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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赴宴多么讽刺

    既做下了决定,姜贞没有拖延,第2日就去买下了那处宅子,选了个良辰吉日,搬入新宅。

    陈明德和杨氏上回和陈恕闹了不愉快之后,极少同二人见面,得知他们要搬家,也只是陈明德出面讲了几句客套话。

    陈恕对他这个大伯更是没有什么话好讲,只希望今后不要有多的来往。

    新家在离翰林院有些远的城东桐林巷,因为整条巷子遍植梧桐而得名,附近的住户大多是平民百姓或是像陈恕一样的小官,比起陈家宅子,多了几分烟火气。

    陈恕每日提早半个时辰起身,坐马车去金水桥,再步行去翰林苑上职,虽说路途远了些,不过能和姜贞出去住,远离那些让他厌烦的人还是不错。

    一切安稳下来之后,姜贞便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经营铺子上。

    如今她手上握着三家铺子,一家胭脂铺子,一家布庄,银楼也被江氏作为聘礼送给了她,姜贞搬来桐林巷没几天之后,三家铺子的掌柜就来交对牌了,之前姜贞也查过账,这三家的账目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姜贞留掌柜们用了一顿饭,结果饭后的方掌柜饭后还不肯走。

    “二少夫人,我这儿有一桩棘手的事。”方掌柜愁眉苦脸道。

    姜贞问道:“是银楼出了什么事儿吗?”

    方掌柜又点头又摇头,“是,但也不是。先前您不是给了周夫人图样吗?上回她回王家赴宴,王三小姐看上了她的衣裳和首饰,不知怎么的,打听到了是咱们做的,王三小姐想要见您。”

    王三小姐就是周夫人那个自幼入宫陪伴太后、周夫人的庶妹。

    “之前就来银楼找过您,不过当时您不在盛京,我推辞过好几次,不过王三小姐不依不饶的,唉……”方掌柜一脸为难,他毕竟只是一个小管事,哪边他都得罪不起。

    姜贞却并不想拒绝,她给周夫人画图样,其实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无事,若她再来找你,就同她说来铜陵巷陈家。”

    姜贞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方掌柜放心许多,离开时眉眼都舒展开了。

    等陈恕晚上回来听说了此事,稍加思考就明白了江真的意图,笑着道:“我们贞贞真是运筹帷幄,竟然一开始就将周夫人算在里面了。”

    姜贞接过他剥得一丝脉络都没有的橘子,笑得眉眼弯弯,“恕哥哥,不是你从前教我的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活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陈恕任由她懒洋洋地靠在他腿上,长指梳理着她披散的乌发,“不过那周夫人和王三小姐背后都有势力,你一切小心,若有什么需要做的就告诉我。”

    姜贞点点头,又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你问过了吗?我爹的卷宗当真不在了?”

    说起这事,陈恕的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一回到盛京,他就请柳大儒帮他询问姜大人的卷宗一事,柳大儒虽然已退出朝堂多年,但是在朝廷里面人脉众多,虽然费了些时间,但前不久还是给了陈恕答复。

    “说是八年前库房失火,岳父的卷宗被烧毁了。”

    姜贞坐起身,满眼的不可置信,“难道之后就没有再补救吗?偏偏就我爹的卷宗被烧毁了?”

    陈恕也不相信这个答案,但八年之中,吏部官员变动不知几何,当时是人为还是意外,谁也不知道。

    他按住姜贞的肩膀,轻声道:“这是定然有蹊跷,但是以咱们现在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查

    出真相,或许还很可能打草惊蛇,你不要着急,我会将打探来的消息都告诉你的。”

    姜贞失落的依靠在他肩膀上,喃喃自语道:“我爹他只知道治水,你说他能得罪什么人呢?”。

    陈恕记起离开扬州时同父亲的那番对话,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想,不过这话不敢乱说,那一位也是他目前没办法接触到的。

    等查找到更多的消息,再同贞贞讲吧。

    他拍了拍姜贞的手,安慰道:“柳大儒说,他请人在查探消息时,遇到了不少阻力,似乎有人不想他打探岳父的事情。如果岳父真是为人所害,至少好消息是那人现在还活着,我们还有报仇的机会。”

    姜贞沮丧的心重新振作起来,恕哥哥说的对,至少他们还有能查清真相的机会。

    *

    过了没几日,王家的下人就找上门来。

    姜贞正在屋里盘账,门房的小厮便进来说有人求见,姜贞让红杏出去将人带进来,然而王家的下人不肯进来,只在门外说清了来意,红杏便只好自己进来回话。

    “那丫鬟穿的华贵,不过眼睛是长在天上的,就说是王三小姐想要见您,约您明日午后在曲水池见面。”红杏一脸郁闷道。

    姜贞原先还以为那自小入宫的王三小姐与姐姐周夫人有所不同,不过目前看来,二人都是清高自傲的人。

    她并不生气,让红杏出去回话,“就说我答应了。”

    红杏出去之后,回来还拿了张帖子,“听那丫鬟说,明日王大公子要在曲水池设宴,听说请了许多世家子弟和小姐。”

    姜贞猜测周夫人也会去赴宴,所以王三小姐才故意约她明日在曲水池见,当着姐姐的面抢东西,定然是很刺激。

    她不禁纳闷,怎么一家姐妹小心思这么多?

    姜贞已经想好怎么同王家姐妹俩周旋,没有想到的是,翌日在曲水池遇见了一个熟人。

    曲水池是取水分支而来围成的一片小湖,前朝有官员将此地买下,建了一处园林,后来曲水池被皇家收走,不过平常并不禁止官员们在此地设宴。

    姜贞还是头一次到曲水池游玩,这个季节湖中荷叶茂盛,远看一片翠绿,其他的倒没有什么风景。因为今日来参加宴会的都是达官贵人,外面停了数十辆马车和轿辇。

    她来的早,出示帖子之后,丫鬟将她带到一处小厅中休息,姜贞刚坐下,就有一群女子说说笑笑着走了进来。

    姜贞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她顺着目光看去,见人群末尾处站着一个身穿深紫色上衣的妇人,头上插戴的首饰并不算鲜亮,但挨挨挤挤的,远看也很有气势。

    那妇人抬起了头,姜贞透过她涂满脂粉的脸,认出来这竟是陈芙。

    陈芙显然也看到了她,二人目光对视了一瞬间,陈芙先一步移开了。

    进来的人们见到已经有人坐在厅中,还是个陌生的美貌小娘子,于是有人便问道:“这位姑娘是……?”

    姜贞起身笑道:“各位娘子好,我是翰林院编修陈恕之妻,姓姜,单名一个贞。”

    众人和善地朝她点了点头,新晋的榜眼陈恕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那年轻俊秀的榜眼的妻子竟也是如此貌美。

    坐在左边首位的朱衣娘子笑着道:“姜娘子是哪个贞?我的闺名也叫珍珍,不过是珍珠宝玉的珍。”

    姜贞见她面善,也笑着回道:“这倒不巧了,我是女贞子的贞。”

    “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那朱衣娘子笑了笑,“也是好字呢。”

    她自我介绍道:“我叫尤珍,夫君是礼部左侍郎,你也可以叫我阿珍。”

    难怪尤珍在这一群娘子中地位最尊贵,原来她的夫君是正三品的官员。

    尤珍的性格开朗,最喜欢交朋友,有了她开头,姜贞很快同着一群娘子熟悉了,她们大多都是朝中官员的妻子或是儿媳,平常是玩的比较好的。

    众人说说笑笑,显得陈芙的沉默格格不入。

    她身旁的娘子好奇地问道:“阿芙今日怎么不说话?是你那夫君又同你吵架了?”

    众人投来关切的眼神,看来这种事并不少见。

    若是往日,陈芙早已同这些小姐妹们大倒苦水,但是今日有姜贞在,她不好开口。

    面对姐妹们的关心,陈芙脸色青白,讪笑了一声道:“没有,昨日受了风有些不舒服罢了。”

    她朝姜贞看去,想看看姜贞脸上是否有嘲讽的神色,但是只看到姜贞平静的脸。

    陈芙心里十分苦涩。

    想当初她多么看不起这位寄居在陈家的孤女,成婚时的自己又有多么的骄傲,以为找到了这辈子的归宿,从此就成为盛京的官夫人。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孤女嫁给了二弟,成了官夫人,如今还能正大光明的来参加这种宴会。而她,只能借着尤珍给她找来的帖子,才能进来。

    多么的讽刺。

    姜贞没有在意陈芙心里是怎样想的,事实上,陈芙如今同陈家几乎已经算是没有联系了,当初陈恕中榜眼时,陈芙就在京中,也没有回来送礼。

    他们在陈家住了这么些时日,就连年节也不见陈芙回来过。

    她很快将陈芙抛在脑后,与周围的娘子们说笑起来。

    不多时,王三小姐在一众人的拥簇之下过来了。

    姜贞听说当年王三小姐就是因为长相貌美,才被选入宫中被太后养育,将来很有可能嫁入东宫,今日一见,王三小姐果然要比周夫人容色昳丽,不过眉眼间的高傲也更胜一筹。

    第52章 生意兔死狐悲

    王三小姐单名一个蔷字,其母是一个婢女,但王三小姐是王家一众小姐中生的最好的一个,十岁那年被姑母王皇后看中,以陪伴太后礼佛之名,常年住在宫里。

    当今没有女儿,只有太子这一根独苗,王蔷与太子青梅竹马,被皇帝和皇后当作亲女儿宠爱。

    王蔷一进来,在座的娘子们纷纷起身行平礼,也就尤珍和几个有诰命的夫人只是点了点头。

    “你就是银楼的那位姜管事?”王蔷坐下后直接看向姜贞。

    姜贞没有否认,王蔷打量她一番,勾起唇角道:“的确像我姐姐说的那样,会些花样。”

    周夫人也在场,不过她的座位在靠中间的位置,见到姜贞也没有别的反应。

    王蔷扶了扶手上嵌碧玺的镯子,微微笑道:“姜管事替我姐姐做了几身行头,都是些稀奇样式,我见了也很喜欢,什么时候到我府里来?我那儿有好些料子珠宝,你尽可以使用。”

    姜贞用余光看了周夫人一眼,虽然周夫人表面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看她手中紧绞的帕子,也知道此时心中不算平静。

    只是这沉默的一会儿功夫,王蔷便皱起了眉,质问道:“怎么?姜管事不愿意?”

    姜贞笑着道:“不是我不愿意,我们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先前同周夫人签订契约时,已经说过只给她供应图样,王小姐这实在有些为难我。”

    王蔷闻言脸色铁青,周夫人倒是缓和了脸色,甚至还隐隐有些洋洋得意。

    在座的娘子们多少都是知道王家这对姐妹俩的脾性的,怕王蔷发火,有人便开口周全道:“三小姐不知,姜妹妹是才陪小陈大人进京,家里许是也有很多事情呢。”

    王蔷觑了说话的人一眼,“哦?姜管事的夫君是哪位陈大人?”

    姜贞还没张嘴,已经有人替她说出来了,“就是那个新晋的榜眼呐,可俊俏了。”

    王蔷这才有了些兴致,太子同她说起过这个新晋的榜眼陈恕,似乎是皇上看重的人物。

    “原来是陈夫人。”王蔷脸上的傲气收敛了几分,对上姜贞的态度也好了些。

    姜贞:“我夫君是谁与此事并没有关系,这是我作为一个生意人,先承诺了周夫人,便不能食言。”

    王蔷

    漫不经心地道:“你的意思是不想同我做生意咯?”。

    “非也。”姜贞缓缓道。

    王蔷挑了挑眉,“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姜贞笑得一脸真诚,“虽然我的确与周夫人签订了契约,不过,我也略懂一些做胭脂水粉的法子,王小姐若需要,我当然也不会拒绝。”

    “更何况……”姜贞继续道:“王小姐见过多少奇珍异宝,衣裳首饰宫中的织造司手艺都比我好,我这点伎俩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这是她当初留的后手,通过一个周夫人打开盛京的生意显然是不够的,当她听说周夫人有一个自幼长在宫里的妹妹时,就打定了主意。

    宫里长大的女子自然见惯了好东西,那些衣裳首饰不过是在样式新奇,多穿几次,织造司的绣娘们就能做出更好的来。

    江氏开在扬州的胭脂铺子生意十分红火,这次姜贞还从铺子里带了一个人回盛京。

    正是那位擅长做胭脂的乌娘子。

    姜贞将她从丈夫手中解救出来之后,乌娘子就一直在陈家的胭脂铺子里做活,几年功夫已经成了大师傅,这次听说姜贞需要人手,立刻就跟着来了。

    王蔷闻言心下十分痛快,被人吹捧的感觉虽然早已习惯,但是她并不嫌多。

    姜贞这番话十分周全,周夫人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很有道理,还认为自己捡了便宜,大头的衣裳、首饰都是只供给她的。

    两姐妹都认为姜贞是个稳妥的生意人,散席时王蔷和颜悦色地吩咐丫鬟将姜贞送出去水池。

    不过与人周旋确实是个劳心费力的事,端坐着跟这些夫人小姐们说话就已经累的姜贞没什么心情了,回到府里先睡了一觉。

    陈恕下值回到家,发现正房中一片漆黑,还以为姜贞还没有从宴席上回来,问过丫鬟才知道,姜贞正在歇息。

    看来今日是累着了。

    放轻脚步地走进内室,床上银红的帐子半掩着,姜贞身上盖着薄被,侧卧着睡的正香,小脸红扑扑的。

    陈恕微微一笑,没有打扰她,吩咐厨房晚些送饭,自己去了书房待着。

    差不多到了酉时末,姜贞才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沉了,红杏听见动静进来服侍她,笑着道:“少爷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看书呢,等着您一起用饭。”。

    姜贞揉了揉眼,问过时辰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快两个时辰。

    休息好之后精神也恢复了,晚上用饭时同陈恕绘声绘色地讲了今天她的锦囊妙计。

    陈恕给她盛了一碗绿豆百合汤,笑道:“原以为咱们贞贞只是将周夫人算在里面,没想到连王三小姐也是你的棋子。”。

    姜贞给陈恕夹了块鸡肉,点头道:“其实若是换了旁人,可能我还不能成功。但周夫人和王三小姐恰好是我想的那样,她们性子都傲,只要将她们捧得高高的,就不会计较我话中的漏洞。”

    “自满则败,自矜者愚。”陈恕摇了摇头。

    姜贞也认为王家这对姐妹俩将来走不长远,周夫人已经嫁人了便不再多说,但那王三小姐,将来真的能进东宫吗?

    陈恕否定道:“我认为不会。皇上只有东宫一子,听说太子已经十五了,至今东宫仍没有女使,就是怕害了太子寿元。”

    所以皇上和皇后挑选将来的太子妃嫔一定会相当严苛,像王三小姐那样空有一副容貌,性子却有些骄纵的,最容易在后宅生事,即便皇后有心,皇上也不会点头的。

    而王三小姐定然会成为王家的一只废棋,如今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说她与太子有青梅竹马之谊,将来谁敢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娶她?

    姜贞这是倒有些同情王三小姐了,那位周夫人那么嫉妒庶妹,但或许她的命运会更好一些。

    一个曾经如骄阳一般的女子,等待她的是注定悲惨的命运,她亦有兔死狐悲之感。

    第53章 买人都是骨头架子。

    昨晚与陈恕胡闹的迟了些,姜贞今日起身时,床的另一侧已经凉透了,红杏进来说陈恕已经走了有小半个时辰。

    姜贞揉了揉酸痛的腰,暗道平日也不见陈恕做什么体力活,从外表看白白净净一个书生,怎的力气这样大?

    起床用完早饭,姜贞今日还有正事要做。

    搬来桐林巷好几天了,姜贞一直忙着生意,宅子里还有好些东西没有置办,陈恕前几日趁着空闲时去定制了家具,但是家里伺候的下人还不够。

    家里其实只有姜贞和陈恕两人,用不着太多伺候的人,不过姜贞还需要两个小丫鬟,如今墨竹也要跟着陈恕出门,平常伺候他的小厮也要再买一个。

    姜贞买下人从来不签订死契,特别是见到牙人带来的人当中有几个才七八岁的小女孩,心中更是不忍。

    “夫人有所不知,这些小女娃养在家里面还会消耗粮食,听说您签的是活契,他们的爹娘可愿意了。”牙人奉承的道。

    姜贞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不舒服,这几个女孩头发稀疏,瘦骨伶仃,跪在地上给她行礼都打晃,家里怕是根本没给饭吃。

    她猜到为什么这些女孩的家里都想签活契,十五六岁之前可以在贵人家里干活,给家里赚钱。到了成亲的年纪,我可以放了契,回去嫁人。这样就可以多挣一笔钱。

    姜贞脸色冷下来,先挑了两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和一个十二岁四肢健壮的男孩儿,至于剩下的这几个小女孩儿她改变了主意。

    “这几个人我可以要,不过我要签死契。”姜贞平静地对牙人道。

    牙人十分诧异,“这……陈夫人,你先前可说的是活契呀。”。

    姜贞故作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袖子,“先前是说的签活契,但是这几个丫头太小了,我若是将她们养大,到了十五六岁又被家里接出去嫁人,谁知道会不会在外面传我家的闲话?”

    姜贞扬起下巴道:“我夫君可是做官的,当然要注重名声了。”

    牙人来之前也打探过陈家的消息,知道这家的男主人是新晋的榜眼,所以姜贞说的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还在为难之际,下面站着的几个小丫头听到这位美貌的女主人不想要她们,胆小的已经在抹眼泪了。

    正僵持着,一个圆脸小丫头忽然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姜贞下方,牙齿打颤地道:“夫人,夫人……我可以签死契,求您收下我,我什么都能做,洗衣服,做饭,养孩子……我都可以的……”。

    牙人咬了咬牙,其实他说了谎,这几个丫头的家里并没有说一定要签活契,只求把这几个赔钱货给卖出去,是他想成年后把她们卖去窑子,多赚几笔,但这位夫人是个精明的,不好糊弄过去。

    这小女孩同那牙人的话出现了矛盾,姜贞已经看出来牙人在骗自己,哼了一声道:“罢了,你不想签就算了,左右我也不差这几个丫鬟,都是骨头架子,养不养的活还再说呢。”。

    “行行行!”牙人也怕这几个小丫头折在自己手里,只好点头。

    姜贞买下这几个小女孩,也没有让她们去干重活,只负责日常的洒扫和帮厨。

    这几个小女孩也知道姜贞是救了她们,跪下磕了好几个头,其中给姜贞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站出来说话的圆脸小姑娘四丫。

    “夫人仁慈,四丫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夫人。”

    姜贞笑了笑,摸了摸四丫的脑袋,“你这个名不好,这个时节红药就要开了,跟着你红杏姐姐,你就改名叫红药吧。”

    陈恕回来就发现家中多了几个人,墨竹知道多了个人伺候自家少爷,见是个四肢健壮,十分憨厚的小少年,立马有了危机感。

    “就叫青松吧。”陈恕淡淡道。

    新买来的人只是负责一些屋外的工作,姜贞和陈恕在屋里还是不习惯有太多生人在一旁。

    用过晚饭,二人手谈了一局,陈恕被姜贞古怪的棋路弄得啼笑皆非,连从前跟老太爷下棋都没有如此谨慎过,他举着棋子无奈地笑道:“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你这下棋毫无章法,竟让我也无法破局了。”。

    姜贞得意道:“恕哥哥,你就是太讲究规矩了,碰上我这种无羁无束的人,就没有办法了。”

    陈恕摇了摇头,望着她无声地笑。

    最后依旧是陈恕凭借着多年的功力赢下,不过也并不轻松,堪比在翰林院整

    理一整天的史料文书。

    夜里二人云雨一场,相拥而眠。

    翌日寅时末刻,陈恕先一步醒来,姜贞还窝在他臂上睡得正香,他看了一眼天色,小心翼翼地挪开手臂,不过姜贞今日觉浅,还是被他吵醒了,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

    “要走了吗?”她仰起脸问道。

    “嗯。”陈恕坐起身穿衣服,替她掖好被子,“时候还早,你继续睡,回来给你带福满楼的小酥鱼。”。

    姜贞点点头,嗔他一眼,“我又不是狸奴。”

    陈恕笑了笑,可不是狸奴吗?刚搬过来就惦记上小酥鱼了。

    收拾好出门,今日驾马车的就从墨竹换成了青松,别看青松年纪小,驾车的本事丝毫不比墨竹差,墨竹原本还想着在青松面前耍耍威风,然而直走到御街前,马车都十分平稳,愣是让他没有话说。

    墨竹心酸地想,这小子就是来同他分少爷的宠的。

    陈恕没看出来两个小厮的明争暗斗,反正去翰林苑上值也不能带人伺候。

    快到初夏时节,天色比之前亮的要早一些,行走在御街上再也不用打火把,陈恕才走出几步,就遇见了一个熟人。

    “小陈大人今日又来的这么早。”路边一辆四人抬的青色轿辇上走下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见到陈恕便同他打了招呼。

    “颜大人也早。”陈恕朝颜怀轩淡淡颔首。

    他朝颜怀轩身后看了一眼,之前那辆青色轿辇又继续往前走了。

    里面坐着的应当就是颜怀轩父亲、次辅颜大人。

    陈恕收回目光,颜怀轩热情地同他说起自己昨日才写的文章,邀请他一道点评,陈恕偶尔附和几句,态度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他对翰林院当中的许多世家子弟都抱着不咸不淡的态度,一个小小的翰林院,里面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他不想站位在任何一边。

    同科当中有许多人也是如他这般作为。

    这位次辅之子颜怀轩倒是让陈恕最为另眼相看的一个,因为颜怀轩本人性格热情赤诚,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父亲是内阁次辅,但颜怀轩从未在翰林院中嚣张生事,反而十分低调,一心只钻研学问。

    另一位王首辅的嫡孙王廷敬就要张扬一些,鲜少来翰林院点卯,来了也是四处闲聊并不做事。

    陈恕对颜怀轩更有好感,而颜怀轩也是抱着要同陈恕结交的心思同他来往。

    二人如今虽说算不得朋友,不过也是比较熟悉了。

    就这样一路说着话到了翰林院,颜怀轩另有事务,陈恕同他分开,自去号房整理史籍。

    坐下没一会儿,许世清也到了。

    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熟人,许世清话不多,但性格沉稳,从不参与别人的事,在陈恕看来,这也是一个聪明人。

    不过今日许世清刚坐下没多久,就一反常态地端着茶朝陈恕过来了。

    “瑾之,我有一事……”许世清难得露出吞吞吐吐的样子。

    陈恕接过茶,问道:“守仁有何事为难?”

    许世清打量了左右,见无人路过,才凑过来小声道:“我夫人听闻你家的银楼有好些新奇的首饰,她想见一见你的夫人。”

    陈恕没想到是这事,思衬片刻道:“这事我得回去问一问我家夫人的意思。”

    许世清连忙拱手道:“应该的,应该的。也是我唐突了。”他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内子爱美,前些日子在曲水池见过陈夫人一面,就此记下了,每日回去都缠着我,我也是没法子。给你们夫妻添麻烦了。”

    官服衣领高,不过一丝红痕还是从许世清耳朵边露了出来。

    陈恕抿唇,暗道这一定是被挠的。

    许世清一向沉稳,没想到也是个惧内的。

    一上午都这样平静的过去,午后,一个内侍来翰林院,说是皇上传召颜怀轩和陈恕进宫。

    “应该是皇上看过咱们昨日的文章了。”颜怀轩在路上猜测。

    陈恕不置可否,翰林院的这些进士们平日也要写文章,皇上和太子有时起了兴致,会叫他们去宫中讲学,前几日就有人去过,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等到了清凉殿才发现,不止皇上在,还有太子和几个年轻的宗室郡王。

    陈恕和颜怀轩行过礼,明熙帝叫了起,对众人介绍道:“既然要比试,人少了也没意思。这两位是今年的状元和榜眼,学问极好,朕瞧瞧你们谁能比得过他们。”

    明熙帝解下腰间的龟虽寿玉佩,笑着道:“就拿这块玉佩做彩头吧。”

    太子和几位郡王的面前都摆着笔墨纸砚,看着是要比试做文章。

    颜怀轩和陈恕分别被内侍引到座位上,正磨墨的功夫,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站了出来,向明熙帝撒娇道:“皇伯父,咱们换个比法吧,舞文弄墨的多没意思!”。

    太子轻咳一声,“沅弟,不要胡闹。”

    第54章 诉苦凡事有因有果。

    陈恕朝那说话的少年看去,只见他长相英气,身形高挑,站在一众王孙子弟中格外出彩。

    谢沅腰间并没有佩戴玉饰,而是挂着一把小金弓,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

    颜怀轩在陈恕耳边轻声道:“这位是宁安长公主的孙子。”。

    宁安长公主是明熙帝的姑母,极受其父高祖皇帝的宠爱,驸马是开国功臣谢家的嫡子,谢沅是她的独孙,自幼与太子为伴。

    明熙帝极为宠爱这个侄儿,谢沅不爱读书,诗词歌赋都只是寻常,但武艺不错。

    “那你想比什么?”明熙帝笑着问道。

    谢沅笑得肆意,“我们比射箭如何?就以这块玉佩为靶,谁能在十丈之外射中佩环便胜。”

    在座众人听完都倒吸一口凉气,不说距离,这玉佩的佩环仅有一指宽,不知要多精湛的技艺才能射中。

    太子摇了摇头道:“沅弟,二位大人都是文人,你这岂不是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

    明熙帝也笑着指了指他,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过也没有生气,“小阿沅就是这个脾性,诸位莫要介意。”

    众人忙道不敢,除去明熙帝和太子,谢元是地位最尊贵的,这位在宫里又是个小霸王,谁敢惹他?

    最终由明熙帝定下,以“春光”为题,写一篇赋。

    对于颜怀轩和陈恕来说不过是两刻钟的功夫,而这群王孙贵族显然里面有不学无术的,线香燃了大半,还有人的纸上一片空白。

    明熙帝望着下方众人的神色,无声叹息。

    最终是由颜怀轩拿下了第一,陈恕第二,紧跟其后的是太子和谢沅。

    明熙帝翻看着几人的作品,笑着道:“颜爱卿和陈爱卿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探花,颜爱卿此赋辞藻华丽、引人入胜,陈爱卿言语朴实了些,却也有独特的清丽。”

    太子敛袖屏息,等着皇父的评价,明熙帝仔细读了几遍,却夸不出什么话,只能道一句“中正平和”。

    至于谢沅,明熙帝抚掌大笑,遥遥指了指那负手而立的少年,“小阿沅啊小阿沅,你这心里净装的旁门左道,虽然不扣题,但也有几分意趣,可赏,可赏。”

    谢沅得意地谢恩,明熙帝让内侍陈列众人的作品,陈恕注意到,谢沅的确与旁人不同,并没有作赋,而是画了一幅满园春花,题了一首应景的诗。

    这位谢小郡王的确有些意思。

    最终由颜怀轩得到了那块玉佩,陈恕也得到了一套文房四宝。

    至于太子和谢沅没有得到什么赏赐,得了明熙帝几句勉励。

    而此时家里的姜贞,也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这

    个时节,女童还穿着桃红小袄,头上戴着厚实的风帽,姜贞看她一晃一晃地走上前朝自己行礼,忙叫红杏过去搀扶。

    坐在下首的女子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脸色却十分憔悴,看着孩子的眼神既心痛又无可奈何。

    姜贞让红杏去厨房端热牛乳给那孩子喝,无奈道:“大小姐,孩子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少出门。”

    陈芙面容苦涩,“我原也不想过来的,这是今日我夫君纳妾,我实在无处可去,只能来找你说说话。”

    姜贞疑惑道:“纳妾?竟也不问问你的意思吗?”

    主君纳妾主母却不在家中?

    陈芙泪盈于睫,“他们一家人如今早不将我放在眼中,这已是今年抬进来的第二个妾了,我在与不在没什么妨碍。”

    她果然如方才所说,只是来找人说说话,不顾姜贞的沉默,自顾自诉苦道:“如今我才知道,我当初有多蠢。吴家这门婚事,当初祖父祖母甚至太爷爷都劝我不要答应,而我被荣华富贵迷了心窍,今日种种,都是报应。”。

    姜贞与陈芙不算熟悉,二人幼时甚至还有些过节,但归根到底,陈芙也不曾害她什么,姜贞虽然不同情她的遭遇,也不会在此时落井下石。

    陈芙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看得出来她只是需要一个能诉苦的对象,不知那吴府是什么情况,竟将一个当初那样娇艳的少女折磨成这般模样。

    姜贞唯一心疼的是陈芙这个才两岁的女孩儿,这孩子身子弱,但格外懂事。大人说话就一直安静地在一旁喝牛乳,吃糕点。

    牛乳喝完,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姜贞。

    “娴姐儿,不可以再要了。”姜贞还没说话,陈芙先出声了。

    娴姐儿显然没有饮够,但母亲不许,她便乖乖地垂下了小脑袋。

    陈芙解释道:“这孩子自幼脾胃虚弱,什么东西都不敢给她多吃。”

    姜贞点了点头。

    诉完了苦,二人之间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沉默了一会儿,陈芙忽然问道:“羡表哥……如何了?”。

    那年在木芙蓉树下,少年替少女捡起帕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姜贞实话实说道:“羡表哥前些年已娶了妻,嫂嫂娘家是江西的大族,与他很般配,听说如今已有两个孩子了。”

    陈芙愣了一瞬,缓缓地笑了,“那就好。”

    眼见就是陈恕要回来的时候了,陈芙起身告辞,姜贞让红杏包了几包糕点给娴姐儿,陈芙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陈芙时间掐的极好,并没有跟陈恕撞见,她如今也不知道该怎样同这位出席的二弟见面。

    陈恕知道陈芙来过,也没什么情绪,到了晚上用饭前,忽然来了一句,“明日我让墨竹送些药材去吴府,稚子终究是无辜的。”

    姜贞知道陈恕最是面冷心热,别看他对陈家其他人都不热情,但是老太爷自小对他的教导显然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他已经认为整个陈家就是他的责任。

    陈恕不喜陈芙,一来是觉得当初姜贞小时候颇受了些陈芙的欺负,二来是觉得陈芙自己优柔寡断,做事只顾头不顾尾。他至今都还记得,愈哥儿当时同他说过,陈芙与吴家定亲后,当着书房里那么多人的面,从羡表哥手中要回了信物,让程家丢尽了脸面,许多年不曾与陈家来往。

    他对姜贞道:“以后她要再来,你若不喜,就推拒了。就说是我不许她见你。”

    贞贞一向心软,吴家那个烂摊子,他不愿她沾染上。

    姜贞心里弥漫着丝丝甜意,解释道:“我也不是可怜她,我是觉得娴姐儿可怜,你放心,我不会多管闲事。”

    她知道陈述说的没错,陈芙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她若出手相助,说不定陈芙并不会感激。

    再说,陈芙的亲爹就在京里,吴家虽然嚣张,但至少看在陈明德和陈恕的份上,不敢害陈芙。

    凡事有因有果。

    陈恕递来一颗鲜红欲滴的樱桃,姜贞启唇咬住,贝齿在他指尖轻咬一下。

    细长凤眼中漫起笑意,陈恕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小狸奴是将我当小鱼了不成?”

    姜贞翘起下巴看他。

    晚饭果然有陈恕从福满楼带回来的小酥鱼,姜贞吃一口,陈恕便闷笑一声,惹得她瞪了他好几眼。

    “恕哥哥,食不言寝不语,不要出声。知不知道?”姜贞板起脸,像小时候陈恕教训她一样,十分正经地道。

    陈恕笑得肩膀轻颤,拱手道:“是,贞贞说的对。”

    他立马坐直了,穿着寻常的石青袍子,一举一动温文尔雅,又成了端方君子。

    梳洗完,二人躺在床上说话,姜贞知道陈恕今日进宫面圣,十分好奇地问道:“恕哥哥,皇上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威严?”

    陈恕淡淡道:“皇上九五之尊,气势凛人,不过看上去似是大病未愈。”

    他略懂些岐黄之术,明熙帝脸色隐约透露着青灰,这是身体中的中气被耗尽的情况。

    “那太子呢?也见到了吗?”姜贞追问道。

    陈恕没说话,只淡淡笑了笑。

    姜贞明白他的意思,这位天家独苗,看来的确如传言中那样资质平平,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

    她嘀咕道:“听说当时太子出生时,天降祥瑞……”

    陈恕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万物变幻莫测,所谓祥瑞,不过人心许之。”

    当年太子的降生,一定是承载着多方的希望,李家王朝有了延续,下面的官员为了奉承,虽然要塑造一些海晏河清的盛世之景。

    若要让他来看,其实太子的资质还不如那位谢小郡王,太子勉勉强强只能是个守成之君。

    姜贞忽然趴在他胸口,毛绒绒的发丝擦过他脸庞,留下馥郁的桃花香。

    “祥瑞都不是真的吗?”她以指勾着他的发丝缠绕,噙着笑道:“可是我听说,恕哥哥出生之前,太爷爷也梦见了祥瑞呢。”

    陈氏麒麟子,谁人不知?

    陈恕眸光深邃,呼吸一深一浅。

    银红的寝衣松散,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一片雪肤白腻,诱人深入。

    他欲伸手去揽她纤细的腰肢,姜贞灵活一扭,从他身上滑落,钻进被子里去了。

    “恕哥哥,我困了,要睡了。”

    小无赖只管撩拨,翘着唇角闭上了眼。

    陈恕无奈地笑了笑,摩挲着指尖残存的温度。

    第55章 郡王你最好是说话算话。

    时至五月,榴花如火。

    姜贞最初就是看上宅院当中种着许多果树,特别是后院的那棵石榴树,树冠宛若一把撑开的巨伞,榴花开放时更是美不胜收。

    天气晴好,姜贞让红杏带上笔墨,在石榴树下支了张小几,开始准备新一月的图样。

    红杏仰头看着艳丽的榴花,笑着道:“石榴多子多福,是吉兆呢。”

    姜贞莞尔一笑,没有接话。

    其他人倒是盼着她早日怀孕,但成婚时陈恕就说了,她年纪还小,医书上说,女子过早孕子,会损耗气血。故而陈恕自己配制了男子用的避孕汤药,按时在喝。

    不过这事连红杏都不知道,汤药都是墨竹在熬制。

    明日就是同周夫人约定好送货的日子,上回王三小姐当着许多贵人的面,说出她就是银楼的主人之后,周夫人竟对她态度好了许多。

    姜贞猜测,是周夫人眼见自己争不过王三小姐,怕姜贞转投了别人,才对她殷勤起来。

    不过姜贞也没打算就只同周夫人做生意,她还有更远大的目标。

    午饭之后,姜贞收到了二房寄来的家书。

    信上说陈家大房的两个庶女,陈蓉和陈葭都定下了亲事。沾了陈恕的光,二人议亲十分顺利,陈蓉的夫婿是杨同知家的嫡幼子,而陈葭嫁的远些,由姑母牵线,嫁去了羡表哥妻子的娘家表兄弟,也是家中富庶的大族。

    陈蓉和陈葭虽然与姜贞的来往也不多,但是从不曾对姜贞表现出恶意,二人出嫁,姜贞也愿意送上一份贺礼。

    陈恕回来得知此事,也嘱咐她按规矩办事就行。

    姜贞取了家书给他看,笑道:“看来如今咱们家同程家已合好如初了。”

    当初大房母女二人将姑母得罪得十分彻底,以至于好几年没有来往,直到老太爷去世,

    姑母回来祭奠,关系才缓和了些。

    如今姑母既然已经愿意给陈葭牵姻缘,看来已经是放下了。

    陈恕淡笑不语,虽说是亲戚,不过姑母嫁去了程家,一切就以夫家为重。当初生气,是因为大房践踏了程家嫡长子的面子,如今缓和,也是见到陈家快要起势,且羡表哥婚姻美满。

    里面有亲情,也有利益,不过凡事不必说的那么透彻。

    翌日,姜贞先和方掌柜去周府送首饰,周夫人不仅亲自出来接待她,还立刻结清了账。

    周夫人笑盈盈地道:“陈夫人,我是想同你做长久生意的,才不是那等看了别人的东西就眼热的货色。”

    这对姐妹俩格外有趣,面合心不合,周夫人身为嫡女,看不上庶女出身的妹妹,几次三番炫耀,但偏偏被皇后看中的又是王三小姐,真是各有各的依仗。

    姜贞没有接着话,只是一笑了之。

    出了周府,回家用过午饭,下午又去王府见王三小姐。

    一踏入王府,姜贞就知道盛传的王首辅只手遮天并不是假话,王府这装潢,许多地方已经超出了规制,但来往的客人无人露出惊诧之色,显然是习以为常。

    姜贞跟着丫鬟穿过花园,王三小姐正在游园赏花。

    这府中的花园,修建的同虹园差不多大,也不知侵占了多少附近的民宅。

    王府花园中有一整面墙爬满了蔷薇花,听丫鬟说,是因为王三小姐的闺名中一“蔷”字。

    此时正是蔷薇花开的时节,一踏入月亮门,深浅不一的红映入眼帘,伴随而来的是馥郁香气,风一吹,轻盈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雨洒落。

    王三小姐正站在廊下,对着蔷薇花架轻笑。

    见到姜贞来,王三小姐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陈夫人倒是守时。”

    姜贞送上两盒胭脂和一盒唇脂,“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信。这是都是昨日刚制好的,加了榴花和茉莉,应王小姐的要求,胭脂还以蔷薇露为底,清香宜人。”

    王三小姐掀开盖子试了试,满意一笑,“果然没有看错你,陈夫人做得好,回头我让丫鬟带你去领银子。”

    姜贞没有在意王三小姐话语中隐隐的不屑,轻轻颔首,转身跟着丫鬟离开。

    还没有走远,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惊呼。

    “呀!翠羽怎么摔下来了?”

    “小姐,不好了,翠羽吐白沫了!”

    园子里的下人几乎都凑了过去,一阵兵荒马乱,领路的丫鬟也停下脚步。慌张地朝那边走去。

    姜贞回头一看,见王三小姐气急败坏地站在蔷薇花架下,脚下倒着一只巴掌大的翠绿小鸟,正不停的抽搐着,口吐白沫。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王三小姐尖叫一声,狠狠抽了身旁丫鬟一记耳光,斥道:“废物!一只鸟也照顾不好,这可是太子哥哥赏给我的相思鸟,要是它死了,你也去给它陪葬!”

    相思鸟,珍贵的贡品,姜贞在图册上见过。

    她盯着那抽搐的小鸟看了几眼。

    被打的丫鬟脸上被王三小姐的指甲划破,鲜血淋漓,但并不敢捂着,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小姐,不是奴婢,翠羽就在蔷薇花上玩耍,奴婢也不知怎的就这样了啊!真的不是奴婢!”。

    王三小姐狠狠踢了她一脚,怒火滔天,“不是你还有谁?这鸟我交给你照顾,你却将它害死,明日我进宫怎么同太子哥哥交代!”。

    这鸟是太子送她的,是浙江的贡品,原本有一对,太子自己留下一只,送了她一只,她这段时日都很喜欢这鸟,几乎日夜离不得身。

    相思,这鸟的名字,寓意着她与太子哥哥的感情恒久,此时死了一只,是为不详。

    王三小姐气得不行,将所有的怒火都宣泄在丫鬟身上,拳打脚踢还不够,甚至让人拿了鞭子来抽打,那丫鬟浑身冒血,哭嚎声越来越弱。

    眼见就要出人命,给姜贞带路的那个丫鬟见事情不妙,悄悄地溜了出去。

    姜贞也不料自己会撞见这样一件残忍的事,若再不出手相助,那丫鬟可能会没命。

    于是她站了出来,朗声道:“王小姐等一等,请容我试一试,或许能救这鸟!”

    王三小姐闻言,停下鞭笞,挑高了眉看过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姜贞心里虽只有一半的成算,但不忍心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愿一试。”

    王三小姐嫌弃地擦干沾到手上的血迹,冷声道:“那你就来试一试,我先说好,若这鸟救不活,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榜眼还是探花的夫人,一概不会轻饶。”

    姜贞云淡风轻笑了笑,“王小姐不必说这些话来吓唬我,当下还是救鸟要紧。”

    王三小姐深深看她一眼,命众人给她让开地方,轻扬下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过来瞧瞧。”

    姜贞走近一看,那小鸟气息已相当微弱,仍在不停的口吐白沫。

    掰开它小巧的喙一看,里面还有一些食物残渣和破碎的蔷薇花瓣。

    姜贞捻出一点食物残渣闻了闻,心中有了答案。

    她先让丫鬟取来湿帕子,擦干了翠羽喙边的白沫,接着吩咐她去厨房取皂荚水来。

    王三小姐闻言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治法?用皂荚水做什么?”

    姜贞镇定自若地解释道:“翠羽之所以会呕吐,是因为误食了频婆果,这种果实对别的鸟来说是美味,但是相思鸟却不能食用,用皂荚水可以催吐,之后几天,都不要再喂食物,只让它喝一些蜜水便是。”

    王三小姐半信半疑,“当真?可翠羽一向嗜甜,我才喂了他一些频婆果,竟是因此才害了它吗?”

    姜贞不语,等皂荚水来了,就在附近折了一枝极细的竹管,将皂荚水灌到翠羽喉咙中。

    不多时,翠羽挣扎着吐出一大滩秽物,定睛一看,大多是没有被消化的频婆果肉。

    吐完之后,翠羽就好多了,虽然还是精神恹恹,但好歹不再吐白沫子,一刻钟之后,又扑腾着站了起来。

    王三小姐脸色阴晴不定,不愿承认是自己的“好心”差点害了太子赐的鸟,姜贞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倒显得她方才是在无理取闹。

    “你这也不过是凑巧罢了,你又不是郎中,说的话也不尽可信。今日之后,若翠羽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是你惹出来的事。”王夏小姐强自镇定道。

    姜贞觉得可笑,正要说话,忽然有一记男声插了进来。

    “王三小姐好生无礼,人家帮你救了鸟,你不感激就算了,怎么还讹上别人了?”

    满园子的人循声看去,只见假山后一个身形颀长的英气少年徐徐走过来,一身窄袖红袍,白玉带束着劲腰,腰间挂着一把小巧的金弓,似笑非笑地看着姜贞。

    “见过郡王爷。”

    下人们反应过来,忙跪下行礼。

    王三小姐脸色红了又白,没想到被谢小郡王看个正着,他可是太子哥哥的好兄弟,她可不能得罪。

    于是她也朝他福了福身,换了张笑脸道:“小郡王误会我了,方才只是同陈夫人开个玩笑,陈夫人帮我救了翠羽,我自然是万分感激。”

    谢沅懒得看她这张矫揉做作的脸,也不知太子哥哥是如何被她蒙骗的,嗤笑了一声,盯了姜贞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你最好是说话算话。”

    风中传来他轻佻的言语。

    第56章 面圣陈恕此人,你以为如何?

    不说园内的王三小姐如何恼怒,谢沅闲庭信步出了月亮门,一个小丫鬟就“扑通”朝他跪了下来。

    “多谢小郡王。”

    这个小丫鬟同那被打的心儿是十分要好的姐妹,方才见心儿快要被三小

    姐打死,故而偷偷溜去前院求助。

    她本想去找府中最仁慈的大公子,但半路却撞见了小郡王,她虽然心急,但也知道此时若朝外人说出事情真相,三小姐事后定饶不了她,于是只慌张地说,太子殿下上次的相思鸟出了事。

    小郡王也不知是闲的还是来看热闹的,竟然让她带路跟着来了花园。

    谢沅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谢我做什么?你该谢的是来你家做客的那位夫人。”

    小丫鬟点头称是,谢沅笑了笑,大步离开。

    因为谢沅的话,王三小姐为了面子,给姜贞送上了一份厚重的谢礼,让贴身丫鬟送姜贞离开王府。

    在王家耽误了些时间,离开前已是金乌西坠,出了门,红杏欣喜地道:“小姐,是姑爷来接您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路旁果然停着一辆熟悉的青布马车。

    墨竹正靠着车厢打瞌睡,车帘子掀着,陈恕正坐在里面看书,不时向外张望。

    “贞贞。”见到她出来,陈恕眸光一亮,立刻下车相迎。

    看见陈恕,一整日的疲倦涌上心头,姜贞快步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小声道:“恕哥哥,我们快先回去。”

    这王家看着富贵,里面却满是阴暗。

    陈恕轻声应了,听出来姜贞今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轻搂着她的肩拍了拍,扶着她上了马车。

    谢沅与王廷敬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是陈恕吧?”王廷敬不无羡慕地看着那对璧人,没想到对谁都冷淡疏离的陈恕,竟还有那样温柔的一面。

    谢沅嘴边噙着笑,地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帘子被陈恕放下,掩住了那抹倩影。

    回到家,姜贞才屏退下人,同陈恕说了今日在王府的经历。

    “为了一只鸟,就要让一个鲜活的人陪葬,王三小姐如此,可见王家也不是什么善类。”姜贞叹息道。

    陈恕直言道:“家风不正,必有灾殃。”

    只是如今朝堂上几乎是王家说了算,谁也不敢置喙。

    若之后太子登基,那这天下,也就差不多改姓王了。

    陈恕眉心紧锁,忽然想到,当初柳大儒说在帮查岳父的卷宗时,受到了阻挠,有这个本事把控吏部的,会不会也跟王家有牵连?

    正沉思着,眉心传来一抹温热,一抬眼,姜贞纤白的手指正点在眉梢,似是要将他的愁绪抚平。

    陈恕握住她的手,手指交缠的温度,平息他心中的波澜。

    翌日陈恕又被明熙帝传入了宫中。

    这回只召了他一人。明熙帝在殿试时就看中了陈恕,这一个月将他放在翰林院历练,在他的授意下,安排给陈恕都是一些琐碎的事务,不过陈恕从未抱怨,修书也勤勉,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清凉殿中,明熙帝正凝神看着折子。陈恕见今日只有他一人,也并不恐慌,行过礼后,安静垂手站在一旁。

    大约过了一刻钟,明熙帝才放下了折子,转而拿起一份卷轴,招手唤陈恕近前来。

    “陈爱卿,朕今日叫你来,是想起你殿试时的所著的文章,有几句话要问你。”

    明熙帝指着卷轴道:“你这里说,实政之要,属于规矩备具,诸司百府通悉,朕且问你,天下之大,官员之巨,如何一一检视?”

    他之所以会在一众进士中钦点陈恕为第二名,正是因为陈恕的这篇时策令他印象深刻。

    若论词藻,探花许世清的更加明丽,但陈恕的许多观点,与明熙帝不谋而合,让他心下大喜。

    陈恕恭敬地回道:“回陛下,下官以为,政通在于官清,应严遴选之条,广任能臣,严惩奸佞,辨明冤枉,以正廉明。”

    明熙帝闻言含笑不语,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陈恕,似是在审判他话中的真假,陈恕低垂着眼,脸上一片淡然。

    半晌,殿中才响起明熙帝的轻笑声,“陈爱卿言之有物,朕果真没有看错你。”

    这也是短短几日中陈恕第二次听见这话,帝王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固然令他心潮澎湃,生起报国之志,但与此同时,心中竟生起一股寒意。

    明熙帝转移了话题,没在同他谈论如此正经的事,而是让陈恕给他读了半个时辰的书,赏了一块用过的徽墨,便放陈恕离开了。

    陈恕走后,稍间中一位身穿锦鸡補服的男人垂手走了出来,默默站在一旁替明熙帝研磨。

    “少斋,陈恕此人,你以为如何?”明熙帝轻声问道。

    颜之介谨慎地答道:“此人平稳中正,许是可造之材。”

    明熙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人颇有陈老太傅遗风,不过心志虽有,但不够圆融,还需历练。”

    他笑着打趣道:“与你的儿子相比,谁更胜一筹?”

    颜之介摇头道:“怀轩不如此人多矣。”

    “少斋一向谦虚。”明熙帝拍拍近臣的肩。

    颜之介垂眸看着陈恕的时策,眸光闪动。

    或许,他等待已久的人,就在眼前了。

    *

    陈恕自那日心中有了猜想之后,便一直在寻找线索。

    吏部如今是由次辅颜之介掌管,这位颜大人是王首辅的学生,当初也是由王首辅荐入内阁,在朝堂上,几乎是以王首辅马首是瞻。

    若真要说吏部能有谁轻而易举地抹去岳父的痕迹,恐怕与颜大人逃不开关系。

    陈恕如今很难接触到颜之介,正忧愁之际,颜怀轩给了机会。

    姜贞收到了颜少夫人的帖子,请他们去颜家做客,过两日是颜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

    此前她从未与颜少夫人见过,因此当门房说这是颜家送来的帖子时,她还惊讶了一番。

    陈恕同颜怀轩也算不上朋友,所以看了帖子,也与姜贞揣着同样的疑惑。第二日去了翰林院,才得知颜怀轩还邀了许多同僚,许世清也收到了帖子。

    陈恕对姜贞一向没有隐瞒,坦白了心中的猜测,“贞贞,此前我怀疑,就是颜大人在阻止我们探查岳父的事,这次寿宴于我们是个好机会。”

    涉及父亲,姜贞立马坐直了,拧眉道:“恕哥哥,你是说这位颜大人可能与我爹去世有关?”

    陈恕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此时还说不准,颜兄为人光明磊落,颜大人也不该是奸佞之人,不过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无论你我,都要多加小心。”

    不管是之前夏文宣的劝告,还是柳大儒的话,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岳父这事比他想象中还要晦暗。

    姜贞心中难以平静,爹离世时她并不在场,只记得那还是她很小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家中就哭喊震天,祖母将她带到衙门里一间阴暗的号房中,说爹在巡查河道时跌入河中,永远离她而去了。

    因为尸首在河水中浸泡了好几日,早已面目全非,祖母怕她受惊,遮着她的眼不叫她看,但从缝隙中,姜贞仍看清了爹垂在白布外那一只肿胀溃烂的手。

    那只手,不久之前还曾温暖地摸过她的头顶。

    那也成为了姜贞许多年的梦魇。

    陈恕忽然发现姜贞浑身开始颤抖,面色骤变,扶着她急声问道:“贞贞!怎么了?”

    姜贞泪如雨下,埋进他怀里,陈恕很快感受到胸口一片潮湿,密密麻麻的刺痛透过轻薄的衣衫,渗入他的心头。

    她不是个爱哭的姑娘,但是每一次提到岳父,都会忍不住伤心落泪。

    “贞贞,别怕,我们一定能查清真相。”陈恕疼惜地拥住她,轻声安慰。

    五月十五,便是颜老夫人的寿宴。

    这位颜老夫人,也是盛京城中的传奇女子。他的夫君是先祖开创基业时的第一批追随者,一把柴刀砍进了盛京,颜太夫人当时怀着孩子,

    被敌人挟持,愣是绝食两日,宁死不肯出卖先祖。

    因此,颜家老爷一生下来身体虚弱,膝下仅有颜之介一子,这样的身体显然不能入仕。皇朝稳定之后,颜老太爷染病去世,颜太夫人独自撑起门楣,直到聪明毓秀的孙子颜之介长大成人。

    姜贞见到颜太夫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年逾古稀,依旧眼神矍铄,令她想起了老太爷。

    颜太夫人只在寿宴上露了一面,这场寿宴十分宏大,中途还有宫里来的内侍送来赏赐,可见颜家地位。

    姜贞也碰到了几个熟人,尤珍今日也随着夫君来赴宴,见了她就十分亲热地坐在一起。

    颜家与王家交好,王三小姐自然也来了,她一向要强,为了压过一众精心打扮的贵妇小姐们,今日更是浓妆艳抹姝色逼人。

    见了姜贞,王三小姐抿了抿唇,只瞥了她一眼。

    待她走过,尤珍才附在姜贞耳边,小声道:“不要看她现在风光,要不了多久,就再笑不出来了。”

    姜贞吃了一惊,尤珍的夫婿就在礼部,她这样说,难道是太子妃的人选定下了?

    尤珍神秘莫测地朝她眨了眨眼,不再言语。

    前院厢房里,陈恕也等到了他想见的人。

    第57章 天地只有这帐子里,是他们的小天地。……

    檀香袅袅,男人负手而立,看向陈恕的目光波澜不惊。

    见陈恕也是一脸淡然,颜之介扬眉问道:“怎么?你早知道是老夫想见你?”

    陈恕拱手朝他行礼,并没有接话。

    颜之介示意他坐下,慢悠悠地为他斟了杯茶,笑道:“知道你谨慎,放心,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碧绿的茶汤翻滚着,陈恕抬眼,看清了颜之介目光中的坦然。

    “你一定好奇,我为何今日叫你来吧?”颜之介袖手道。

    “是您吧?”陈恕凌厉的目光直视着颜之介。

    “年轻人,不要着急。”颜之介笑了几声,“且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事盛京有一士子,祖上有从龙之功,然而父辈因故不得入朝,祖母含辛茹苦将他带大,好不容易做了官,却站错了队,差点丧命。这时他的座师出手相助,士子发誓,此生誓死追随座师。”

    颜之介的目光渐渐缥缈,“座师的势力越来越大,欲望也越来越重,他不再满足香车宝马,而是想要滔天的权势,士子与他逐渐产生了分歧,然而士子知道,以他目前的实力,不够扳倒座师。”

    陈恕淡淡笑了一声,“所以呢?颜大人,下官是您看中的那枚扳倒座师的棋子吗?”

    颜之介眸色愈加深邃,多年为官,他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恕,“陈大人此言差矣,所谓棋子,是利用完之后便可抛弃,我与你之间,是合作。”

    “下官人微言轻,多谢颜大人抬爱了。”陈恕平静地拒绝,不论颜之介与王启恒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他都不想参与。

    颜之介知道陈恕想要什么,闻言也并不恼怒,只是将茶盏往陈恕的方向推了推,“陈大人就不好奇,当初我为何要阻拦你查探卷宗吗?”

    果真是他。

    陈恕心中并没有大石落地的庆幸感,反而更觉沉重,颜之介敢这样直接地承认,意味着他手里有更大的筹码。

    “沈德龄。”颜之介说出一个名字,“去查他,你会回来答应我的。”

    陈恕最终也没有喝那杯由次辅亲自泡制的松萝茶,从厢房出来,迎面撞见了颜怀轩。

    “小陈大人怎的在这儿?我们四处寻你呢。”颜怀轩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后方紧闭着门的厢房,笑着问道。

    陈恕平息波澜起伏的心绪,淡然道:“原想更衣,走错了地方。”

    颜怀轩点了点头,带着陈恕回到前院,席间已喝倒了一大片同僚,唯有许世清还清醒着,慢慢地抿着酒水,目光飘摇地盯着戏台。

    “小陈大人来的迟,该自罚三杯。”颜怀轩遥遥举起酒杯,笑望着陈恕。

    戏台上正演着一出麻姑献寿,欢歌宴舞,好不热闹。

    女眷这边没有喝清泉酒,而是不太醉人的青梅酿,姜贞不喜酒味,陪着尤珍喝了一杯,脸颊就染上薄红。

    “小陈大人可真是有福,娶到你这么个美娇娘。”尤珍向来肆意大胆,戳了戳姜贞粉若桃花的脸庞。

    姜贞笑道:“阿珍国色天香,你家大人亦是幸运。”

    尤珍撇了撇嘴,“我家那个早几年还能说一句风流倜傥,如今早就人老珠黄了,跟你家小陈大人没得比。”

    姜贞被她逗得直笑。

    戏唱到中途,席间忽然喧闹起来。

    不多时,颜少夫人脸色铁青地离开了座位,隔壁雅间里倏地传来噼里啪啦的摔打声,听着是有人掀翻了席面。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我穿一样的云锦?”一道女声怒斥道。

    姜贞认出来是王三小姐的声音。

    尤珍在她耳边道:“瞧着吧,又有好戏了。”

    众人都有些好奇,但颜少夫人很快派了丫鬟出来安抚大家,戏台上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着另一出戏,隔壁雅间里争吵声渐渐停息,很快,王三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红着眼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颜少夫人紧跟在后面,脸色不虞。

    敞开的门里,一个女子正背着身抹泪,姜贞眼神好,看出来那女子同王三小姐穿的是同样的料子,都是贡品云锦。

    尤珍小声道:“我先出去转转,很快就回来。”

    一炷香的功夫,尤珍就回来了,迫不及待地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姜贞。

    “里面那位是兵部尚书孙大人家的二小姐,王蔷见人家跟她穿了同样的云锦,就硬说是假的,孙二小姐不悦,直说了是太后赏赐的,王蔷不知怎的就生气了,掀桌子走了。”

    姜贞心里转过几道弯,很快就反应过来。

    孙二小姐敢直说是太后赏赐,想必不会说谎,而王三小姐那样生气,定然是因为太后越过了她,将珍贵的云锦给了别人。

    加上尤珍之前说的话,姜贞猜测,太子妃的人选应该就是这位孙二小姐,如今皇家都不再遮掩,只是瞒着王三小姐。

    酉时三刻散了席,陈恕饮了酒,玉白的脸上浮上绯红,见了姜贞,鲜少在人前亲近的男子竟伸了手过来揽她,姜贞探了探他的额头,被他捉住手。

    陈恕迷蒙的眼中漫起点点笑意,呢喃轻语,“贞贞,你怎么才来接我……”

    墨竹和青松都避开脸偷偷地笑,姜贞脸一热,半扶着陈恕上了马车。

    她没有察觉,一道惆怅的目光久久凝在二人身上。

    夏云喜站到宾客四散,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神。

    贴身丫鬟担心地道:“小姐,咱们快些回府吧,明日还有宫宴呢。”

    她在隐晦地提醒夏云喜,如今夏家已经有意将她送入东宫,这个关节,千万不能有差错。

    夏云喜应了一声,径直上了马车。

    她今日再一次看清了陈恕的那位妻子。

    在席上,夏云喜听说周夫人和王三小姐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由陈恕的夫人亲手设计,心里五味杂陈。

    她只知道姜氏是个没落的小官之女,但显然,是她小瞧了别人。

    夏云喜从前铆足劲地想要让陈恕后悔,然而时至今日,她竟不知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父亲询问她是否想要嫁入东宫,她应了,为了家族的前程,即便不能当正妻,她也不后悔。

    依依杨柳下那惊为天人的少年,从此就与她再无半分干系了。

    她也应该有自己的命途。

    桐林巷陈家,微醺的陈恕仰着脸坐在榻上,任由姜贞给他擦脸,冰山倾颓,似孩子一样乖巧。

    墨竹和红杏端水倒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见屋里气氛粘稠,对视一眼悄声退了出去。

    姜贞终于捉到机会好好作弄一下陈恕。

    她以指描绘陈恕浓密的剑眉,都说生有这样一对凌厉眉毛的人,性格刚正,陈恕恰好印证,小时候她闯了祸,看他一皱眉就心惊胆颤。

    “让你吓唬我。”姜贞嘀咕着,顺着他笔挺的鼻骨,轻轻点在他抿紧的薄唇上。

    人们还说,唇薄则无情。

    姜贞瞪他一眼,轻声道:“要是你将来负了我,我就把你家的银子都卷了走人,再不要你了!”

    陈恕起初都只是怔愣地看着她,此

    时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眉目微凛,竟趁她不备,咬住了她的指尖。

    湿软酥麻从指尖满眼到心间,姜贞“呀”了一声,便听陈恕含糊不清地道:“不能……不能走……”。

    他抬起眼可怜巴巴地瞧她,微红的眼尾泄露无限风情。

    真是勾人……

    姜贞缩回手,凑上去轻轻咬在他唇上。

    陈恕若是清醒着,早就反客为主,攻城掠地了,但此时的他神思不清,只能默默承受,被姜贞带入无限缱绻中。

    姜贞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身旁有人打了水给她擦身,还轻柔地说了什么话,不过她没听清,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陈恕竟然没有去上值,仰面躺在她身边,正望着帐顶出神。

    姜贞一动,他便察觉到了,微微侧过脸,温和地道:“我没料到那酒后劲绵长,辛苦你了。”

    姜贞把两条白嫩嫩的胳膊搭在他脖颈上,撒娇道:“那你下次不许再喝那么多了,对了,今日怎么没有出去?”

    陈恕轻抚着她的肩,“今日休沐,贞贞,我昨日见到颜大人了。”

    “他承认了,当初阻挠我们查岳父的就是他。”

    姜贞蹙眉道:“可是他为何这样做?我爹难道得罪他了?”

    陈恕摇了摇头,“这他倒没说。他来找我是想让我同他一起扳倒王首辅。”

    扳倒王首辅?这可真是天方夜谭,且不论恕哥哥同王首辅并没有什么仇怨,就单说整个朝廷几乎都由王首辅把持着,恕哥哥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这如何办得到?

    姜贞不解道:“可是我听说,王首辅同颜大人是师生,二人一向亲密,他怎么会直接同你说这些?”

    陈恕抿紧唇,“这正是颜大人的高明之处,即便我不答应,这话也不敢到处去说,谁会信他与王首辅不合呢?”

    他只能将这话藏在心里,假若传出去,王首辅还会以为他在挑拨他们师生之间的关系。

    因此,摆在陈恕面前的实际上也就两条路。要么就当做没有听过这话,要么就只有按颜之介说的做。

    陈恕理清了事情的脉络,夫妻二人忽的后背一凉。

    姜贞艰难地道:“恕哥哥,我怎么觉得,他一早就盯上了我们。”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他们刚入盛京时找上来,一是因为当时陈恕并没有中进士,二来,怕是在观察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心在查爹的事。

    陈恕此时终于感受到,为何当时祖父会从朝堂激流勇退,他以为自己走一步算十步已是胜券在握,谁知道就连最初走出去的那一步,都在别人的牵制下。

    “不怕,既然他想利用我们,那我们就一定有被利用的价值,即便是棋子,咱们也有将军的机会。”陈恕目光凌厉,心里仿若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对了。”陈恕轻声问道:“沈德龄,这个人你认识吗?”

    姜贞没有思考许久,便惊讶道:“沈叔叔?你怎么知道他?”

    她跟着解释道:“沈叔叔是我爹当年的下属,我父亲是县令,他是闸官,与我爹的关系很好,当初我爹出事以后,沈叔叔还时常接济我们。”

    姜贞记得前世沈德龄差不多每半年会来看望她一次,但是后来他进京当官了,也就没有再见过了。

    “后来呢?”陈恕问道。

    姜贞如实道:“后来我来了扬州,同沈叔叔就断了联系,不过之前听祖母说过,我刚离开元武县后的一两年里,沈叔叔都来看过她。”

    从姜贞的话中,陈恕能感受到她对沈德龄的信任和感激,他的心越发沉重,垂眸道:“颜大人说,让我去查沈德龄。”

    “什么?”姜贞一下子坐起了身,满面惊惧。

    *

    打探沈德龄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好在此人就在京中,几日后就有了线索。

    沈德龄于七年前离开原武县,因治水有功,被调入工部都水司任主事。

    陈恕告诉姜贞以后,二人都发现了此人的不对劲。

    若真按照姜贞所说,沈德龄与姜家交好,他不会不知道当初姜贞去了陈家,当初殿试揭榜,陈恕在盛京城很是有名,沈德龄不至于完全听不到风声。

    但他至今没有联系过姜贞。

    姜贞浑身颤抖,不敢相信自己信任了两辈子的长辈,很有可能与爹的死有关。

    陈恕紧紧攥住她的手,轻声劝道:“贞贞,目前这只是我们的猜测,等我试探他以后,就知道真相了,也许事情并非我们以为的那样。”

    连串的泪不断滑落,姜贞吸了口气,努力回想与沈德龄有关的一切。

    记忆中,沈德龄永远是那样的和善,爹去世以后,家中生计艰难,沈德龄会用他的俸禄,给姜家买油买米,甚至还会给她带城里的小玩意儿。

    他总是一脸慈爱的摸着她的头,笑得亲切,“大人不在了,我会替他照顾好贞贞的。”

    姜贞从前被姜老大一家苛待,每年都盼着沈德龄的到来,只要他来了,她就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还有了过冬的柴火。

    那些温情,竟也是假的吗?

    姜贞擦掉眼泪,目光中竟透露出一道炽热的火焰,平静地对陈恕道:“恕哥哥,这事你不要再查了,我有本事套出他的话。”

    面对她红肿的眼,陈恕说不出反对的话。

    *

    过了端午,天气逐渐炎热,沈德龄从都水司衙门走出来,迎面遇见一个刚办完事回来的同僚。

    “沈大人今日走的早啊?”同僚刚从运河码头回来,裤脚湿透,一脚一个沾泥带水的脚印。

    沈德龄和善地笑道:“今日不用出去,故而可以早些走。何大人辛苦了,炉子上有我烧的热水,你可以好好洗一洗。”

    同僚感激地朝他拱拱手,快步离开了。

    沈德龄转过脸,笑容还在脸上,但目光已沉寂下来。

    他缓慢地走出工部所处的这一条长街,接着走出御街,涌入了西市的人流。

    在一家卖糕点饼子的铺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掌柜的熟练地取了一包壮馍交给沈德龄,笑着道:“这么多年了,沈大人的口味就没变过。”

    沈德龄笑呵呵地道:“习惯了,家乡的味道总是惦念。”

    付完钱,他又融入了人群,盛京遍地都是官,他一个六品的主事,穿着青色的官袍,无人在意。

    回到家中,妻子正在做饭,见他买了壮馍,吩咐他摆到桌上,几个孙子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翻看他的衣裳,抱怨没有别的新鲜吃食。

    入夜时分,在私塾读书的两个儿子也回了家,一大家子人坐在油灯下用饭,家中的生计几乎只靠他一人,因此饭菜很少有油荤。

    饭桌上只偶尔传来几句儿媳训斥孩子的声音,沈德龄吃了两个壮馍,便放下了筷子。

    这时,他的妻子忽然道:“老爷,今日有位姜小姐给你留了帖子,我不认识她,帖子给你放书房了。”

    沈德龄蓦地一愣,搁在膝上的手忍不住颤抖,“她……她长什么样子?”

    妻子随意地道:“很是貌美,又年轻,跟仙女儿似的。”

    沈德龄沉默半晌,他当了十年的闸官,闸门一开,水流会轰隆一声冲入干涸的河道,此刻他的心里,也破开一个大洞,浑身的血液都扑腾出来,只剩下一副早就麻木的空洞躯壳。

    第二日是个阴雨天,缠绵小雨缓和了近日来的炎热。

    福满楼的雅间里,姜贞站在窗边,垂眸看向楼下,屋檐下,几顶青灰小轿路过,都没有在门口停留。

    离她约定的时间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人影才一深一浅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蓑衣,带着斗笠,走到

    门口棚下,才摘下了斗笠露出面容。

    与多年前相比,沈德龄苍老了许多。

    姜贞等了片刻,不多时,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开了门,沈德龄站在门外,脚下蜿蜒着一滩水,脸色十分平静。

    “沈叔叔,好久不见。”姜贞朝他微笑。

    沈德龄搓了搓手,脸上浮起一抹拘束的笑容,“贞贞,没想到真的是你。”

    二人在屋里坐定,沈德龄在门口脱下了蓑衣,露出里面一身泥泞的青色官袍,见姜贞看着他,沈德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原想早些来,但衙门里有事耽误了。”

    他神色自若,一时让姜贞迷惑了。若真是做了亏心事,怎么能做到如此镇定?

    沈德龄捧着热茶,关心地道:“贞贞,你何时来的盛京?听我内人说有一个姓姜的小姐来找我,没想到是你。”

    话中又惊又喜,实在是找不到一点伪装的痕迹,仿若他们真是许久未见的亲人。

    姜贞掩饰住眼底的波澜,顺着接话道:“我去年冬天随夫君来京中参加会试,也是恰好听说沈叔叔在京里。”。

    沈德龄面露惊讶道:“夫君?贞贞,你何时嫁的人?”。

    “今年三月刚成的亲,他是扬州人士,是今年的榜眼叫陈恕。”

    好似真在向久违重逢的家人介绍夫君一般。

    沈德龄遗憾地叹道:“可惜我那时去你家中找你,你祖母说不知你去了何处,若非如此,你成婚我定是要送上一份厚礼的。”

    听了这话,姜贞眼底逐渐清明。

    起初她还有几分侥幸,或许沈叔叔真是不知道她去了扬州,也跟爹的事没有关系。但沈德龄伪装的太过,反而露了马脚。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将祖母接到了扬州,祖母说过,当初她离开扬州之后,祖母对外只说她掉下河淹死了,自己再没有回过原武县,而是去了镇上的姑姑家住了几年。

    一滴雨水顺着沈德龄的下颌,“啪嗒”一声滴落在桌上。

    姜贞噙了笑道:“沈叔叔,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今日你我能够重逢也是幸事,我叫了好菜,咱们好叙叙旧。”

    沈德龄连忙摆手拒绝,“今日不可,我家中还有事,改日再请你和你夫君一起来我家做客。”。

    言罢,他喝了两口热茶,便起身要走。

    姜贞体贴地道:“既然如此,那过两日我夫君休沐,再与沈叔叔说话。”

    送他到了门口,沈德龄匆忙地穿上蓑衣,刚要迈开脚,便听见姜贞在后面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沈叔叔,我这几日忽然想起,爹离世前,曾留下一封书信,说他遗落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德龄骤然愣在原地,刚拿起的斗笠“啪”地摔落在地上。

    他背对着姜贞,虽然极力克制,但姜贞仍能看出来他在颤抖。

    沈德龄蜷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好半晌,才努力压住自己声音中的惧怕,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吗?贞贞知道大概是什么吗?”

    姜贞声音极轻,“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有关什么大事的记录,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沈德龄心中困惑,姜和死后,他前前后后去姜家找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找到那本账簿,难道说姜和真的把那东西留给了姜贞?

    会不会是姜贞在诓骗他?

    沈德龄心里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会的,姜贞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单纯,她看着他时的眼神,还是充满了信任。

    何况,姜和死时她还小,根本就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沈德龄捏紧的心稍微松懈了一些,故作轻松地诱导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爹当年离世后,衙门里少了一本册子,记录的不过是些水利之事,虽不是很重要,但毕竟是卷宗,应该收到库房,如果你能找到,就拿来给我吧,我好还给朝廷。”

    果然,慌中生乱,姜贞即便没有做过官,也知道这话中有许多漏洞,不过她面不改色地答应了,目送沈德龄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

    掩上门,屏风后藏了许久的男人才徐步走了出来。

    姜贞和陈恕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先回去。”陈恕怕走漏了风声,低声道。

    回到陈家,方才的缠绵小雨变成了大雨倾盆,斗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瓦上,掩盖了二人本就细微的话语声。

    姜贞紧张地握着陈恕的手,颤着声道:“恕哥哥,果真跟他有关系。”。

    尽管她早有准备,但沈德龄还是让她的心里忍不住沉痛,他实在是伪装的太好,让她曾坚信不疑,姜贞更害怕的是,爹当年有没有意识到,沈德龄是这么一条披着羊皮的狼?

    二人交握的手心一片濡湿,他们都真切地感受到,一张天罗密布的大网,正罩在他们头顶。

    陈恕从窒息的氛围中清醒过来,低声分析道:“你使计套出了他的话,但是他应该没有净说真话。找的或许真是什么册子,但一定不是记的水利之事。你仔细想一想,岳父当真没有给你留下过什么吗?”

    姜贞想了想,摇了摇头。

    爹为官清廉,他们家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座二进的宅子,还是因为爹治水有功,朝廷赐下的。

    宅子里没有名贵的家具,家里只有一个常年照顾她的乳母方妈妈,多余的下人一个也买不起。

    因为原武县常年发生洪涝,河道崩塌后就会有许多村民无处可去,爹的俸禄,除了必要的家用,其他的全用来救济灾民了。

    至于什么册子,更是没有,姜贞记得家里只有两本书,一本千字文,一本三字经,都是爹教他识字用的。

    陈恕拧眉,“我虽未见过岳父,但听我父亲说,他性子极为赤诚刚正,沈德龄如此紧张那本册子,应是岳父掌握了什么人的把柄,既然如此,那册子显然十分危险,他那么疼惜你,想来不会将你置于险境。”

    姜贞轻轻点头,思衬道:“要不我再去试探一下沈德龄?”

    “不可。”陈恕摇头。

    “过犹不及,他今日对你掉以轻心,等回过神来,定然要来试探你,我们不要再出手,以免打草惊蛇。”陈恕嘱咐道。

    姜贞满眼失落,眼看已经有了线索,却又断在了这里,真是令人不甘心。

    “先睡一觉。”陈恕揽住她,低头安抚地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方寸大的床帐里只有他们二人,呼吸交缠,外面风吹雨打,只有这一方小天地能让人安心。

    *

    姜贞没有再主动找过沈德龄,接下来的半月中,倒是收到过一次沈家的帖子,她和陈恕去沈家吃了一次饭,二人泰然自若的样子,没有让沈德林发现任何不对之处。

    六月里天气酷热,明熙帝上了年纪,越发忍受不了暑热,还没有到入伏,便下令要去行宫避暑。

    每到这个时候,朝廷和后宫都会热闹起来,臣子和后妃都在争夺伴驾的名额。按照惯例,翰林院也有几个名额,职责是在行宫里给明熙帝或是太子讲学。

    除了本来就在给太子讲经的高院士,明熙帝钦点了颜明轩、陈恕和许世清以及两位侍讲随侍。

    王首辅的孙子王廷敬没捞到名额,不过他并不气恼,翰林院对他来说只是个闲职,他时常玩忽职守,也没人敢说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这回太后说行宫中有些寂寞,传了许多京中世家小姐去陪伴她。

    其中就有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还有夏云喜,王三小姐也在名单里。

    因为名单中的人数众多,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但是怪就怪在,往年这个时候,随行的只有王三小姐一个。

    这次出行允许带家眷,行宫足够庞大,明熙帝这次只带了几个年轻的妃嫔,完全住的下。

    这些日子因为沈德龄的事,姜贞许久都没有开怀过,陈恕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带她出去散散心。

    得知此事,姜贞果然有了些兴致,她来盛京这么久,陈恕太忙,她也要看顾着铺子里的生意,很少出去游玩,如今终于能暂时放下心事。

    至于沈德龄,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就等他按捺不住去找他背后藏着的人。

    夜里二人躺下之后,像两只汤匙一般紧紧贴在一起,姜贞刚来了癸水,脸色不好,陈恕给她揉了一晚上小腹。

    翌日醒来,他们还是紧抱在一起,若不是屋

    里放着冰鉴,早就热的受不了了。

    姜贞先醒,枕着脸偷看陈恕。

    陈恕只有在动情时脸上会露出风情,平时就像高山之雪,疏离清冷,姜贞摸摸他上翘的眼尾,陈恕睁眼,纤长眼睫扫在她指尖。

    她有些想念那日他喝醉的样子了。

    行宫不远,但因为天气热,明熙帝决定明日一大早出发,今日便给朝臣放了一天假,让他们也歇一歇。

    难得不用去翰林院,陈恕也破天荒地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不过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他没办法学会偷懒,不到辰时,还是起身了。

    等姜贞起来,陈恕已经让墨竹收拾好了二人的行李,正坐在榻上读书,等着她起来一起用早饭。

    “我让厨房煮了糖水,等会儿你用一点。”陈恕见她出来,示意墨竹把冰鉴挪远一些。

    二人正吃着早饭,红杏忽然进来,满脸震惊地道:“姑爷,小姐,太子妃的人选定下了!”

    第58章 避暑永远不能宣之于世。

    红杏满掩震惊地道:“方才皇上下旨,封兵部尚书孙大人家的嫡小姐为太子妃,如今街上都传开了!”

    谁不知道王三小姐与太子情谊深厚,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孙小姐?

    姜贞是早就猜到,因此并不惊讶,只是同陈恕对视一眼。

    明熙帝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旨,时机也太巧妙了。

    毕竟如今定下的只是太子妃,王三小姐若闹腾,说不定连个侧妃都捞不着,就看王家能不能忍下这口气了。

    看来这趟行宫避暑,不会安宁了。

    正如二人所猜想的那样,王家上下此刻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

    王首辅进宫去找明熙帝了,王三小姐刚听完圣旨就晕了过去,大半天才悠悠转醒。

    王夫人抱着孙女儿哭得伤心,安慰道:“蔷儿别怕,祖母在呢,你祖父去给你讨要说法了,没事儿啊……”

    王三小姐尖叫一声,推开王夫人,下床就是一通乱砸,屋中那些名贵的摆设碎了一地,吓得丫鬟们不敢言语。

    “祖母!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王三小姐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声嘶力竭地喊道。

    宣旨的太监没有来王府,但是王府眼线众多,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王三小姐以为下人听错了,训斥了一顿,然而不到午时,几十抬赏赐抬进了孙家,圣旨也传开了。

    这对于王三小姐来说,宛若晴天霹雳。

    天知道在此之前,她可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王夫人极为疼爱这个孙女儿,抹泪道:“蔷儿,莫急,你祖父已经进宫了,你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都那样喜爱你,怎么会让别人做太子妃呢……”

    实际上她看着丈夫铁青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但为了宽慰孙女,只能说违心的话。

    王三小姐白嫩的玉足踩在碎瓷上,渗出鲜血,但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只神色怔忪地呢喃道:“对,太子哥哥不会娶别人的,他答应过我……”

    清凉殿里,太子也正一脸悲愤地质问着君父,颜之介袖手站在一旁。

    “蔷儿与儿臣青梅竹马,父皇从前不是都答应过儿臣吗?为何要反悔?”太子自小被皇帝皇后宠溺,文才武学都不出众,但脾气却不小。

    明熙帝只恨儿子不能明白他的深意,怒斥道:“混账东西!为了个女人,就这样同朕说话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太子忙惊骇地跪下,委屈地道:“儿臣不是想顶撞您,只是我已同蔷儿许下非她不娶的承诺,不想娶那孙小姐……”

    明熙帝揉着眉心,倍感凄凉。

    他自认也算是一个英明的君主,虽比不上先辈们,但至少没有挥霍祖宗基业,唯一的遗憾就是子嗣凋零。

    可这唯一的子嗣,还是这样好坏不分。

    “行了,我已下旨,你若抗旨,就不必当这太子了,出去吧。”明熙帝疲惫地挥了挥手。

    他朝颜之介看了一眼。

    颜之介会意,随太子一起退了出去。

    太子心中烦闷,对着颜之介大倒苦水,“颜大人,父皇到底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想娶一个心爱的女人,有什么妨碍?”

    颜之介开解道:“殿下,王三小姐哪里都好,只不过她与你情深,将来东宫其他妃妾如何立足?日后你若是喜欢,接进东宫做个侧妃也可以。”

    他不好明说王蔷的性子不适合做太子妃。

    太子犹豫片刻,他也知道王蔷有些爱使小性子,有时他只是看了一眼宫女,她都要吃醋,每每都要哄她。

    他有些为难,父皇这边是铁了心要让他迎娶孙小姐,但蔷儿那边又如何交代?

    颜之介看他一脸惆怅,默默叹息了一声。

    他索性也不再说什么了,只默默陪着太子站着。

    远远的,一个身穿绯红官袍的人影气势汹汹地朝清凉殿走来。

    颜之介心头一紧,身边的太子眼前一亮,已经抬脚迎了上去。

    “外祖父!”太子亲密地喊道。

    王启恒心情不佳,见了太子,也没有好脸色,直言道:“是你要娶那孙小姐?”

    太子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从未想过辜负蔷儿。”

    王启恒打量他一眼,他今年已年逾七十,鹤发鸡皮,但一双利眼时刻透露着野心和威压,太子被他看的垂下头,已经十五的少年,竟还如幼童一般乖巧。

    颜之介上前朝王启恒行了一礼,恭敬道:“老师。”

    王启恒轻轻颔首,紧盯着颜之介,“少斋,陛下这圣旨你先前可知情?”

    颜之介摇了摇头。

    王启恒没从他脸上找到任何异样,挪开了视线,大步跨上玉阶,朗声对内侍道:“臣求见陛下,请大伴通禀。”

    不多时,内侍出来回道:“王大人,陛下龙体不爽,已经歇下了。”

    王启恒紧蹙眉头,在殿外驻足半晌,就在内侍以为他要直接闯入殿中时,王启恒冷着脸离开了。

    只是他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在太子的陪同下去了坤宁宫。

    颜之介目送二人离开,微微牵唇。

    也不知王启恒和皇后母子商量了什么,总之,王府并没有像众人以为的那样方寸大乱,第二日出发时,王三小姐像平时一样,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人前。

    姜贞的马车在王三小姐后方,她注意到,当有一辆朱轮马车路过时,王三小姐的笑容凝滞了,眼神怔愣。

    朱轮马车,是皇家才能乘坐的,孙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出行亦能使用。

    姜贞望着王三小姐秀丽又带着扭曲的侧脸,陷入沉思。

    行宫就在离皇宫不远的瀛台,此处四面环水,是迁都到盛京之后,前朝皇帝特意修建的避暑胜地。

    小半日就到了目的地,路途虽然短暂,不过太后在宫里养尊处优太久,一落地就感到身体不适,跟随而来的大臣家眷和小姐们,只能先安顿下来,等太后好转,再去磕头请安。

    这回皇后留守坤宁宫,跟着明熙帝来的都是低阶的年轻妃嫔,姜贞也不用去向她们请安,于是同尤珍在瀛台好好游玩了几日。

    虽说是君臣同乐,不过里面风光好的园林是皇家独享,外人不得入内,但瀛台的莲花池、锦鲤游廊等地方都是避暑的好去处。

    明熙帝即便来了瀛台,也终日在忙政事,后宫的小妃嫔们无处消遣,并时常举办大大小小的宴会,邀请姜贞她们一同玩耍。

    于是姜贞很快见到了准太子妃孙小姐。

    美人齐聚的宴会上,孙小姐安静地坐在一旁,若论容貌,王三小姐强出许多,尊氏顶多只能算是清秀。

    但是若论气质,孙小姐一点也不像武将世家出身的姑娘,贞静清冷,仿若空谷幽兰,将王三小姐一下子就衬得庸俗了。

    众人各色的目光交织在她身上,孙小姐也只是四平八稳地坐着,细细地品茶。

    姜贞猜测,皇上正是看中孙小姐身上这份难得的沉稳。

    王三小姐不是输在家世、容貌,而

    是因为太子是将来的天子,若只是寻常世家,王三小姐做主母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皇家容不下她。

    主办宴会的何美人也知道王三小姐同孙小姐关系尴尬,于是是知道王三小姐去陪太后了,才敢邀请孙小姐来参加宴会。

    最开始,众人观花赏戏,气氛融洽,何美人还亲自弹了一曲琵琶,引来众人欢呼。

    宴席正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兵荒马乱之后,王三小姐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扬起下巴环视众人,看到孙小姐,冷哼了一声,率先对何美人发难,“何娘娘莫不是看不起臣女,众姐妹都在,为何单单只落下了我?”

    何美人脸色骤变,她虽然是皇帝的妃嫔,但只是个小美人,王三小姐的姑母是皇后娘娘,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她忙起身解释道:“王小姐错怪我了,我派宫女去过你的住所,听闻你去了太后娘娘那里,并非遗漏了你。”

    王三小姐也懒得听她的解释,直接上前坐在了孙小姐对面。

    “这位就是孙小姐吧?”她挑眉问道。

    在座的其他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姜贞看向孙小姐,只见她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朝王三小姐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王三小姐安好,夏日炎热,何娘娘的荷叶茶能宁神静心,王小姐不若尝一尝。”

    几句话的交汇,其实高下已分。

    王三小姐趾高气昂,却在不经意间露了怯。

    王三小姐也意识到自己先发制人,却落于下风,脸色铁青,接下来硬着头皮坐完了全程。

    宴席散后,姜贞回到住处后不久,就听说何美人给王三小姐送了一份厚礼赔罪。

    陈恕也刚伴驾回来,姜贞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我总觉得王三小姐看孙小姐的眼神不对劲,王家怎么会那样轻易的就忍下这口气?”

    陈恕这两日行走于内宫,打探到了一些消息,“王首辅是被皇上摆了一道,礼部从年前就开始准备太子大婚的事宜,当时一点风声都没有,都以为是给王三小姐准备的,谁知道最后关头,太子妃的人选却是孙小姐。”

    王首辅也不是忍下了这口气,那日没有见到明熙帝,从坤宁宫回去以后,直接告假,推掉了所有公务。

    如今就是看王首辅和明熙帝谁先服软。

    因为王首辅不在,许多事物都要明熙帝亲自拿主意,他本就身体不好,因此这几日都是翰林院的几个人轮流给他念折子,陈恕接连去了两回,饶是寒窗苦读十几年,也不禁感到疲累。

    在行宫里,用饭总是不如家里自由,其实都是由御膳房做好,内侍分送到各处。

    虽然食材很新鲜,但宫里的御厨,为了不让贵人吃坏肚子,将每一份食材都煮的很老,要么就是蒸的看不出是什么,瞧着就没有胃口。

    陈恕陪着明熙帝用了几顿膳,如今脸颊都消瘦了。

    姜贞心疼他,轻声道:“等会儿晚上你少用点,我给你留了好东西。”

    陈恕纳闷,等用过晚饭,姜贞竟然端来了一碗煮的奶白的鱼汤和一碟油焖河虾。

    “这是哪里来的?”陈恕问道。

    姜贞眨了眨眼,杏眼含笑,“我和阿珍姐姐每日都去荷花池闲逛,那边池子里有好多野生的鲫鱼,河虾足有手掌长,我们俩都偷偷捞了许多。”

    陈恕失笑,“那你可小心些,别被捉到。”

    “自然不会。”姜贞得意地笑,“我们都打探过了,过了酉时,池边的守卫就会换班,足足有一刻钟的空隙呢。”

    陈恕无奈地嘱咐,“那你们要小心,池边湿滑,叫墨竹和红杏跟紧些。”

    姜贞捧着脸看着陈恕,重重点头。

    心里却道本就是偷偷摸摸的事,人太多了岂不是露馅了。

    “你呀。”陈恕摸摸她柔软的额发,纵容地笑了。

    原来还有些担心她来到这里会拘束,看来是他想多了。不过也好,贞贞如今明显高兴许多。

    只是姜贞没有想到,就因为一时的贪嘴,差点卷入一场阴谋当中。

    这日她照旧和尤珍来到荷花池边捞鱼,酉时余晖仍在,尤珍嫌晒,去了另一处阴凉的地方,姜贞则熟练地钻进池边停泊的一条游船里,往池子里洒下加了饵料的渔网。

    惬意地等待半炷香的功夫,就有鱼虾入网了。

    然而才收网,就听不远处的桥上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就是“扑通”的一声。

    姜贞连忙朝外看齐,只见莲花池上走过一道绯色身影,池子里传出呼救的声音。

    有人落水了!

    姜贞心一跳,正要冲出去喊人,却忽然被人捂住了口鼻。

    “唔唔……”姜贞瞪大了眼,双脚乱踢地挣扎着。

    “别动。”身后传来一记低沉的警告。

    是个年轻男子,姜贞能闻到他衣袖上的檀香味。

    “我放开你,但你不要叫可以吗?我们现在很危险。”男子低声询问。

    姜贞听到外边儿确实传来了呼喊声,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点了点头。

    男子缓缓松开手,姜贞一挣脱,就先重重捅了一下他的心窝,飞快地缩到角落里。

    男子闷哼一声,姜贞惊惧地看着他,竟发现这人有些眼熟。

    直到看到他腰间悬挂的小金弓,姜贞才记起来,他是以前在王府见过的小郡王。

    谢沅朝她“嘘”了一声。

    他小心地挪过来,并没有贴的很近,只是让她能听清他的话,“等会儿我先出去,把人引开,你快些离开这里。”

    姜贞还未来得及点头,就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逼近,是来搜查的守卫们。

    “何人在里面?快些出来!”侍卫长见小船摇晃,立马拔剑相持,厉喝道。

    谢沅对姜贞笑了笑,顺了顺衣摆走了出去。

    “是我。怎么?在船上睡觉也不行?”他玩世不恭地道。

    “属下不敢,小郡王说笑了。”侍卫长连忙收起剑道歉。

    侍卫长又询问道:“方才有贵人落水,请问小郡王听见什么动静没有?或是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

    谢沅故作思考,指了个方向道:“是好像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我出来看时,只隐约看见一道身影往那边去了。”

    “多谢小郡王。”侍卫长匆匆而去。

    见他们走远,谢沅才扣了扣船舷,轻声道:“出来吧,赶快跟你的好友回去,今日的事不要说出去。”

    他幽邃的眼眸里,哪里还找得到方才的纨绔之气。

    姜贞朝他道谢,小心地朝来路跑去。

    尤珍知道园子里出了事,担心她被牵连,正着急地在外面等待,见姜贞全须全尾地出来了,拍着胸脯道:“贞贞,这地方太危险了,咱们以后还是别来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园子里有那么多的侍卫,平日里他们都藏在哪里?

    姜贞同她道别回到住处,陈恕也等得急躁。

    “恕哥哥!”姜贞一看见他,就扑进他怀里。

    今日真是将她吓着了,先是见到了有人行凶,然后又看到了带刀的侍卫,她毫不怀疑,若当时不是小郡王,那些侍卫定然会发现她,最后若真抓不到凶手,说不定她就是替罪羊。

    陈恕推开她,上上下下地仔细查看了一番,拧眉问道:“你方才去了哪里?我去池边寻你,没有找到。”

    他才从内宫出来,就听说荷花池那边有人落水,第一反应就是姜贞,匆忙去寻,池边却没有她的踪迹,几十个侍卫在追什么人,他见势不对,就差没跳进池子找她了。

    还是红杏说她可能先一步回来了,他才魂不守舍地回来等她。

    姜贞的肩膀被他握的生疼,眼泪喷涌而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恕心乱如麻,这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

    屋里没有旁人,姜贞埋在陈恕挺阔的肩上,轻声啜泣,“恕哥哥,我撞见有人被害了,只是没有看清凶手。”

    陈恕呼吸一滞,紧张道:“凶手没有发现你吧?”

    姜贞摇了摇头,“没有,我躲起

    来了。”

    陈恕仔细擦干她的眼泪,与谢沅说了一样的话,“贞贞,既然没有看清,那么这件事就与你无关,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是谁会在园子里害人呢?

    姜贞第二日才知道,昨日落水的人是孙小姐。

    所幸她并没有在池子里泡很久,换班的侍卫听见了她的呼救,很快将她救了上来。孙小姐呛了几口水,夜里起了热,今早才悠悠转醒。

    太医说伤到了肺,以后遇到阴雨天可能会咳嗽。

    姜贞听尤珍说,孙小姐指认的凶手是一个洒扫宫女,但那宫女在昨日夜里便自尽了,如今宫正司正在调查着,却没有什么线索。

    孙小姐对她为什么要去荷花池的原因保持沉默,不管宫正司怎么问,她都拒绝回答。

    作为既定的太子妃,孙小姐受伤,明熙帝和太子都有所表示,就连病中的太后,也让嬷嬷去关心了几回。

    明熙帝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依然**着,即便太子妃身体有恙,也不打算换人。

    陈恕随侍左右,察觉明熙帝并非那么胜券在握。先祖明明是为了集中皇帝的政权才设立的内阁制度,但是如今内阁俨然成了首辅王启恒的一言堂,司礼监掌印太监冯海与王启恒关系密切,明熙帝的批红不过是走过场,王启恒一甩手不干,他竟觉得寸步难行。

    这些日子,有好几位官员上书,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明熙帝觉得繁琐,但为了不让王启恒得意,硬撑着让人去处理。

    如此一来,这趟避暑并没有让他身心放松,反而夜里增添了难以入眠的病症。

    陈恕敏锐地意识到,如果明熙帝不想在此时服软,那很快颜之介就要再找上他。

    果不其然,这日他给明熙帝念完折子,正要离开,就有内侍过来传话,道颜之介在茶房等他。

    这些日子,颜之介在明熙帝和王启恒之间周旋,谁也不得罪,明熙帝身体不适,大多数的权利都移交到了颜之介手中,颜次辅如今走路带风,意气风发。

    见了陈恕,他笑了一声道:“没想到是我先来找你,陈瑾之,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

    陈恕不语,心道他和姜贞还没有看清颜之介,不敢贸然同他做交易,至少也要等沈德龄背后的人露出马脚再说。

    颜之介敛了笑意,“瑾之,上回同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陈恕一脸平静,“颜大人让我查的人还没有结果。”

    颜之介本来也没想过他们能查清沈德龄,这个人隐藏的太深,当初姜和死后,他并没有立马升迁,而是很久之后才来了盛京。

    若不是他在翻看沈德龄的履历时察觉不对,也很难找出这颗深埋的钉子。

    颜之介低眸看着脚下的水磨石砖,经纬纵横,宛若棋盘,谁知他是其中的执棋者,还是棋子?

    “不必有结果。”颜之介牵唇,“你只需知道,他是害姜大人的凶手之一,而指使他的,这是如今的工部尚书胡善泓,你我何不联手,各取所需呢?”

    陈恕没有理会,对颜之介口中的所有承诺都不相信,直视他的眼道:“颜大人,我想你弄错了,我想要的是还我岳父一个公平,不是什么功名利禄。”

    颜之介抚掌大笑,头一次对他露出讥诮的神色,“陈恕,你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公平?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

    “我直接告诉你,你岳父做的事,永远不能宣之于世。”

    第59章 画像有美人如斯,我应当私藏。……

    颜之介疾言厉色,让陈恕一时怔愣。

    究竟是什么事,如此讳莫如深?

    陈恕脸色骤变,颜之介意识到自己失言,很快收起那点讥诮,语重心长地道:“瑾之,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何必纠结真相呢?你要知道,很多人穷尽一生都等不到这个机会。”

    见陈恕沉默不语,颜之介继续劝道:“滕薛争长,本就残酷,你岳父不过是诸多白骨中的其中一副,你既已身处漩涡,就该避开他的命运,该抓住时机,青云直上才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陈恕愿不愿意了。

    陛下希望有人站出来当这把年轻的刀,与姜家有姻亲的陈恕,身世清白,是最好的人选。

    陈恕面如金纸,微微翕唇问道:“那颜大人……希望下官做什么?”

    一切都在颜之介运筹帷幄之中,他对陈恕的识相满意一笑,将一份密信交到陈恕手中,“这里面陈列了胡善泓卖官鬻爵的证据,你回去之后,写一封奏疏,我会上达天听。其余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言罢,见陈恕没有动作,颜之介挑了挑眉。

    “怎么?你还是不愿意?”

    陈恕恭敬地解释道:“颜大人,此事至关重要,可否容下官考虑几日?”

    颜之介凝视他片刻,倏地笑了,“自然可以,瑾之若有了答案,三日后我还在这里等你。”

    从茶房离开,陈恕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住处。

    姜贞见他神色不对,忙屏退下人,低声问道:“恕哥哥,出什么事了?怎么出了一脸的汗。”

    方才身处三伏天的烈日下,竟如卧于冰上,寒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陈恕握住她的手,艰难地道:“贞贞,颜之介要我揭发工部尚书胡善泓,折断王首辅的左膀右臂。”

    姜贞震惊道:“为什么选中了你?”

    朝廷里那么多御史,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能起多大作用?

    转念一想,姜贞猜测道:“难道是看你最近被陛下看重?”

    陈恕摇头,“不,和岳父有关,他说魏德龄就是受胡善泓指使,谋害了岳父。”

    姜贞头脑一片空白,陈恕扶住她软下的身体,低声道:“贞贞,先不要激动,我觉得这话半真半假,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他的话让姜贞蓦地清醒,的确,颜之介先是神秘地抛出沈德龄这个鱼饵,诱他们上钩,再是说胡善泓才是真正的凶手,可其中还有太多隐晦的事,比如沈德龄为什么要害爹,又是如何害的?颜之介却三缄其口,很难说没有猫腻。

    在他们眼前是一片浓雾,分不清敌我,姜贞咬咬牙,低声道:“恕哥哥,你不要答应他,我是很想知道爹去世的真相,但不想别人利用这件事来害你,胡善泓是工部尚书,岂是你能撼动的?我们只有保全自己,将来才有可能查清当年的真相。”

    她说的也正是陈恕心中所想,陈恕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近乎虔诚地道:“贞贞,岳父的事,我绝不可能拿来做登天梯。”

    姜贞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扬起下巴亲在他的唇上。

    一吻结束,陈恕拥着她,轻声道:“贞贞,你不要觉得这事会连累我,岳父一生忠贞,即便不是为你,我也会为他求个公道。”

    *

    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孙雨薇的住所,可以说是这一群贵妇小姐们当中最好的一处,应了她的名字,叫雨花阁。

    时至盛夏,庭院中却没有什么花卉,靠窗种着一丛芭蕉,绿油油的叶片沐浴在阳光下。

    太子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若不是孙雨薇要求,还有明熙帝的斥令,太子是绝不会踏足这里的。

    “殿下,这边请。”丫鬟毕恭毕敬地将他带到阁楼,这里是孙雨薇待客的地方。

    太子踏上台阶,腹诽这女人规矩真多,不过是些欲擒故纵的手段。

    孙雨薇初初病愈,还有些咳嗽,自从上次落水之后,愈发地怕冷,大热的天也穿得十分严实。

    太子见了她,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子的样貌比蔷儿差远了。

    孙雨薇也看见了他,朝他盈盈一拜。

    “孙小姐有何事找我。”太子冷着脸道。

    孙雨薇心里对太子的冷漠并没有太大的起伏,这桩婚事于她来说不过是给家族谋利,至于太子喜不喜欢她,不是她考虑中的事。

    “殿下请坐,臣女有些话想问您。”孙雨薇十分疏离地道。

    太子的不耐烦就写在脸上,“有什

    么事?快说。”

    孙雨薇取出一封书信,送到太子面前,“殿下请看,这是否是您的笔迹?”

    太子不解,看完信之后,却陷入了沉默。

    信中的确是他的笔迹,甚至还戳了他的小印,但他很确信自己没有写过这封信。

    孙雨薇看出他脸上的疑惑,满脸肃然,“那是一个东宫的内侍送信来,说您约臣女在莲花池见面,臣女有所怀疑,但又的确是您的笔迹,臣女便去了,刚到桥上,便被人推进池里。”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太子对她不喜,又怎么会私下约她见面,走到半路她便觉得不对,正要返回,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宫女推进了池中。

    太子面沉如水,否认道,“这封信不是我写的。”

    孙雨薇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臣女知道不是您写的,即便您不喜欢臣女,也要小心身边的小人,此事若被陛下知道,于您也不是好事。”

    太子紧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孙雨薇垂眸,“殿下觉得,能够完全模仿你的笔迹,又能取到你小印的人,东宫有几个呢?”

    太子脸色惊变。

    孙雨薇无悲无喜地看着他,宫正司来询问过她几次,她都没有说出来,就是为了保全太子的颜面。

    太子的脸色又青又白,不敢直视孙雨薇平静的目光。

    *

    姜贞隔日就听说,太子在东宫查出几个意欲不轨的宫人,交给宫正司处置了。

    这个关头出这种事,很难让人不深想。

    最终是明熙帝给了台阶下,以前朝余孽为借口,将瀛台中所有的宫人都清查了一遍。

    至于孙小姐落水一事,因为推她入水的宫女已经自尽,那宫女又无亲无故,线索就此断掉,最后也以前朝余孽的身份定了罪。

    姜贞猜测那宫女背后一定有王家的手笔,但是因为没有实际的证据,或者是宫正司不敢直接同王家对上,总之这回是委屈孙小姐了。

    明熙帝也这样想,于是流水般的赏赐送进了雨花阁。

    太后更是亲自将孙小姐接到了自己身边,对外称是让孙小姐在她这里养病。

    王家步步紧逼,但明熙帝目前只有退让并不见主动攻击。

    很快到了与颜之介约定好的那日。

    依旧是先前那个内侍将陈恕引到茶室,陈恕心道,这个内侍从前他在清凉殿也见过许多回,不过都没看出来是颜之介的人。

    茶室中,颜之介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周边就放着那日要给他的密信,显然是笃定陈恕会答应。

    “瑾之,你考虑的如何?”颜之介嘴边噙着笑道。

    陈恕朝他行了一礼,但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离他较远的位置。

    “瑾之?”颜之介察觉到不对,缓缓站起身。

    陈恕一身落拓青袍,语气平静地道:“颜大人,下官考虑过了,我不能答应您。”

    “你说什么?”颜之介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恕脸色平和,并没有因为颜之介的威压而妥协,“颜大人,下官只求一个问心无愧,我帮了您,有负年少之志。”

    就算不是为了贞贞,也要为了太爷爷多年来对他的教导。

    颜之介厉声道:“陈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因为一个女人,你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他知道陈恕的妻子是姜和的女儿,但若因为儿女情长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陈恕摇了摇头,“颜大人,我拒绝您并非是因为我的妻子,我考取功名只是为了实现报国之志,我岳父一身清正,不该是我拿来升官发财的踏脚石,这是对他的侮辱。”

    颜之介为这油盐不进的年轻人彻底黑了脸,不过就是利用一下姜和,就谈得上侮辱了?

    他凛冽的目光凝视着陈恕。

    陈恕抬头直视着他,目光中只有坦然。

    颜之介咬牙道:“陈恕,你以为你不答应,就能全身而退吗?没有我护着,王家找到你只是迟早的事,如果你今天从这儿出去,今后有什么后果我都不会救你!”

    陈恕浅浅一笑,“颜大人,下官只求问心无愧。”

    “好,你好的很!”颜之介被气笑了。

    陈恕又朝他行了一礼,“颜大人,下官告退。”

    言罢,没有一点留恋,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青年挺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颜之介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拂落,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帮这不识抬举的小子!

    陈恕一路脚步轻快,只觉前些日子的沉重不翼而飞。

    长廊角落里,一人正倚着墙,玩味地看着陈恕的背影。

    这陈恕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

    她的眼光也不差嘛。

    陈恕回到住处,姜贞不在屋里,榻上的小几上摆着一个瓷白瓶,里面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菡萏。

    “少夫人呢?”陈恕看向红杏。

    红杏回道:“方才王三小姐来了,小姐出去见客了。”

    王三小姐?

    陈恕点了点头,既然姜贞不在,在屋里待着也没有意思,陈恕干脆抬脚去了书房。

    直到酉时,姜贞才见完王三小姐。

    陈恕见她一脸心事重重,忙问道:“怎么?她为难你了?”。

    姜贞小声道:“不是为难我,恕哥哥,王三小姐不知吃了什么,容貌有损,她不愿看太医,因为明日有宫宴,特意来找我要胭脂遮挡。”

    王三小姐是带着帷幔来的,这么热的天,愣是不敢摘下,就连试胭脂,都是让姜贞送到屋里,不敢当着她的面露出真容。

    “被毁容了?”陈恕蹙眉。

    姜贞叹了一声道:“听说是吃错了东西。其实我不明白,王三小姐即便做不了太子妃,难道就嫁不了好人家了?就算委屈一些,做个侧妃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太子明显更喜爱她,将来太子登基,她若生下皇子,孙小姐又能如何呢?”

    陈恕轻笑了一声,“贞贞,你觉得王三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姜贞想都没想就说道:“傲气。”

    骄傲到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甚至不许别人与她穿同样的衣裙。

    陈恕:“对于王三小姐来说,恐怕宁愿这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屈居人下。”

    姜贞摇了摇头道:“虽然大家都说王三小姐比周夫人要出色,但是在我看来,周夫人要聪明许多,至少如今她过得很好。”

    这世上许多人都太欲求不满,王三小姐已经拥有了顶好的家世,出众的样貌,还有太子的喜爱,只不过有一事不能得到圆满,就这样不依不饶。

    二人说了会儿闲话,姜贞关心起陈恕今日同颜之介的交锋,陈恕一五一十地说了,省略了最后颜之介的威胁之语。

    “恕哥哥,你说他到底和王首辅是什么关系呢?”姜贞托着脸好奇地问道。

    陈恕垂眸看书,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关系都不牢固,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帮颜之介的原因之一,用得着的时候许他高官厚禄,将来若王首辅对颜之介发难,怕是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用过晚饭,陈恕忽然指着榻道:“贞贞,你坐过来,我给你画张像如何?”

    今日他见到瓶中含羞带怯的荷花,就起了心思。

    姜贞眼前一亮,陈恕的丹青是极好的,当年二房屋中所有的挂画都是出自他手。

    她进屋换了身浅绿色的衣衫,特意找出来一柄从扬州带来的洒金扇子,双手放在膝上,端庄的坐在榻上。

    陈恕端详了一会儿,笑道:“贞贞,你不用拘束,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姿势也太违和了。

    姜贞嗔

    他一眼,放松了身体,踢掉绣鞋,肆意斜倚在小几上,纤纤玉指拉下一枝荷花轻嗅。

    陈恕凤眼微眯,眸中带笑。

    动作很快地勾勒出一幅美人图,姜贞姿势摆久了有些僵硬,陈恕善解人意道:“可以动了,贞贞,我只差上色了。”

    姜贞趿上鞋,跳过来看他的画作。

    纸上美人眉目灵动,衣衫轻薄,一截白皙的小腿掩在层层叠叠的浅纱之下,说不出的风情,但又并不艳俗。

    明明她就是画上的人,但姜贞也忍不住脸红心跳。

    扫上下扫了陈恕一眼,姜贞偷笑道:“恕哥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去画话本。”

    陈恕无奈地看她一眼。

    上完色,姜贞左看右看都觉得十分满意,伸手道:“恕哥哥,把这画给我吧,我挂在屋子里。”

    陈恕摇了摇头,慢吞吞地道:“不行。”

    “为什么?”姜贞不依不饶,攀着他的脖子讨要。

    陈恕被她来回晃着,伸出一根长指点在她鼻尖,低声笑了,“有美人如斯,我要私藏起来。”

    姜贞一愣神,什么时候陈恕这么会说情话了?

    趁她出神的功夫,陈恕已亲了过来。

    二人交缠的唇齿间温度逐渐升高,意乱情迷之时,陈恕将姜贞拦腰抱起,大步朝床榻走去。

    *

    寝宫中,明熙帝刚批完一天的折子,还没有睡下,颜之介站在下首,一声不吭。

    明熙帝已听说了陈恕拒绝的事,心中固然生气,但也隐隐有些得意。

    他看中的人果然不是那样庸俗。

    “陛下,陈恕是废了,接下来……”颜之介没看懂明熙帝的意思,瞧着似乎并没有那样生气。

    不应该如此,明明陈恕的拒绝让他们整盘棋都功亏一篑,不得不重新布局。

    明熙帝冷哼了一声,“既然他用不了,就将他远远打发了就是,他不愿意,难道就寻不到识相的人了?”

    颜之介点头称是,心中却想着说的容易,他好不容易看中陈恕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棋子,其他人未必有陈恕干净,若找了个跟王启恒暗中勾结的,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更不想这么快暴露在王启恒面前,他们手中的人马本就不多,接触其他人的风险太大。

    只是他们君臣二人都没想到,有人正在等待这个机会。

    翌日,是太后身体康复后举办的观花宴,地点就在遍植菡萏的莲花池。

    几乎此次来的所有臣子家眷和小姐们都被邀请,规模盛大,而当一身华服的孙小姐扶着太后出来时,众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这次宴会的目的是为了给孙小姐撑腰。

    王三小姐依旧没有被冷落,位置十分靠前。但令人尴尬的是,如今与太后挨的最近的另有其人。

    看着孙小姐起身,代替众人向太后祝酒,王三小姐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雨薇快些坐下,这段日子辛苦你照顾哀家。”太后一脸笑意,她不是没有注意到王三小姐的委屈和不平,从前她也很心爱王蔷,但皇帝定下的孙雨薇,她就不会跟皇帝唱反调。

    这话其实有些可笑,孙小姐搬去太后寝宫时,太后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何谈辛苦照顾呢?

    不过众人没有人会去拆台,几个胆大的跟着附和了几句,孙小姐十分矜持,没有露出半点得意之色。

    王三小姐下半张脸还起着红疹,只有一双眼睛露在面纱外,此刻眼圈红肿着,心有不甘地看向孙小姐。

    贱人!当初怎么没有把她淹死呢?

    孙小姐对上她的视线,牵动嘴唇朝她笑了笑。

    姜贞在下方看着,只觉二人的目光中火花四射,当然,王三小姐眼睛里要快喷出火,孙小姐虽然面目淡然,但目光也称不上友善。

    太后看向王三小姐,关心地问道:“蔷儿怎么戴着面纱?可是哪里不适?”

    王三小姐忙敷衍了过去。

    说起这事她更是气愤。前日也不知是谁线上的一碟糕点,说是用特供的芒果枝做的,公里持有太后、皇帝和太子那里有,是太子特意送来给她的。

    她听说孙雨薇那里没有,高兴地吃完了。

    没想到没隔多久身上就起了许多红疹。

    因为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疹子,她不愿意让太医来诊治,否则若是太子哥哥知道了,定然要过来关心她,她不想被太子哥哥看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于是她去寻了姜贞,要走了两盒胭脂,将上半张脸的疹子遮住,但下半张脸实在太多,只能带上面纱。

    姜贞以为这事是孙小姐的报复,还特意注意了一下孙小姐的神色,但见她整场宴席都没有往王小姐那边看,十分淡然。

    难道不是她出手?

    孙雨薇缓慢地剥着一只橘子,心想这事到底是陛下还是太子的手笔。

    应该是陛下吧?太子哪里舍得呢?

    她硒笑一声。

    这就是天家给她的补偿,她落水差点淹死,王蔷就差点被毁容,但她心里并不痛快。

    太子除了身份,有哪点值得她和王蔷争抢?

    *

    陈恕自那日同颜之介说清以后,明显感受到自己失宠了。

    明熙帝很少再召见他伺候笔墨,颜怀轩和许世清成了新晋的宠儿。

    不过陈恕并不在意,没人召见他,他就在隔壁的小隔间里继续修书,到时辰就回住处,虽然明里暗里受了许多挤兑,但另有一种闲适。

    这日他正在隔间里修书,眼前忽然光线一暗,一抬头,许世清神色晦暗地站在门口。

    “许大人?”陈恕抬眼看过去。

    许世清一言不发,只盯着陈恕看了半晌,直看得陈恕紧蹙眉头。

    他觉得今日的许世清有些不一样。

    “瑾之,我不后悔。”许世清莫名其妙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陈恕两步追上去,许世清远去的背影,竟透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这一日陈恕都没有想明白,许世清到底什么意思。

    直到几日后,许世清上了一封奏疏,状告工部尚书胡善泓卖官鬻爵,无视法度。

    他才明白,原来许世清自愿成为了颜之介的棋子。

    为什么?

    第60章 清算恕哥哥,我会陪你一起。

    然而陈恕没有等到答案。

    自那日茶房一别,许世清再未出现过。

    但他的那一封奏疏,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轰动了整个朝堂。

    正在瀛台避暑的明熙帝,第二日便起驾回宫,召见许世清。

    胡善泓当时正在工部督查东宫扩建的事宜,被许世清突如其来的动作砸了个眼冒金星。

    因为明熙帝走得匆忙,瀛台中其他人只能在第二日匆忙收拾了行李,紧跟着皇帝的脚步离开。

    陈恕如今是彻底闲了下来,许世清时常出入内宫,号房中整日只有他一人,短短一月中,二人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翰林院中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只不过每次路过陈恕门前,都见他在专心致志的修着书,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他如往常一样上朝,下值,在翰林院和家中来回。

    几日后,胡善泓的事有了决断。

    因为贪赃枉法,证据确凿,胡善泓被撤去官职,打入死牢,等待秋后问斩,胡家被抄,男女老少皆充作官奴。

    陈恕就站在无极殿中,看着昔日绯袍加身不可一世的工部尚书胡善泓俯首跪地,连一句“冤枉”都没喊出来,就被拖了下去。

    许世清就跪在中央,背脊直挺。

    散朝后,陈恕回到翰林院,便听有人在议论许世清。

    “他这回可是彻底得罪王大人了,你说陛下会保住他吗?”

    “难说,毕竟他也没什么背景……”

    见陈恕过来了,几人连忙止住话头,但打量的目光流连在陈恕身上。

    陈恕没有理会,回到号房后不久,在中午休息的时候,许世清竟然回来了。

    许世清掩上门,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陈恕见他似乎并没有即将高升的喜悦,眉目间反而含着说不清的愁绪,轻声问道:“子舆可还好?”

    许世清原本正坐着出神,被陈恕一句话惊醒,徐徐转头看过来。

    他翕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二人相视无言。

    良久之后,许世清突然起身,垂首对陈述道:“瑾之,你会怪我吗?”。

    陈恕不明所以,拧眉看着他。

    许世清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我抢了原本该是你的机会,你会怨我吧?”

    颜之介同陈恕见面并不频繁,但因为他也在内宫中服侍陛下笔墨,只要有心,就能揣摩出一些事情。

    那日陈恕拒绝了颜之介,从茶室中离开时,许世清就在隔间里注视着他的背影。

    陈恕淡淡笑了笑,“子

    舆,不是你抢我的,是我不能答应。”

    许世清眼中忽然冒出两行热泪,“瑾之,我知你心有明灯,觉你高山仰止,但瑾之,我没有办法。”

    他轻声呢喃,“我没有办法,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陈恕吃了一惊,许世清从未在人前这样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从袖中摸出帕子递过去,许世清接过,仔仔细细地将脸颊上的泪水擦干净。

    陈恕正要问话,外面传来了人声,许世清脸色又恢复沉着,勉强笑了笑,对陈述道:“瑾之,我要走了,今后恐怕难得再会了。”。

    他细致地将陈恕的帕子叠好,双手奉还。

    对着陈恕惊诧的目光,许世清这回笑得格外真诚。

    “瑾之,望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是敌人。”

    扔下这句话,许世清大步离去了。

    姜贞也知道了许世清的事,因为陈恕同许世清的关系不错,她有些担心地道:“也不知王首辅会怎么报复他。”。

    陈恕仍然没想明白许世清这样做的缘故,如果他是攀炎附势之人,早就该嫉妒他与颜怀轩了,正是因为许世清一向沉默稳重,才显得他这一出十分古怪。

    “不必担心他,除掉一个许世清,对王首辅来说没什么用。”陈恕轻声解释。

    王首辅此时定然是十分气急败坏的,不过以他的老辣,肯定猜得到许世清只是棋子。

    对于王首辅来说,胡善泓已经倒了,如何止损才是更重要的。

    正如陈恕所料,王启恒今日在无极殿中,已经是怒火滔天,他此前已经想过很多捞出胡善泓的办法,但无奈,胡善泓此人的确贪婪,又有明熙帝的推波助澜,他最终是无法保全这个多年来的心腹。

    夜里,他紧急召集了颜之介等其他心腹,商量应对之策。

    在座所有人都是一脸凝重,自王启恒掌权以来,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冲击。

    王启恒扫视众人,并没有说话,铁青的脸色说明了此时的心情。

    他看向沉默的颜之介,目光锐利地问,“少斋,你在行宫终日伴驾,此前竟没有听到风声?”

    之前太子妃人选的事,他就对颜之介有所怀疑了。

    其他追随王启恒多年的大臣都面露惊讶,心道这群人中,颜之介是追随王启恒时间最久的,怎么也不该背叛王启恒吧?

    颜之介面露惭愧,起身道歉,“老师,我要与您说实话。我先前是听到一点风声,不过当时陛下看中的并不是许世清,而是陈恕,也是学生疏忽,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王启恒半信半疑道:“陈恕?”

    他对此人有些印象,有些才干,假以时日也可以拉到他的阵营中来。

    颜之介轻轻颔首,“陈恕的妻子是姜和的后人。”

    王启恒怒色一滞,沉默半晌后道:“当初就不该听你的,饶她一命,尽快把他们处置掉。”

    颜之介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

    事情的发展果真如陈恕猜想的那样,许世清检举有功,破格提升为翰林院侍讲,随驾宫中。

    至于王首辅,一道册封王三小姐为太子侧妃的圣旨,也让他得到了安慰。

    明熙帝也懂得平衡,折了王启恒的一员大将,后面顶上的工部尚书虽然不是王启恒这一派的,但是个孤臣,从不参与党争。

    虽然没有完全让王启恒如意,但明熙帝在他出手之前就递下了台阶,王启恒还是满意的。

    这日又是大朝日,姜贞难得起了个大早,送陈恕出门。等他离开之后,方掌柜送来账本,姜贞如往日一样开始盘账,但不知怎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姜贞觉得她和陈恕好像都忽略了什么事。

    也许她的确和陈恕心有灵犀,陈恕回来时,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贞贞。”陈恕虽然此前已经有所预料,但事情真正落到头上,他不知该如何同姜贞说。

    姜贞脸色更加苍白,很快反应过来,小声问道:“恕哥哥,是不是……颜大人做了什么?”

    她才想到,如果在这件事情中明熙帝和王首辅各退让一步,许世清因此而升,清扫战场以后,恕哥哥这个不识抬举的人,就会是明熙帝和颜之介同一个针对的对象。

    陈恕深深叹一口气,“贞贞,知道你聪慧,我也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今日,陛下授了我平阳县知县一职,下个月初五前就要到任。”

    姜贞自小就爱看游记,知道平阳县位于华州府内,一个偏僻的小县。

    但如果仅是被发配到偏远地方,陈恕的脸色不会如此凝重。

    陈恕沉默着,只目含忧虑地盯着她。

    华州府……

    她抓着陈恕的衣袖,慌忙问道:“恕哥哥,平阳县是不是前两个月才遭遇了地动?”

    五月十二日子时,华州府桐关县发生地动,因是在半夜里,数万名百姓来不及反应便已丧命,地动以后,地面开裂,房屋倾颓,山川移易,惨不忍睹。

    平阳县就离桐关县不足三十里,也受到了地动的影响,连先前的知县都被压死在县衙。

    世人皆知,地动之后往往都伴随余震,因此两个月过去了,桐关县和平阳县至今没有官员敢去赴任,明熙帝任命的几个人,都是在赴任的途中莫名其妙地生了病。

    陈恕顶了这个位置,一看就是得罪了上头的人。

    陈恕并不害怕,但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如今这个天气,大灾之后,容易诱发瘟疫,如今平阳县的情况不明,他倒也罢了,贞贞呢?难道要同他一起去冒险吗?

    他犹豫着,内心不断拉扯,姜贞已经平复了情绪,反而安慰他道:“恕哥哥,无事的,不过就是艰险一些,我们到时多准备一些粮食和药物带过去,一定能好起来的。”

    陈恕心口堵着一块巨石,勉强点头,“但愿如此。”

    这一晚,陈恕难得放开了手脚,让姜贞在他/身下连连求饶,他不再克制,埋头在姜贞耳边不住亲吻,身下用力的同时,口中也在不断呢喃,“贞贞,贞贞……”

    姜贞只能攀着他,无力地坠入情/欲的漩涡。

    第二日醒来,陈恕已经先去翰林院了,昨夜胡闹完以后,没眼看的床铺已经被他不知何时收拾好了,还换了一床她最喜欢的青色葫芦纹帐子。

    姜贞掀开床帐,脚踏上她的两只绣鞋整齐地朝外摆放着。

    红杏听见动静,探出半个头,脸红红地问道:“小姐可醒了?我端水进来了?”。

    “进来吧。”姜贞喊了一声,穿上鞋下床,刚走两步,差点一个趔趄扑到地上。

    还好红杏来得及时,放下铜盆刚好过来扶住她。

    对上红杏揶揄的眼神,姜贞轻咳了一声。

    红杏为她梳妆,看着镜中面色红润的美人,赞叹道:“小姐今日可真好看。”。

    姜贞摸着自己的脸,发现好像自从同陈恕成婚以后,她脸上的那一份稚气渐渐的脱去了,脸还是那张脸,但竟然多了一股妩媚的气质。

    难怪尤珍总是说,从她的脸上就能看出他们夫妻之间恩爱。

    仔细打扮了一番,姜贞今日要出门办正事。

    今日为她驾车的是青松,虽然当时姜贞是买他来伺候陈恕日常的,但陈恕终于都同她在一起,她又不喜欢小厮进到内院,因此轻青松就成了专门驾车的。

    青松驾着马车,很快载着姜贞抵达了王府。

    姜贞又一次走进这富丽堂皇的宅子,只觉得里面的装潢比之前还要招摇。王三小姐虽然没能成为太子妃,但东宫只有她一个侧妃,就连夏大人的

    女儿也只是良娣,可以说将来在东宫没有对手。

    准太子妃孙小姐也不是会与她为难的性子。

    这一次王三小姐叫姜贞来,一是到了每月送货的日子,二是听说姜贞要跟着丈夫离开盛京,特意来打探情况的。

    王三小姐招待姜贞的地方还是在之前那一处花园里。

    这个季节,蔷薇大多已经凋落,但王府花园中的蔷薇架依旧鲜妍,见姜贞多看了两眼,王三小姐得意地道:“想来陈夫人从未见过,这是加了蚕丝的通草花,盛京万古阁的珍品,薄如蝉翼,宛若真物,旁人想买也买不到呢。”。

    姜贞顺着她话夸赞,“的确难得一见。”

    但王三小姐恐怕不知,这通草花就是起源自扬州,她的妆匣里还有好几朵,是当初陈家的聘礼。

    王三小姐扬起嘴角,心道这小官之女果然没有见识。

    检视了姜贞送来的胭脂水粉,王三小姐满意地笑了,染着鲜红蔻丹的玉指轻抚衣袖,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要离开盛京?”

    姜贞:“是,不日就要随夫君一同启程。”

    王三小姐眼珠一转,“你就要离开,不若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姜贞猜到她想说什么,还是故意等着她先开口。

    “你一走,你家的那几处铺子都无人打理,不若卖给我,我请你做大师傅,每月给你分红,如何?”王三小姐道。

    她早就知道,姜贞的那几处铺子卖的玩意儿新鲜,做工好,生意兴隆,将来她进了东宫,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定然要提前谋划。

    她也舍不得姜贞的好手艺,想了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姜贞真是不知道该说王三小姐什么好,难道在她的眼中自己就这么愚蠢?

    “这……”她故作迟疑道。

    “怎么?”王三小姐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不愿意?”

    姜贞立马装作怯弱的样子,摇了摇头道:“王小姐,此事我不敢答应。因为这铺子并不是我的,是我婆婆托我照看,你看我一个小门小户的,谁敢放心把铺子给我呢?”

    竟不是她的?

    王三小姐半信半疑,“当真?”

    姜贞苦笑道:“王三小姐尽可以去打听,我只有帮我婆婆查账的权利,这几家铺子,用的都还是原来的掌柜和工人,我可不敢更换。”

    说起这个王三小姐倒有印象了,她姐姐说陈家那个最挣钱的银楼,掌柜的是个老头。

    真是可惜了。王三小姐遗憾地想。

    其实她也可以用父亲的权利强占那几处铺子,但她也不傻,姜贞设计的图样才是生意兴隆的缘由,还是不能放过她。

    “那买铺子的事就算了,不过我们的生意依旧作数,你可每月寄信给我。”王三小姐微微一笑。

    这倒是无所谓。

    姜贞点头,乌娘子会留在京中,即便她离开了也没事。

    从王府离开回到家时,陈恕已经回来了。

    他如今已不再是翰林院的编修,今日去也只是收拾东西,看样子是和同僚吃了晚饭,还给她带了福满楼的小酥鱼。

    姜贞饭还没用就先吃完一盘子小酥鱼,满足地眯起眼睛,遗憾地道:“咱们离开盛京,我最舍不得的就是这小酥鱼。”

    陈恕笑道:“是吗?难道千里脯、炉培鸡、油茶面就舍得了?”

    姜贞踢他一脚,轻哼了一声。

    陈恕让红杏给她上茶,清清嗓子。

    姜贞埋头吃着点心,乌黑的发间插着一支簪子,悬饰的珍珠轻轻摇晃。

    陈恕的心也微微摇曳。

    如何是好呢?他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