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首辅攻略手札 > 30-40
    第31章 坦白陈恕放缓了声音,“好,我等着……

    徐秀才瞪着眼看了一会儿,竟然认出了来人。

    他拍了拍长衫,拱手道:“原来是陈公子,小生有礼了。”

    陈恕名声在外,徐秀才曾经在诗会上见过他,对这个少年天才很是敬仰。

    “陈公子可有什么指教?”徐秀才知道陈恕的家世出众,若能有机会攀附上就更好了。

    陈恕一眼瞧出他心中所想,冷淡道:“你这种薄情卑鄙之人,何谈让我指教?”

    徐秀才一愣,被方才那女掌柜指着骂,他觉得格外愤怒,但被陈恕骂,他竟觉得羞愧慌乱。

    “这……这从何说起,陈公子,你我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徐秀才结结巴巴道。

    陈恕早上出门买书,正好路过胭脂铺,站在人群中将那一场纠纷看得清清楚楚,原想出手帮姜贞,但仔细一想,姜贞或许不愿他站出来。

    果然,姜贞自己就能将人吓跑,陈恕见他脚步虚浮,面露戾色,怕他心生报复,便跟了上去。

    “你既聘人为妇,就该承担为人夫君的责任,既不能养家,又打骂女子,岂是大丈夫所为?”陈恕最是厌恶徐秀才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

    徐秀才涨红了脸,“可……可乌氏是秀才娘子,又是一个女人,在外面抛头露脸的像什么话!”

    陈恕浓眉紧蹙,“不论她是什么身份,女子又如何,秀才娘子又如何,她能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你呢?只会无能地钻进酒馆喝个烂醉!”

    徐秀才被他说到痛处,他当然知道乌氏为什么要出去做活,但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陈恕拆穿了他脆弱的伪装,徐秀才愤怒地吼道:“那也不管你们的事!我打我自己的娘子,谁敢教训我!”

    陈恕细长的凤眼微眯,“谁敢教训你?朝廷律法可是允许和离的,况且你从前做了什么事,应该还记得吧?你不打算告诉你娘子吗?”

    徐秀才这回彻底崩溃了,尖叫一声扭头跑了。

    巷子口,姜贞站在阴影里,将陈恕的那番话听的一清二楚。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陈恕跟人吵架。

    他一直是冷淡疏离的,待人接物有礼却不亲近,也从未与人起冲突,陈莹曾说他是块没有情绪的木头,但姜贞今日见到了他的另一面。

    “小掌柜,那人跑了,咱们还跟吗?”身边的妇人小声问道。

    姜贞摇了摇头,看着陈恕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弯了弯唇道:“不必了,他恐怕不敢再来了。”

    她也是跟着徐秀才来到此处的,原来是打算带两个健壮的妇人把那徐秀才揍一顿,不过陈恕三言两语将他赶跑了,也就不用她动手了。

    傍晚姜贞回到陈府,陈恕便在和方院等着她。

    陈恕并没有与她站得很近,此时院子里还有下人,他不想她被人说闲话。

    他垂眸道:“今日看见了你铺子里乌娘子一事,那徐平渊考中秀才后,曾在府学读书,不过因为舞弊,被退了学,正因为这事,才让他年年落榜。我猜他没敢告诉乌娘子,你若想帮她,可从此处着手。”

    姜贞心头蓦地一阵柔软,她今日出面帮助乌娘子,围观的好多路人们没去指责徐秀才,反而说她多管闲事,怪乌娘子不该出来抛头露面。

    就连胭脂铺里的女工们,有的也劝她不要掺和此事。

    姜贞却不想就这么算了。

    如果她没看到也就罢了,但她亲眼见到了乌娘子的处境,怎能坐视不理。

    陈恕是第一个与她站在一起的人。

    姜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些泪意,她紧紧攥着帕子,紧张地问道:“恕哥哥,你会不会也觉得,我不该管乌娘子?”

    陈恕悠悠叹了口气,“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乌娘子品行坚韧,而徐平渊无德,远不如其妻,乌娘子无辜,你助其脱身,是修德之事。”

    姜贞骤然抬头,她没想到陈恕也是这样想。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道,多么荒诞,可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理解她。

    她仰头看着陈恕,傍晚绚烂的霞光照在他半边面庞上,她才发现陈恕有一双很深邃的双眼,明明他浑身气质是那样冷冽,但此刻他的眼神却那样柔软。

    姜贞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陈恕亦静静地看着她,两人目光碰触在一起,一个炙热,一个怔愣。

    “贞贞,二哥,你们站在那儿做什么?”从下面回来的陈莹一声呼喊,让二人瞬间回过神。

    姜贞先低下头,飞快地朝陈恕行了一礼,逃也似的离开了。

    陈恕惊觉自己竟然无礼地盯着她看了那么久,懊悔地叹了口气。

    他怕自己表现的太明显,把姜贞吓到。

    再等等吧,等他也能保护她的时候,再向她坦明心意。

    *

    七月中旬,陈恕出发去省城参加乡试。

    这是第二回了,陈恕并不紧张,二房夫妻二人经历过上一次的大起大落,即便心里担忧,但还是笑着将陈恕送出了府。

    临行前,一家人都来码头送陈恕上船,姜贞跟着陈莹,也送上了一只打着如意结的扇坠,祝陈恕前程似锦。

    陈恕珍重地将扇坠收到袖中,上船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到了金陵,风光依旧,不过六年前是与同窗一起前来,那时几个少年各怀心事,都想一展宏图,但如今只他一人,陈恕站在当时住过的客房窗前,有些许惆怅。

    柳子澄先前来信,预祝他乡试顺利,但却又提到,他已答应与那同知之女成亲。

    信中他再未提到明年春闱之事。

    陈恕收回思绪,掩上窗继续温书。

    因为曾经历过一次,陈恕进到考场中半点不慌张,到最后还是第一个出贡院的。

    出去后便有衙役来请他,去的还是几年前那家茶肆。

    陈恕还记得那位夏巡抚,后来父亲曾暗示过,当年他落榜之事,与这位夏巡抚有些关系。

    进了茶肆,夏文宣正负手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陈恕拱手轻声道:“夏大人找学生有何事?”

    夏文宣闻声转头,见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却并没有答他的话,而是笑着道:“陈瑾之,昔年一别,你又让老夫眼前一亮啊。”

    他在江南巡抚这个位置上待了快十年了,也算是见过不少才子俊杰,但让他记忆犹新的,还是只有陈恕。

    当初他是见陈恕年纪太小,怕他一朝中举便飘飘然不知所以,才打算“为难”他一次,谁知第二年陈家老太爷便仙去了,陈恕竟因此耽误到如今。

    夏文宣这几年里有时也在后悔,若当初不为难陈恕,恐怕朝廷已出了一位少年进士了。

    但今日再见

    到陈恕,他心中那点悔意又渐渐消散了。

    这个年轻人,比之前要更加坚定,目光中除了淡然,还多了一抹野心。

    夏文宣忍不住赞一句好。

    他邀陈恕坐下,笑着道:“小友莫急,先与老夫手谈一局,若你获胜,老夫便回答你的问题。”

    陈恕轻轻颔首,二人摆好棋子,不过厮杀了半个时辰,陈恕的黑子便将夏文宣的白子逼到了绝路。

    夏文宣惊讶道:“几年前咱们还能勉强打成平手,小友的棋艺长进颇多。”

    陈恕微微笑了笑,“非也,自太爷爷去后,学生再未与人对弈。”

    夏文宣不解道:“那你为何能猜到我的棋路?”

    陈恕道:“夏大人下棋谋略深远,却常常忽略细节,学生不过参破这一点罢了。”

    夏文宣一愣,抚须长笑,赞叹道:“后生可畏啊!老夫在小友面前,竟如浅盘之水一般。”

    陈恕淡淡地道:“大人谦虚了。”

    夏文宣亲自给陈恕倒了一杯热茶,缓缓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六年前,的确是我刻意阻拦,才让你落榜。”

    陈恕微微抬眸。

    夏文宣笑了笑,“你一定好奇我为何要阻拦你吧?其实当时阅卷官十分喜爱你的文章,若没有我横插一脚,你应该是当年的前三甲,但我怕你年少得意便自满丧志,这的确是我的错。”

    陈恕其实在进茶肆时,见到夏文宣之后便猜到了真相,虽觉得有些无奈,不过仔细想想,若他当时中了举,或许心境并不会如今日这样淡然。

    他那时只是觉得读书能够实现抱负,但其实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读书,这几年里,他才终于想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平天下不公之事,扶弱小,除奸佞。

    夏文宣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交到陈恕手中,“这是我当年进翰林院,恩师送给我的,他希望我成为伊尹颜渊,今日我将此佩赠与你,也愿你能抱朴守真,进而有为。”

    陈恕立刻起身,双手接过玉佩,感激道:“多谢大人赐教,学生定不负所望。”

    夏文宣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郎长身玉立,意气风发,他心中倍感安慰,或许十几二十年之后,史书上将会留下陈恕的名字。

    两人又对弈了几局,说了会儿话,因夏文宣还有公事,便同陈恕在茶肆门外告别。

    不远处的书铺里,一顶轿子轻轻落地,一个小丫鬟见到这一幕,小声对轿子里的禀告道:“小姐,老爷好像在对面茶肆里。”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掀起轿帘,半张柔美的脸露了出来,她的目光朝对面看去。

    只一眼,就见小楼柳树下,与父亲说着话的男子,身形颀长,衣袖飘飘,清冷宛若高山之雪。

    夏云喜一愣,那男子已转身离去,重重柳枝掩映了背影。

    那是何人?

    夏云喜心下一空。

    乡试结束,陈恕并没有在金陵多待,很快返回扬州。

    他回去时,府里正热闹,陈懋与陶家女儿的婚事定在十月,距今还有两个多月,陶家送来了嫁妆,大房一派喜气洋洋,大夫人更是招摇,就怕别人不知道陶家女足有四十抬箱子。

    陈恕听墨竹说陈家人都在前厅和陶家亲戚说话,便没有打扰,先回闻溪院放下行李。

    等重新梳洗完,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陈恕打算先去福安院同祖父祖母请安,不料经过花园时,却听见几个婆子在说话。

    他本想路过,但几人竟然提到了姜贞的名字,陈恕拧眉,在阴影处停下脚步。

    一个穿秋香色比甲的婆子磕着香瓜子,艳羡道:“你们今日去大夫人那里帮忙没有?听说大夫人足足给了半两赏银呢,我真是后悔没去。”

    另一个绿比甲婆子道:“我去了!你们可是没看见,那陶小姐的嫁妆箱子里装的全是金首饰,那簪子、耳环上,好大一颗珠子,我们都看直眼了。”

    她对面的长脸婆子叹息道:“你说这人啊,就是看命,我听说那陶小姐生的也好,大少爷这回可真是走运了!”

    秋香色比甲的婆子挤了挤眼睛,“老王,你这就考不明白了吧,那陶小姐就是再难看,大少爷也高兴,长得好,命贱有什么用?你瞧那位……”

    她朝和方院的方向努了努嘴,“姜家表小姐那位生的好不好?我敢说这扬州城里没几个比得过她的吧,可你瞧,今年都十六了,有谁会上门来提亲?还不是命不好啊……”

    另外两个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我听说她可是克死了爹娘的,谁敢要啊……”

    “你们不知道吗?当初她来是想跟二少爷结亲来着,真是可笑,二少爷马上就是举人老爷了,也是她能配得上的?”

    陈恕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这几个婆子怎能这样说姜贞!她父母的死与她有何关系?她那样好,竟被她们说的一文不值!

    没等他出去,一个丫鬟先跑出来,将几个婆子赶跑了。

    “胡言乱语!快滚!小心我告诉老夫人!”

    陈恕还没看清那丫鬟是谁,便听见了姜贞的声音。

    “好了,红杏,不用追了,她们说些闲话罢了,不必生气。”

    陈恕忙大步追出去,姜贞碧青色的裙边刚绕过月亮门,便被他叫住,“贞贞!”

    见是陈恕,姜贞愕然道:“恕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恕抿唇,“今日早上才到。”

    他直直看着姜贞,只觉心里的火熊熊燃烧,本来还想忍耐到放榜以后,但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贞贞,我有话想对你说。”

    姜贞愣了一下,陈恕这炙热的眼神让她无所适从,红杏倒很会看眼色,看出陈恕眼里的情愫,低头一笑,朝二人福了福身,便悄无声息退到一边替二人盯梢了。

    姜贞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小声地问,“恕哥哥,你想说什么?”

    陈恕目含关心,“方才她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胡说,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原来是说这个,姜贞松了口气。

    她杏眼一弯,“恕哥哥,你不用担心我,这些话我小时候就听过了,不会在意的。”

    原来她从小就经历了这些,陈恕心密密麻麻地疼。

    姜贞朝陈恕轻轻福身,“多谢恕哥哥关怀,若是没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等——”

    陈恕立即将她叫住。

    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道:“还有,我从未想过你配不上我,反而是我想要追逐你。”

    话终于说出口,陈恕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紧张地盯着姜贞。

    见她倏地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这一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小脸上,并没有一点欣喜。

    她微微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陈恕的心渐渐沉到谷底。

    她果真对自己没有半分欢喜……

    虽早已知道结局,陈恕还是难免觉得失落,此刻什么从容淡然,都从他脸上消失了,陈恕垂下眼睫,苦涩地抿起唇角。

    他不愿让姜贞难堪,勉强道:“贞贞,是我失礼,你权当我也在胡言乱语就好。”

    其实姜贞是被他那一句话给惊讶到了。

    陈恕去金陵之后,有一次祖母同她说,陈恕对她有意,姜贞还不敢相信。

    她想到当时在夕阳下,陈恕看她的温柔眼神,脸颊便滚烫起来。

    陈恕说的那句话,证实了祖母的猜测,也让她一时难以应答。

    姜贞看见了陈恕眼中的失落,她有一瞬间觉得着急,想告诉他不要难过。

    可是……可是她自己也看不清她的心。

    姜贞从来都以为只把陈恕当做哥哥,但陈恕坦白了心意,她却并不觉得害怕,而是在慌乱中,有一点点欢喜。

    姜贞仔细想了想,决定向陈恕坦白,“恕哥哥,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心里很乱,你再等一等我好不好,等我看清自己,一定会和你说清楚。”

    陈恕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瞬间,欣喜、慌乱、期待……无数种情绪交织。

    这就是贞贞,她活得自在,坦然,像一只鸟雀,

    闯入他平淡的生活。

    陈恕放缓了声音,“好,我等着你。”

    第32章 问心感情里没有公不公平

    姜贞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本商经,这本书她看了有一段日子了,每日午后闲暇时分都要翻阅几页,但今日拿在手上,却怎么也读不下去。

    方妈妈端来一杯温茶放在桌上,关心道:“小姐可是碰上了什么事?”

    怎么从外面回来就心不在焉的?

    姜贞被她一打岔,混乱的思绪堵在心头,她想了想道:“阿姆,能把祖母给的婚书让我瞧瞧吗?”

    方妈妈一愣,“小姐要看那个作甚?”

    她心中虽纳闷,但还是依言去将婚书取了来。

    所谓的婚书只是薄薄且泛黄的一页纸,姜贞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爹爹和二爷当初写这婚书确实是一时兴起,那时她还在娘肚子里,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这样和陈恕定了亲?

    不过祖母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当初她或许是识出了几个字,便当了真,让她来投奔陈家。

    那当初二爷和二夫人见到这婚书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陈恕……最开始对她不喜,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纸婚书,觉得她是贪图富贵之人?

    那如今……他又怎会心悦自己?

    姜贞觉得很荒谬,她一直将陈恕当做哥哥。陈莹曾抱怨陈恕这个二哥不近人情,冷淡又要严格,可姜贞知道陈恕对弟妹的好,凡是出门外门,没有哪一次是忘了陈莹陈愈的,总会带回好些礼物。

    她来到陈家之后,每年也会收到陈恕的礼物。

    比如桌上搁笔的这一块雨花石,是几年前陈恕从金陵带回来送给她的。

    每年她的生辰,陈恕都不会忘记。

    姜贞意外地发现,她以为自己同陈恕算不上熟络,但其实一想起他,回忆竟然这么多。

    她的心湖微微泛起涟漪。

    姜贞为自己这古怪的心情感到匪夷所思,若只是将陈恕当哥哥,怎么会听到他说那些话,自己竟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方妈妈瞧出些眉目,试探道:“小姐,可是二少爷跟你说什么了?”

    她并不是胡乱猜测,因为这些年贞姐儿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虽然跟着二夫人读了好些书,但性子还是同小时候一样烂漫,一股子扎进生意里抬不起头,什么情啊爱的,从未见她在意过。

    府里都在议论,说贞姐儿都十六了,二夫人还不为她说亲,是不是想让她留在二房。

    可二房有两个少爷,都是适婚年龄,四少爷虽然小贞姐儿一岁,可那也不算什么。

    方妈妈这些日子听了不少难听的话,偏她不好与人辩解,当年刚来陈家时,就因为逞口舌之快被二夫人身边的吴嬷嬷劝告过,怕给贞姐儿惹祸,她是能忍则忍。

    即便是她,听了那些腌臜话有时都要掉眼泪,可贞姐儿跟没事人一样,每日该吃吃,该喝喝。

    方妈妈就知道她没开窍。

    就像那日,老夫人故意说起贞姐儿和二少爷的婚约,贞姐儿眼中也只有惊讶,没有半点羞涩。

    可今日贞姐儿种种不寻常的反应,让方妈妈立马提起了心。

    其实她只是猜测,但话一问出口,姜贞竟有些不自在,她心里便有谱了。

    方妈妈好奇二少爷同贞姐儿说了什么,但瞧贞姐儿那样子,也不会同她说,于是想了想道:“小姐,这几日还没去看老夫人呢,她要想你了。”

    她劝不动,但老夫人应该可以。

    姜贞回过神,“这几日忙着乌娘子的事,没得空去看祖母,那咱们这就去吧。”

    此时此刻,她不知自己与方妈妈心意相通,她心里乱的很,也想找祖母问一个答案。

    两人出了门,半刻钟后就到了西城宅子,姜老夫人正站在门前同邻居说话,见姜贞这个时候来,还有些诧异。

    进了屋,姜老夫人便看出姜贞脸色不对,询问道:“贞贞这是怎么了?”

    她悄悄示意方妈妈退出去。

    四下里只有祖孙二人,姜贞才开口道:“祖母,二少爷今日同我说,他……”

    她想了想,到底没将“心悦”二字说出口。

    陈恕说的含蓄,她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这样旖旎的话,跟他们二人怎么能扯得上关系?

    姜老夫人会心一笑,她就知道陈恕忍不了太久。

    她没有追问,轻柔地抚摸着姜贞的头发,低声道:“贞贞,你可有想过,将来会嫁给什么人呢?”

    姜贞愣住了,她不止一次想过将来,她想开几间铺子,把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去,想让祖母和方妈妈都跟着她过好日子,想将来好好报答陈家,可唯独没想过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姜老夫人耐心地道:“贞贞,从前你没想过,这一次便想一想,若将来嫁的人是二少爷,会是什么样子?”

    姜贞眼前蓦地想起一些画面。

    初见时,陈恕踮着脚给她摘葡萄,还有他教她写字,从她手中接过受伤的小鸟,皱着眉让她吃饭不要说话……

    他这个人很重规矩,姜贞曾讨厌他的古板,但如今想来,陈恕虽然嘴上说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但并没有真正对她动过怒。

    相反,他是极有耐心,极细致的。

    虽然他出身富贵之家,但并不像大少爷一样沉溺于金粉,除了书,也不见他喜好什么,是极为纯正的一个人。

    而且他对府里的下人,对像乌娘子那样的女子,也从未有过轻视。

    姜贞顺着自己的心说下去,“恕哥哥学问好,品行端方,若同他成婚,他应该不会约束我,我想做什么都好。”

    姜老夫人抚摸的手一顿,絮絮地道:“贞贞,祖母当初说那话,不是说让你非要嫁二少爷不可。在祖母眼里,我的贞贞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谁也配不上,可这世道艰难,于女子更不易,这一辈子,若能得一人能与你相伴,也算是件幸事了。”

    姜贞被这一番话说的愣住。

    的确如祖母所言,当朝对女子并不算开明,不嫁人是很难的,一定要嫁的话,就只有选一个最好的。

    她想起了所嫁非人的乌娘子,又想起了一辈子过得憋屈的大夫人,怔怔地问道:“可是祖母,若是将来,他变了怎么办?”

    徐秀才从前也与乌娘子蜜里调油,大夫人同大爷还是青梅竹马。

    姜老夫人笑意淡淡,“贞贞,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要让他陷得比你深,而不是你一昧沉溺。”

    姜贞似懂非懂。

    姜老太太看她懵懂,又语重心长道:“贞贞,祖母也要让你知道,二少爷是好,可是你也要想好,他是陈家将来的顶梁柱,他的婚事,整个陈家都很看重,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要承担的并不轻松。”

    姜贞的性子随了她爹,一旦认准一件事就要不顾一切去做,说好听点叫赤诚,说难听点,就是犟。

    她怕姜贞有一日会把一颗心全交付在陈恕身上。

    就连姜老太太自己也不知道,姜贞若能嫁给陈恕,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就眼下看来,陈恕确实是能托付的人选。

    姜贞喃喃地问:“祖母,我没那么喜欢恕哥哥,也能同他成婚吗?这是不是对他不公平?”

    姜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絮絮道:“贞贞,这世上就没有完全公平的感情,他先开口,就已经说明他不在意什么公不公平了。”

    姜贞云里雾里,沉思了片刻,终于懂了祖母的话。

    陈恕再是谦逊,可也是自小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年仅十一岁的秀才,举世少见,难道他骨子里没有几分傲气吗?

    他能那样委婉地道明心意,还肯等她的答案,其实已经是向她妥协了。

    他不在意什么公不公平。

    姜贞抬头看向姜老太太,“祖母,你觉得我应该答应恕哥哥吗?”

    姜老太太笑了笑,眼中满

    是疼爱,“我不相信别人,我相信贞贞会选择最好的。”

    她的小孙女早已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姜贞点点头,将心里那点迟疑抛之脑后,真正地笑开了,“那好,祖母,我也愿意相信他一次。”

    她想能继续开铺子,想更自由地活在这天地间,这世上多的是像徐秀才那样看不起女人的男人,但也有陈恕那样好的人。

    她暂时不能给他一样的情感,但她相信他的品行。

    想明白以后,姜贞便不再纠结了,从小院出来,她先去了胭脂铺一趟。

    上一次乌娘子的事,还没有处理完。

    乌娘子前几日回家以后,又被徐秀才打了一顿,回到胭脂铺后才觉得不舒服,在工坊身下里忽然血流如注,姜贞忙请了大夫,这才知道乌娘子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但由于被殴打而小产了。

    姜贞不愿回忆当时乌娘子的样子,她呆呆地将手放在肚子上,仿佛不愿意接受有一个生命已经悄悄流逝。

    徐秀才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来接乌娘子回家。

    姜贞气的直接找了状师,这一次乌娘子也不反对了,流着泪点头。

    徐秀才这一次才知道慌了,倒不是因为乌娘子要离开他,而且因为这一状告,有人将他当初被府学退学的真实原因一并说了出来,如今他声名狼藉,又想到来找乌娘子。

    姜贞最近常去胭脂铺,就是一边宽慰乌娘子,一边又提防着乌娘子被徐秀才哄回去。

    但这一次乌娘子是真的被伤透了。

    她捧着姜贞从府里带来的鸡汤,泪水打湿了衣襟,“小掌柜,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死心了,徐平渊待我如此凉薄,就连腹中孩子也不在意,我如今恨透了他,绝不会再回头了。”

    姜贞沉默片刻,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休养,徐平渊那边我找人看着的,不敢来打扰你。”

    乌娘子挣扎着要起身给她磕头,姜贞忙按住她,“不必如此,你养好身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乌娘子感动得无法言语,姜贞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第33章 回应少年人藏不住的心事

    回到陈府时已是日落时分。

    一进屋,红杏便上前道:“小姐,三小姐午后便来了。”

    姜贞点头,上一次二夫人为陈恕举办的端午宴上,有几家也看中了陈莹,流露出了意思,江氏最近也在帮陈莹挑选,臊得她好几日都不敢来和方院。

    今日许是碰上什么事了。

    果然,一进内室,陈莹便迎了上来,将姜贞上下扫了个遍,嘟囔道:“贞贞,你有事瞒着我!”

    姜贞心头倏地一跳,以为是和陈恕有关,正想解释,陈莹却上前挽着她的手臂道:“你帮那乌娘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为何不同我说,我也可以帮忙呀?”

    原来是这件事。

    姜贞松了口气,拉她坐下,倒了一杯清茶,笑着道:“莹莹,不是我不想说,乌娘子那时还没下定决心同徐平渊和离,我也不能到处宣扬。”

    若不是徐平渊要上门来闹事,她也不想告到衙门去,乌娘子不想别人看见她的苦难,官差来问话,都屡次躲在门后。

    陈莹还是在马场听说的这事,当时一群少爷公子们聚在一起,说的话可难听了,陈莹还与他们理论了一番。

    她余怒未消,气鼓鼓地道:“你不知道,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说你多管闲事,破坏人家夫妻情意,还说你是看中了那徐秀才,他不肯和离娶你,才要下手害他,真是气死我了,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姜贞始终噙着笑,眼神清明,“外人如何看我我都不在意,我只遵从自己本心做事,能问心无愧就好。”

    她不能把前世的事同陈莹说。

    如果陈莹知道,毒药在腹中侵蚀五脏六腑的滋味,就会明白她为何会出手帮乌娘子。

    她的言语与神情都是那样从容,陈莹怔愣地看着她,惊觉为何娘总是说姜贞与别的姑娘都不一样了。

    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小姑娘,从来都是这样,肆意张扬,活得像太阳,又是那样豁达,愿意将阳光洒向每一个角落。

    陈莹叹了一声,艳羡地看着姜贞道:“贞贞,你这样好,我若是是个男子就好了,一定将你娶回家。”

    姜贞俏脸一红,嗔她一眼。

    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陈恕。

    姜贞打算明日便同陈恕说清楚,乡试揭榜的日子就要到了,陈恕若是中举,婚事便越发炙手可热,她要先同他说清楚,若陈恕心中不愿,那彼此便不耽误。

    似乎她与陈恕确实也有那么一些心有灵犀,翌日清晨,她便在兰苑恰好碰见了陈恕。

    初秋时分,兰苑中还是满目苍翠,不过细长的兰叶上覆盖了一层白霜,略显苍凉。陈恕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对襟圆领长袍,面如冠玉,宛若兰中君子。

    姜贞来时,兰苑里洒扫的下人一个也没看到,只有陈恕长身而立,背对着她,执一把银剪修整枝叶。

    听见脚步,他头也没回,声音清泠泠地道:“你来了。”

    姜贞应了一声,走到他身旁,陈恕递给她另一把银剪,抬眼轻笑道:“你几日没来,这些兰花都萎蔫了。”

    他轻拈起一枝才剪下的花枝,翠绿的叶尖微微发黄。

    姜贞的目光却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停顿了一瞬,她看到他指腹间厚重的茧子,心道陈恕若是只远观,还以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骄矜公子哥,实际上,老太爷在时,陈恕只要在家,还会跟着他去乡下农庄里耕田。

    即便老太爷去了,陈恕闭门读书这几年,每至汛期,也数次跟着二爷去视堤。

    他是真真正正,比着书里长大的正人君子。

    陈恕察觉到她的目光,被她注视的那一块皮肤在微微泛冷的初秋竟有些炙热,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手指,花枝轻轻落在地上。

    姜贞回过神,轻笑了一声,“多谢恕哥哥替我照顾它们。”

    少女眉目和煦,陈恕见她展露笑颜,高悬的心也落回原处。

    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因为他冒失的表白与他产生隔阂,即便关系不能再近一步,他也想她把自己当做哥哥看待。

    “恕哥哥,我已想清楚了。”姜贞将一盆修剪好的兰花放回木架上,侧头对陈恕道。

    陈恕来时已挥退了下人,整个兰苑里只有他们二人,姜贞声音轻快,他却紧张地忘了手上的动作,半晌,才从喉中艰涩地吐出几个字,“贞贞,你说便是。”

    姜贞不喜欢兜圈子,直言道:“恕哥哥,昨日你说的那些话,起初我很惊讶,我初时只将你当做哥哥,但是我祖母说,你人品贵重,我也信你君子坦荡,我想,若将来注定要嫁人,如果那人是你,我不会抵触。”

    她说的明白,陈恕瞬间便领悟了她的意思,心中虽然苦涩姜贞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听到她说不会抵触嫁给自己,一股隐秘的欢喜漫上心头。

    他冷峻的眉眼渐渐变得柔和。

    这样就很好了,没有多少欢喜也没关系,他会珍爱她。

    姜贞不等陈恕开口,神色严肃道:“恕哥哥,我要先与你说清,我知你家世才华人品样样都好,满扬州的人家都看中你,我虽一介孤女,但亦有几分骨气,将来你若高中变了心意,想与世家女结亲,不可瞒我,我自有我的去处。”

    陈恕心头一紧,他知道姜贞不会骗他,若真有那样一天,恐怕他满世界也找不着她了。

    他肃然起誓,“贞贞,你放心,这辈子不负你,若违背此誓,今生不做太爷爷的后人。”

    姜贞点了点头,陈恕心里有多敬重老太爷,她是知道的,至少此时此刻,她愿意信他。

    陈恕低头看着她乌黑的鬓发,俏丽的小脸,心里说不出的欣喜。

    若是有旁人在,定会诧异向来冷淡疏离的陈家二公子,竟然也会露出这样近似于痴迷的神色。

    姜贞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这回换做她不好意思了,莹润小脸染上一抹薄红。

    “恕哥哥,

    我还要去铺子上,这便离开了。“姜贞总觉得空气里黏腻得很,叫人忍不住想逃,找了个理由匆匆退下了。

    少女逃也似地离开,陈恕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忽然低头轻笑。

    有情自是惹人痴。

    他竟也会有这一天。

    雾霭重重的心中拨云见日,陈恕继续拿起银剪,仔细修整着杂蔓的枝叶。

    算算五日内,就应该有消息传到扬州了。

    陈恕知道自己的水平,这一次中举应是没有问题,但他想要夺得榜首,才能有资格同贞贞议亲。

    想起近日总操心他婚事的母亲,陈恕一滞,放下银剪,决定去和方院走一趟。

    正院中,江氏正在翻看这几日门房送来的帖子,上一次端午宴后,有几家又递来了请帖,虽然陈恕孩子气地说了那样一番话,但江氏还是想好好替他选一位好姑娘。

    她支着头对吴嬷嬷道:“也不知道恕哥儿到底在想什么,我看王家和李家的姑娘都很好,才貌都是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李姑娘做的一手好诗,我使人抄了给恕哥儿,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陈恕年纪越长,便与他们夫妻二人越发疏离,老太爷去后,陈恕虽然搬到了同和方院更近的闻溪院,但除了请安和有要事,很少来二房。

    江氏心里亏欠这个长子,一心想要在婚事上给他最好的,她昨夜还在与陈明修商量,若扬州城里的姑娘他不喜欢,便托大房在京城里帮忙看看。

    陈明修却反对,“大哥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连自己亲生的芙姐儿也要算计,怎么会好心帮咱们恕哥儿?”

    这倒是,芙姐儿如今还在吴家挣扎,生的那个孩子,虽是个男孩,但身子骨不好,几个姨娘又生了健康的庶子,将来家产未必就落在芙姐儿的嫡子手中。

    陈芙当初在陈家,可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如今嫁去盛京,却过得这样煎熬。

    江氏叹了口气,“你那些交好同窗,也没有在盛京做官的,懋哥儿定的是陶家,恕哥儿的亲事,也不能低了去,这可不好找。”

    其实扬州城里有几家合适的,但陈恕淡淡的,瞧着就是没那意思。

    江氏想要找个陈恕喜欢的姑娘,又想要对方家世匹配,着实为难。

    “老太爷去的太早了,若他在,恕哥儿的婚事恐怕也早定下来了。”江氏幽幽道。

    陶家就是老太爷给陈懋定下的,按理说,陈恕与陈懋并没有差多少,老太爷当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特意给陈懋牵了线,他那样疼爱陈恕,却并没有给他说亲。

    陈明修道:“老太爷对恕哥儿期望颇高,也许是想等他中了举再议亲,只不过没等到那一天罢了。”

    江氏点点头,两人商议之后,陈恕的婚事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吴嬷嬷给她捏着肩,心中闪过一些猜测。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且在陈家待了好些年,这几位小主子的性格早就摸透了,让她看,二少爷不愿说亲,明摆着是心里有人了。

    可陈恕能接触到几个姑娘?

    吴嬷嬷很快就猜出来真相,二爷和夫人是从未往那方面想,但其实二少爷心中的人,就在他们跟前。

    二少爷闭门读书那段日子,廊下那只黄鹂病了,冒着雨都会来送药,是为了谁?

    少年人的心事,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总会不小心泄露。

    江氏正愁着,便听飞霜进来禀道:“主子,二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陈恕便掀起帘子进来了。

    第34章 心仪儿子心仪贞贞已久

    十九岁的陈恕,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神色虽维持着一贯的冷峻,但江氏还是感受到了儿子身上的欣喜。

    她不禁纳闷,陈恕今日为何这样高兴?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中举的事,但转念一想,报喜的官差还没有动静,恕哥儿更是不可能提前得到消息。

    对上母亲疑惑的目光,陈恕吩咐屋中的下人退下,为江氏斟了一盏茶。

    他站在下方,恭敬地道:“母亲,儿子这次来,是想同你说,我已有意中人了,若我中举,到时还请母亲为儿子提亲。”

    什么!

    江氏一惊,忽地从榻上站起,不甚打翻了茶盏,幸而茶水并不烫。

    陈恕上前扶起茶杯,用帕子擦拭着蜿蜒的水迹,脸色还是淡淡的,但眼神格外明亮,“母亲,先前是儿子顽劣,让母亲担心了。”

    江氏按住他的手,神色依旧十分震惊,循着本能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江氏原已做好打算,待陈恕中举之后,她陪着他去京城赶考,顺便再帮他看看婚事,谁知陈恕忽然便说他有意中人了!

    堪比铁树开花!

    她这一门心思钻进书中的大儿子,竟也有心悦的姑娘!

    陈恕微微一笑,头一次在江氏面前露出羞赧的神色。

    江氏眼睁睁看着他从耳朵红到了脖子,这神色决做不得假,陈恕竟真不是哄她!

    陈恕想到姜贞,脸色柔和许多,“母亲,恕儿子此时不能同您说,我如今的身份,还配不上她,若儿子此番能中,再来同母亲坦白。”

    母亲素来疼爱贞贞,但陈恕不知道,若母亲知道他心悦贞贞,会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还有父亲……假设他此次依旧名落孙山,也没有脸面与父母周旋。

    江氏心中翻江倒海,她隐隐察觉到陈恕的意中人身份不一般,难道是哪位大人物的女儿?

    可与陈恕交际的向来只是扬州城中寻常官宦人家的子弟,他又能从哪里认识什么大人物。

    江氏神色迟疑,陈恕还期待地看着她,希望她点头,江氏勉强笑了笑,“好,难得我儿主动求我一件事,我应下了。”

    陈恕便春风满面地离去了。

    徒留江氏一人坐在榻上出神。

    过了半晌,吴嬷嬷进来,将一碗新泡的茶轻轻摆在小几上。

    江氏没有什么反应,吴嬷嬷见她神色困惑,低头笑了笑。

    方才二少爷出去时,脚步生风,想来是好事将近了。

    她侧头看向窗外,廊下鸟笼中,小黄鹂正与老太爷留下的那只雪衣鹦鹉“珍珠”依偎在一起,两只小鸟互相梳着羽毛,俨然是要跨越种族成为一对伴侣了。

    *

    没等江氏琢磨明白陈恕的意中人是谁,九月中旬,陈恕的喜讯传来了。

    因前朝科举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当今即位后,严正考风,从前江南一个大省,每次乡试能中百来个举人,而近十几年中,人数锐减,今年一共只有二十一人中举。

    而陈恕是江南十二府中的头一名。

    于是这一次报喜的衙役格外的多,一路吹吹打打进了扬州城,扬州知府亲至陈家,陈明修得了消息,忙告了半天假回家接待客人。

    陈家的门前挤满了人,江氏笑容灿烂,早已命人迎接了衙役,送上厚实的喜钱,又叫了十数个下人,抬着满筐铜钱沿街散发。

    陈恕得知消息时还在书房,陈明修将他唤出来,知府李雍早知陈恕大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动神色地打量起了陈恕。

    只见陈恕身形颀长,面若冠玉,容貌不似寻常读书人的温润,反而多了几分冷峻,他与自己见过礼,便站在陈明修后方,神色十分平静。

    李雍暗自惊讶,陈恕才十九,中了解元却能如此沉稳,此子实乃不同寻常。

    “陈大人教养了个好儿子,某实在佩服。”李雍朝陈明修拱拱手。

    陈明修笑呵呵地道:“哪里哪里,大人不知,

    我这儿子除了读书略有几分天资,旁的一样都拿不出手。”

    李雍隐约听自家夫人提过,陈家夫妇为陈恕的婚事急得焦头烂额的事,王同知的那个嫡女,才貌双全,陈恕却看都不看一眼。

    他心中遗憾,自己的几个女儿年龄都不合适,否则陈恕是个多好的女婿。

    这一日,陈家迎来了久违的风光,门前水泄不通,真真切切地被踩烂了半条门槛。

    姜贞一早就听见了动静,陈恕被困在前院,脱不开身,却差了墨竹回来,给她送了一碟子喜饽饽。

    墨竹喜气洋洋地道:“姜小姐,这是才从厨房做好的,热乎着呢,二少爷头一个就让小的送过来了。”

    明知他心思单纯,没有别的意思,但姜贞仍旧红了脸。

    她接过食盒,笑盈盈地道:“多谢恕哥哥,墨竹,替我向你家少爷道喜。”

    她听陈莹说了,陈恕是十二个府的解元,十分了不得。

    姜贞真心为他高兴,陈恕虽天资过人,但也是一路苦读,年少时便独自一人前往几百里外的地方求学,老太爷去后,更是悬梁刺股不曾懈怠。

    直到入夜,陈家才送走了所以上门道贺的客人,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停歇,老爷已经说了,要摆三天宴席好好庆祝。

    陈恕先去祠堂给陈家祖宗上了香,又给老太爷烧了纸,才终于得空往和方院来。

    二房齐聚一堂,纷纷给陈恕道喜。

    江氏眸中含泪道:“我儿这几年辛苦,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

    陈恕递来帕子,微微笑道:“母亲,儿子不觉辛苦,只是连累爹娘为我担心了。”

    江氏抹着泪,老太爷去时,陈恕那个样子,她是真怕他一蹶不振了,幸好恕哥儿撑过来了。

    陈愈和陈莹不着调多了,围着陈恕嬉闹,陈恕好奇乡试的题目有多难,他明年要下场县试,虽然天分比不上二哥,但至少也要中个秀才回来。

    陈恕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愈哥儿,你的学问,过县试并不是问题,只是若要说中秀才,还得再用心一些。”

    他目光深邃,陈愈心一跳,慌慌张张地低下头,一阵心虚。

    难道二哥知道他前儿偷溜出去跑马的事了?

    陈明修瞪了陈愈一眼,“你要是有你二哥半分懂事,我也不至于三天两头揍你了。”

    陈莹调笑道:“二哥可真是少年英才,以后啊,来咱们家的夫人们恐怕要更多了。”

    江氏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

    陈恕淡淡笑着,目光穿过人群,望向站在江氏身边的姜贞。

    炙热的目光让姜贞脸色通红,害怕被陈恕眼中浓郁的情感淹没,姜贞朝他笑了笑,微微低下头。

    陈恕也察觉自己失礼,也垂下头,按捺住心头的激动。

    他终于能娶贞贞了!

    不过,还要等拜见过姜老夫人才行。

    和方院里一派喜气洋洋不说,隔壁大房院中,白氏正暗自垂泪。

    陈懋今年已二十二,却依旧是个童生,白氏起先还得意儿子娶了陶家的姑娘,今时今日心里却难受得很。

    二房的热闹,隔了几道墙,叫她听的明明白白。

    知府大人到来,老爷叫人唤懋哥儿出去见礼,不过一刻钟,陈懋便回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地道:“儿子同李大人说话,只得了一个眼神,娘,他们太看人不起。”

    白氏心都要碎了,好不容易哄得儿子去了书房读书,自己却过不去心头那道坎,趴在床上狠狠哭了一阵。

    贴身的嬷嬷安慰她,“大夫人想开些,不过是个举人,老爷是进士,想来大少爷也不差,不过是大器晚成,才让二房得意,何况,二少爷仍旧没着落,咱们大少爷可是娶了陶家小姐。”

    白氏擦着泪道:“我儿虽有个好岳家,可从小没有好先生,也不得老太爷老爷的欢心,明明是嫡长子,却处处矮那小子一头,我如何能甘心!”

    她并不觉得是自己儿子资质不如陈恕,认为是陈恕占尽了便宜,才有的今日。

    她不禁想,若当初是懋哥儿跟着杨先生读书,指不定今日就是懋哥儿高中了。

    嬷嬷劝了半晌,白氏反倒越发难过,她叹口气,也不再言语了。

    白氏如今只希望陈恕不要再结一门好亲,这样二房便彻底压倒大房了。

    她恨恨地想,当初赵清月怎么就没缠上陈恕呢?那小妮子身份低贱,性子又古怪,二房若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决计是起不了势的。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赵清月早嫁给京中一位侍郎做填房了,陈恕成了解元,即便她不想承认,也知道想与二房结亲的人家更多了。

    只有她,只有她的懋哥儿,日子过得这样苦!

    白氏的诅咒无人知晓,二房也没空计较她的嫉妒,一连三日,二房忙着摆席宴客,热闹了好一阵。

    等终于静下来,江氏头一个便想到了陈恕地婚事。

    不等她去喊儿子,陈恕已先忍不住了。

    这几日忙的江氏浑身酸疼,靠在迎枕上让吴嬷嬷给她揉头,陈恕一进来,她立刻坐起身,挥退下人,江氏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问道:“恕哥儿,这次可以跟娘说清楚了不?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接着她十分罕见地在陈恕脸上看到了羞涩。

    陈恕掀起袍子,端正地跪在下方,叩首道:“儿子心仪贞贞已久,希望母亲成全。”

    江氏闻言,瞪大了眼,倏地站了起来,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第35章 试探不知哪家姑娘受得了他?

    江氏觉得自己一定是晕了头了,怎么会听见“贞贞”的名字!

    倒是吴嬷嬷早就猜到了,笑眯眯地退到一边看着陈恕。

    屋里针落可闻,江氏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心绪,艰难道:“恕哥儿,你再说一遍,你的意中人是谁?”

    也许这个“贞贞”不是姜贞呢?

    陈恕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道:“母亲,儿子心悦姜贞,希望爹娘同意,帮儿子去提亲。”

    江氏一头栽倒在榻上。

    吴嬷嬷忙去扶,江氏撑起身子,眉间皱成一团,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而后是感到荒谬!

    恕哥儿怎么会喜欢上贞贞!

    江氏忍不住去打量陈恕的神色。

    作为二房的长子,陈恕好似生来就是给报恩的,读书不必人操心,即便幼年时她和二爷不在身边,陈恕也在老太爷的教导下,长成了如圭如璋的君子。

    正因如此,江氏也知道陈恕的性子,但凡他说出口的话,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江氏揉了揉额头,深吸一口气,对上儿子坚决的目光,沉声问道:“恕哥儿,你可想清楚了?”

    她清楚地明白,长子说好听点是有主见,说不好听点,就是一头犟驴,认定了方向绝不回头,什么劝说的话,都是无济于事。

    陈恕深深叩首,“儿子此生不悔,望爹娘成全。”

    江氏沉默片刻,叹息道:“你先去吧,此事娘不能先答应你,等须与你爹商量。”

    陈恕点头,“烦爹娘替儿子操劳。”

    江氏不再抬头看他,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直到陈恕的脚步声远去,江氏才扶住额头,愁容满面地对吴嬷嬷道:“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儿?怎么就认定贞贞了?”

    吴嬷嬷仔细琢磨着主子话里的意思,心里一惊,难道二夫人是看不上姜姑娘?

    她试探道:“这……表姑娘的家世是差了些……”

    江氏瞪她一眼,“我哪里说的是家世,贞贞样样都好,可是她跟恕哥儿……唉……恕哥儿当了她这么多年的哥哥,怎么能突然成夫妻了?”

    吴嬷嬷这才恍然大悟,主子这是没转过弯来,还觉得姜姑娘就是二少爷的妹妹呢?觉得他们在一起,就是乱了伦理。

    可要她说,姜姑娘本就跟陈家没有血缘关系,一直以表小姐身份寄居在陈府,表哥表妹的,又有什么妨

    碍?

    不过这话此时不该由她来劝,还是得看二爷如何想。

    江氏闷闷地叫了个丫鬟进来,吩咐道:“去前院守着,二爷一回来,就请他过来,说我有要紧事寻他。”

    这几日陈明修忙着差事常歇在前院书房,他的上官到了年纪要退了,打算推陈明修顶他的职位,因此今年的考核便至关重要,陈明修一向散漫,最近也铆足了劲。

    埋头于文书中的陈明修被妻子叫回来,起初还一头雾水。

    他以为是跟孩子们一起吃饭,笑盈盈地掀起帘子进来,“怎么了?听说今儿恕哥儿过来了,是有什么事?”

    正好他最近忙的来不及好好用饭,夫人一定是心疼他叫他回来吃饭。

    不过他一进来就察觉不对劲了。

    屋里只点着一盏灯,妻子坐在榻上,半边脸掩映在昏暗中,屋里伺候的下人都轻手轻脚的。

    这是怎的了?陈明修纳闷极了。

    吴嬷嬷朝他使了个眼色,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陈明修坐到江氏对面,不解地问,“夫人这是怎的了?谁惹你了?”

    江氏直瞪他,哼了一声,“你说是谁?还不是你陈家的麒麟子!”

    真是奇了怪了,自打陈恕中了解元,陈明修还从不曾见过妻子对长子有过不满,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轻声询问了一句,江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说了一遍。

    手中的帕子被她绞成一团,足见她心中的郁闷纠结。

    “你说恕哥儿是不是疯了,他喜欢哪家小娘子不行?哪怕是巡抚的姑娘,我也舍得下脸面给他求来,偏偏他看中了贞贞!这叫我如何开口?”江氏满肚子怨气。

    陈明修蓦地大声问道:“等等,你说恕哥儿看中了谁?”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

    江氏面露苦涩,重复道:“他看中了姜贞。”

    陈明修高声斥道:“真是荒唐!”

    他向来是个温吞脾性,在和方院里就连教训孩子都是平心静气的,屋外站着的下人乍一听二爷发火,都愣了一瞬,飞霜面露担心地想要进去看看,吴嬷嬷拦住她,朝她摇了摇头。

    一声怒喝之后,屋里安静下来。

    陈明修在屋里来回踱步,面沉如水。

    与江氏最初的反应一样,陈明修乍闻此事,也是倍感惊诧,更多的是觉得荒谬,陈恕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动心?

    虽然姜贞并不是亲妹妹,但八年以来,一直都是以表小姐的身份寄居陈府,不只陈家,满扬州都知道她的身份。

    虽说表兄妹也能成婚,但陈明修就是觉得荒诞。

    江氏叹道:“你别转了,坐下吧,恕哥儿今日可是第一次求了我,这事儿啊,处置不好,怕是成他的心结。”

    陈明修眉头紧蹙,最初的怒火已渐渐平息,如今心头全是困惑。

    “恕哥儿还不如愈哥儿同贞贞玩的好吧?我瞧着小时候他还不太爱搭理贞贞,怎么过了这么些年,反倒上心了?”

    这也是江氏纳闷的地方,她想过若是外面的人家不好,就让贞贞考虑考虑愈哥儿,不过这也是下下策,愈哥儿是个本分却不大有抱负的孩子,贞贞心中有沟壑,未必看得上愈哥儿。

    可那也跟恕哥儿扯不上关系呀!

    江氏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恕哥儿知道婚书的事,还一脸不情愿地找她求证,贞贞性子活泼,恕哥儿还曾劝她,让吴嬷嬷多教她规矩……

    无论怎么想,恕哥儿心悦贞贞,都是件古怪的事。

    江氏无奈道:“我怎知他心里如何想,你今日没见着他求我的模样,我瞧着他是真下定决心了,此事若不成,狠心离家也不是不可能!”

    倒不是她夸大,而是陈恕真是这样的性子,那几年的亏欠,让陈恕至今与他们夫妻二人都不亲近,随着他逐渐长大,裂隙不仅没有缝合,反而是愈发明显,若是此番拒绝了他,恐怕又要让他伤心了。

    陈明修哼道:“那只有如他的意?可这也太随意了,且这事要是告诉贞贞,不得将她给吓坏了?”

    江氏扶着额头,也是一脸着急困顿。

    陈明修与她商量,“这样,明日你先将贞贞叫来试探一二,若是不成,也正好打消恕哥儿的念头。”

    江氏立马问,“若是贞贞点头了呢?”

    陈明修摆摆手,“那不能,贞贞就不会喜欢恕哥儿的古板性子。”

    贞贞聪敏可爱,恕哥儿规矩又多又无趣,贞贞能受得了恕哥儿的管教?陈明修不信。

    江氏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被他们忽略了。但丈夫一脸自信,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后院里,姜贞也有些忐忑。

    她躺在床上已经半个多时辰了,仍无法入睡。

    陈恕要同二爷和二夫人坦白,是事先知会了她的,姜贞心里做好了准备,但自陈恕离开,正院里并不曾有什么动静。

    只听说二夫人让二爷回来了,想必就是为了商量此事。

    姜贞心里隐隐有期待,还有一丝胆怯。

    他们会答应吗?

    陈恕今日还没有派人给她传话,也不知他同二夫人是怎样说的。

    姜贞翻了个身,胡乱地想,若二爷二夫人觉得不妥,陈恕会如何呢?

    以他的性子,或许不会放弃,还会去找老爷和老夫人,若是还是得不到应允,他又会做什么呢?

    这样纷乱的思绪一直让她辗转难眠,翌日起床,方妈妈都被她眼下的青黑吓了一跳,梳妆时让红杏给多扑了两层珍珠粉。

    “小姐有什么心事也别在夜里琢磨,你瞧这憔悴的。”方妈妈心疼地摸摸她的脸。

    姜贞不好意思地蹭了蹭她的手,“知道了,阿嬷,以后再不会了。”

    方妈妈年纪越大,越注重养生之道,时常念叨,但姜贞并不觉厌烦,这样的关心,是前世她求之不得的。

    昨晚才说前院没有动静,才吃了早饭,二夫人便使了个小丫鬟来叫她前去。

    姜贞没有带方妈妈,独自一人过去。

    到了正院,四处都静悄悄的,飞霜替她通传了一声。

    一进正屋,姜贞先同江氏见礼,“给二夫人请安。”

    江氏让她起来,招手唤她坐下。

    她脸上瞧不出什么,手边摆着一本账簿,笑着对姜贞道:“贞贞,快来帮我算一算,这几日的账怎么对不上了。”

    姜贞准备了满腹的话,全没有用处,只好先同她一起算账。

    算的是陈恕中举后的一些开支,因为是件大喜事,陈家摆了三天的宴席,公中和二房各出了五百两,怎么算也是尽够了,但江氏这一合拢,才发现多出来的一百三十多两余银不翼而飞了。

    她翻遍了也没找到是花在了哪里。

    姜贞帮着她理了一遍,才找到了关键,原来两日前给老太爷做的道场,陈家预计在陈恕赴京会试前再做一次,隔不了几个月,便一起给了香火钱。

    这笔银子当初是陈明修付的,忘记告诉江氏,账本上只记了一次道场的银子,还是姜贞记得府里从前有这样的习惯,才差人去前院问了陈明修。

    查明原因,江氏长舒一口气,把账补齐,欣慰道:“多亏有了你,不然我今日定要折腾许久。”

    大夫人还不满这次没让她掌事,就等着她犯错呢。

    姜贞粲然一笑。

    江氏拨着算盘,忽然道:“家里给恕哥儿摆席庆祝,他还觉得铺张,不大乐意,你说他这老古板,将来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他?”

    说完便不动声色地看了姜贞一眼。

    终于来了。

    姜贞心头一跳。

    第36章 成全儿子从不觉得姜家有何不好……

    江氏言语中的试探太过明显,姜贞无论如何也无法糊弄过去。

    然而她并非扭捏之人,既然已经同陈恕说清,就不怕在长辈面前坦白。

    屋中都是自己人,姜贞起身向江氏端正行了一礼,不急不缓地道:“二夫人,我知您想问我什么,与嫁给恕哥哥,我心中是愿意的。”

    话音一落,江氏脸上掩不住的吃惊,在她和陈明修眼中,姜贞应该与

    恕哥儿不熟才是,如此看来,两个孩子是提前通了气的?

    江氏皱了皱眉,若真是如此,难免不太庄重。

    姜贞知她心中所想,解释道:“不瞒二夫人,恕哥哥是同我说过他的心意,我初时也觉得惊讶,但恕哥哥品行端正,从小对我多加照顾,没有同二爷和您说,也是恕哥哥为我的名声着想,想等我确认了心意。”

    江氏僵硬的神色和缓一些,不过心中还是感慨万千。

    亲生的儿子并不亲近自己,即便是想等等,为何不能提前同她吱个声,前段日子她才大张旗鼓地举报宴会,要为陈恕选妻,陈恕和贞贞的婚事传出去,扬州城里的官宦人家不知该如何看他们。

    不过这一切并非贞贞的错。

    江氏看向下方的女孩,纠结的目光渐渐柔和,这些年贞贞和莹姐儿一同读书,一同学习技艺,贞贞乖巧,性子又灵动,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能得这样一个儿媳妇,江氏并没有不满。

    她转念一想,幸而这些年对外只说贞贞是表小姐,她曾动过心思想让贞贞嫁给愈哥儿,如今虽然变成了恕哥儿,可表哥表妹的,在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想来也不会受什么非议。

    就是她自己心中横着块石头,不过恕哥儿也就求过她这一件事,既然贞贞愿意,她也不想让他失落。

    于是江氏牵过姜贞的手,温和道:“行了,我知你心中是个有打算的,我这个儿子,不说别的,人品是绝无问题的,将来他若对你不好,我替你打他。”

    姜贞轻柔一笑,知道二夫人这就是同意了。

    从正院出来,方妈妈小声地问道:“小姐,你说二爷会答应吗?”

    二房平日里的事务虽然都是江氏在操持,但谁也不敢忽视陈二爷,大事上,还是要二爷点头才行。

    方妈妈一面高兴姜贞能嫁入陈家,一面又担心二爷不愿。

    毕竟……姜家确实已经没落了,而陈家蒸蒸日上,从家世上来看,是全然配不上的。

    姜贞淡淡道:“阿嬷,我猜二爷已经知晓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暂时不要声张。”

    方妈妈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点点头。

    姜贞睡了午觉起来,红杏笑盈盈地端来一碗百合莲子汤,挤眉弄眼地道:“小姐可算醒了,墨竹方才来过了,见您正在歇息,留下一本书走了,说是二少爷给您的。”

    尽管姜贞同陈恕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亲近的人总能发现端倪,陈恕隔三差五便送东西过来,说是给两个妹妹消遣岁月,但三小姐可从来不喜欢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讨谁的欢心,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姜贞嗔她一眼,取来书一看,见是一本金陵游记,她微微一笑,心湖轻轻泛起涟漪。

    还记得有一年陈恕从金陵赶考回来,给她带回来一捧金陵的雨花石,石头晶莹,花纹繁复,让她爱不释手,随口便道:“都说金陵繁华,就连这小小石子,也沾染了天地灵气,恕哥哥,你此去金陵,可见到什么奇异风景?”

    陈恕当时只是淡淡说了几句,她嫌他说的寡淡,回去后自己找了几本游记来看。

    没想到这么多年的事,陈恕竟然还记得。

    姜贞轻轻翻开几页,惊讶地发现这书中的字迹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用这么凌厉的笔触,描画温软的江南山水,也是为难恕哥哥了。

    *

    和方院正院里,陈明修夫妻二人屏退了下人,低声议事。

    江氏将姜贞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丈夫听,陈明修越听下去,面色愈发古怪。

    他忍不住打断江氏地话,询问道:“夫人,贞贞当真这样说?可她同恕哥儿……”

    江氏郑重点头,垂头道:“也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恕哥儿情愿自己去争取,也不愿意同我们说。”

    陈明修将妻子搂进怀里安慰,“恕哥儿那性子一向如此,我只是诧异,贞贞竟也愿意,如此,你我二人又怎能让两个孩子失望呢?”

    江氏白日里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不过心头还是有些拧巴,陈明修拍拍她的手,失笑道:“夫人也觉得不习惯吧?咱们一向拿贞贞当亲生的姑娘看待,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我们竟没察觉恕哥儿对贞贞的心思,这小子,心眼真是比莲藕还要多。”

    江氏被他逗笑,心里那丝哀愁也慢慢消散,她其实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对陈恕的关心不够,没有尽到为人母亲的责任。

    一些被她忽略的往事,此时便忽然涌上心头。

    江氏叹道,“恕哥儿心思深,其实想想,他哪里是突然喜欢上了贞贞,你还记得吗?他小时候对着我们总冷冰冰的,到正院来,给莹姐儿愈哥儿带的礼物也都是不出错的寻常点心,可是贞贞来了,他就会挑选礼物了,莹姐儿和愈哥儿,都能得他几个笑脸了。”

    陈明修沉默不语,江氏还说得出好些陈恕与姜贞的旧事,他甚至从未在意过这些生活中的细节。

    陈恕那样懂事,即便与他们不亲近,可足够孝顺,陈明修不是不知道自己偏心幼子幼女,可仗着陈恕明事理,从不反抗,这么多年,一直有恃无恐。

    如今想来,对长子确实亏欠良多。

    江氏还在絮絮地回忆往事,陈明修搂紧了妻子,低声道:“夫人,恕哥儿的婚事,我们便好好替他张罗好,让他真正高兴一回。”

    *

    闻溪院里,陈恕也在等待消息,这几个夜里都辗转反侧。

    天光微亮,陈恕便起身换好衣服,和方院还没有动静,他打算再去一趟。

    不料才梳洗好,陈明修亲自过来了。

    见他才梳洗过的模样,陈明修笑道:“恕哥儿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里?怎的连早饭也不用?”

    陈恕一怔,父亲很少踏足他的院子,更鲜少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同他说话。

    陈明修假意没看见长子眸中的茫然,叫下人上了早点,拉他坐下,“不急,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陈恕一头雾水地陪着父亲吃了一顿早点,又被拉着写了一幅大字,父亲倒真像是陪他消遣来的,悠哉悠哉地拿起笔,画了一幅春山静湖图。

    摸不清父亲的用意,陈恕敛住神色,站在一边帮陈明修磨墨。

    两刻钟的功夫,陈明修便画好了,左右端详以后,看向陈恕,将笔递过来,“恕哥儿,我看这湖边还差两只大雁,由你来画吧?”

    大雁乃忠贞之鸟,象征永世不渝的爱情,陈恕白皙的脸庞浮起一抹红,知道父亲是在打趣他。

    陈明修新奇地打量着儿子的神色,真是稀奇,恕哥儿竟也会在谈到心上人时露出羞赧之色。

    他哈哈笑道:“恕哥儿不用害羞,少慕知艾,贞贞是那样好的姑娘,你倾心于她,眼光这是随了我,好的很。”

    陈明修语中的亲昵让陈恕浑身不自在,心里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抗拒,抿了抿唇道:“还请父亲母亲成全儿子。”

    “先不说什么成不成全。”陈明修笑了笑,让陈恕的心蓦地高悬。

    陈明修收起笑意,紧盯着陈恕的双眼,沉声问道:“你想娶贞贞,可想明白了?家里对你多年看重,悉心栽培,想让你重振老太爷当年带给陈家的辉煌。可是姜家,并不能为你的仕途带来半分裨益。”

    陈恕顿时被父亲话中对姜家的轻视激怒,不过教养让他不愿同长辈大声争执,少年本就凌厉的眉眼染上寒霜,紧紧蹙眉,忍不住反驳。

    “父亲,若您真这样想,那儿子宁肯再不入仕途,我想报效朝廷,并非只为了让陈家再次光耀门楣,若连娶妻都要权衡利弊,那为何还要苦读多年!辱没了我陈家气节!”

    他很少这样生气,不顾陈明修的欲言又止,继续道:“何况,太爷爷都说,姜大人是难得的忠臣,儿子从不觉得姜家有何不好。”

    陈明修瞠目结舌,他只是想试探几句,不料陈恕竟真的动气,一长串的话,将他说的晕头转向。

    陈恕说完一通,才觉得这些话多有不敬,攒着一股气退后两步。垂头道:“是儿子冒犯了,请父亲恕罪。”

    不过他虽低头认错,腰板却挺得笔直,一看便知心里仍不赞同陈明修的话。

    陈明修讪笑几声,忙解释道

    :“恕哥儿莫急,我方才只是想看看你是否诚心,并非瞧不上姜家,你姜叔叔与我是多年挚友,我怎会看轻他的女儿。”

    陈恕没接话,不过绷直的背脊微微泄了力。

    陈明修重重拍了拍陈恕的肩膀,告诫道:“你既然已下定决心,我与你娘自然不会反对,待问过你祖父祖母的意思,便为你提亲。”

    陈恕浑身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松,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周身的血液都在欢腾。

    他这回是心甘情愿地低头,十分恭敬感激地道:“儿子多谢父亲母亲。”

    第37章 同意既如此,便早些上姜家提亲吧……

    父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陈明修陪着陈恕练了半篇字,眼见快到卯时末,出门遛弯的老爷想来应该回府了,便又提脚往福安院去。

    陈恕跟上几步,认真地道:“父亲可是要到祖父祖母那里去,儿子与您一起吧?”

    陈明修按住他的肩膀,笑道:“知道你心急,怎么这时候乱了方寸,婚姻大事,你一个孩子怎好出面?放心,爹保管把这事给你办好了。”

    陈恕脸色微红,陈明修笑了几声,大步离去。

    时间掐的正好,他到福安院时,老爷与老夫人刚用完早饭,坐在榻上说话,如今府中的杂事都有大夫人和江氏帮忙打理,老夫人不再管家,也跟着老爷养花喂鱼,很是闲适。

    “修哥儿今日怎有空过来了?”老夫人边让丫鬟给陈明修上茶,边询问道。

    陈明修慢慢喝着茶,笑道:“娘这是怪儿子来得不勤了,日后儿子每天都来给爹娘请安就是了。”

    老夫人瞪他一眼,这小儿子年近不惑,却半点没长进,倒不如孙子恕哥儿稳重。

    想起陈恕,老夫人询问道:“恕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盛京?记得提前知会你大哥。”

    陈明德在盛京做了十几年的官,亲侄儿上京赶考,暂住在大伯家里并没有什么不妥,老爷和老夫人理所当然地想着。

    陈明修却有些为难,老太爷去后,大哥丁忧在家,跟二房并不亲近,大嫂本就有些小心思,有了丈夫撑腰,更是明里暗里让二房吃了好几次暗亏,妻子不在意府里的管家权,大嫂平日克扣些吃食器物,也不曾在长辈面前告状。

    大哥的两个嫡子,大嫂所出的懋哥儿,和杨氏所出的慧哥儿,都不如恕哥儿聪敏,懋哥儿至今还是童生,而在盛京书院读书的慧哥儿,更是连童生都不是。因此,大房待恕哥儿十分微妙。

    老太爷临终前,众多孙辈中,只单独留下恕哥儿交代了遗言,嫡长孙陈懋却只能跟陈家旁支们站在门外,大房自然心有芥蒂。

    大哥自小就爱跟自己攀比,陈明修是知道的,他是弟弟,可以退让,但陈恕却不必受大房的委屈。

    陈明修放下茶盏,淡淡地道:“爹,娘,儿子想着,还是不要让恕哥儿去打扰大哥一家了,小嫂不是说家中屋宇拥挤,下人又多,更何况,慧哥儿也要备试,恕哥儿去了,也怕扰了他的清静。”

    杨氏虽是平妻,但陈明修只叫她“小嫂”。

    老夫人与老爷对视一眼,神色伤感。

    守孝期满,陈明德借着杨家的关系重新谋了个京官,立马就要回盛京,老爷和老夫人让他将陈懋也带走,毕竟盛京的书院定然要好些,但杨氏却不答应,说是盛京的宅子里住满了人,连一间屋子也挪不出来,可把大夫人气得够呛。

    老两口也生气,杨家是开国功臣之后,手握权势,哪怕一个庶女,也敢明晃晃地瞧不起陈家,偏陈明德要求着杨家,只好将陈懋留下。

    老爷哼了一声道:“老大家的,一个二个都是不省心的,既如此,你们便早些出门,去盛京提前打点好住处。”

    老夫人犹豫几息,还是劝道:“修哥儿,你大哥并不是那样的人,他也有他的难处,你还记得小时候,你们兄弟二人多要好?娘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陈明修无奈笑了笑,“娘,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又何曾想跟大哥闹得不愉快呢?恕哥儿一个孩子,又怎么惹到他了?何至于给亲侄儿脸色看呢。”

    他不欲再同父母多讲,转而说起今天的正事。

    “爹,娘,我想让恕哥儿和贞贞结亲,您二位意下如何?”

    老爷和老夫人脸上的郁色顿时被讶然取代。

    老夫人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说法?恕哥儿和贞贞结亲?”

    桌上的鹦鹉跳着小脚要啄老爷手上的小米,他也顾不上了,坐直了身子看过来。

    陈明修早已想好了说辞,解释道:“其实当年儿子就曾与姜兄弟口头定下了娃娃亲,不过天长地久地给忘了,只是贞贞年纪小,恕哥儿又一心读书,近日我才想起有娃娃亲这回事,既然是承诺,自然不能反悔,我问过恕哥儿,他也没有意见。”

    自然不能说俩孩子事先就胆大通过了气。

    老爷一拍桌子,恼怒地瞪着他,“你当真是糊涂!怎么能私下跟别人定娃娃亲?竟还把这事给忘了!”

    老夫人也觉得荒谬,娃娃亲也是能随便定的?若是姜家故意四处宣扬这事,恕哥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难得动了气,蹙眉道:“怎么有你这样不着调的爹!”

    虽然荒唐,但这的确像是陈明修做的出来的事。

    陈明修讪笑,“爹娘不要再责备儿子了,我这不是记起来了?贞贞也是在你们看着长大的,样样都没得挑,跟恕哥儿也极为般配。”

    老夫人抚着胸口,气得不轻,偏这时候丈夫那只红鹦鹉跳到了她肩上啄她的发钗。

    这不知眼色的小东西!

    她一把抓住,捏着翅膀将它揪了下来。

    鹦鹉挣扎几下,几根绒羽轻飘飘坠落。

    老爷心疼地摸了摸鹦鹉的脑袋,心里虽然还是不太高兴,但已经接受了儿子的话。

    姜贞这小姑娘确实没有一点不好,只是家世差了点,不过低头娶妇抬头嫁人,只要是个好姑娘,家世差就差点吧。

    老夫人则想的更多些。诚然,姜贞是好,这么多年她也真心将姜贞看做亲孙女,但一来,她认为姜贞和陈恕当了这么久的兄妹,恐怕很难生出男女之情,二来,陈家前些日子才大张旗鼓地借着端午宴给陈恕择妻,转头就娶了以表妹身份寄居在陈家的姜贞。这说出去,外头的人要怎么看陈家?

    因此她沉下脸色,不悦道:“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陈明修早知难过老夫人这一关,半点不惊讶,故作为难道:“娘,我都同恕哥儿说过他与贞贞幼时曾口头定了亲,您也知道,他随了祖父,是极守诺的,您不许,不论是他还是儿子,都愧对姜家,要是祖父在,也定然要怪儿子和恕哥儿背信弃义的。”

    老太爷就是陈家的一块免死金牌,听陈明修这样说,老夫人脸色也松动了几分,不过又想到,陈恕已经中了举人,进士也是迟早之事,姜贞虽好,但姜家却凋敝了,姜贞是个天真的性子,将来能承担起一府主母的担子吗?

    她也是陪丈夫风里雨里走过来的,知道官海浮沉,煎熬的不仅是男人,还有后宅里的女人。

    大儿子当年同侄女青梅竹马,也是从小的情谊,年轻时也是浓情蜜意,后来不也为了权势,娶了更能给他提供帮助的杨氏。

    侄女如今把管家权看的这样重,无非就是因为没有丈夫的敬爱,只能抓住这些外物,让自己不至于活不下去罢了。

    姜贞比当初的侄女还要烂漫天真,而陈恕比德哥儿还要野心勃勃,将来若陈恕真与他大伯一样,姜贞能活的下来吗?

    老夫人不敢去赌男人的真心,就算陈恕是她的亲孙子。

    姜贞是个好姑娘,她不想害了她。

    老夫人硬下心肠,冷静地道:“你不必再说,回去告诉恕哥儿好好读书,这门亲事,我是不答应的,你爹应了也不行。”

    她随即起身进了内室,连陈明修剩下的话都不想再听。

    “爹……”

    陈明修看向老爷,他反正是在恕哥儿面前夸下海口了,这事要办不好,他也不好见儿子了。

    老爷给鹦鹉轻轻梳着毛,“呵呵”笑了两声。

    儿啊……不是爹不帮你,我哪敢跟你娘对着来啊……

    陈明修又不死心地叫下人去内室通传了几遍,都被老夫人训了回来,于是只好打道回府。

    *

    未至酉时,陈恕立在葡萄架下,看正院熄了烛火,有些疑惑地问飞霜,“飞霜姐姐,父亲母亲已经歇下了?”

    飞霜面不改色地撒谎,“是呢,二爷白日吹了风,有些头疼,夫人服侍他喝了药早早休息了。”

    陈恕抿唇,心下了然,无奈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待明日再来请安。”

    他往后院看了一眼,廊道里静悄悄,依稀可见一点灯火,贞贞可能真在用饭了。

    陈恕微微一笑。

    屋子里,陈明修趴在窗下,从缝隙中看到儿子的身影逐渐远去,才松了口气,躺回榻上。

    他这个当老子也不容易,为了骗过儿子,只好拿自己生病当借口。

    江氏笑了一声,“二爷也是,怎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你那儿子有多聪慧,这谎话能骗得了他?”

    陈明修心事重重地道:“能拖一日就一日吧,万一娘明日就改变主意了呢。”

    老夫人的反对也是江氏意料之中的事,她隐约能猜到老夫人的想法,但她如今是已经想开了,就看老夫人什么时候松口。

    江氏没觉得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陈恕可等不了那么久。

    知子莫若母,果然,翌日一早,陈恕便去福安堂给老爷老夫人请安去了。

    不知他同老夫人说了什么,这日陈明修下值回来,便被请到了福安堂。

    老夫人虽面色还是有些迟疑,但话头已完全不一样了。

    她对陈恕嘱咐道:“恕哥儿说的对,我应该信他,既如此,你便和姜家商量好,看哪一天日子好,早些上门提亲吧。”

    第38章 木雕姜贞将它捏在手上,缓缓地笑起来……

    老夫人并非执拗之人,陈恕既然在她面前诚恳保证,她便不愿再为难孩子们。

    陈明修轻笑道:“娘能应下真是太好了,提亲的事,儿子回去后便与恕哥儿他娘商量。”

    他心里长舒一口气,这下好了,终于能给儿子交代了。

    老夫人轻轻点头,严肃道:“这事要抓紧,成亲是有点急了,但一定要在恕哥儿离开扬州前把亲事给定下,姜家只有姜老夫人一个长辈,不能怠慢了,缺什么东西,尽管从公中支取。”

    陈明修忙摆手,“娘说笑了,儿子这么多年还是攒了些家当的,给恕哥儿娶妻的那份早已留出来了。”

    他反正是不想再因为钱与大房起争执,月底大房的懋哥儿就要成亲,恕哥儿作为弟弟,若规格超过嫡长孙,怕又要惹大嫂不忿,还是尽量不要动公中的银子了。

    老夫人沉默不语,倒是老爷在旁边冷哼了一声,“你怕什么?这府里还是你老子说了算,我说家业怎么分就怎么分,谁敢多说一句?”

    陈明修“呵呵”笑了几声。

    老夫人不欲在此事上说太多,嘱咐了陈明修几句,便扶着头,让丫鬟搀着回了屋里。

    陈明修自回到和方院,同江氏商量陈恕与姜贞的婚事。

    二房并没有刻意隐瞒,因此,不过半日,陈家二少爷要娶姜表小姐的事便传开了。

    本来府中正忙着月底大少爷的婚事,这个消息便如一滴水溅入油锅里,掀起波澜。

    大夫人白氏初闻此事,惊的合不上嘴,这消息太荒谬,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抓着丫鬟的手,劈声问道:“谁?你说恕哥儿要娶谁!”

    丫鬟被她削尖的指甲掐的痛了,极力忍着,“大夫人,就是姜小姐,寄居在咱们府上的那个。”

    白氏怔愣了起码一炷香的时间,连儿子陈懋进来都没有察觉。

    “娘,不是让我来试婚服吗?”陈懋不是很情愿地掀起帘子,他最近都在刻苦读书,希望能中个秀才,至少不差陈恕太多。

    陶家的婚事,起先还让他欢心,然而陈恕中举那日,知府和旁人对他的冷淡,反而让陈懋觉得这婚事没那么好了。

    陶家是书香世家,族中进士举人不知几何,陶小姐嫁给他一个童生,心中真的瞧得起他吗?

    婚期越来越近,陈懋心中越发矛盾,他既期待这门婚事,又怕被妻子看轻,白氏让他来试婚服,也是推托了几次才来。

    他一出声,白氏便回过神啊,随即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挥退下人,白氏将陈懋拉开坐下,兴奋地道:“儿啊!你知不知道,陈恕要娶姜贞的事?”

    陈懋自然也听说了,他虽有些震惊,不过更在意地是赶超陈恕,儿女情长都没放在心上。

    见儿子不明所以,白氏压低了声音,眼神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懋哥儿,你还不懂吗?陈恕这婚事,完全是对咱们有利啊!”

    她细细地说给儿子听,“姜贞她家里有什么人?将来不说在仕途上帮助陈恕,不拖后腿就算好的了,陈恕这婚事,结的好啊!”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有一门好岳家对男人仕途的助力。

    陈恕娶了姜贞,相当于是自断前程。

    白氏痛快地恨不得取两坛酒来痛饮。

    陈懋心中也是一喜,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他看着状若疯癫的母亲,心里涌上一阵无力。

    陈恕虽然没有好岳家,但是二叔还在官场上,听说又要升迁了,再好的岳家,也比不上自己的亲爹。

    而他呢……爹连带他去盛京读书都不愿意。

    陈懋脸色一片灰败。

    *

    自从要与陈恕定亲的消息传出来,姜贞就知道府中一定会对她多有议论。

    她这几日行走在府里,随时都能察觉到各种目光,下人们见到她,不管熟不熟悉,都会悄悄看她一眼。

    姜贞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并不慌张,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反倒是陈恕,背着她偷偷训斥了府中许多不规矩的下人。

    两人如今还没正式定亲,因此不能来往太密,陈恕从前来和方院请安是无所顾忌,什么时候都能来,想留下用饭就留下。如今却拘束了,有时遇到姜贞在屋里同江氏说话,反倒要避开。

    长辈们看过日子,决定在下个月的初三去姜家提亲,正好定完亲,初十陈恕就能动身去盛京备试。

    当然,所谓的姜家指的就是姜老夫人所在的城东小宅。

    陈恕从未觉得日子这么煎熬,他如今只能在闻溪院读书,去和方院请安,姜贞常避着他,十日里往往只能见她一两面,还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启程去盛京的日子也要到了,这日午后,江氏派人叫陈恕去和方院商量事情,陈恕心下一喜,看了眼外面明晃晃的天色,心生一计。

    他小声同墨竹吩咐,“你出去回话,就说我在做功课,晚些时候来。”

    墨竹呆头呆脑地去了,心道少爷不是早上已经将杨先生布置的功课交上去了?难道还有别的?

    陈恕在书房中看了会儿书,等到酉时初刻,见外面的仆妇们擎着灯笼去点游廊上的风灯,才换了衣裳出门。

    临行前,特意摸了摸袖袋,确保东西装在里面,才大步往和方院去。

    和方院中,姜贞正陪着二房夫妻用饭,陈莹今日出去跑了一天的马,累得连晚饭也不想吃,直直躺下睡了,江氏被这个叛逆的女儿气得头疼,连带着埋怨起了陈明修。

    “莹姐儿都及笄了,还是这样任性,竟然还同那刘家公子跑马,都怪你,平日不管教女儿,让她在外面胡作非为!”江氏瞪着丈夫,秀美的面庞满是郁色。

    刘家公子是江氏给陈莹挑选的夫婿,刘家也是扬州城中的望族,刘公子年岁十五,已经中了秀才,虽然长得不是那么俊朗,但也不错了。

    陈明修忙赔笑着给妻子夹

    了一筷子拌三丝,这个下火。

    “莹姐儿也不是故意的嘛,那刘公子孱弱了些,莹姐儿只是同他比个马,哪知他就晕倒了。”陈明修真心认为女儿无辜,不过是策马从那刘公子头上跃过而已,何至于就吓晕了。

    姜贞在一旁暗笑,陈莹定然是故意的,恐怕是听闻了二夫人的打算,特意去试试那刘公子的。

    江氏正与陈明修争辩,飞霜进来传话,道是二少爷来了。

    江氏颔首,含笑的眼神扫过姜贞,女孩儿耳尖微红,轻轻垂下了头。

    陈恕极重规矩,进来先给陈明修和江氏行过礼,对着姜贞,目光虽然柔得滴水,却也只是克制地叫了一声“贞贞”。

    姜贞朝他微微一屈膝,丫鬟搬来凳子,陈恕挑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与姜贞隔了几步远,并没有与她紧挨着。

    江氏让服侍的其他下人出去,只留下吴嬷嬷和飞霜,都是自己人,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她使人给陈恕添双碗筷,面带微笑,“你不是说晚些再来?我以为今日是不过来了呢。”

    明知母亲在打趣,陈恕面不红心不跳,十分正经地回道:“原也不想此时打扰父亲母亲,不过白日确实有功课,明日又要同先生论述,怕母亲等得着急,故匆匆来了。”

    他与江氏说着话,姜贞余光也在打量他。

    听闻这段时间他读书更加刻苦,果不其然,陈恕又瘦了。

    少年时的陈恕,虽然沉稳,但两颊还有一两分嫩膘,微微笑时,极为清俊,但随着年岁渐长,陈恕的面庞越发骨骼清晰,挺立的眉骨与鼻梁,撑得形容冷峻。

    明日炖碗鸡汤,悄悄让人给他送去吧。

    姜贞想着事,目光便在陈恕身上停留了一瞬,陈恕虽然正同江氏说着话,却捕捉到了姜贞的眼神,唇角微微上扬。

    一顿饭用的很是规矩,江氏给陈恕商量完上京需要的行装,又说了几句闲话,陈恕便起身离开了。

    江氏也不知是困了还是怎么的,揉了揉额头道:“行了,你们都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就不让人送了,恕哥儿回去不要读书,早点休息。”

    陈恕与姜贞应下,一前一后出了正院。

    江氏虽然给二人制造了机会,但也怕他们太过亲密,飞霜远远站在月亮门前,等着陈恕离开好上钥。

    借着屋檐下昏暗的风灯,陈恕侧头看着姜贞,这些日子见不到她而焦急的心,轻轻被抚平。

    姜贞今日穿着一件鹅黄的缠枝花短袄,下身是淡青色的绸裙,外面风大,于是还围了一条兔毛围脖,莹白的小脸缩在雪白柔软的兔毛中,叫人心爱。

    “贞贞,我那里有上好的狐狸皮子,明日送来给你做一件大氅,冬日冷,不要冻着。”陈恕担心她冷,絮絮地道。

    姜贞很少见陈恕如此啰嗦,他向来是淡淡的,很少会说这么长一通话,倒是新奇,抬起圆圆的眼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恕哥哥,你好像二夫人一样。”

    陈恕不自在地抿唇,他听出来,她是在嘲笑他啰嗦,可陈恕也委屈,他可不是对着谁都有这么细致。

    她要是一只兔子就好了,他能随时将她揣在怀里,怎么爱怜都不够。

    陈恕耳尖通红,短短一截并行的路走到了尽头,姜贞要拐弯去后院了,陈恕心中漫起不舍,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呢……

    他忙从袖袋中取出一物,用帕子细致地裹了,放在姜贞手上,轻声道:“给你拿着玩儿,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目光柔软,流连一会儿,才提脚走了。

    回到屋里,姜贞在灯下打开帕子,见是一只寸长的木雕兔子,竖着耳朵,憨态可掬,正应了她的生肖。

    姜贞将它捏在手上,缓缓地笑起来。

    第39章 缘分二位是续了前世的缘分。

    将至月底,陈家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首要的大事就是大少爷陈懋的婚事,作为陈家的嫡长孙,陈懋虽然功名不及二少爷陈恕,但这门婚事,还是让他出尽了风头。

    十月中旬,陶小姐的陪嫁便千里迢迢抬进了陈府。

    陶小姐由两个哥哥陪着,也跟着嫁妆一起来到了扬州,如今暂住在姑父杨通判家中,杨通判与陈明修多年同僚,关系也极好,得知侄女要嫁入陈家,两人还在天香楼好生聚了一回。

    陶家是书香世家,族中子弟遍布朝野,如今的吏部侍郎陶元任便是陶小姐的亲大伯,虽然侍郎并不是多大的官,但陶元任几年来在吏部的考核都是一等,早晚是要入内阁的。可以说,陶家这门亲事,还算是陈懋高攀了。

    送妆这日,陈家所有人从一大早便忙活起来,白氏着一身正红绸袄,素来严苛的脸上满是笑容,指挥着下人摆放茶点,收拾院落。

    陈懋也是一身簇新的暗红圆领长袍,喜气洋洋地陪坐在福安院正堂同老爷和老夫人说话。

    姜贞和陈莹随着江氏来帮忙,刚踏进正堂中,便碰到了陈恕,两人对视了一眼,不过很快错开视线。

    进了正堂,亲近的族人们已经到了,正坐在一起说话,三人行过礼后,姜贞陪着江氏在白氏对面坐下,陈恕则走到了陈懋下首的位置。

    “懋哥儿也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跟你爹闹,不愿读书的样子呢,如今也娶妻了,只可惜老太爷没缘喝到曾孙媳妇的新妇茶了。”老夫人幽幽地叹道。

    陈懋脸色颇有些尴尬,“祖母,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孙儿成了家,将来更会精进课业,不会懈怠的。”

    说罢,他悄悄瞟了陈恕一眼。

    白氏也道:“是这个理,娘,咱们懋哥儿懂事的很,从前都是运道不好,新媳妇儿一进门,定能带来福气呢。”

    她转头看向陈恕,笑道:“您瞧恕哥儿,今年不就赶上好运道了,不过咱们懋哥儿起运晚,先把好运气用来娶媳妇儿了。”

    这话十分古怪,带着酸又带着嫉妒,还隐隐有些炫耀,众人不由一怔,老夫人收敛了笑,淡淡地吩咐丫鬟道:“给大夫人上杯茶,润润口。”

    老爷也适时冷哼了一声。

    她无奈地瞪白氏一眼,白氏讪讪地坐下。

    陈恕抿紧唇,脸色冷淡地道:“读书之事,与姻缘何干,若真信运道,满城寺庙就该香火不绝。今日大哥有喜,还请大伯母勿要妄言”

    白氏脸色不佳,顶着他寒霜似的目光,忙不自在地拧过脸。

    陈愈坐在陈恕身边,笑嘻嘻地道:“大伯母,您一向懂这些,改日您瞧着哪家姑娘的运道好,不若同我娘说一说,我也好改改我的运道,你瞧我这还是个童生呢,也着急转运呢。”

    他最近忙着读书,府里的好多事都不怎么过问,二哥要跟姜贞定亲,他也是惊喜多过惊讶,他早猜出来二哥喜欢姜贞了,只是没想到循规蹈矩的二哥竟然也敢反对长辈,竟真的同贞贞走到一起。

    他这话让陈懋脸色更加苍白,白氏面色不善,江氏则嗔了陈愈一眼。

    众人回过神后,探究的目光便看向陈恕和姜贞。

    白氏虽然话说得难听,但也是实话,在婚事上,大房这运道可比二房强多了。

    一个是世家嫡出小姐,一个是孤女,两妯娌家世天差地别,也不知二房是怎么想的,陈恕一个年轻举子,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陈恕原本和煦的神色顿时冷下来,教打量他的人吓了一跳,谁若还想去看姜贞,都被他如冷箭一样的目光凝视着,不敢再乱看。

    屋里针落可闻,族人们心中惴惴,明明老爷就坐在上首,脸色也不好看,但陈恕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动气,那气势却更渗人。

    镇住了他人,陈恕微微侧头,向姜贞看过来。

    姜贞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朝他抿嘴一笑,眼眸清澈如

    水。

    陈恕放了心,回头同老爷说起别的事,这仿佛是个讯号,屋里的气氛也和缓许多。

    等了半个时辰,将近辰时,陶家送妆的人到了。

    领头的是杨通判的长子杨奕和其夫人陶氏,杨家受陶家托付,即便是送妆,也办的热闹,就是抬嫁妆的仆人们都穿的一身簇新的红衣,还有丫鬟一路散发喜果子,吹吹打打的动静,半个城都能听到。

    陶小姐的嫁妆足有四十八抬,尽管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装嫁妆的箱子俱都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足以见陶家富贵。

    嫁妆抬进陈府,便将大房院子占满了,白氏乐的合不拢嘴,陈懋心中原本有些疙瘩,见到这四十八台嫁妆,也是欣喜万分。

    时兴晒妆,送来的嫁妆由女家亲戚亲自打开,彰显娘家对出嫁女的爱重,杨奕夫妻二人在福安院喝了两盏茶,便请所有人到大房院里开妆奁。

    结实的黄花梨木箱子一一打开,众人面色几经变换。

    前十六箱里,装的都是头面首饰、被褥布匹等物,有几个纯金打造的头面确实引人注目,但更多的都是些朴实的日常用品,甚至还有一架半旧的屏风,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杨夫人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是新娘子的心爱之物,从小就摆在屋里的。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剩下三十二口箱子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书。

    有的是新书,有的是旧书,甚至还有两口箱子装的是手抄本,墨迹都陈旧了,箱子一打开,空气中顿时多了墨香。

    杨夫人笑盈盈地道:“我们陶家女儿的嫁妆就是书,惯例是嫡女陪嫁三十二抬,庶女陪嫁十六抬,我那侄女素喜诗书,这些书都是她极其珍爱的。”

    白氏脸上的笑就像画上去的一般,快要挂不住,勉强应道:“是,是……读书好啊……”

    陈懋脸也有些僵硬,这三十二抬书,让他刚刚消弭的担忧又浮上心头,陶小姐这样爱读书,会不会看不起他?

    老爷倒是连连称赞陶家,留杨奕和杨夫人用了午饭,午后,杨奕又同陈懋和陈恕说了会儿科考之事,才携夫人和仆人离开了。

    姜贞午后便没有再去福安院了,午歇了一会儿,下午陪着江氏裁衣,临近酉时,陈明修和陈恕一起回来,陈恕还从福安院带回了杨家送的礼物。

    用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陈莹小声道:“今日大伯母瞧着大嫂的嫁妆,似乎不太高兴呢。”

    陈明修也听说了这事,不赞同地道:“你大伯母是迷了眼了,那三十二抬书,比那些房契金银都要值钱,日后陶氏进门,你们不可对她不敬。”

    他说着满脸都是遗憾,若那不是隔房的侄媳妇的陪嫁,陈明修怎么也得去瞧瞧,听说那里头有好些孤本呢。

    姜贞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对这位没进门的陶小姐有了好印象,这个世道,女子能读那么多书,想必也是家中精心疼爱教养出来的。

    不论大房母子心里怎样想,十月二十六,在这样一个由寒潭寺大师亲自算过的良辰吉日,陶小姐风风光光嫁进了陈家。

    姜贞和陈莹作为没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到前院观礼的,不过就在和方院里,也能听到外头的热闹,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到了夜里,大房院子里,更是烛火通明,映亮了半边天。

    欢声笑语直到半夜才渐渐散了,陈明修喝到最后,是被陈恕扶着回来的,江氏正要上前搀扶丈夫,陈明修推了她一把,哇哇地冲到一旁吐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江氏有些生气,忙吩咐丫鬟去煮醒酒茶。

    姜贞拧了帕子递给江氏,一边担忧地去看陈恕。

    只一眼就发现陈恕也喝了酒,不过他眼神还算清明,就是脸色绯红,瞧着跟上了胭脂一样,姜贞轻轻地牵了牵他的袖子,陈恕低头看她,眼尾都渲染上了薄红。

    “恕哥哥,你喝了多少?要不要也给你来一碗醒酒汤?”

    少女轻柔的声音似是挠在心尖上,陈恕眸色沉沉,借着衣袖宽大,轻轻捏住她柔软的手,低声道:“不用,我没喝多少,到后面都倒进袖子里了。”

    难怪身上这么大的酒气。

    姜贞捂着鼻子扇了扇风,挣开他的手,走到一边去了。

    陈恕眼中浮起清淡的笑意。

    到了第二日,陈明修迷迷糊糊睡醒了,二房才知道为何昨夜他喝了那么多酒。

    原来,大爷陈明德在陈懋成亲这一天,没有半点表示,白氏和陈懋翘首以盼,等到新娘子进门,要拜堂了,陈明德的位置仍是空着。

    陶家的亲戚脸色都不太好看,老爷和老夫人为了镇住场子,只好让陈明修这个二叔替陈明德喝酒,喝到最后,陈明修实在不行了,还是陈恕来挡了几杯。

    陈明修揉着胀痛的头,皱眉道:“大哥也太过分了,哪怕打发个管家回来,也不至于把场面闹得这样难堪。”

    虽然陈明德是京官,不得轻易离京,但派个人来把面子圆了,也不是什么难事,陈明修再怎么看不上大房的作为,也知道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只好站了出来。

    江氏心疼地道:“你也是老实,恕哥儿都知道偷偷倒酒,你还真一滴不落地喝了。”

    陈明修无奈道:“杨通判跟我是什么关系,况且陶家人带着气呢,我不醉这一回,他们回头埋怨咱们陈家没规矩,岂不是更不好。”

    姜贞深深感受到了二房的不易,二爷不仅在谋划官场上的事,还要替大房撑面子,陈恕将来也要这样,大家族里,桩桩件件都是事儿,为了面子,常常要赔了里子。

    第二日也是新妇敬茶的日子,姜贞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妯娌。

    曾经的陶小姐,如今的大少夫人陶香雪,是个极为清冷的女子,样貌算不上美丽,但十分端庄,细长的眉眼,消瘦的肩胛,行礼时的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总之,是个十分有文气的姑娘。

    敬茶时,大夫人白氏脸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被大爷气到,对着新妇,也只堪堪露出一抹笑,陶香雪有些忐忑,陈懋站在一旁,没有替她解围,只微微垂着头。

    长辈们都有给新妇的礼物,江氏不吝啬地给了陶香雪一对金镶玉钗,还笑道:“听闻你书读的好,我家莹姐儿愚笨的很,倒是贞贞也爱书,以后让她陪你玩儿。”

    陶香雪低声应了,给小辈们送礼时,便特意看了姜贞一眼。

    她进府之前便打听清楚了,二房的陈恕有个未婚妻,就是寄居在陈家的表小姐姜贞。

    今早丫鬟婆子伺候她梳洗时,陶香雪问起府里的几个小姐的性情爱好,有个婆子嗤了一声道:“少夫人不要理那个姜表小姐,她是乡下来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了二少爷,心思可深沉了。”

    可真正见到姜贞,陶香雪却觉得那婆子说的不对。

    人什么都可以伪装,但眼睛骗不了人,姜贞看着她时,眼神清正明亮,带着友善的笑意,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心思重的人。

    陶香雪也朝她露出一抹笑容。

    姜贞一愣,一个精致的荷包便落在手心,陶香雪笑道:“你就是贞贞妹妹吧,若是想看书,日后尽管来找我便是。”

    陈莹在一旁伸着头道:“我也要去,嫂嫂,我不爱看书,听过你带了几个厨子来,我还没吃过滁州菜呢。”

    一串天真烂漫的话,叫所有人都笑起来,江氏狠狠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道:“莫不是短了你吃喝?倒要去你嫂嫂屋里讨饭了!”

    有这一茬,陶香雪轻松了许多,她望一眼站得笔直的丈夫,又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婆母,心里淡淡叹了口气。

    忙过陈懋的婚事,接下来就是陈恕和姜贞的事。

    十一月初三,江氏先请了扬州城里最有名的官媒去姜家纳

    采,姜老夫人知道是陈恕,乐呵呵地应了,给了姜贞的八字。

    接着又是去寒潭寺请大师占卜合婚,这时还出了个小意外,大师合过陈恕与姜贞的八字,虽是上上好的吉签,却有些惊奇。

    “浮世梦中醒,佩环双鱼寄,白头两不疑。”

    大师久久注视着签文,半晌才道:“二位是续了前世的缘分啊……”

    陈莹知道后,揶揄道:“贞贞,你与二哥是天作之合呢,也只有你才能治住他了。”

    姜贞听了那签文,却有些恍惚,只有她知道,大师说的是真的,她可不就是从前世重活过来的吗?她与陈恕,上辈子从未见过,这辈子却有了因缘际会,当真是奇妙。

    纳采后,问名和纳吉都十分顺利,纳吉那日,老爷带着陈明修和陈恕到祠堂里昭告了祖宗,陈恕跪在蒲团上,望着老太爷的牌位,深深地叩首。

    交换了庚贴,又上通了祖先,至此陈恕和姜贞的亲事便定了下来,至于婚期,姜老太太想等陈恕明年的会试结束以后再谈,因此陈家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聘礼。

    到了冬月初八,陈恕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动身去盛京了。

    原本他是打算留在扬州过完年再去,但陈明修曾经的老师知道陈恕中了举,特意来信,要指点陈恕读书,这位老师是当世的大儒,陈恕不愿错过,只能早些上京。

    姜贞是打算等陈恕走了,便回姜家小宅住几个月,正好陪陪祖母,但这时,江氏却忽然提出,让陈恕把姜贞带着一同上京。

    第40章 撞船短暂交集

    陈明修与江氏多年夫妻,在妻子说出这个想法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娘子是怕恕哥儿被榜下捉婿?未免担忧的太早了。”陈明修隐隐笑道。

    江氏嗔他一眼,“夫君莫不是忘了,当年你我都有了恕哥儿,你中了进士,还有人看中你了呢。”

    陈家人个个都生的好样貌,陈明修当年中进士不过二十许,虽不是一甲,但游街时那玉面公子的气质还是被许多待嫁的闺中小姐看在眼里,京中权贵人家数不胜数,若非当年陈明修坚决不从,恐怕如今的陈二夫人,早不是江氏了。

    忆起旧事,陈明修讪笑一声,收敛了神色,“娘子提那些事做什么?都过去了,我心中可是只有你一个。”

    飞霜和吴嬷嬷还立在一旁,这情话叫江氏羞红了脸,瞪他一眼。

    陈明修轻牵住她的手,思索片刻道:“不过你担心的也对,当年我拒绝了那些人,在翰林院可没少吃苦头,若不是祖父在京中还有人脉,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恕哥儿这回只身上京,不中还好,若是中了,只怕比我当年更甚。”

    其实陈家也不是没有人在京里,不过都是些旁支远亲,许多年不曾联系,至于陈明德,陈明修是早对他死心了的,能把自己亲生女儿推进火坑的人,指望他照顾侄儿?还是算了吧。

    江氏比陈明修想的更多,“夫君,不是我不信自己的儿子,但这世上有多少人经得起考验?贞贞一直在扬州,能出去长长见识也好,若恕哥儿当真变了心,她也不是那种舍不下的人。”

    她比谁都看的明白,陈恕比姜贞陷得更深,但男人同女人不一样,男人的心太大了,不仅能装下儿女情长,还装得下大好前程,为了名利,抛妻弃子的不在少数。

    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希望姜贞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毕竟,这府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大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陈明修叹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多派几个人跟着他们。”

    二人商定,第二日便同老爷和老夫人通了气,老两口并不管这些小事,摆摆手让他们自己决定。

    姜贞头一天还在给陈恕做护膝,想着他到盛京已是严冬,怕动了膝盖,谁知二夫人忽然让她跟着陈恕一起去。

    她惊讶道:“二夫人,这不好吧?恕哥哥是去会试,我跟着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氏笑眯眯地道:“怎么会呢?恕哥儿一路上就墨竹跟着,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你一向细心,有你陪着恕哥儿,我也不怕他出事了。”

    姜贞犹豫片刻,她知道有些举子上京会试,会有家眷随从,但人家都是成了亲的,她才同陈恕将将定亲,有些不太合适。

    江氏拍拍她的手,“贞贞,我让你去也不单是为了恕哥儿,盛京也有我们家的酒楼和铺子,不过这么多年都没去盘过账,我想着将来都是要交给你的,不如你先去帮我看看,再说了,你娘也是京城人,你不想去你外祖家看看吗?”

    她不说,姜贞都险些忘了自己外祖家。

    两辈子她也没同外祖家联络过,她娘出身名门,是望族裴家之女,外祖更是曾官拜三公,但她娘只是一个庶女,且同她爹到原武县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与外祖家断了来往,据说当时还闹得很不愉快,裴家还写了断亲书。

    姜贞从未见过外祖和外祖母,可以说半点感情都没有,但裴家是她娘曾经的家,姜贞很想去看看。

    姜贞点了头,陈恕自然更没有意见,他恨不得将姜贞揣进袖中带走,江氏此举正中了他的下怀。

    转眼间,就到了初十。

    冬日的清晨,满目萧索,码头边的柳树只剩覆着白霜的枯枝,陈恕扶着姜贞上了船,向来送行的陈家人道别。

    陈明修只嘱咐了几句,江氏却眼含热泪,絮絮说了许多,陈恕一一答应,又嘱托弟妹孝顺长辈,照顾家里。

    船家嘹亮的号声响起,陈恕和姜贞进了船舱,半刻钟后,船只悠悠地远去了。

    江氏擦了擦泪,陈莹扶着她,羡慕地道:“娘,下回也让我跟着二哥去吧,我也想去京城玩。”

    贞贞要同二哥去京里,最不高兴地就是她了,本来这府里就只有贞贞与她玩的最好,好朋友都走了,日子肯定无聊死了!

    陈愈哼道:“哪有什么下回,二哥这么厉害,定然是一回就中了。”

    陈莹忙懊恼地捂住嘴,“哎呀,都是我乱说的,呸呸呸!”

    江氏拿女儿没办法,莹姐儿直到如今依旧天真烂漫,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心机,有时甚至有些莽直,将来嫁了人,不知要吃多少亏。

    都怪丈夫把莹姐儿宠坏了。

    反正她不管了,女儿嫁不出去,就让他一辈子养着吧!

    江氏凉嗖嗖地瞟了陈明修一眼。

    陈明修还在目送陈恕的船只,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打了个哆嗦。

    *

    从扬州到盛京,走水路更快,陈家租了一条二层客船,陈明修还派了十几个护卫随行,这一路再安全不过。

    多年前,姜贞随陈恕去金华为老太爷寻访名医时坐过船,但当时年纪小,又有陈莹和陈愈一起玩耍,心境与此时全然不同。

    因为是未婚男女,即使定了亲,也不好太亲近,姜贞和陈恕的房间不在同一层,楼上河风更大,陈恕便将底层更舒适的房间让给姜贞。

    一路上,怕她晕船,陈恕时常让墨竹下来给她送东西,又怕她冷,连炭盆都烧了两个,还叮嘱她不要贪玩,夜里不要开窗看风景。

    姜贞感念他的细心,打算投桃报李,也送他点什么。

    两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少,只要不做逾矩的事,也没人说什么。二楼有间四面环窗的茶室,陈恕有时会同她一起读书,或者下棋喝茶,两人说话不多,但气氛和谐融洽。

    用过饭,二人又来茶室消遣时光,陈恕这两日都在给姜贞讲一本游记,正要摊开书,姜贞却笑盈盈地道:“恕哥哥,我有东西要送你。”

    陈恕含笑看着她。

    姜贞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面染红霞,“原是想在出发前就给你的,不过我技艺不精,绣了好些时日。”

    她自己画的花样子,天青色的缎面上是寓意步步高升的翠竹,陈恕接过来仔细摩挲着,不禁笑容满面。

    “我很喜欢,多谢贞贞。”陈恕定定看着她,目光缱绻。

    江上飘着茫茫细雨,屋里却温暖如春。姜贞挺翘的睫毛扑闪,先败下阵来,躲开他炙热的视线,起身去倒茶。

    陈恕珍重地将香囊佩戴在腰间,捋了捋石青色的穗子,轻扬唇角。

    他还以为贞贞要一直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同他继续相处下去,谁知这小姑娘胆子变大了不少。

    这样很好。

    这日夜晚,船到了山东境地,天气骤变,江上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片白茫茫中,夜行十分危险,船夫不得不减缓速度,进来同陈恕说,若明日船被冻住,便只好在青州住两日。

    陈恕早做好了几手准备,并不担心船搁浅,吩咐了几句,让船夫出去了。

    他嘱咐姜贞道:“这几日先把大的物件收拾起来,咱们或许随时要准备靠岸,你屋里要是冷,就再点两个炭盆,不过切记要翕开窗户。”

    姜贞点点头,陈恕认真同她说话的时候,就让她想起小时候被他训斥的样子,让她不由地紧张,脚尖都端正地并在一起。

    见她乖巧,陈恕淡淡笑了笑。

    时候不早了,再待在一起不好,陈恕于是准备送她出去,谁知二人刚起身,船身便猛地一晃,姜贞惊呼一声,陈恕一个箭步冲过去,捉住她的胳膊,将她紧紧塞在怀里。

    好在这猛烈的摇晃慢慢地平息了,陈恕扶住姜贞,仔细打量她几遍,见她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并没有受伤,才轻舒了一口气。

    “应该是有船撞上了,别担心,我出去看看。”陈恕将她的斗篷拿过来,将她裹得紧紧的,才出去打探情况。

    果不其然,一只船斜着别在他们船身上,两只船上都乱糟糟的。

    不多时,船夫急促地奔来,着急道:“公子,那船直直地就过来了,没伤着您吧?”

    陈恕摇摇头,“无碍,眼下情况如何了?”

    船夫松了口气,“咱们的船倒是没什么,不过掉了两根桅杆,就是对面瞧着不好,怕是要渗水了。”

    陈恕走近些,才看到对面那船上人影重重,船工们都在忙着补船,瞧着一时半会儿修正不好。

    这冰天雪地的,这家人也是倒霉。

    陈恕转身向船夫道:“左右咱们没事,便找几个人去帮一帮他们,将船靠边吧。”

    船夫忙应了,不多时便带着人过去帮忙,陈恕没有在管,回船舱里将姜贞安顿好,又回屋读了会儿书方睡下。

    原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谁知第二日一早,竟有人携了礼物,来谢他的举手之劳。

    彼时陈恕正站在船板上同姜贞说着话,对面那船忽然贴近了,船舱里墨绿色的棉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扶着一个女子站了出来。

    “公子,小姐,我家小姐听闻昨夜是你们出手相救,特送上一份礼物多谢你们。”小丫头十分稳重,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半个身子挡着身后的主子。

    陈恕淡淡应了一声,“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不欲同陌生人往来,并没有收下礼物,轻轻颔首,示意对面先行。

    不过片刻的交集,两只船在短暂交汇后便渐行渐远,然而陈恕不知,那小丫鬟身后的姑娘,在看清他的容貌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