一笑,语气和煦道:“大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我与二少爷虽是定了亲,可从未逾矩,大夫人不也是过来人么?”

    谁不知杨氏同陈明德当年是在婚前就有了首尾,说她不懂规矩缠着男人,杨氏自己不觉得理亏吗?

    姜贞不见得多喜欢白氏,但是这个杨氏,她更是不能当长辈尊敬,当初老太爷去世,杨氏漠不关心,如今又摆起陈家大夫人的谱,来嘲讽她,这又是什么道理?

    杨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上青红不定,她最厌恶旁人提起她与陈明德当年的事,毕竟算不上光彩,被姜贞刺了一通,气得绞紧了帕子。

    陈明德看一眼陈恕冷凝的神色,忙制止了妻子的愤愤不平,打圆场道:“姜姑娘说的是,恕哥儿一向守礼,内人也是关心则乱,姜姑娘莫放在心上。”

    见姜贞脸色平淡,陈明德又转向陈恕,努力挤出个笑来,“恕哥儿,你们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厨房去做。”

    陈恕冷淡地应了两声,不

    过一刻钟,便先告退,同姜贞一齐出去了。

    二人的院子隔得不太近,陈恕将姜贞送到垂花门前,小声地问道:“方才为何不让我为你出头?”

    姜贞朝他笑了笑,“恕哥哥,你莫管这些,我能应付的来,你就专心备试,不必担心我。”

    早在跟陈恕定亲前,祖母就同她说过,以她的家世,嫁给陈恕是高攀了,必然会面临闲言碎语。陈恕将来若是平步青云,她遇到的艰险会更多,若不能自己立起来,陈恕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保护她。

    陈恕应下,心里却有些复杂,一面是欣慰姜贞的成长,一面又感到有些失落。

    他情愿被她一辈子依靠的。

    或许是因为姜贞表现出来的不好惹,之后的日子,杨氏并没有再针对过她,不过仍旧是轻视的态度,还勒令府里的小姐们不许同她来往。

    姜贞听说陈明修同杨氏有一子二女,儿子叫陈思,只比陈恕大几个月,长女叫陈荃,次女叫陈荇,都是同姜贞差不多的年岁。

    至于另外的几个庶子庶女,在府里跟透明人似的,只在请安时露个面,活的像杨氏面前的鹌鹑,不必杨氏教训,也是不敢跟姜贞说话的。

    杨氏虽然性子娇蛮,但对亲生子女的教养还是比较精细,陈荃和陈荇都在外祖家的女学读书,长子陈思更是请了进士做先生,日日都在勤奋读书,不过至今仍是个童生罢了。

    姜贞这些日子也忙得很,她记得二夫人的嘱咐,早早地就去陈家的铺子里转了转。二夫人果真没有夸大,陈家在京里的铺子足足有二十几家,其中包括酒楼、药铺、胭脂铺等,光是盘这些铺子去年的账,就让姜贞忙了好一阵。

    忙起来便难免疏忽了陈恕,好在陈恕也忙,他隔日就去寻那大儒去了,还在大儒府上住了小半旬,惹得杨氏日日都朝姜贞打探陈恕的去处。

    姜贞糊弄了几句,杨氏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她猜到陈恕是出去找先生了,心里像猫抓似的,生怕陈恕遇到什么贵人,会试又榜上有名。

    好在马上就是除夕,杨氏忙着过年的事宜,没有多余的心力放在陈恕和姜贞身上。

    对于陈恕和姜贞来说,这一个年过得十分寡淡。

    除夕夜,陈明德一大家子人终于聚齐,除夕家宴上虽然也是欢声笑语,但并不温馨。

    陈明德有些醉了,举起酒杯遥遥向陈恕敬酒,涨红着脸道:“恕哥儿,你这回会试,尽力便是,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陈恕心下冷笑,也举起酒杯朝他敬酒。

    大房怕是日夜祷告他中不了才对吧?

    杨氏今日也是盛装打扮,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亲自给陈明德斟满酒,又指着陈思道:“恕哥儿,你弟弟读书也是个有天分的,你们往日不太熟悉,日后可以多说说话,谈谈学问。”

    陈思是个消瘦的少年,样貌精致,但带着几分病气,他听从杨氏的话过来同陈恕敬酒,隔得近了,陈恕瞧见他杯子里装的是茶水。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弟弟,陈思自出生以后就没有离开盛京,据说是先天体弱,陈恕略懂一些岐黄之术,对着陈思皱了皱眉。

    瞧着似乎确实身子不太好,但这眼下的乌青,怕不是生病,是夜里读书熬出来的。

    陈恕捏着酒杯,淡淡道:“学业虽要紧,也需照顾好身体。”

    陈思有些诧异,冷冰冰的堂哥忽然关心起了他,他无所适从,杨氏接过话头,笑道:“恕哥儿说的对,我也让思哥儿别那么用功,这孩子,就是不听。”

    显然是没听进去,目光还有些提防。

    陈恕只是念着陈思是陈家的子孙,尽到兄长应有的关怀,既然杨氏不在意,他也没有再多说。

    姜贞这边,也受到了来自大房几位小姐探究的目光,坐在杨氏身边的两个姑娘,衣着打扮是独一份的华贵,应是那两位嫡小姐。见到她,脸上神色淡淡的,偶尔还会露出几分不屑。

    姜贞也不在意,陈恕遥遥朝她敬了一杯酒,却敲敲杯盏,示意她把米酒换成甜水。

    姜贞嗔他一眼,没理会他,她也想尝尝酒的滋味呢。

    温凉的酒水闻着芬芳,刚抿入口中,滋味却有些辛辣,姜贞被呛了一口,便将酒杯推到一边,不再尝试。一抬头,见陈恕正盯着她,唇角微翘,满眼无奈的笑意。

    盛京城中是不允许私自燃放烟火的,听闻去年除夕就有人被烧了屋子,朝廷监管地紧,用完饭后,看了几出杂耍,便各自回院子里去。

    陈恕送姜贞回去,在路上轻声道:“贞贞,祝你新年喜乐。”

    小路上有树木掩映,只有几点烛光照进来,下人们来来往往的身影不甚清晰,姜贞朝他走近一步,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温软声音道:“恕哥哥,也祝你新年好,希望你万事顺遂,金榜题名呀。”

    陈恕心中柔软地快要滴水,望着她莹白的小脸,浅浅笑了。

    四下太过黑暗,姜贞没有看清,就被他塞了一物在她手心。

    “恕哥哥……”

    陈恕低沉地笑了,黑暗中,耳尖一片通红,“贞贞,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回去再看。”

    第42章 会试有你真好。

    陈恕的礼物是一只碧玺手串,碧玺并不像珍珠宝玉那样常见,姜贞昨日才听珠轩里的掌柜说,叶罗国进贡的碧玺,每年也只有巴掌大的几块,大多都分给宫里的贵人们做首饰了,流传到民间的,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也不陈恕从哪里弄来的。

    姜贞并不是喜欢贵重的首饰,只是喜欢陈恕的心意。

    她珍重地将手串收好,心里喜欢,但并不想带出门去,盛京城比扬州广阔,也比扬州复杂,她不想惹事。

    这次过年,扬州那边也送来了许多节礼,陈明德知道陈明修不过是为了陈恕在做样子,心中嗤笑,扫了一眼礼单,见并没有什么名贵之物,唯一值钱的就是几车厚实毛皮,挥挥手让下人送到陈恕和姜贞院子里去。

    杨氏给他倒茶,笑着道:“你那弟弟不是要升官了?怎的还是这般寒酸?”

    陈明德和陈明修都是从六品官,陈明德是光禄寺寺丞,他原也是进士出身,不过是二甲的榜尾,进了翰林院,不受重视,后来是托杨家的关系,没有被外派,而是进了光禄寺。

    光禄寺掌管宫廷膳食、采买祭祀贡品等事物,清闲又有油水,陈明德这些年敛了不少财,便更瞧不上不上进的陈明修。

    陈明修当年也是有机会青云直上的,可他这个弟弟太实心眼,不过就是多一房妻子,有什么关系?

    陈明德吹了吹茶沫,笑了一声,“他再怎么升,又能升到哪儿去?这京里,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同为从六品,京官和外派可不一样,岳父早说过,若他今年干得好,过几年就送他进六部,将来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杨氏娇滴滴地睨他一眼,“老爷有今日,还要多亏我们娘家呢,日后可不要忘了我们娘几个才是。”

    这话听了许多遍,陈明德心里隐隐不悦,但不敢表露出来,忙赔笑道:“夫人说什么呢,我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眼见他要搂过来,杨氏推了他一把,“做什么呢,我要同你说正事,别动手动脚的。”

    陈明德忙坐直了,边听杨氏小声道:“我瞧你那侄儿好似真有几分才学,这回要是中了怎么办?”

    陈明德心里虽嫉妒,但也不可能做出危害陈家人的事,在他看来,陈家在京里只有他一人,难免孤木难支,若是陈恕将来能留下,他也有个助力,于是正色道:“好娘子,千万不要害了恕哥儿,他要是有出息,咱们也有好处不是?”

    不说别的,若陈恕中了,他们陈家一门四进士,荃姐儿和荇姐儿将来就能说到更好的亲事。

    杨氏瞪着他,生气道:“我是傻的不成!我害他作甚,我的意思是,若他中了,我有个表侄女,也同他差不多年岁……”

    陈明德笑笑,“不急不急,还是等他中了再说。”

    他并不是很想把陈家和杨家彻底捆在一条船上,皇上日渐衰老,朝廷看似风平浪静,但谁能说得准将来的局

    势?若杨家翻了船,他也得给自己留后手。

    夫妻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

    翻过新年,春寒料峭时节,会试的日子到了。

    贡院庭前,各地举子齐聚,马车是不能挤进去的,姜贞陪着陈恕找了片空地,二人又一次检查了考篮,见姜贞紧张,陈恕宽慰道:“无事的贞贞,若这回不中,便下次再来。”

    姜贞忙嗔他一眼,“恕哥哥不要胡说。”

    陈恕并不紧张,但看姜贞这样子,心里越发不想她失望,于是点了点头,趁着排队的功夫,在心里默背起文章。

    姜贞目送陈恕进了贡院,直到他挺拔的身影彻底湮没在人潮中,才和红杏慢慢往回走。

    红杏小声地笑道:“小姐别紧张,二少爷一定能让您当官夫人的!”

    姜贞摇了摇头,“我不是想当官夫人。”

    红杏一脸不解,在她看来,女子不就是期盼夫君能取得功名,好妻凭夫贵吗?

    姜贞解释道:“我想恕哥哥考中,是因为直到他有才华,愿意以身报国,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陈恕是天赋异禀不错,可也是多年苦读,陈恕读书甚至到了自苦的地步,扬州的冬日,他在书房中坐一整日,却不点炭盆,就是为了让头脑一直清醒。

    她知道他心里还背负着老太爷的期许。

    红杏恍然大悟道:“原来小姐是心疼二少爷呢。”

    姜贞一愣,心底的情绪被红杏一语道破,抿唇道:“胡说什么呢,快些回去吧。”

    贡院中的陈恕,找到自己的号房,离发卷还早,他将炊具笔墨摆好,便端坐在狭窄的木板上沉思。

    其实他心里并不是毫无波澜。

    在京里这些日子,他一边跟着柳大儒求学,一边也在观察京城的局势。

    上一届会试共录取了三百五十多名进士,是这十年中最多的一届,他曾经的师兄阮从南就是那一届的二甲,听说他来京城,二人还见了一次。

    分离几年,陈恕差点没有认出如今的阮从南。

    当年志得意满的少年,如今满面风霜,说起科举,阮从南竟灰心丧气地同他道:“师弟,我曾以为金榜题名就能青云直上,可如今才知自己有多天真。”

    他满眼复杂地看着陈恕,似是话中有话,“鹬蚌相争,渔翁坐收其利,我们不过被殃及的池鱼啊……”

    那一顿饭吃的并不尽兴,阮从南心事重重,满面凄苦,陈恕也不好多问。

    陈恕并未深想过阮从南的话,他只听柳大儒大致讲了朝中的格局,知道首辅王启恒在朝中地位最盛,当今身弱,只有一位长到成年的皇子,也就是王皇后所处的皇太子,但太子资质平平,全靠外祖父王首辅为其谋划。

    他猜测,朝廷录取如此多的进士,应是党争之故。

    那么是谁,想在王首辅的眼皮子底下,要推翻他呢?

    陈恕不得其解,忽然吹来的一阵冷风唤醒了他,陈恕起身煮粥,不再想多余的事情。

    会试亦是三场,考完最后一场,陈恕回到陈府已经是二月中旬了。

    陈明德想问问他的情况,但心里又十分复杂,怕陈恕考得不好,又怕陈恕考的太好,他心里暗暗祈祷,最好陈恕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考个二甲榜尾。

    “恕哥儿辛苦,这几日便好好歇一歇。”对上陈恕冷淡的神色,陈明德咽下涌上喉咙的话,挤出一个关怀的笑容。

    杨氏在一旁打量着陈恕的脸色,不过什么也没看出来,撇了撇嘴。

    “多谢大伯。”陈恕只朝陈明德行了一礼,便将目光看向后方的姜贞。

    姜贞朝他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陈恕也牵了牵唇。

    姜贞并不担心陈恕的成绩,更多的是对他身体的担心,见陈恕虽有些憔悴,但眼神依旧明亮,于是也放下心来。

    休整了两日,陈恕陪姜贞出门,去东顺街看铺子。

    陈家在京城的铺子大多集中在东顺和南丰这两条街上,南丰街靠近御街,姜贞先前已经去铺子里看过,没有大问题,至于东顺街这边,在盘账时发现一家银楼的账面有差错,掌柜的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姜贞打算亲自去看看。

    虽然是出来盘账,但来京城这么久,姜贞还是头一次出来逛街。

    出了武学巷,越往东顺街走,越觉繁华。

    姜贞打量着周围的商铺,小声对陈恕道:“恕哥哥,盛京果然热闹,我瞧见了好些外域商人,你瞧,那些掌柜竟然还会说番邦之语。”

    扬州也热闹,但盛京更加的繁荣,开放,这里的姑娘们,穿着打扮都更加大胆,年轻男女如他们这般走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置喙。这边商铺里卖的货物,也更加的稀奇。

    陈恕“嗯”了一声,“是啊,所以都想留在这里。”

    天子脚下,有的是利益。陈恕去过金陵,已觉那里便十分的繁华了,但毕竟是曾经的王都,与有真龙坐镇的盛京相比,还是缺了几分气势。

    姜贞总觉得陈恕有心事,好像自从会试结束,他就这样了,人来人往的,她不好多问,低声宽慰道:“恕哥哥,你还记得有一年咱们在回金陵的船上,我对你说的话吗?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她不知道陈恕是遇见什么难事了,但她能感受到陈恕的低沉。

    陈恕一愣,记忆恍然回到那时的运河上。

    当时的贞贞同他说,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官。

    犹如一支利剑扫荡他混沌的心绪,陈恕浑身一凛,脚步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阮从南和大伯,竟让他对官场产生了厌倦和憎恶,连带着对整个朝廷都失望了,他埋怨朝廷为何要起用他大伯那样抛妻弃子的小人,又厌恶官场争夺将阮从南磨砺成一颗毫不起眼的砂砾,他忘记了自己年少时以身报国的心愿,也违背了老太爷的期许。

    陈恕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巴掌。

    直到姜贞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才让陈恕回过神来。

    她那双明澈的眼眸中,盛满了担忧,陈恕惭愧自己竟不如姜贞坚定,艰难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摸了摸姜贞柔软的乌发,小声又诚挚地道:“贞贞,有你在真好。”

    姜贞朝他一笑。

    第43章 妙计这只小黄鹂再也跑不掉了。

    东顺街陈记银楼并不是很大,不过卖的金银首饰胜在精巧,掌柜的姓方,是陈家的家生子,知道陈恕的身份,态度十分热情。

    姜贞虽然是来查账的,但进门还是先把这事放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店里的生意。

    开春正是踏青的好时节,衣裳首饰都卖得好,银楼里人流如织,姜贞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陈恕也在一旁淡淡道:“方掌柜经营的不错。”

    姜贞也点头,不过账面上每个月几百两银子的亏空也是真的,倒要好好问问方掌柜是怎么回事。

    不料说起这件事,方掌柜满腹苦水,长吁短叹道:“姜小姐,你是不知我们的艰难啊……”

    他环顾四周,见雅间里并没有外人,才小声说道:“自去年六月起,周侍郎府每一月都要咱们银楼送新首饰,可是每一次都不结账,小老儿也不敢不送,只能这么拖着。”

    姜贞皱眉道:“那周侍郎为何如此?难道衙门不管吗?”

    陈恕解释道:“周侍郎的夫人,是王首辅的孙女儿。”

    方掌柜搓了搓手,无奈道:“正是,正是啊……那周夫人不过来咱们银楼买过一次首饰,周大人见她喜欢,便要我们每月都送去,可这银子又从来不给,我去讨,管家骂了我一顿,说是报官也不怕,我也是没办法啊!”

    姜贞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权势压死人,天子脚下,这些人也敢罔顾王法。

    不过到底得想个办法,不然这样一直下去,银楼如何耗得起。

    二人在银楼待了一会儿,便回了陈府。

    与来时的惬意不同,回去的路上,换姜贞心事重重。在扬州,有二爷罩着,陈家的那些产业,没人敢惹,但盛京这个一块石头扔下去能砸死三五个官员的地方,陈家是势弱的那一个。

    她要如何解决呢?

    姜贞沉思着,陈恕本想给她出主意,但他敏锐地察觉,

    贞贞除了忧虑之外,眼中还有蓬勃的兴致,于是轻轻勾唇,并没有打断她的思索。

    回到陈府,姜贞先让陈恕回去歇息,在他开口之前,先抢话道:“恕哥哥,我想自己解决这件事,跟着二夫人学了这么久,我也不是好拿捏的。”

    陈恕颔首,摸摸她的发钗,“那好,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找我,这几日我歇息,墨竹就留给你使唤,这京里他已经摸熟了。”

    姜贞回到自己的屋子,决定先去打探打探周侍郎和周夫人,她不能以权压人,只能想想别的法子。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姜贞想了想,唤来墨竹和红杏,让他们去打听消息。

    “不拘是什么事,只要是同周侍郎和周夫人有关的,都回来告诉我。”

    墨竹自小性格就圆滑,红杏也是个开朗的,二人各自出府去了半日,晚上就带回来不少有用的消息。

    墨竹先说道:“小的听说,周大人十分惧内,周夫人出身高贵,当初择婿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周大人费了好不容易才娶到周夫人,于是自然是对夫人言听计从。”

    红杏小声地道:“不过周夫人算不上好看,虽是嫡女,但容貌和才华都比不过她的庶妹,奴婢听说,周夫人的那位庶妹,因为自小就生的好,被太后娘娘养在宫里,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

    姜贞吃了一惊,一是没想到短短半日,二人就打听到这么多事,看来这周家夫妻也是盛京的风云人物,二来,也是惊讶周夫人出身如此高贵,竟还会做出拖欠银子的事。

    正想着,红杏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小姐,奴婢还听说,周夫人并不是只欠了咱们家的银子,盛京许多成衣铺、胭脂铺都是如此,周夫人喜欢独一无二的首饰衣物,常常在店里就同别的客人争吵起来,掌柜们都不敢说什么呢。”

    姜贞想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她取出新年时陈恕送的那块碧玺,又让红杏取来纸墨,飞快地画出一支簪子的图样,把碧玺和图纸交给墨竹道:“尽快交到方掌柜手中,让他依着这图纸,做一只簪子,下次去周府,我跟他一同去。”

    等待簪子的时日中,姜贞也没有闲着。

    她迅速找出二房这回送来的节礼中的绸缎布料,照着江南时兴的样式,让红杏帮忙做了一身衣裳。

    同陈恕出门那日,姜贞观察过盛京城中的姑娘们的穿着打扮,因为靠近北边,因此女子们的衣物也是北方样式,比起南方,更加的洒脱大胆,讲究布料的华贵,而不是裁剪的精致,盛京城的姑娘们爱骑马,因此下裙更短,衣袖也更紧窄。

    而江南流行的广袖长裙,在这边几乎没有见着。

    新奇的东西,不更能引起人的独占欲吗?

    姜贞打定主意要让那位周夫人见她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

    方掌柜的动作很快,三日后,簪子就做好了,银楼师傅的手艺好,一块碧玺,只用了一小块做簪子,多余的边角料也没有浪费,做成了一对耳坠,方掌柜让人一并送了过来。

    墨竹带话道:“掌柜的说,下次去周府送货是初三,到时他来接您。”

    姜贞轻轻点头,让红杏拿了个荷包给墨竹,笑道:“这两日辛苦你帮我跑腿了,回去好好歇着,也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墨竹哪敢收她的礼,推让了几遍,红杏狡黠一笑,硬塞在他手里,让小丫鬟将他请了出去。

    回到少爷院子里,墨竹将荷包交给主子,诚惶诚恐道:“少爷,这是姜姑娘给的赏赐,小的不敢收,都拿来给您吧。”

    陈恕打开一看,见荷包里是十来颗银豆子,鼓鼓囊囊的,少说也有二十两银子,淡淡道:“无事,她给你的就收着。”

    他屈指扣桌,轻声问道:“这两日她在做什么?”

    小姑娘忙着铺子里的事,饭也不好好用,时常见不到人。

    墨竹将姜贞让他做的事一一说了,“姜姑娘让小的打探了周家的消息,又让小的拿碧玺去做了首饰,方才回来,见她和红杏在做衣裳。”

    陈恕弯了弯唇,“原是如此。”

    他猜到了姜贞要做什么,墨竹却十分好奇,只等着主子替他解惑,但陈恕说完之后,便没有多的话了,闲适地坐下品茗读书。

    *

    在姜贞赴周府之前,还有一件大事。

    二月二十八日,会试放榜。

    陈恕对此并不紧张,但陈明德和杨氏俨然是将心提到了喉咙里,天还没亮,就派人去贡院门前蹲守。

    姜贞一大早也起来了,同陈家大房所有人坐在堂屋里,等着消息。

    不多时,打探消息的下人便手忙脚乱地奔回来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一边跑,一边振臂高呼道:“中了中了,二少爷中了!”

    堂屋中众人皆站起身,姜贞忙笑着去找陈恕的身影,只见他眸中盛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等那下人奔进来,陈明德忙问道:“如何?是多少名?”

    不怪他问的这样仔细,虽然都是进士,但三甲只能算同进士,虽然此时都是贡士,还未分出前三甲,但后面的人无论殿试如何出彩,那也是没机会的。

    下人猛喘了几口气,立起两根手指道:“二少爷十分厉害,只比会元第一名,是第二呢!”

    陈明德听了,脸上的笑如何也放不下,这下可好,无论如何,二甲是逃不掉了,杨氏感知到丈夫的喜悦,也附和道:“这回可好了,也不枉恕哥儿多年来的辛苦,全了咱们长辈们的心愿。”

    说得好似她真心替陈恕高兴一般。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圆满的,陈明德拍着陈恕的肩膀,亲热地感慨,“小辈中,大伯从小就看中你会读书,恕哥儿,这回可真给咱们陈家争气!若你太爷爷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到欣慰!”

    陈恕不喜他提到太爷爷,于是笑得十分疏离,“大伯言重了。”

    杨氏原也想附和两句,但陈恕脸色淡淡的,她对着他平静的脸,只能把话憋回去。

    陈明德也不在意陈恕的冷淡,吩咐下人去厨房,说晚上要设宴好好庆祝,大房的几个子女平时对陈恕都不冷不热的,此时也带着笑凑过来同他说话,陈恕懒得应付,只说要回去温书准备殿试,借机离开了。

    顺手还带走了姜贞。

    二人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时间,缓步在游廊上,陈恕只盼望这步子再慢点。

    姜贞笑盈盈地祝贺道:“恕哥哥,恭喜你呀,我就知道你一定能中呢。”

    今日暖和,她穿了件鹅黄色的小袄,下面是白色的柔绢长裙,风一吹,裙角就围着他绕。

    陈恕和声道:“还要多谢贞贞呢。”

    姜贞“咦”了一声,“谢我做什么?”

    陈恕脸色越发柔和,望着她明澈的眼,笑道:“多谢贞贞陪着我,若你不在,我徒增牵挂。”

    这俨然已经是情话了,落后几步的红杏和墨竹听了,都在皱着脸忍笑,姜贞脸一红,差点想跳起来捂他的嘴。

    真是的,怎么能在别人面前说这些话!

    姜贞斜睨他一眼,不过并没有多少气势,脸带红晕的样子,倒像是在撒娇。

    陈恕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暗叹这里人多眼杂,不然就能偷偷牵她的手。

    不过也好,陈恕轻轻牵唇。

    这回中了进士,就能娶她过门了。

    莫急。

    他盯着她绯红的脸,炙热的目光让姜贞脑袋都要垂到胸口去。

    他最会的就是养气功夫,慢慢等,总之这只小黄鹂已经飞进他窗子里了,再也跑不掉了。

    第44章 周府五百两银子够了吧?

    顶着陈恕的目光,姜贞故作镇定道:“恕哥哥,这次可要写信给二爷二夫人,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陈恕慢条斯理地道:“暂时不用,等

    殿试结束,我再给家中寄信。”

    他轻轻笑了一声,“听闻你已想到了办法解决周家的事?”

    姜贞弯唇,杏眼闪着光,“是呢,不过还不能告诉你,恕哥哥等我好消息便是!”

    陈恕忍笑,不愿拆穿她,顺她的意道:“哦?贞贞想到什么好法子?我等着你就是。”

    姜贞总觉得陈恕在哄她,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又那么认真,咬了咬唇,还是决定不告诉他。

    她想不依靠别人,自己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二人走走停停,尽管舍不得,但回去的路只有那么一小段,在垂花门前道别后,姜贞回院子里继续准备去周府的打扮。

    陈恕也有的忙,会试还不是最后一关,还有殿试,那是在天子眼下做答,他必须好生准备。

    三日之后,二百一十名贡士一齐踏入皇宫,走过宏伟的南天门,进入奉天殿参加殿试。

    与会试不同,殿试只考时务策这一道题,也不是在号房中作答,依据会试的排名,每名贡士都有一张短几,笔墨纸砚都无需自带。

    奉天殿是专做考场的宫殿,每三年开启一次,其内藻饰华贵,一水的青砖铺地,殿中有来自各部的官员肃立一旁,但无人发出声响,陈恕因为排名在前,座位也在前面,从他的角度,也只能看到皇上身旁内侍的皂靴。

    所谓天子门生,其实还差的远。

    他随着众人叩拜,只听那御座上传来一声平淡的“平身。”

    不过即便是这样平静的一句话,也让下面的一些贡士唬破了胆,面色如雪。

    陈恕垂眸,只盯着自己脚下,依着规矩,来到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等待开考。

    正如底下的人在揣测皇帝一样,御座上的天子,同样也在观察下面的这一群贡士。

    明熙皇帝今年正值不惑之年,身处壮年,本该是精神昂扬,然而他在太后腹中时便遭毒害,身体一直不好,若非皇室子嗣凋敝,也不该他坐上这个位置。

    不过他并不算昏庸,虽资质平平,但运气一直不错,手握先帝给的辅政大臣,又遇到几个能力卓越的臣子,虽朝廷斗争不止,但好歹是将江山稳固下来了。

    这两年他越加感到身体不适,吃丹用药也不见起效,明熙帝怕自己就这么撒手走了,给太子留下后患,于是这两年里,都在暗中培养自己的人手。

    王首辅是先帝托孤的重臣,又是国舅,有他在,的确可镇百官,但一旦他走了,太子恐怕控制不了。

    明熙帝想在这两年的新进进士里,选几个家世清白又有能力的年轻人,替儿子铺路。

    新进的这一批贡士里,有几人是他十分眼熟的官员的孩子,明熙帝在心中梳理几遍,叹息一声,这些人几乎都与王家有理不清的关系。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殿中坐着的贡士们都在低头笔走龙蛇,看不出什么不同。

    若真要说,只能通过外表看出哪些人气质不俗。

    明熙帝的目光定在第二排正中央的那端正的身影上。

    这一批贡士中,就数这人长得最出众。

    好似还是从前陈老大人的曾孙子。

    陈恕并没有察觉皇帝在看他,细致地作答完毕之后,他没有像有的人那样四处打量,惴惴不安,而是又检查了几遍,直到确认自己的卷面上没有任何差错,才慢悠悠地放下笔开始静坐。

    明熙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殿试之后,陈恕受柳大儒邀请,去柳府参加了几次诗会,倒是认识了不少同科。

    陈家的家世不必多打听,虽然这一辈里没有特别大的权势,但陈老太傅当年的威名仍在,陈恕又是有真才华的,尽管他本人克制疏离,身边也很快聚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姜贞见陈恕心情放松,便没有询问殿试的情况,想来恕哥哥也不会畏惧。

    到了初三,用过早饭,方掌柜便来接姜贞去周家。

    今日姜贞是用心打扮过的,一身否青的暗纹绣白蝶烟罗衫,配上缕金挑线留仙裙,头上并没有繁冗的珠钗,一对珍珠簪子,并上那支碧玺银丝猫儿簪,走出去让见惯了美人的方掌柜都愣了下神。

    坐进车里,方掌柜福至心灵,赞叹道:“姜小姐这招实在是妙。”

    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周府,坐落于西大街的这一处宅邸,从外到内都彰显着主人的富贵,雕梁画栋,飞檐青瓦,无一处不精致。

    下人们将他们带到周夫人待客的正厅,便不管他们了。

    不过姜贞能察觉到,那一重重珠帘后,不时有人在窥探他们。

    她拈起一块芙蓉糕吃起来,心想这周夫人实在有趣,既不耐烦招待他们,又不愿舍下每个月送来的这点首饰。

    该说她贪心还是傲慢呢?

    周府正院里,王氏正由丫鬟服侍着梳妆,今日梳的是飞天髻,这样略显夸张的发髻,更容易彰显出女子的雍容华贵。

    梳头丫鬟拿起一支金簪小心翼翼地插在王氏并不浓密的发中,小心谨慎地道:“夫人,这样可好?”

    王氏扶着脸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哼了一声,将金簪重重摔在镜台上,冷斥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式样了?”

    丫鬟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夫人,这是上个月玉翠园才送来的。”

    “废物,一支簪子,大家都有的东西,送我这里来做什么。”王氏动了气,挥手将镜台上的首饰胭脂一齐拂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响,姜贞坐在正厅里,都隐约听见了些。

    屋里,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让人将这一地狼藉赶紧收拾了去,她上前轻声道:“夫人,今日陈记银楼的掌柜来送新首饰了,不若去看看有没有您喜欢的。”

    王氏勉强点了点头,由一群人簇拥着往外走。

    正厅里,她隐约看见陈记银楼掌柜的身旁坐了个女子,心中不以为意。

    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人,能是什么好货色。

    不料,丫鬟一掀开珠帘,那女子起身向她行礼,王氏却愣住了。

    她喜欢雍容的装饰,正厅里的摆设都极其富贵,金光熠熠,但这女子站起身,竟将她这一室摆设都压了下去。

    姜贞迅速打量了一眼周夫人,见她穿着时兴的漂亮衣裳,身上满是首饰,便知道她正如传闻中那样,是一个极其喜欢打扮,且不喜欢趋于人下的女子。

    这正中她的下怀。

    王氏眼中的惊诧不似作伪,姜贞感受到她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

    王氏不是一个能忍的,她对姜贞身上这些不同寻常的衣裳首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方一坐下,便着急的问,“你这衣裳是从哪家成衣铺子做的?还有这簪子,我从前从未见人戴过,这上面可是碧玺?”

    作为王首辅的孙女,王氏从小就不缺这些华贵的珠宝,不过将碧玺做成猫儿眼,又俏皮又精致,反倒没有那么俗气。

    还有这女子身上的衣裳,广袖长裙,京中少见,王氏猜测是南方的样式,她曾经也找过京中的成衣铺子做这样式的衣裳,不过,这些成衣铺子的裁缝大多是北方手艺,做不出这样精致的衣裳来。

    姜贞见王氏的眼睛都亮了,知道自己这一招见效了。

    她并没有急着回答王氏的话,而是先规矩地报上姓名,“见过周夫人,我是陈记银楼的姜贞,今日特来为周夫人送新首饰。”

    姜贞呈上木匣,王氏迫不及待地亲手打开,然而木匣中虽然是新造的首饰,但不过寻常样式,比不过姜贞头上戴的猫儿簪。

    王氏蹙眉道:“怎的就这些?”

    姜贞淡淡地笑了,“周夫人可是不满意?这也是银楼新出的全部首饰了。”

    王氏指着她头上的簪子道,“既是新出的,为何没有这一支?”

    姜贞又笑了,“祝夫人见谅,这猫儿簪是我自己画的图样,我没有银楼大师傅的手艺,只是寻常在闺中自己画着玩儿的。”

    王氏上下打量她几眼,姜贞确实年轻,看来也不会是什么身揣独门绝技的大师傅。

    “那你这身衣裳也是自己做的?”

    姜贞笑了笑,“正是。”

    “倒是有些野趣。”王氏轻笑一声。

    “这样吧,你这穿着打扮倒是投了我的兴致,以后你每月画了图样做了新衣裳首饰,也送一份到我府上。”王氏拨弄着指甲,颐指气使道。

    姜贞早已猜到王氏的想法,咬了咬唇,故作为难道:“非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出身平凡,家中做衣裳首饰不过许久才一次,周夫人若想每月都有,这……我实在是为难。”

    王氏哼了一声,“这银楼不是你家的?”

    姜贞叹息一声,“周夫人也知道这是陈记银楼了,我一个外姓人,不过是寄居陈家的客人,怎好做这个主。”

    王氏思虑一番,“我姑且信你,行了,我让账房每个月支你三百两银子,你就给我图样就行了,什么料子我都有,这总足够了吧。”

    方掌柜心下惊喜,正要回答,又听姜贞道:“这倒是够了,不过,周夫人也知道我如今住在陈家,往来的亲戚们若是见了我的衣裳首饰样式好,也要我的图样,该如何是好?”

    王氏咬牙切齿地道:“行了行了!不就是要多点银子吗?五百两够不够?再多可没有了,你也不值这个价!”

    姜贞见好就收,笑着点了点头。

    第45章 心急等回了扬州就成亲。

    王氏回过神来,又觉得这五百两有些多,但转念一想,日后整个京城的贵妇们都没有这些衣裳首饰,自己是独一份的,那贱皮子即使嫁进东宫又如何?上不得台面还是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王氏又一想,自己能找这姜氏做生意,那别人也可以,她得好好的把这姜氏收拢在掌心才是。

    “芙蓉,立刻去取一千两银票来。”王氏笑着看着姜贞,“姜姑娘,这做生意也讲究一个诚信。我马上取银子来,之前银楼送来的首饰我今日也一并结了账。不过你需给我手书一封,写明今后只给我供货。”

    姜贞早已料到,平静地点了点头。

    写完契书又取了银子,王氏还派丫鬟客客气气的将二人送到门外,方掌柜心中惊诧,暗道姜小姐小小年纪,竟然能将他这生意场上的老手给比下去,当真是了不得。

    回陈府的马车上,姜贞将银票递给方掌柜,嘱咐道:“以后每月的月中来找我拿图纸便是。”

    方掌柜小心地问道:“姜小姐,这样会不会太劳累您了?”

    说来也是他这个当掌柜的没本事,二夫人只是让姜小姐来查一查账,人家小姑娘还来帮他解决了这么大个烂摊子。

    姜贞摇了摇道:“方掌柜客气了,我涉世未深,今日若不是您陪我一起,想必也是如坐针毡,能从周夫人手上拿到银子,不过是侥幸罢了。这也不算辛苦,我也想借着周夫人来拓宽京城的生意。”

    周夫人穿了她做的衣裳首饰,必然会出没在大大小小的宴会,那些盛京城的贵妇和小姐们一旦问起,那就是生意。

    方掌柜惊讶了一声,“可……可您不是同周夫人签订了契书吗?”

    姜贞笑了笑,“今日周夫人给的银两,远远抵不了那几个月银楼送去的首饰。周夫人既想笼络我,又不肯讲诚信,对于这样的人,咱们又何苦守诺?”

    她与周夫人约定的是不会将同样的衣裳首饰卖给别人,但是别的可没有禁止。要知道即便是同样的样式,不同的材料做出来也不一样。

    江南一带盛产布匹,年年为朝廷上贡丝绸棉麻,但最好的布料,一定不在宫中。

    方掌柜听了姜贞的话,愈发佩服这个小姑娘,心道难怪二少爷不要那些名门闺秀,认准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回到陈府,墨竹早已在院子里等候多时。见姜贞平安归来,墨竹松了口气,一路小跑去给陈恕报信去了。

    今日早上陈恕才从柳府回来,虽然他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但也担心姜贞一个女孩在外边儿受欺负,好在并没有什么事。

    终于放下心来的陈恕不知道,姜贞早已将他也“算计”在内。

    她倒是有很多想法,不过画图的本事比不上陈恕,这个活儿还得拜托二少爷。

    解决了周夫人的事,姜贞感到浑身轻松。翌日,又是锣鼓喧天,又有好消息来到。

    初四日在集英殿传胪,陈恕和同科进士们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公立在太和殿门前听候传呼。

    辰初时分,身着礼服的明熙皇帝被内侍引入御座。鞭声和韶乐声之后,殿试终于揭榜,由鸿胪寺官员宣制。

    陈恕是一甲第二名榜眼。

    这个结果不仅外人惊讶,连陈恕本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在会试中他是第二名,但殿试之后,陈恕才从同科之中了解到,这一届的会元是盛京的三才子之首颜怀轩,其父是明熙十三年的状元、当朝的次辅颜之介。还有王首辅的孙子王廷敬,从前的太子伴读也是这一届,他当时曾就读过的东山书院的几位师兄也在其中,个个都是学问渊博。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到了盛京,他这个所谓的麒麟子不过是颗不起眼的沙砾。

    陈恕的确有把握自己能中,不过却没有想到是这么高的名次。

    他被鸿胪寺官员引到御道的右后方跪下,状元颜怀轩就在他的对面,二人有一瞬间的目光对视,不过片刻便挪开,就在这片刻的交汇中,陈恕发现了颜怀轩眼中的惊讶。

    唱名不断继续,分列左右的文武百官鸦雀无声,但又暗流涌动。

    一甲的三个人除了陈恕,都是出身盛京世家的子弟,官员们无不在好奇,这个出身平平的男子,是如何获得皇帝青睐的。

    满屋子的人只有两个人并不惊讶。一个是坐在御座上的明熙帝,看过了陈恕的卷子,力排众议,钦点他为第二名榜眼。另一个人,则是站在人群中的夏文宣。

    夏文宣今年刚调回盛京,因为在江南巡抚这个位置上做的不错,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恕当年乡试时,他就知道此子不凡。

    果然他没有看走眼。

    唱名结束之后,皇帝还宫,诸位新晋的进士和王公百官皆跟随着金榜离开集英殿,去往广安门观看张榜。

    陈恕中了榜眼的消息传开,陈明德已不知该如何欢喜才是,不仅赏了报喜的人厚厚一摞赏赐,更亲自开了府库,让下人沿街抛洒铜钱。

    他恨不得将陈恕给供起来,先前对这个侄子的嫉妒早已烟消云散,陈家已经几代没有出现过一甲的进士,而陈恕将来如果能留在翰林院,那就是入阁拜相的命,所谓靠人不如靠己,老丈人官位是高,但又不止他这一个女婿,还是自家的侄子更好。

    “恕哥儿,大伯就知道没有看错你,若不是咱们陈家官微言轻,以你的本事,哪怕是状元也不在话下!”陈明德忘乎所以地道。

    这一次的状元,果不其然是颜怀轩,陈明德认为一定是因为次辅颜大人的原因,才让颜怀轩夺得状元。

    陈恕虽然心中也欢喜,但知道颜怀轩的确有真材实料,不然也不会在会试和殿试都取得头名。他谦虚地道,“大伯此言差矣,颜公子实至名归。”

    陈明德撇了撇嘴,“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尽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要我说,你好好经营,将来不比他差。”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陈恕身后的姜贞。

    陈明德和杨氏商量着要给陈恕庆祝,不过陈恕不意铺张,淡淡地道:“朝廷有鹿鸣宴,且授了官之后,侄儿还要回扬州一趟,就不麻烦了。”

    越与陈明德夫妻二人相处,陈恕越觉得不适,他更不想欠二人人情。

    他虽拒绝,陈明德夫妻二人却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最后姜贞解了围,说二房早已准备

    好了庆祝的银两,就在酒楼摆两桌席,一家人吃一次饭,老爷和老夫人还交代了要回扬州区祭拜老太爷。

    陈明德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杨氏却看了姜贞一眼,捂嘴笑道:“呦,这还没过门呢,就说一家人的话了。”

    姜贞蹙眉,从未感受到如此大的恶意,正要反驳,陈恕却先沉了脸,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冷淡地道:“我们二人早已定亲,本就是一家人。”

    说完也不顾陈明德和杨氏的脸色,牵着姜贞的袖子就离开了正厅。

    姜贞不想陈恕在这样大好的日子里因为不值得的人生气,从袖子里反握住陈恕,手指轻轻地与他交缠,柔和地劝道,“恕哥哥,不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的。”

    陈恕一身的寒气被她化解,脸色慢慢缓和,紧紧攥住她的手,坚定地道:“只要你信我就够了。”

    他仔细梳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道:“等授了官,我们就回扬州去成婚,好吗?”

    姜贞脸上漫起红晕,“怎么这么着急?”

    陈恕细长的眼眸中盛满了她娇美的脸庞,“我等不得了,贞贞,你明白吗?”

    迟则生变,陈恕不想再等了。

    姜贞嗔了他一眼,使劲挣脱他的手,快步向前走去。

    她记得从前恕哥哥不是这样的!

    陈恕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弯唇浅笑,姜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每次恼羞成怒,都是先瞪他一眼,再自顾自地往前冲。

    她还小呢,可惜他不愿意再等了。

    状元及第,赴琼林宴,游街三日。隔日的跨马游街仪式中,前三甲除了第三名是年过而立的男子,状元和榜眼都是年轻俊朗的青年,吸引了许多年轻姑娘们的视线。

    簪花披锦,簇拥载道,礼乐声起,热闹非凡,沿街都是欢呼声和喜气,饶是沉稳如陈恕,也不禁踌躇满志,尽显意气风发。

    颜怀轩骑着高头大马,头插金花走在最前,他生得一副温和的好相貌,笑容满面,让无数卷帘偷看的闺阁小姐们红了脸。

    而榜眼陈恕的容貌甚至比颜怀轩更加俊逸,不过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细长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让他显得有些冷峻,不过正是这样的冷,才让人忍不住幻想,若摘下他这朵高岭之花,又是什么样子。

    姜贞早已找到了最好的位置,就在御街上的这家最大的酒楼的二楼定了雅间,等陈恕骑着马缓行而来时,她也学着别人,将一条素青的包着果子的帕子扔到陈恕的身上。

    陈恕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别人的帕子都被他一一躲开,只稳稳的接住了姜贞的。

    彩幡之下,他刚好路过她的窗口。

    陈恕仰起头,看见趴在窗边笑得灿烂的姑娘,也轻轻笑了。

    这一笑,恰似冬雪初霁。

    锣鼓喧天中,隔壁的雅间里,夏云喜也正在窗户的缝隙中,偷看陈恕的身影。

    她的心轻轻摇曳,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陈恕。

    与我当真有缘,这已是第三次见面了。

    第46章 争吵陈恕,我要同你退婚!

    按照惯例,榜眼和探花都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接下来的几日,陈恕都忙的不可开交,先是去午门领进士银和表里衣料,而后又跟着诸进士上表谢恩,到孔庙行释褐礼。去翰林院交接完成之后已经到了三月中下旬。

    这一次新晋的进士有约一个月的探亲假,陈恕和姜贞的婚礼早已在筹备,二夫人还在家书中说,姜老太太已经为姜贞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陈家也上下动了起来。

    临行之前,陈恕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宴会要参加,大多是同科之间的聚会,陈恕怕姜贞在陈家待着无趣,问过她之后,有时也会带上她一同赴宴。

    这一日,是由阮从南牵头的东山书院师兄弟之间的聚会。

    到了盛京之后,陈恕和阮从南反倒时常来往,因此,姜贞同阮从南的夫人温氏也比较熟悉。

    温氏是盛京六品官家的小女儿,性格温柔,同阮从南十分恩爱,二人如今有一个两岁的女儿雪姐儿。雪姐儿十分喜欢姜贞,每回见了都要姜贞亲亲抱抱,这一次知道姜贞要来阮家,雪姐儿一大早就让丫鬟抱着她在门外等了。

    “姐姐,姐姐!”轿子刚落地,姜贞才掀开帘子,雪姐儿就喊了起来。

    陈恕扶了姜贞一把,立马有同科过来同他说话,姜贞拍拍他的手道:“恕哥哥,你去吧,我去寻温姐姐。”

    “若是有事,让人来寻我。”陈恕不放心地道。

    姜贞点了点头,陈恕才在同科的百般催促下离开了,还未走远,姜贞还能听到他同那同科解释的声音。

    “不是妹妹,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你已经定亲了?”

    ……

    姜贞收回目光,雪姐儿已从丫鬟身上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

    小团子玉雪可爱,仰着脑袋,巴巴地看着姜贞,“姐姐,娘说你要走了,雪姐儿不想你走。”

    姜贞揉揉小丫头柔软的花苞头,弯腰笑道:“雪姐儿不急,姐姐很快就回来了,以后还会来找雪姐儿玩的。”

    雪姐儿重重点点头,伸出小手牵住姜贞,蹦蹦跶跶地往里跑,“姐姐现在就陪我玩吧,我想去编花环……”

    姜贞的身后,两位姑娘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门房的小厮见了他们,十分惊讶,忙迎上来客气道:“夏小姐,于小姐,这边有请。”

    他真是没想到,于小姐来了也就罢了,怎么夏大人的千金也来了?大人的面子这么大的吗?

    夏云喜挽着表妹于心兰的手臂踏入阮府,不久后,温氏便匆忙迎了出来。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二人,也是面露惊讶。

    于心兰还好说,她的哥哥是阮从南的同科,同温氏也算熟悉。

    不过夏云喜的到来,的确是意料之外。

    夏大人乃正二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又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夏云喜素有才名,但性格低调,年前来了盛京,很少现于人前。

    不过转念一想,夏云喜和于心兰是表姐妹,跟着表妹来玩一玩,也没什么。

    夏云喜同温氏见过礼,感受到旁人打量的目光,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后悔。

    于心兰借口更衣,拉着她出了正厅,二人在花园里找了个僻静地方说话。

    夏云喜忐忑地道:“心兰,我是不是不该来?这样似乎也见不着他。”

    于心兰知道这个“他”是谁,忙劝道:“表姐,方才在门外不是才见过吗?等会儿说不定还有机会呢,听我哥说他们一会儿要在花园里斗诗。”

    不提还好,一提到门外的那一幕,夏云喜便垂下了眼眸,失落地道:“心兰,你也看见了对吗?他有未婚妻了……”

    夏云喜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她察觉自己对陈恕有了心思之后,便找人打探了陈恕,知道陈恕有一个未婚妻之后,心里十分难受。

    多年来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破坏别人姻缘的事,可是她却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陈恕倾心。

    比她美?还是比她有才?

    据说那姜氏家世普通,父亲是个已经去世的小官,更是寄居在陈家。

    难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夏云喜对姜贞十分好奇。

    因此当她知道姜贞会来阮家赴宴后,也跟着表妹于心兰来了。

    然而,却让她见到陈恕在阮家门外,与姜贞依依惜别的画面。

    她的轿子就在二人后面,因此她清楚地看到陈恕在同对面的女子说话时,眼神中的温存。

    那一刻她倍感惊讶,帘子从她手中滑落都没有察觉。

    她曾以为,陈恕这样惊才绝绝的麒麟子,绝不会向任何人弯腰启齿。

    他应该是山顶的雪,沁凉又纯净,就像当初她在茶肆下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分花拂柳而来的少年,那样俊朗的容颜,却又那样冷峻疏离。

    但是陈恕竟然会露出那样缱

    绻的神情。

    不过是片刻见不着,他就舍不得了,那女子都转身了,他还回头看了几眼。

    夏云喜至今都还没缓过神来,精致的妆容下,脸色苍白。

    于心兰环顾四周,见并没有人,于是小声地道:“表姐,有未婚妻又怎么样?你怕是不知道吧,陈恕的大伯母想给他再找个名门贵女呢。”

    杨氏虽然没直说,但四处打探盛京贵女的婚事,她生的陈思不过一个童生,不可能配得上,能配得上的,自然只有陈恕了。

    夏云喜愣了愣,“可是他大伯怎么做得了他的主?何况他已经定亲了。”

    于心兰不屑地道:“莫说是定亲了,成亲了又如何?他大伯当年还有孩子呢,还不是娶了如今这位夫人,男人嘛,做梦都想有个自己仕途有益的岳家。”

    夏云喜怔住了,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她不愿相信陈恕是那样的人,于是喃喃地反驳道:“不对,心兰,他对那姜氏那么好,一定是喜欢她的,怎么会另娶呢……”

    话音刚落,树荫后传来细小的声响。

    于心兰陡然回头,“谁在那里!”

    半晌没有动静。

    于心兰以为是路过的猫儿,夏云喜心头杂乱,也没有深究。

    她继续劝着自己的表姐,“那姜氏我也看了,虽说样貌不错,但只是个没落户,听说还在银楼打算盘,浑身铜臭味,怎比得上表姐你呢?”

    夏云喜没有说话,她确实自认不比姜贞差。

    于心兰继续道:“况且我还听我爹说,姜贞的父亲,说是死于治水,但里面好像有隐情,吏部关于他的卷宗全都不翼而飞了,你说多古怪?将来说不定会给陈恕招来祸端,如今是陈恕不知道,陈恕要是知道了,还敢要她吗?”

    夏云喜这次是真被惊到了,蹙眉低声斥道:“心兰!这话可不能胡说!”

    于心兰委屈道:“表姐,我爹就是管吏部卷宗的,他怎么可能骗我嘛。”

    夏云喜不敢再听下去,她怕自己接触到什么秘密,忙捂住于心兰的嘴,摇头道:“心兰,不管是不是真的,以后这件事千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记住了吗?”

    于心兰瞪大眼,惶恐地点点头。

    正厅里,温氏正吩咐丫鬟道:“去看看小姐和姜小姐怎么还没回来?这孩子也真是的,就要开饭了,也不知收敛。”

    话音刚落,姜贞便牵着雪姐儿回来了。

    温氏惊讶地道:“姜妹妹怎么脸色这样差?”

    方才不还好好的?

    雪姐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温氏,姜贞捏了捏她的小手,她又低下了头,怏怏不乐的样子。

    姜贞心中惊涛骇浪,勉强笑了笑道:“温姐姐,我只是吹了风有些不舒服,不碍事。”

    温氏有些担心,但宴会上太忙,只能让小丫鬟多注意点。

    姜贞也不想让温氏担心,尽管心中难受,整场宴会却没有先漏出半点低沉情绪,不过在看到夏云喜和于心兰入座时,脸上忍不住一白。

    不必多打听,身边的人就小声地议论起了二人。

    “这夏小姐长得也好呀,有才有貌,难怪不轻易出门。”

    “是呀,不知道哪家的儿郎能有幸娶了她,有夏家这个靠山,那是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谁说不是,不过我儿就不指望了,连于家小姐都看不上他,唉……”

    “于小姐也不错嘛,于郎中的姑娘,也不能小瞧呢……”

    姜贞并不太在意夏云喜对陈恕的心思,如果陈恕能被权势撼动,那就不是陈恕了,她只是害怕,正如那于家小姐所言,爹的死另有隐情,将来会给陈家带来麻烦。

    有些事情,越想得深,越令人害怕。

    姜贞从不怀疑爹是个好官,但活了两世,许多细枝末节也在这时提醒她,或许爹的死,真没有那样简单。

    老太爷当时见到她,为什么会那样惊讶?当时年纪小,现在回想起来,老太爷的眼神中,除了怀念,还有更隐秘的情绪。

    还有爹是为了治水死在任上,为什么他在吏部的档案却不翼而飞?

    姜贞越想越感到浑身发寒。

    魂不守舍地坐了大半日,离席之时,温氏特意包了几副阿胶红枣,交到姜贞手上,皱着眉道:“你这脸白的,回去好好补补,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她以为姜贞是来了癸水,气血不足,姜贞不好解释,只能收下她的好意。

    门外,陈恕已经在等她,看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忙上前扶住她,紧张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贞摇摇头,避开他的眼,“没事,吹了风有些发热,回去歇一歇就好。”

    陈恕不放心,但姜贞已推开他的手,自行上了轿。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陈府,陈恕更加肯定姜贞心里有事,正要追问,却听下人说,陈明德有要紧事寻他。

    陈恕才要拒绝,姜贞已经离开了。

    望着她沉重的身影,陈恕眉眼紧蹙。

    到底发生了何事?

    跟着下人去到前院,陈明德和杨氏正满脸堆笑地等着他。

    陈恕一见二人这样,就知道没什么要紧事,行礼后就想去寻姜贞,却被陈明德拦了下来。

    “恕哥儿别急着走呀,大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陈明德将一卷画像塞在陈恕手中。

    陈恕草草看了一眼,见是个女子,立刻扔回陈明德怀里,冷声问道:“大伯这是何意?”

    杨氏走过来,笑着解释道:“恕哥儿别生气,好歹看看嘛,这是容御史的嫡孙女,自幼饱读诗书,长得花容月貌,性子更是温雅,与你很相配呢。”

    陈恕眉眼间顿生凛然寒气,“我已有未婚妻,大夫人不必同我说这些。”

    言罢,他转身就想走,陈明德追上来,恨铁不成钢地劝道:“恕哥儿,你是年轻才不懂事,容御史还是你太爷爷的学生,有他相助,将来官运亨通啊。”

    陈恕脸黑如墨,陈明德不管不顾地道:“若你实在舍不得那姜氏,你也可以娶平妻嘛,容小姐不会介意的。”

    “够了!”

    陈恕站住脚,冷声斥道:“大伯,我叫你一声大伯,不过看在你与我父亲是兄弟的份上,若真论品行,对你,我是万般不齿,至于我的事,你也没资格插手!”

    陈明德从没有见过陈恕发火,明明是个弱冠青年,浑身的威慑却叫他说不出话来。

    陈恕冷冰冰地看着跟来的杨氏,威胁道:“若是你们让她听到半句闲话,日后就是我陈恕的仇人。”

    杨氏瞪着眼,被陈恕眼中的狠厉吓到愣在原地。

    陈恕两脚生风,疾步走到姜贞院外,却被红杏告知,姜贞早已睡下了。

    正房里确实一片漆黑,陈恕摸不准她是不是真睡下了,只好同红杏道:“那我不打扰她,若是不舒服,立刻告知我。”

    *

    夏府中,夏文宣也正在忧愁。

    自己和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幼是百般疼爱,云喜有天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一点不好,这孩子读多了书,也同那些文人一般,性子有些清高。

    在金陵时,云喜就不喜欢和同龄小姐们出去游玩,而是喜欢去参加诗会、同书生们一起斗文赏画,夏文宣认为女子抛头露面不好,但夫人却反对,认为云喜并无错处,夏文宣只好作罢。

    到了盛京,云喜反倒收敛了,只与表妹于心兰来往,不然就是自己在屋子里写诗作画。夏文宣认为这是姑娘大了懂事了,倍感欣慰的同时,也想趁此机会,在盛京城给她挑一位好夫婿。

    今日下了值,他才知道,云喜去阮家赴宴了。

    阮从南此人夏文宣并不了解,据他所知,也就是于家同阮家有些交情,云喜的性子,绝对是另有目的。

    夏文宣叫了女儿来问,夏云喜并没有瞒他,竟对他说,她相中了这一届的榜眼陈恕。

    “陈恕?怎么会是他?”夏文宣愣住,陈恕这人他算是相当熟悉,他还打算,让自己的学生在

    翰林院里多关照关照陈恕。

    夏云喜提到自己喜欢的人,脸上多了些娇羞,“爹,女儿赴京路上,不是撞了船吗?就是他救得我。”

    夏文宣坐直了身子,皱眉道:“可他不是已定了亲?”

    夏云喜顿时有些失落,不过想到表妹说的话,又抬起头道:“我知道,不过,爹,我听说他的未婚妻,家世不太好,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他的负担,我没想破坏他们,我只是想嫁给他……”

    夏文宣有些生气,陈恕是好,但哪里值得自己的姑娘去做平妻,他重重拍了下桌案,厉目斥道:“你怎会有这种心思!你想嫁谁不行,非得上赶着去做人家的平妻?陈恕他有这么好?”

    父亲从未对自己这样严厉过,夏云喜瑟缩了下身子,泪盈于睫,小声地道:“可我看不上别人,我只喜欢他……”

    “你!”夏文宣怒不可遏,来送汤的夏夫人听见了二人的争执,忙冲过来将女儿搂在怀里,瞪着丈夫道:“你骂她做什么!是我答应她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夏文宣指着二人酝酿了许久,终是无力地放下手。

    他冷静下来,挥挥手让二人出去,而后吩咐人去调查陈恕的未婚妻的身份。

    得知那姜氏竟是姜和之女,夏文宣不由愣了。

    *

    陈恕第二日还是没有见到姜贞,他隔着门同姜贞说了几句话,半晌才传来了她的声音。

    却是说自己无事,让陈恕去忙自己的事。

    陈恕问过红杏,昨日在阮府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但红杏却说,她也不知,只看见小姐同阮家的小姐出去玩了回来,脸色就不大好了。

    陈恕立马动身去阮家,在半道上,被人截住。

    一顶青绸轿子落在他面前,下人打起帘子,露出一张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陈恕回忆起来,这是当年在金陵见过的江南巡抚夏大人。

    “小陈大人,我有话想同你说。”夏文宣直直看着他。

    陈恕满心都是去阮府问明真相,并不想同夏文宣在这里叙旧,更何况他们二人算不上相熟。

    “夏大人,恕晚辈无礼,我有要事在身,等办完了事,日后再来府上拜访。”

    夏文宣摆了摆手,“小陈大人莫急,我要说的事,与你在意的女人有关,你应当很想知道。”

    他在意的女人?

    陈恕一愣,夏文宣已做出请的姿势。

    “墨竹,你尽快去阮府,找阮夫人问清楚,之后直接回陈府,看看小姐如何了。”陈恕跟着夏文宣上了茶肆二楼,低声吩咐墨竹。

    夏文宣屏退了下人,亲自给陈恕斟了杯茶,缓缓笑道:“上一次咱们坐在一起说话,还是你中举的时候,当时见你年轻气盛,为了磨砺你,老夫还压了你三年,真是对不住。”

    陈恕抿了一口茶,恭敬道:“多谢夏大人的栽培。”

    夏文宣脸上的笑缓缓收敛,“听说你要成婚了?”

    陈恕克制地笑道:“是,晚辈很快就要回扬州完婚。”

    夏文宣紧盯着面前的年轻人,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提到未婚妻子,眼神中的欣喜与疼爱格外真切,于是便知道,云喜那姑娘,没有半分机会。

    不过就是为了顾惜人才,他也要好好劝一劝陈恕。

    他叹息一声道:“若我劝你,不要同那姜氏成亲呢?”

    陈恕手中的茶一晃,抿紧了唇问道:“夏大人这是何意?”

    夏文宣意味深长地盯着陈恕,“小陈大人,几年前我就看中你这个人,我绝不会害你,那姜氏将来会给你带来大麻烦,其中机密,我不能同你说,但你相信我便是。”

    陈恕已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对着夏文宣,他无法像对陈明德那样撒气,但浑身的戾气已然控制不住,将茶盏放在桌上,陈恕起身朝夏文宣施了一礼,冷淡地道:“夏大人,晚辈之事不劳您费心,姜氏是我心爱之人,我必不会舍弃他。”

    说吧,他拂袖而去。

    夏文宣并没有阻拦,只是在他身后淡淡说了一句,“你不信我没有关系,等日后,你就会发现,与姜家结亲,是多么大的错误。”

    陈恕头也不回,快步下了楼。

    他同夏文宣说话的功夫,墨竹已经回到了陈府。

    温氏随阮从南出去了,他并没有打探到消息。

    又听主子的吩咐,去看看姜贞好了没有。

    但是房里依旧没有动静,只有红杏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外。

    见到他一人前来,红杏疑惑地道:“怎么?你先回来了?二少爷呢?”

    墨竹老老实实地回道:“主子半路上被一个夏大人给拦住了,叫我先回来看看姜小姐。”

    红杏叹了口气,“那你来的不巧,小姐刚喝了药睡下了。”

    屋里,姜贞和衣而卧,昨日晚上,她忧虑过重,的确发了一场热,不过喝下药此时已好多了。

    墨竹的话被她听的一清二楚。

    夏大人……就是那个夏小姐的父亲吧。

    他会同陈恕说什么呢?

    姜贞不想去猜测,但昏沉的头脑中,反复响起嘛二人的对话。

    “她将来说不定会给陈恕招来祸端,如今是陈恕不知道,陈恕要是知道了,还敢要她吗?”

    姜贞让红杏打听过了,于小姐的爹,是吏部的郎中,专司官员档案。

    她心乱如麻,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心里知道,于小姐的话,或许是真的。

    姜贞不知道爹的死有什么隐情,两辈子了,也没有人同她说过这事,或许,只有祖母知情。

    她不想连累陈家,若真有什么事,也该是她这个姜家后人一人承担。

    姜贞下定决心,立刻起身,唤来红杏。

    陈恕刚好从外面一路快步而来,就听见姜贞冷淡的声音。

    “红杏,立马收拾行李,我们回扬州去。”

    犹如天降冰雹,将陈恕砸的支离破碎。

    这一刻心都不会跳动了,明明是阳春三月,陈恕却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不止是他,墨竹和红杏都很惊讶,姜贞在屋里已经开始收拾衣物了,看样子,是要一个人回扬州去。

    红杏颤着声道:“小姐,我们不等二少爷一起吗?”

    姜贞没有犹豫,“不等,我们自己走。”

    红杏愣在原地。

    墨竹看着屋里,又看了看站在门外台阶下的主子,瞠目结舌。

    陈恕几个箭步跃上了台阶。

    见大事不妙,墨竹和红杏偷偷溜掉了。

    姜贞正在叠自己的衣服,忽然一阵寒风袭来,一只有力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往上看,是陈恕阴沉的脸。

    他细长的眼中目光凌厉,紧盯着她,“你为何要走?”

    姜贞被他捏的腕骨生疼,没来由的,心头涌上无边无际的委屈。

    她什么也不想管了,这一刻她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她原本半点不在意,但陈恕这样冰冷地看着她,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似的,就让她受不了了。

    “说话。”看见她的眼泪,陈恕虽然还是生气,但语气弱了许多。

    姜贞挣开他的手,揉着自己疼痛的手腕,抽泣道:“你不要管我,我要回扬州去,我不想待在这里。”

    陈恕拧紧了眉,沉声问道:“不是说好了同我一起回去?谁让你受委屈了,为何要先走?”

    姜贞摇了摇头,她受些委屈并没有什么,但她不想爹被别人议论,她的父亲是那般清正的一位好官,她不想留在这里,听她们说他会给陈恕带来麻烦。

    “你也认为我是个见异思迁、贪图权贵的人?”陈恕失落地看着她。

    姜贞眼中卷起风暴,她怎会这样想?她只是不想给陈恕惹麻烦。

    “恕哥哥,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你,但我不想给陈家带来麻烦。”姜贞抹掉眼泪,继续收拾包袱。

    见了她的动作,陈恕怒不可遏,什么君子克己复礼,全被他丢在了脑后,他掐住姜贞的胳膊,大声追问到底,“你相信我?那为什么还要走!给我惹麻烦,从小到大,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果然,听了这话,姜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红肿的大眼睛里泪水汩汩而下。

    陈恕愣了片刻,松开她,低声道:“

    贞贞,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姜贞伤心极了,倔强地制止了他的道歉,“你说得对,所以我不想再麻烦你了,陈恕,我要同你退亲,回我家去,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言罢,她竟就束好包袱,立刻就要走。

    晴天霹雳!

    陈恕迈开长腿,拦住姜贞,眼眶也红透了,沉声道:“你想都别想,姜贞,除了我身边,你哪儿也不许去!”

    姜贞往左走,他也往左,往右,他也拦着,她恨极,抬眼瞪着他,故作凶狠地道:“你既然嫌我是个麻烦,那还缠着我做什么!”

    陈恕冷哼一声,“我不嫌你麻烦,是你不好好同我说话,既然如此,我只有把你关起来,之后带回扬州成亲。”

    姜贞目瞪口呆,她从来没发现陈恕这样无奈,他一直是端正克制的,这个状若发狂的人真的是陈恕吗?

    她气得头脑昏沉,抓起陈恕的手,狠狠咬在他虎口上。

    皮肤被她的两颗小尖牙咬破,陈恕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兀自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你想怎样发泄都行,总之我不会放你一个人走。”

    “无赖!”姜贞口中传来铁锈味,她终究还是不忍心伤害他,松了口,却狠狠跺了他一脚。

    陈恕看出她稳定了点,转身将门关好,拉过姜贞的手,仔细看她被自己捏红的手腕。

    她皮肤白又细嫩,他用的力气大,此刻已经红肿了一圈。

    他一碰,姜贞吃痛地缩回手。

    “不要你假好心!”姜贞瞪着他。

    陈恕知道她跑不了了,理智也恢复了许多,定定看着她,威胁道:“我不好心,若你还要跑,就将你捆起来。”

    姜贞被他气得说不出话,陈恕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中。

    “你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

    姜贞沉默地低下头,她知道如果同陈恕说了爹的事,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帮她查个清楚,可她就是害怕这样,陈恕一旦去查,如果真有什么,那他就逃不掉了。

    一滴眼泪啪嗒掉在陈恕鞋面上。

    陈恕叹息一声,拉起她的手,将她的紧握成拳的手指一根根轻柔掰开,塞进茶杯。

    温暖填充了手心,也漫进心间。

    姜贞抬起湿漉漉的眼看着他。

    陈恕恍然看到了小时候爬在树上,求他救下小黄鹂的小姜贞,紧绷的唇微微上扬。

    他伸手摩挲她的脸,仔细擦干她的泪,“你不说,那我来猜,是不是同姜大人有关的事,让你害怕牵连我,牵连陈家?”

    姜贞一愣,虽然没点头,但陈恕已经明白了。

    他深深叹息,额头抵着她,声音低沉,又似乎带着委屈,“你怕我被牵连,但是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

    “我怕你不要我。”

    姜贞的泪水轰然决堤。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额角,陈恕轻声呢喃道:“贞贞,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太爷爷离开后,她就是这世上唯一的温暖。

    姜贞迟疑着,也将手轻轻搭在他掌心。

    *

    三月二十二,陈恕和姜贞在盛京买了些礼物,动身返回扬州。

    二人吵过一架,对彼此更加珍惜,姜贞没有再提姜父之事,陈恕却放在了心上。

    与来时的急切和紧张不同,回去的路上更加的惬意。

    这一次姜贞也没有晕船,因为时间充裕,二人在路上看到岸边有好风景,甚至会下去游玩半天再启程,就这样一路玩耍着,花费了十来天才到达扬州。

    离开时还是雨雪霏霏,回来时已是绿柳满城。

    姜贞从前以为父亲离世了,自己就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但直到站在陈府门前,见到门外翘首以盼的陈家人和姜老太太,她才恍然发觉,其实她早已经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恕哥儿,贞贞,总算是回来了。”二夫人扶着老夫人,笑意盈盈。

    老爷手中还拎着两只鸟笼,珍珠翡翠和小黄鹂都在笼子里扑腾,见到陈恕和姜贞,三只鸟都伸长了脖子,珍珠翡翠一个劲儿的喊着他们的名字。

    “你们不在,它们都不想吃饭呢,每天都嘀咕你俩。”老爷笑着埋怨,一打开笼子,珍珠翡翠和小黄鹂扑扇着翅膀,朝二人飞了过来。

    姜贞和陈恕先同长辈们见了礼,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门。

    用过午饭,大家聚在福安堂正厅里,问起陈恕和姜贞这几个月的经历。

    陈明修对于儿子这次能够中榜眼感到十分欣慰,一向散漫的他此时也不禁严肃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对陈恕道:“我儿能有今日,离不开师长的教诲,特别是老太爷和杨先生,明日开了祠堂,你要亲自为老太爷上香。杨先生那边,也听说了你的好消息,不过我已替你问过,等你婚宴时他再来陈府。”

    杨先生在陈恕离开扬州之后,拒绝了陈家的挽留,又去四处游历了。

    陈恕颔首,“父亲说的是,儿子此番回来,除了成婚,也是想亲自告诉太爷爷这个好消息。”

    提到老太爷,众人的情绪都有些低沉,老爷长叹了一声,“老太爷生前最是疼爱你,也对你期望最大,若他见到你今日所成,必会为你高兴。”

    陈恕见到祖父祖母头上斑白的头发,心中也是酸涩,为了不让老人家伤心,他笑了笑道:“太爷爷若是知道,我和贞贞的事,必然更加欣喜。”

    他的目光在姜贞身上温柔地停留了一瞬。

    姜贞羞涩地低下了头。

    屋中众人见到这一幕,心中想法各异。

    第47章 回乡原来这才是夫妻的真谛。

    陈明兄和江氏是十分欣慰,出去了一趟,恕哥儿和贞贞的感情更好了,刚定亲那会儿,二人还跟兄妹似的。

    而大房众人心里却有些复杂。白氏没有想到,陈恕中了进士,竟然还对姜贞如此喜爱,而陈懋和陶香雪,这对刚成亲不到半年的小夫妻,看着陈恕和姜贞,心里都有些不对味。

    至于陈愈和陈莹兄妹二人,则是感到稀奇,没想到冷冰冰的二哥,竟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陈明修清咳了一声道:“婚宴差不多已经筹备好了,你再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你娘好尽快找人去办。”

    因为陈恕的探亲假不算太久,加上还要操持婚礼,所以许多前期的准备都是陈明修和江氏做的主。

    眼看着二房一家人就要开始讨论婚礼的事宜,白氏忽然插嘴道:“恕哥儿,这回你去盛京,你大伯可还好?”

    陈恕看见了白氏脸上复杂的神色,既有憧憬,又有紧张,他心中感叹了一句,只淡淡地道:“大伯一切都好。”

    白氏勉强笑了,坐直了身子追问道:“那他可有提起什么时候接懋哥儿去盛京京?”

    姜贞垂着眼眸,听陈恕平静地道:“侄儿未曾听大伯说过此事。”

    白氏失魂落魄地垮下了身子。

    看着大房母子失落的神色,姜贞心中有些诧异,她原以为陈恕会说些好话安慰她们,却不曾想他竟然说了实话。

    陶香雪站在一边,瞧见夫君和婆婆脸色不好,也没有多说。

    她虽然嫁进来并没有多久,但已经摸清了夫君和婆婆的性情。要她说这一家人真是各有各的糊涂。

    婆婆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且又为已去世的老太夫人守过孝,还为公公诞下一双儿女,无论如何,都能在陈家挺直了腰杆。公公有了平妻,就不该再整日哀怨,还期冀公公回心转意。

    别的不说,这么些年婆婆一昧沉浸在忧愁不忿中,老夫人让她管家,二婶也不贪图什么,就这样,婆婆还同二方闹得不愉快,以至于老夫人见不得他的小家子气。

    至于夫君,陶香雪觉得自己是被欺骗了。之前说的陈家大少爷虽然没有二少爷读书的天赋,但是性情正直,读书勤勉,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然而陶香雪嫁过来才知道,夫君和婆婆都认为小叔子陈恕不过是运气好才一路走到今天,小叔子中了榜眼

    的消息传回扬州,她眼见着夫君书房里的灯彻夜未熄,心中也是无奈极了。

    陶香雪十分赞同小叔子的话,就该让这对母子俩不要再对她那从未见过面的公公抱有幻想,他们也该认清自己的本事,陈家有祖业,只要有二房在,陈家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的。

    陶香雪看了一眼对面的姜贞,心里十分羡慕。

    但她并不嫉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知足常乐。

    用过晚饭,姜贞和陈恕一道回到和方院,陈明修同陈恕有正事要说,姜贞则被江氏拉着去试喜服。

    “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江氏笑脸盈盈,让飞霜去将喜服取出来。

    大红的喜服一亮相,整个屋子都仿佛增添了喜气,江氏亲自帮着姜贞穿好喜服,又取来龙凤呈祥的盖头帮她盖上,姜贞端庄地坐在床边,莫名地有些紧张。

    再过七日,她就要穿着这身衣服嫁给陈恕了。

    到时候,他会亲自挑开这方盖头。

    江氏看着乖巧的姜贞,先是笑着,然后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姜贞听见动静,掀开盖头,忙担心地问道:“二夫人怎么哭了?”

    江氏捏着帕子擦泪,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有些感伤。”

    她怀念地道:“我还记得你刚到家的时候,那么瘦弱的一个小女孩儿,我说拿料子回去给你做衣裳,你就那样怯怯地看着我,我那时心中就想,这个小姑娘吃了这么多苦,今后我一定好好待她。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

    姜贞也被他唤起了回忆。

    那是她刚刚重生,面对陌生的陈家,即便活了两世,她也还是胆怯和警惕的,当时她知道来给他裁衣服的绣房的婆子对她不太尊敬,但因为是在别人家,寄人篱下的她只能选择忍耐。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与陈家格格不入。

    是二爷和二夫人积年累月对她的珍爱,才让她又有了家。

    姜贞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江氏,呢喃道:“二夫人,我真的很感激您和二爷,如果没有你们,我也活不到今天……”

    江氏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笑道:“说什么傻话呢?咱们之间还要谈什么谢不谢的?过几天就真的要叫我娘了呢。”

    姜贞正感伤呢,被她打趣得脸一红,扭身坐回床上。

    江氏揶揄道:“你别说,至今我还觉得是做梦呢,小时候恕哥儿对你那么不耐烦,看你吃饭也要念叨两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说要娶你,真是把我吓的,以为他说梦话呢。”

    姜贞也笑了。

    她想起来到时候陈恕确实对他挺不耐烦,犹记得第一次吃饭时,她不小心用筷子碰了下碗,陈恕便瞪了她一眼。

    初见的时候,陈恕更是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就说他们俩的婚约并不作数,还嘲笑她写的字不好看。

    真讨厌的一个人。

    姜贞心里哼了一声。

    江氏拉着姜贞的手,真心实意地道:“我这儿子虽然说性子冷,又有些重规矩,但其实最为正直,他大伯那样的行径,他是绝看不上的。”

    江氏当初让姜贞跟着陈恕去盛京,一来是想考验儿子,二来,也是想让贞贞亲自体会到恕哥儿的品性。

    果然,从盛京回来以后,贞贞对恕哥儿就笃定多了。

    姜贞轻轻摩挲着盖头上细致的花纹,点了点头。

    江氏怜爱的摸着姜贞如云的乌发,提点道:“你们年轻,或许还看不穿夫妻之间相处的秘诀,但是贞贞你要记住,你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陈恕的妻子,陈家的媳妇,若将来遇到什么难关,不要将话藏在心里,你们二人携手,没什么是迈不过的。”

    姜贞有些惊讶,没有想到二夫人竟同她说这些,不过仔细想想,二爷和二夫人之间如此和睦,或许也正是因为二夫人一直在做自己,且有什么事从不隐瞒二爷有关。

    原来这才是夫妻的真谛。

    姜贞懵懵懂懂,却又好似明白了什么。

    正院书房里,陈明修正与陈恕说起姜贞父亲的事。

    第48章 前夕我们贞贞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这么些年,陈恕很少听父亲提到姜大人,但是他依旧记得,父亲和姜大人是多年的好友。

    他想打探姜大人的消息,目前也只有从父亲那里入手。

    陈明修听陈恕说完之后,颇为疑惑地道:“听那位夏大人的意思,当年姜兄的死难道另有隐情?”

    可当时姜和死于任上,朝廷并没有什么波澜,陈明修只知道,当时姜和的抚恤银派发的有些迟,以至于姜家那一段时日特别的困难,陈明修还送去了不少物资。

    除此之外,姜和去世之后,江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陈恕也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

    父子二人百思不得其解,陈明修只能感叹道:“若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姜兄为官清正,然而不懂转圜,当初原武县常年遇洪,王首辅建议开山疏水,然而江兄却反对,道原武江常年决溢,是因为泥沙淤积在下流,应当先治沙再治水,不过王首辅并没有同意。”

    陈恕不解,“为何不同意?”

    陈明修思索片刻道:“运河竣工在即,若再从下游治沙,会耽误工期。”

    他拧眉,又觉得这事的确有蹊跷,不过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只好暂时放下。

    不过对夏文宣的那番话,陈明修是极其不赞同的,他郑重地对陈恕道:“你拒绝了夏大人,这很好。咱们陈家人,绝不做那等攀炎附势之辈。”

    言罢,又想起自己的兄长,陈明修蓦地沉默了。

    陈恕应了一声,目光坚定道:“父亲放心。”

    陈明修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或许当年真有什么隐情,但为父相信姜大人的品性,他绝不是什么贪官污吏,若真论为官为民,为父不如他多矣。”

    提到年少往事,陈明修也有些感伤。

    姜和一生正直,即便对上首辅,也丝毫不怯,他扪心自问是做不到的。

    看着沉稳的长子,陈明修满怀期待,他算是辜负了自己年少时读书的志向,但是恕哥儿应该能实现他自己的理想。

    做一个真正的好官。

    *

    婚期定在四月十六,这是个由寒潭寺大师亲自算出的好日子,宜嫁娶。

    按照习俗,婚前夫妻二人不能见面,四月十二,姜贞住到了城南小宅,也享受最后一段与姜老太太共处的时光。

    姜贞这次原是想带姜老太太一起回盛京,但没有想到的是,姜老太太却拒绝了。

    “贞贞,祖母老了,不想再挪动了。祖母就在扬州替你守着宅子。”卧房中,姜老太太慈爱的给姜贞梳着头发,缓缓地道。

    姜贞还像小时候一样在祖母身上蹭了蹭,有些不舍,但确实也知道祖母年纪大了,千里迢迢地跟着他们去盛京,路上或许会吃不消。

    不过她还是很不舍得。

    重活了一辈子,最亏欠的就是祖母。

    方妈妈在一旁笑着道:“小姐放心,有老奴在,定然会照顾好老太太的。”

    姜贞也舍不得乳母,不过方妈妈上了年纪,病痛也多了起来,这次去盛京,她主动要求留在姜宅,并且日后也打算不再离开了。

    “祖母和阿姆都不去,那我也不想去了。”姜贞还像小时候一样,对二人撒娇道。

    姜老太太笑了出来,“都要嫁人了,还说傻话。你要是不走,陈二少爷该来咱们姜家抢人了。”

    方妈妈也在一旁捂嘴笑着。

    姜贞脸一红,藏在祖母臂弯里不再说话了。

    姜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起来看看咱们给你准

    备的嫁妆。”

    明日早上陈家就要送来聘礼,姜贞的嫁妆也早已备好,此时正摆在库房中,挨挨挤挤的堆了一屋子。

    姜老太太拄着拐,拿着清单给姜贞给姜贞看,“陈家早就同我商量了聘礼,陈恕大哥娶妻是三十二台聘礼,按照规制,陈恕不能超过过,陈家族中的规矩,是银五百两,金银首饰各八件,另有些布匹茶果之类。但你们二人将来要去盛京,二爷和二夫人另外补贴了两千两,二夫人给了三个盛京的铺子,将来给你放到嫁妆中带走,银子首饰你也一并带走。”

    一气说了这么多话,姜老太太有些喘不上,喝了杯水才继续道:“不过聘礼是聘礼,咱们姜家也不是靠卖女儿来挣钱。你父亲去世前,也给你留下了一些家产,如今我也交给你,还有你母亲的嫁妆也一并留给你。我这里有一套家传的首饰,不算多贵重,但留给你做个念想。”

    姜老太太取出一个小巧的木匣,里面包着一只翡翠玉镯和两只玉坠子,水头都不错,她颇有些怀念地道:“这原是一整套首饰,还是你曾祖母的嫁妆,但那些年家里艰难,把头面都变卖了,只还剩下这几个。”

    原来是想做姜家的传家宝,不过二儿子离世了,她那猪狗不如的大儿子一根毛也别想得到。

    姜贞对这些首饰其实还有些印象,它记得上辈子祖母走后,没有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姜大一家将宅子翻了个底朝天,在灶房的地砖下挖到了这个匣子,发了一笔财。

    姜贞当时已经生病了,躺在床上听见姜大一家人在说,老太太藏东西藏的深,那么好的翡翠首饰,都没想着留给自己的亲儿子。

    而如今,老太太将藏了半辈子的东西交给了她。

    姜贞上前抱住祖母,哽咽道:“祖母,你真好……”

    姜老太太艰难地抱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孙女,也不禁流出了眼泪,“贞贞,如果你父亲在,看见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也会很欣慰,祖母总算没有辜负你父的遗愿,以后就同二少爷好好过日子。”

    二儿子当年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幼小的女儿,江老太太再三承诺会将姜贞拉扯成人,他才咽下了气。

    当年种种心酸艰辛,如今也过去了。

    姜老太太嘱咐姜贞,“祖母虽与二少爷并没有太多接触,但唤二爷和二夫人,知道二房家风清正,二少爷是个良人。你的性子同你父亲很像,认准了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好在二少爷沉稳,祖母也放心了。”

    姜贞不服气地问道:“还没有嫁人呢,祖母就觉得恕哥哥好,难道我不好吗?”

    姜老太太和方妈妈都笑了。

    “好,你怎么不好?”

    “我们贞贞啊……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自打买了这处小宅,姜贞还没怎么在家中睡过,这几夜都是跟着姜老太太一起睡,听祖母说起家中从前的事情,在睡梦中,仿佛也回到了小时候。

    翌日,天色刚亮,陈家就吹吹打打地送来了聘礼。

    同之前陈懋娶妻一样的三十二台聘礼,浩浩荡荡地穿过大街小巷,一大早的,就有不少街坊邻居出来看热闹。

    “呦,这是哪家娶妻?仗势这么大。”

    “这你都不知道?陈二少爷呀!”

    “谁?你说陈家那个麒麟子?”

    “还能是谁?这陈二少爷也真是个有福之人,听说才中了榜眼,眼下又要娶妻了。”

    陈家如今可以说是整个扬州城最风光的一家,一门四进士,不仅有当过前朝太傅的老太爷,还有刚出炉的进士陈恕,陈恕中榜眼的消息传到扬州,轰动一时,许多家里有读书人的,都悄悄地去陈家门前的河里挑水喝,想借此沾沾喜气。

    作为陈恕的未婚妻,姜贞当然也受到许多人的关注。

    不过她很少在人前露面,外人只知道,江真是陈二爷好友之女,是曾住在陈家的表姑娘。

    在他人看来,也没有什么稀奇,青梅竹马成了一对是常见的事。

    陈家与人为善,也很少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姜老太太搬来这处小宅子快要半年了,与街坊邻居相处地十分和睦,见到嫁妆抬进了姜家,收获的都是贺喜的声音。

    陈家送来的聘礼也摆了一院子,姜老太太送了些瓜果点心给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大家七嘴八舌的看着陈家送来的一对活蹦乱跳的大雁,打趣陈二少爷对新娘子的上心。

    姜贞没有露面,不过也听到了院子里的热闹,心里终于有了快要嫁人的紧张感。

    第二日送嫁妆又让陈家热闹了一番。

    姜家在这边没有别的亲戚,便由方妈妈领头,送嫁妆到陈家去。

    许多知道姜贞身世的人,都在等着看姜家的笑话,昨日陈家送了那么丰厚的聘礼,假如只有几台嫁妆岂不是贻笑大方?

    比如曾经对陈恕起过心思的王家小姐,就派了人偷偷来看热闹。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姜家的嫁妆也足有三十二抬。

    虽然比不上陶家,但也比平常的官家小姐出嫁要隆重一些。

    陈明修夫妇二人更是早就等在了门外,彰显出陈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晒妆时,白氏对着姜贞嫁妆里面的金银首饰十分眼热,她有些后悔娶了陶家姑娘,没有给自家儿子带来任何助力不说,连嫁妆也都是些没有用的书,还不如姜贞这个破落户。

    这一来一往,让扬州城许多人都看明白了,姜家虽然并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但也不是随便就能看轻的。

    此时的闻溪院中,下人们正在装点新房,陈恕原来住的卧房作为新房,早几个月便重新装饰过,按照姜贞的喜好,陈恕在屋子后面的空地上种了一架蔷薇,外边修了锦鲤池,三只鸟也被移到厢房外面的屋檐下挂着。

    这几日他都住在厢房里,婚礼的前一夜,大哥红着脸塞给他一本册子,做贼似的溜了,陈恕翻了两页,立刻将其压在书下。

    白皙的脸迅速红了个透。

    这一夜,姜贞在祖母的怀里,哭过一场之后安稳的睡去了,而陈恕,在看完那本册子以后,即便只看了两眼,也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一抹晨光照在门外艳红的喜绸上,整个陈家都忙活起来了。

    第49章 大婚如珠似宝

    闻溪院里,陈恕寅时末就起身了,等墨竹端着铜盆进来时,陈恕已经换好了常服。

    “少爷起的真早,等会儿梳头娘子就来了。”墨竹伺候陈恕洗漱,自家主子容光焕发,嘴角还噙着笑,他心里偷笑,再是沉稳的男子,成亲时也还是急迫的。

    梳洗罢,陈恕用了点简单的早饭,下人收拾碗碟之后,他吩咐墨竹道:“让厨房晚上准备些点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墨竹应下之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是怕姜小姐饿着。

    哦不,今天开始就不能再称呼姜小姐了,应该是少夫人。

    前院里已经忙活开了,陈恕梳头的功夫,二夫人风风火火地进来转了一圈,见儿子这里有条不紊的,才千叮咛万嘱咐地出去了。

    陈恕今日喜袍加身,乌发以金冠高束,他本是冷峻的长相,但满身的红,竟也中和了冷,长身玉立的模样,直让梳头婆子惊呼“好个俊俏的新郎官!”。

    辰时初,陈恕骑上马,在陈府少爷们的拥簇下,前往姜家亲迎。

    围观的百姓将陈家门前的两条街挤得水泄不通,陈家最有出息的小辈成亲,这样的大热闹,当然要来沾沾喜气。

    墨竹挤在前院开道,沿街分撒铜钱和撒子,陈恕嫌马走得太慢,陈懋在一旁看出他平静面容下的着急,打趣道:“二弟莫急,这时辰都是算好了的,保准你过去就能接着新娘子!”

    陈恕难得地对陈懋笑了笑,众人见新郎官高兴,更是欢呼声不断,累的撒喜钱的墨竹手都抬不起来。

    姜家小院中也是挤满了人。

    因为姜家在这边没有什么亲戚,于是陈莹便过来帮忙,二夫人让飞霜带着几个丫鬟也提前过来打点,虽然除了祖母和阿姆,没有别的亲人在身边,姜贞也感到十分温暖。

    一大早她就被方妈妈喊了起来,昨日她睡得好,小脸白中透红,桃花似的粉嫩,方妈妈笑道:“咱们小姐这容

    色,都不用上胭脂了。”

    姜老太太也附和道:“那可不是,贞贞打小就会长,小时候就是咱们县里最好看的小娘子。”

    三人说笑了片刻,姜贞用了几块点心,没办法,婚礼的时间太长,又穿的繁琐,更衣不方便,只能吃点干的垫垫肚子。

    梳洗之后,方妈妈拿了细细的白棉线给姜贞绞面,轻轻的刺痛之后,姜贞新奇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原本的额发被梳头娘子全部梳了上去,露出整张光洁的面庞,原本还有些稚气的脸,竟也变得妩媚了一些。

    扑粉上妆,又点了唇脂,活脱脱是一个俏丽的新嫁娘了。

    铜镜中,明眸皓齿的美人轻轻一笑,晨光都灿烂了几分。

    陈莹痴痴地看着姜贞,不由赞叹道:“贞贞可真美,我二哥也太有福了。”

    她与姜贞从小一起长大,直到今日,才发现昔日和自己一起踢毽子的小姑娘长成了这样美貌窈窕的女子。还是二哥聪明,早早地盯上了。

    陈莹坏心眼发作,在姜贞身边小声道:“贞贞,晚上掀盖头,二哥肯定要看直了眼。”

    穿着厚重的喜服不好挠她,姜贞嗔她一眼。

    姜老太太笑着笑着,背过身去开始抹泪。

    姜贞心中也涌起不舍,方妈妈怕她掉泪弄花了妆容,哄了几句,将红盖头盖上。

    迎亲的唢呐声渐渐近了,不多时就到了姜家门前,小院子里闹哄哄的,红杏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被塞了满怀的喜钱、花红,笑着喊道:“姑爷在门口做催妆诗呢,这会儿功夫已经做了五首了!”

    陈莹跳着脚道:“不行,我要出去拦着二哥,作诗可挡不了他!”

    说完她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姜贞在盖头下偷偷地笑,陈莹打小就不是恕哥哥的对手,估计没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陈莹在外面耍了好些花招,都没能将陈恕难住,他轻轻扣了扣门,轻声道:“我来接你了,贞贞。”

    “嗯。”尽管他可能听不见,姜贞也在盖头中印了一声。

    两家早就说好了,由陈家一个族弟来背姜贞出门,不过看着穿着盛装出来的姜贞,陈恕呼吸一滞,竟然忘了规矩,亲自去牵她的手。

    “唉!姑爷这……”红杏忙出声喊道。

    姜贞在感受到手中温热的触感时,就知道是陈恕,她轻轻牵起嘴角。

    于是众人就见到,一向重规矩的陈二少爷,竟然在成亲这一天违背了规矩,亲自牵着新娘子出了门。

    直到陈恕牵着姜贞走出房门,院子里的众人才反应过来,乐声继续响起,吹吹打打地将新娘子送进了轿子。

    姜老夫人没有追出去,只是在姜贞离开前,含着泪低声对她嘱咐,好好同陈恕过日子。

    陈恕扶着姜贞进去,轻轻放下轿帘,用只有二人听的到的声音道:“坐稳些,一会儿就到。”

    盖头的流苏轻轻摇晃,陈恕笑了笑,翻身上马。

    这一幕看得众人十分眼热,有人开玩笑道:“陈家二爷就是个宠妻的,生个儿子也像老子哈哈哈哈哈……”

    更多的人则是对这位陈二少夫人多了几分敬重。

    迎亲的队伍绕了几条街,在巳时中抵达了陈家。

    陈恕下了马,拿一把小弓搭箭,射在轿头,轿夫落轿,姜贞轻轻踢了踢轿门,而后被红杏和方妈妈一起扶了出来。

    一根红绸连接二人,陈恕牵着姜贞,踏上毡席,阴阳人拿着装了谷豆、钱果、草节等的木斗对着门抛洒,小孩们争相去捡。

    姜贞由陈恕牵引着,小心的跨过马鞍、草和秤,进入福安堂的正厅。

    陈家的长辈们都端坐在正厅,等着新人来拜见。

    不止陈恕等了很久,陈家二房也等这一天等得心急,陈明修曾经还以为冷冰冰的长子将来是要孤苦一生,谁知道人家早就看中了媳妇儿。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对拜之时,姜贞只能从盖头下方看见陈恕一双皂靴,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同陈愈和陈莹还有族中其他孩子玩家家酒,总是她扮演新娘子,陈恕每次看见他们,都要训斥一番,谁能想到多年之后,她竟然同他拜起了天地。

    陈家长辈们都笑盈盈地看着这对小夫妻,哪怕是一向看不惯姜贞的白氏,今日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

    几声唱和之后,对拜礼完毕,姜贞被媒人扶进了新房,陈恕跟着进去。

    接着是合髻礼。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陈恕和姜贞对坐在床上,各自剪下一段头发,用绸缎束在一起。

    喝完交杯酒,姜贞和陈恕将空的杯盏掷在床下,酒盏刚好一仰一合,媒人大喜,祝贺道:“大吉大吉!二位可真是天作之合!”。

    陈恕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愉悦,吩咐墨竹给了媒人大笔喜钱。

    “新郎官挑盖头吧!”媒人得了赏钱,更加积极,将喜秤递给陈恕。

    陈恕会试时都没有这么紧张过,细细的秤杆握在手中,差点打滑,他小心地挑起那方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

    没什么声响,姜贞眼前的一片红逐渐散去,光芒涌了进来。

    她轻轻抬头,看向陈恕。

    屋里众人都被她的美貌惊艳住。

    烛光下,姜贞肌肤如玉,眉如新月,眸似清水,她并非艳丽的长相,但自有一股轻灵之气,端坐在喜床上,仿若芙蓉出水,春水初生。

    陈恕正如陈莹所料,愣了一瞬,炙热的目光将姜贞看的低下头去。

    陈愈和陈莹对视一眼,都忍着笑,别过脸去。

    姜贞一低头,头上的花冠珍珠一晃,让陈恕回过神来,他耳尖漫上绯红,顶着周围人的打趣,放缓了声音道:“我去前面敬酒,你想要什么可以吩咐墨竹。”。

    姜贞轻轻点头。

    前面已经开宴了,新郎官还在新房里舍不得走,媒人三请四请的,总算让陈恕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新房中其他人也跟着去了前院,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红杏整理着被褥上的干果金银,笑着道:“小姐可要先卸下首饰?”

    没有外人在,姜贞终于可以松一口气。陈佳为她做的这顶珠冠十分华贵,她顶了大半天,脖颈有些酸痛,忙让红杏帮着拆下来。

    方妈妈守在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叩门,原来是送饭来的墨竹。

    他笑着道:“二少爷嘱咐小的给二少夫人送些吃食。”

    其实按照规矩,在新郎官回来之前,新娘是不可以离开喜床的,自然也不能进食。但陈恕今日已经破了例了,并不介意再打破规矩。

    姜贞卸下钗环,又坐下来用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吃了几块点心,不久就感到精气神恢复了。

    墨竹收拾碗筷又带上门出去了,姜贞坐回喜床上,等着陈恕回来。

    原以为要等很久,然而天色刚暗,陈恕就回来了。

    他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姜贞就知道他没有醉,虽然脚步有些踉跄,但是眼神十分清正。墨竹嘀咕道:“还好少爷会装醉,不然早就被灌的走不了道了。”

    陈恕看着自己的新娘子,并没有走上前,在门口站定,克制地道:“贞贞,里面有热水,你先去洗漱,我去隔壁。”

    虽然他让陈愈和几个弟弟帮他挡了酒,但是自己也没有少喝,虽不至于醉的不清醒,但身上的酒气也很重,不要熏到贞贞才是。

    姜贞看他皱着脸,就知道他在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抿唇一笑。

    二人各自去洗漱,姜贞换了一身正红的寝衣,洗净脸上的脂粉,出来时陈恕已经收拾好了,正坐在床边等着

    她。

    陈恕手中握着一本书,在等她的时间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书里讲的什么也不知道。等里面的帘子拉开,见到温温软软的妻子,立即放下书迎了上来。

    红杏还在帮姜贞擦着沾湿的发尾,陈恕朝她要过帕子,让她和其他下人退了出去。

    “坐到这儿来,我来帮你擦。”陈恕牵起姜贞的手走到镜台前。

    屋里只剩下二人,微晃的烛火让气氛变得缱绻,陈恕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姜贞乌黑的发尾中穿梭,轻柔地流连。

    “贞贞。”他垂眸轻轻唤她,声音低沉。

    姜贞紧张地缩了下肩膀,不敢从镜子里看他的眼神,“怎么了恕哥哥?”。

    陈恕的大手放在她肩头,握住她细瘦的肩,源源不断的热意隔着薄薄一层绸衣传来。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姜贞发顶,陈恕笑声清朗,“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让他一看见她就陷进漩涡了,敬酒时都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些。

    姜贞面红耳赤,小声道:“恕哥哥今日也好看。”

    这是实话,她没见过比陈恕还俊朗的男子,也从没见过穿红衣的陈恕,原来芝兰玉树的君子,也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陈恕低声笑了,忽然甩开帕子,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姜贞骤然失重,忙搂住他的脖子,此举正中陈恕下怀,他两步跨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对着姜贞明澈迷茫的杏眼,心都化作了春水。

    “贞贞,能娶到你,我三生有幸。”陈恕低声呢喃,二人头抵着头,她清晰地看到陈恕一张淡薄的细长凤眼中,逐渐蔓延的欲望。

    不等她对他的情话做出回应,陈恕已经低头吻了上来。

    先是极轻柔的一个吻,他还是君子,怕她害怕,温凉的触感稍纵即逝,他身上熟悉的草木清香将她包裹,姜贞目光迷离,有些留恋地扬起下巴。

    陈恕再是什么端方君子,此刻也忍不了了,后面的吻便如疾风骤雨般落了下来。

    姜贞被他亲的快要喘不过气,陈恕还要捏着她细瘦的腕子环在他腰上,寝衣松垮,一搂一抱之间已泄露大片春光。

    陈恕眸光一暗,沿着姜贞的唇一路向下亲吻。

    白皙的肌肤上绽放点点红梅。

    陌生的情/潮让姜贞忍不住喘/息了一声,陈恕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挥手放下帐子,抱着姜贞进了床中。

    一室春光融融。

    陈恕从来天赋异禀,过目不忘,不过看了那册子两页,就将那招数用在姜贞身上,可怜小姑娘被他翻来覆去拆吃入腹,哭着求了几回饶,怜惜她累了一日,陈恕第二回之后便鸣金收兵。

    此时床铺里已经见不得人了,姜贞被裹在被子里,还在平息,陈恕起身穿了条裤子,披上寝衣,将帐子合的严严实实,才让婆子抬水进来。

    没让下人伺候,陈恕挥退了旁人,帮着姜贞沐浴。

    姜贞后来都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第二日醒来时,身下已经没有那么酸疼了,仔细感受,陈恕好像给自己上了药。

    陈恕看着她一醒来就在盯着帐子出神,不知在想什么,脸越来越红,越发觉得她可怜可爱,搂着她又落下一记轻柔亲吻。

    姜贞缩回被子里,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发顶,陈恕轻轻地笑,隔着被子将她拥住。

    第50章 置宅你喜欢就好。

    夫妻俩并没有在床上温存很久,到了辰时末,方妈妈在门外轻咳一声,提醒二人到了起床的时候。

    今日是敬新妇茶的日子。

    二人分开梳洗之后,简单用了早饭,出门往福安院去。

    正厅中长辈们已经齐聚一堂。

    姜贞和陈恕先向长辈们行礼,从丫鬟手中接过热茶,先送给首座的老爷和老夫人。

    老爷和老夫人喝过茶,还没张嘴说话,鸟笼中的三只小鸟见到姜贞和陈恕,就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丫鬟忍着笑将鸟笼提到游廊上去,老爷清了清喉咙,严肃道:“恕哥儿成了亲,就要担起责任,在外谋事,在内养家,愿你和孙媳妇同心相守,多子多福。”

    老夫人笑着附和,并将礼物送给新人。

    同陶香雪进门时一样,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陈明修和江氏脸上的笑就没有下来过,喝完茶,也送上两块龙凤呈祥玉佩。

    白氏虽然说不喜姜贞,但今时不同往日,陈恕中了榜眼,将来整个陈家说不定都要由陈恕执掌,她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于是咬着牙送了一只簪子。

    出手最大方的却是陶香雪,直接送了姜贞一套金镶玉的头面。

    众人都有些吃惊,白氏更是脸色不佳,陶香雪笑着对姜贞道:“我早说过与弟妹合眼缘。”

    白氏忍了又忍,训斥的话都要涌到喉咙里了,看着其他人喜气洋洋的脸色,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午饭就在正厅用的,因为姜贞和陈恕很快又要离开扬州,因此一家人很珍惜仅剩的团聚时光,连一向话少的陈恕今日都不算寡言,说了些京中的见闻。

    老爷难得正经道:“恕哥儿在朝廷里,一定要记住忠君二字,其他的家里也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陈恕轻轻颔首。

    陈懋在一边听着,心里是既羡慕又觉得遗憾,他羡慕二弟能够高中,一脚迈进翰林院,又觉得遗憾,大房跟二房多年来只维持着表面的和睦,明明他爹就在京中,但祖父却说家中没有人能帮到二弟。

    大家几乎都默认他爹与本家不再有关系。

    用过饭,姜贞和陈恕先跟着二房夫妻回到和方院,江氏又取了一千两银票给二人。

    姜贞想要推辞,江氏攥着她的手道:“贞贞不急,先听娘说,这银子是给你们俩买宅子用的,听你们说之前都是住在原来那处宅子,虽然那并不是大房的地方,但你们二人想必也不想同他们一直住在一起,这些银子应该足够买一处小宅子先住着。”

    江氏没有见过陈明德的那个平妻杨氏,不过想也知道,一个明知男子有妻儿,还要强嫁进来,在老太爷去世都不回来祭拜的女子,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姜贞笑了笑,她的确不太喜欢杨氏,说起来杨氏当初还想让陈恕同她退亲另娶他人呢。

    她当做笑话说给江氏听,江氏十分气愤道:“我儿子的婚事,轮得到她一个外人来插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吧,江氏还瞪了陈恕一眼。

    陈恕皱了皱眉,立刻澄清道:“儿子绝没那种心思。”

    江氏冷哼一声,姜贞难得看到陈恕一脸委屈的样子,忍着笑替他解释道:“恕哥哥当真拒绝了,我可以作证。”

    陈恕得到安抚,默不作声地端起茶杯。

    陈明修又嘱咐了陈恕几句朝堂上的事,二人等到要用晚饭时才离开。

    回到闻溪苑,姜贞整理了今日收到的礼物,同陈恕道:“大嫂送的东西着实贵重,将来若大哥添丁,咱们定要送上一份厚礼。”

    陈恕看她小财迷般的将收到的银票和礼物一一收拢,笑了笑道:“大嫂看上去不太像是喜欢金银之物,若她将来有了孩子,咱们可能要送些别的。”

    这倒也是,陶香雪向来打扮的很素净,听说连自家的铺子也很少去。

    姜贞笑眯眯地道:“大嫂爱书,我爱金银。各有所好,真好。”

    用过晚饭时辰还早,二人在闻溪院中转了几圈消食,姜贞看着院子里的好风景,遗憾地道:“可惜了,咱们很快又要离开,不然等到夏天,还可以去虹园游湖钓鱼。”

    陈恕也很怀念在虹园读书的时光,可惜老太爷去了之后,虹园已经空置下来,风光虽然如旧,但是唯余感伤。

    姜贞一看陈恕陈述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念老太爷,挽着他的臂膀道:“恕哥哥,你说太爷爷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娶我?”

    陈恕笑了,“那定然是没有的。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我训完你和愈哥儿,莹姐

    儿,太爷爷就要对我生气,那两个皮猴子还好说,他总是说你乖巧,肯定不是闯祸的那一个。”

    实际上,招猫惹狗的定然有姜贞的份。

    姜贞冲他眨眨眼,“谁让你小时候总是对我那么严厉。”

    她还记得当初她写不好字,陈恕逼着她临了十遍帖子。

    所以小时候她很害怕他。

    直到一向不苟言笑的他,竟然会帮她医治小黄鹂,姜贞那时候才觉得陈恕不是块冰渣子,从此才敢亲近他。

    二人说着少时往事,直到天色暗沉。

    陈恕略懂医术,知道女子初次以后身子会不适,姜贞今日也是能坐着绝不站着,于是今晚克制住了想云雨的心思,搂着姜贞安睡。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在陈家并没有待多久,回门看完姜老太太之后,二人又启程返回盛京。

    陈家人这一回并没有太过不舍,上回入京,陈恕前程未卜,这次去,虽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团聚,但总归是好事。

    陈家和姜老太太都给二人收拾了一大包行李,最多的就是家乡的特产。

    抵达盛京之后,姜贞先给陈明德一家人送去了礼物,尽管当初那件事闹得几人差点反目成仇,但是该有的面子还是要维护,陈明德和杨氏见到姜贞给了台阶,也顺势给二人送了些贺礼。

    接下来几日,陈恕忙着去翰林苑报道,而姜贞则忙着给盛京城中的友人分发礼物。

    如此几番来往,不出三日,新晋的榜眼陈述成婚的消息就传开了。

    不提旁人是怎样想的,夏家父女确实心情复杂。

    夏文宣是遗憾,陈恕这样一个好苗子,最终还是没有听他的劝,一意孤行娶了姜和的女儿,既然如此,那么他就要收回对陈恕的关注,以免将来惹祸上身。

    至于夏云喜,听到陈恕还是娶了那个小官之女,初时的伤心之后,夏云喜心中多了一股怨气,从此再没有拒绝过姐妹的邀请,频繁出没于京中的宴会。

    她就想要让陈恕知道,不娶她,是陈恕的损失,她能找到这天下比陈恕更好的男子。

    陈恕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怨上,他初到翰林院,才发现这小小的一个地方,竟是藏龙卧虎,数不清的榜眼,探花,就连状元也有好几个,不过大家都在熬资历,三年后的馆选,能留在京中的是少数。

    翰林院编修主要是做一些杂活,如今加上他一共有三位编修,另外两位一位是今年的探花许世清,另一位是如今在给平亲王讲学的韩编修。

    陈恕进来之后被分到和许世清一间房,二人主要是负责修撰史书,每日十分轻松,准时点卯下值。

    家里的大忙人,反倒是姜贞。

    临行前江氏给了银子让二人在盛京买宅子,姜贞这几日都在盘算此事。

    其实他们手中的现银不少,老太爷去世时,给陈恕留下了约两万两的家产,这一份是直接留给他的,成婚之后,陈恕就将他的钱都交给了姜贞打理。

    加上姜贞自己的银子,东拼西凑也有个两万五千两,要在盛京买一处宅子不是什么问题,看姜贞托牙人寻摸了几处,都觉得不是很满意。

    大的宅子要价高,位置好的又没有他们的份,只有位置较偏僻的或是比较狭窄的一进宅院选择较多。

    等陈恕晚上回来,姜贞拿出几份比较合适的堪舆图同他商量,陈恕见她一脸为难,仔细看了看道:“若是不考虑位置,贞贞想选哪一处?”

    姜贞毫不犹豫地挑出一张,“就是这处宅子,我亲自去看过,虽说是个二进宅院,但是原来的主人将后罩房扩建了,屋子足够住人。就是位置偏僻了些,都靠近东城门了。”

    她主要是心疼陈恕每日要走去上值,朝廷有规矩,三品以下的官员不得乘坐轿辇,因此不管住的有多远,小官们都只能步行当差,夏日里还好,一到冬日,天还没亮就要出发。陈家如今的宅子离御街较近,红杏就听负责采买的婆子说过,冬日时,每日早上那些大人们都是吹着冷风,提着灯去上值的。

    陈恕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到三品,姜贞虽然喜欢那处宅子的构造,但是也不舍得他吃苦。

    陈恕倒是无所谓地道:“这倒是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咱们住的舒适,路途远些也无妨,你喜欢就好。”

    好吧,既然他这样说,姜贞又着实喜欢,就决定买下这一处了。

    陈恕细长的凤眼中眼波流转,等姜贞收拾好坐上床,便伸手抱了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贞贞,我吃了苦,你是不是要补偿我?”

    姜贞脸一红,陈恕翻身上来,一把扯下了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