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退让凭什么说让就让。
老太爷下葬这日,下了十几日的雪终于停了。
陈恕心绪不再那么低迷,人也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也不知是想开了还是把情绪压在心底,总之陈明修和江氏是放心了。
落叶归根,老太爷要葬进乡下陈家祖坟,陈家人天没亮就出发了,漫天纸钱纷飞,姜贞站在门内目送棺椁远去,眼前浮现出老太爷那总是带笑的面庞。
赵清月在她旁边道:“老太爷走得太突然了。”
姜贞总感觉她这话有别的意思,但赵清月似乎并没有与她搭话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陈家人离开后不久,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停在门外,飞霜进来道:“大小姐回来了。”
府里如今没有主子,只能由姜贞和赵清月出去见陈芙。
姜贞过去时,赵清月已经在素心堂与陈芙说话了。
陈芙一身素白,正拿着帕子拭泪,姜贞进来,她也没抬头,伤心地与赵清月道:“我接了消息,原想早些回来的,但萱姐儿身子不好,我真是走不开……”
萱姐儿就是她才出生不久的女儿。
赵清月在一旁安慰道:“表姐不必歉疚,老太爷在天有灵,会保佑你和小侄女的。”
姜贞看不出陈芙的眼泪中有几分真情,不过看她憔悴的模样,恐怕也没说假话。
陈芙哭过之后,才将目光转向姜贞,微微皱了皱眉。
方才听赵清月说,二房的主子们都出去后,是姜贞暂时管着和方院的大小事宜。
陈芙心里冷哼一声,二叔二婶不知在想什么,姜贞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还是乡下来的,也配染指管家之权?
她从十一岁开始学管家,嫁人之后,一年两年的,甚至都碰不到吴家的账本。
姜贞只是来点个卯,她与陈芙本来交情也只是平平,陈芙与赵清月说话,她也不插嘴,等到了午时,便先行回和方院去了。
她走后,陈芙去祠堂给老太爷上了柱香,跪在蒲团上,陈芙心里五味杂陈。
老太爷是疼爱她的,那五千两陪嫁银子,让吴家不敢不敬重她。
但陈芙不是不怨的。
她嫁入吴家之后,才知道吴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吴绍庚此人平庸又自大,所谓的功名是公爹请了大儒写文章,让吴绍庚照搬硬套才取得的,婆婆掌着中馈,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扶正。
但木已成舟,她只能咬着牙继续当好吴少夫人。
陈芙出去交际,常有人问起老太爷,她有时便想,老太爷京中故交那么多,为何不能为她择一位良人?而是眼看着她跳进火坑。
她满怀心事回到映雪院,赵清月正等着她,两人简单用罢素斋,赵清月便问道:“表姐打算何时回京?”
陈芙:“总得过几日,不过也待不了多久,我心里总惦记着萱姐儿。”
日子虽然一地鸡毛,但一看到女儿稚嫩的小脸,陈芙眸中便有了神采。
赵清月点点头,“是,小孩子是要细心照顾。”
她咬咬唇,看着陈芙搁在枕上的那只手。
手腕上套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
陈芙这次回来,虽然脸色憔悴,身着素裳,但不经意间露出的首饰都不俗,可见吴家富贵。
赵清月心底万分挣扎,陈芙却看出她的心思,悄悄勾了勾唇。
“清月表妹日后有何打算?”陈芙状似关心地问。
这话可算是问到赵清月的心坎上了,她垂眸,脸上一片迷茫之色,“我也不知,许是再过段日子就回家相看亲事了。”
她已经快十四了,定亲不过这两年的事,老太爷这一去,陈家未来三年不得嫁娶,恕表弟那儿……也只能放下了。
陈芙握住她的手,蹙眉道:“表妹一身才华,难道真要嫁给那些凡夫俗子?”
她满眼关心,“不若跟我去盛京吧,让我爹为你选一门好亲事,我在京里也就不孤单了。”
赵清月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
安葬好老太爷后,第二日陈家人便回府了。
家中主心骨不在了,但偌大一个陈家还要过日子,老爷成了新的主事者,但他大半辈子都活在老太爷的羽翼下,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夫人和陈明修商量着来。
至于大房,老爷老夫人认为陈明德不孝,自他回府后就没给过好脸色,大夫人自是站在大爷这一边。
陈芙虽也回来得晚,但她是外嫁的女儿,且的确刚生产过,倒没人说什么。
料理完老太爷的丧事还没完。
陈明德第一个就问道:“祖父留下的园子如何处置?”
虹园是老太爷当年退下来时,先帝特意赏赐的,素有“扬州第一园”之称,老太爷在时独居于此,
陈明德不敢说什么,但老太爷去了,陈恕却还住着,这让陈明德不太高兴。
老爷瞪他一眼,“怎么?你也想住进去?”
陈明德理直气壮道:“儿子怎么敢呢,二老都还没说话呢。只是凡事都要讲究个公平嘛。”
他说着觑了陈恕一眼。
陈明修被他气笑了,虽然他早知道自己大哥的德行,但连子侄都嫉妒也是没话可说了。
大夫人看了眼丈夫的脸色,也站出来道:“爹,娘,我想不如咱们都搬到虹园里去,那里屋宇众多,也住的下,再者懋哥儿和恕哥儿也能一起读书。”
她听说先前那杨夫子可能还会回来,好让陈懋也跟着去读书。
陈明修冷哼一声,“大哥,祖父才去,如今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陈明德仰着下巴,“二弟,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有什么不能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是。”
“够了!”老爷一巴掌拍在桌上,脸都被气的通红。
他指着陈明德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滚!”
老夫人也抚着胸口,满眼失望,“明德,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算计。”
陈明德心中不忿,但想了想还是跪下来认错。
老太爷一去,他就要丁忧在家,这个时候,还是别把老两口惹急了。
老爷稍微平息了怒气,正要说话,陈恕忽然站了出来。
他脸色平静地道:“祖父,祖母,我愿意搬出虹园,只是想请祖父祖母暂时空出素心堂,给孙儿留个念想。”
此话一出,一室静谧。
陈莹在姜贞的耳边轻声道:“二哥也太好说话了吧,凭什么说让就让。”
姜贞倒似乎能明白陈恕心中所想。
此前他住在虹园,不过是为了陪伴照顾老太爷,如今也没什么牵挂的了。
老爷惊讶之后,对陈恕更加满意,方寸斋是老太爷给陈恕的屋子,即便陈恕不搬又怎样,但陈恕太懂事,不愿家里因为此事闹得不可开交,老太爷说的没错,只有这种有容人之性的孩子,才是陈家下一辈的希望。
陈明德哼了一声,这二房父子俩都一个样,惯爱装可怜,这惹人厌。
最后陈恕从虹园搬出来,但大房也没住进去,老爷让人把虹园里的屋子都上了锁,从此以后,虹园就只是一座能观赏风景的园林。
陈恕只要走了老太爷的两只鹦鹉,珍珠和翡翠。
这两只鸟似乎也知道主人的离开,一直萎靡不振,陈恕将它们送到和方院与小黄鹂、牡丹一起养着,期盼它们能活泼一点。
陈恕打开笼子将小黄鹂和牡丹放进去,也许是因为当时在虹园与翡翠珍珠一起住过,小黄鹂并没有感到陌生,在笼子里巡视了一圈,就跳到挑棍上歪着头打量翡翠和珍珠,牡丹则要胆小一些,缩在角落里只露出眼睛。
姜贞和陈莹帮忙添鸟食,陈莹问道:“二哥,今天大伯说话真过分,你不生气吗?”
陈恕语气很淡,“大伯是长辈,不必与他理论。”
陈莹“哦”一声,满脸不服。
“不用喂太多,我每日都会过来看它们,辛苦你了。”
陈恕挂好鸟笼,低头对姜贞说道。
姜贞点点头,“放心吧恕哥哥,我会照顾好翡翠和珍珠的。”
陈恕朝她轻轻颔首。
走出和方院不远,陈恕被赵清月叫住了。
她手里捏着帕子,两眼含泪道:“恕表弟,我就要随表姐去盛京了。”
陈恕一脸平静,赵清月实在忍不住,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恕表弟,为何你总是这样冷淡呢?我是有哪里不好,惹了你的眼吗?”
姜贞也是外姓,为何他待姜贞就那么温和。
陈恕觉得她的埋怨毫无道理,他与她并不熟悉,赵清月这话说的就好像他辜负了她一样。
“赵姑娘,祝你此行一路顺利,我还有事先告退了。”陈恕不愿与她纠缠,这小路上虽然没人,却不代表没有“耳朵”,他可不想谣言四处纷飞。
望着陈恕决绝的背影,赵清月泪如雨下,在原地站了片刻,擦干泪也往回走。
她不是没有骨气的女子,陈恕三番两次拒绝她的心意,她便再看不上他!
隔了几日,陈芙便动身回京,赵清月也跟着她离开了。
女学中,只剩下二房和旁支的几个女孩儿。
老太爷一去,陈家似乎少了很多生气,姜贞与陈莹再没有去过虹园里玩耍,去年冬天,她们堆了一园子的雪人,老太爷为了让她们在夜里也能看雪,曾叫人沿着游廊挂满了灯笼。
如今也只是回忆了。
陈恕在闻溪院闭门读书,扬州城中关于他的流言,不论好的坏的,都渐渐沉寂。
物换星移几度秋。
转眼间,万泰二十一年的海棠开了。
第26章 兰花陈恕心想,姜贞像太阳。……
春光正好,陈府花园中桃李竞相盛放,在雪中蛰伏了一冬的草木,也焕发了新绿。
几个小丫鬟穿过花园,一路往和方院的方向去。
“你听说了吗?二夫人要给二少爷议亲了呢。”
“当真?不过二少爷都十九了,的确也该定亲了。”
其中一个小丫鬟小声地道:“你们说,二少爷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几人沉默半晌,竟得不出一个结论。
有人喃喃地道:“总归……是那种名门淑女吧,二少爷那么看重重规矩。”
一句话浇灭了几人心中那点子春情,二少爷丰神俊逸,但性情冷淡,守孝期间,虽不能婚嫁,但大少爷屋里也没少了人,只二少爷始终恪守规矩,闻溪院伺候的都是老嬷嬷和小厮。
几人收敛了心思,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到了和方院。
二房的这一处院落,虽然不是府里位置最好最宽阔的,但里面的布置却是陈家最雅致的。
入门就是一块五福临门影壁,绕过影壁,是山字排开的前院,正房庭前摆着两口缸,正是初春,荷叶还未冒头,角落一架葡萄已经露出一点羞怯的绿。
小丫鬟们走进去,一个绿衣丫鬟问清来意后,进屋禀告去了。
不多时,绿衣丫鬟便出来让几人进去。
掀开帘子,只见靠窗的榻上两人对坐着,一人身着一身茜色立领对襟长衫,头上松松挽着个偏髻,岁月只在她脸上增添韵味而不见风霜。
与她对坐着的是一娉婷少女,杏眼翘鼻,朱唇一点,容色秾艳恰如芙蓉出水,她正翻看着一本账簿,衣袖滑落,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手腕。
丫鬟齐齐见礼:“二夫人,姜姑娘。”
江氏叫了起,问道:“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领头的丫鬟道:“禀二夫人,老夫人说开春要给几位小姐制衣,奴婢等人特送来布料。”
她示意身后几人将布匹放在桌上供姜贞挑选,姜贞选了几匹颜色清雅的就坐回去了。
待丫鬟们走后,江氏才问道:“如今早已除服,怎么不做些鲜艳的衣裳,多好的年纪。”
姜贞摇了摇头,“二夫人知道我的,衣裳首饰都非我所爱。”
江氏低声叹了句,“你呀,也跟恕哥儿一样是个书虫,要是莹姐儿有你半分懂事就好了。”
姜贞一笑,“莹莹也很好,我可羡慕她能御马了,我们约好了去太清池踏青,莹莹说要教我骑马。”
江氏失笑,“就她胆子大,你们出门要带好护卫,小心些。”
姜贞点点头,将账本推给江氏,低声道:“二夫人,您看这里,这账目是不是记错了。”
江氏对了一遍,抬眼看她,姜贞解释道:“苎布每匹二十贯,棉布每匹三十贯,上个月卖出四十匹棉布,二十一匹苎布,较前
一月多了一倍,但为何利润却对不上?”
江氏仔细翻看了正月的账簿,姜贞又在纸上算了一遍,最后算出来有两匹苎布和一匹绢布的银子不见了。
姜贞蹙眉道:“这掌柜的做账也是费尽心思了,若不仔细些,还真瞧不出来。”
江氏出身商贾之家,方才早已看出来掌柜做的手脚,姜贞小小年纪,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出问题,还真是聪慧。
从十一二岁起,她就发现姜贞在算术上颇有天赋,就试着让姜贞帮她打理铺子,几年下来,这几家铺子都经营得很不错。
她心中赞叹一声,和声道:“这也是寻常,水至清则无鱼,这掌柜若不给他一些甜头,他便不会忠心为你做事。”
姜贞犹疑道:“那若是养虎成患了呢?”
江氏笑容更深,“山中只有一只老虎,自然是他称王称霸,但再放两只豹子进去,自然就会斗起来。”
每一家铺子,除了掌柜的,还有两个副掌柜,每一季副掌柜都要来向江氏禀告铺子的营收状况,掌柜的不敢过于贪心,就怕被下面的人顶替了位置。
有制衡才会有平衡。
姜贞恍然大悟,原来经商学问这样深。
江氏赞许地看着她,“不过你能看破他们的手段,已是不容易了。”
姜贞腼腆一笑,江氏看着她越来越出众的容貌,心中有些忧愁。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陈家在孝期,但姜贞是能嫁人的,但她说也要为老太爷守满三年孝,暂不考虑婚嫁。
姜贞的祖母说姜贞的亲事让陈家帮忙掌掌眼,江氏有些头疼。
相处了这么些年,江氏早已将姜贞看做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因此为她挑选夫婿也很上心,她心中有几位人选,不过最后还是要让姜贞决定嫁谁。
老太爷的孝期一过,摆在面前的就是陈家几个孩子的婚事。
大房的陈懋今年已二十了,年前已与滁州知府陶家通过气,陶家是书香世家,与陈懋定亲的是陶家嫡次女,据说此女才名远扬,性情温和,大夫人多方打听之后,很是满意。
这样一门好亲,自然不是大爷陈明德定下的,他年前虽已起复,不过还是靠的平妻杨氏娘家的关系,陶家是老太爷生前亲自去书说合的。
大夫人还为此给老太爷抄了三卷佛经。
陈懋的亲事定下,年末就能完婚,接着就是陈恕。
姜贞回后院之后,江氏忧愁地对飞霜道:“这恕哥儿,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飞霜笑道:“主子,二少爷每日都待在书房里,哪里见过什么姑娘呀。”
江氏一愣,更加忧愁了,儿子争气,心思全花在正道上,她一面觉得骄傲,另一面又觉得儿子活似座冰山,将来娶了妻,懂怎么与妻子相处吗?
*
三月十五,是陈恕十九岁的生辰。
往年因为戴孝,陈恕的生辰都是简单过了,他本人也不喜铺张,江氏今年本有心替他举办一场热闹的生辰宴,但陈恕拒绝了,只说二房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好。
江氏无奈,陈恕平日也不贪口腹之欲,最后还是请了天香楼的厨子到家里做了一桌佳肴。
陈明修特意给陈恕倒了一杯清酒,笑道:“恕哥儿大了,以后就能跟为父一起畅饮了。”
陈恕还没说话,江氏先嗔了他一眼,“二爷说什么呢,把孩子教坏了。”
陈明修讪笑两声,陈恕微微拧眉,端起酒杯慢慢饮尽。
有些辛辣,但不是没法忍受。
陈恕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曾偷偷拿筷子蘸太爷爷杯中的酒,只尝了一点,就醉的人事不省。
许是他本就不太能饮酒,许多年过去,再尝到这东西的味道,不出一刻钟,他的脸颊便有些滚烫。
但他白皙的面庞看上去还是十分平静。
江氏以为没事,松了口气。
“恕哥儿又长一岁,娘祝你万事顺遂。”江氏笑着为陈恕夹了满满一大碗菜。
陈恕嘴角噙着笑,“多谢母亲。”
他埋头将碗中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吃的干干净净,江氏有心想与他多说些话,但陈恕性子内敛,总是说了几句就沉默了。
江氏无奈,陈明修转而与陈恕谈起学问。
“这回乡试可有把握?”陈明修问道。
陈恕恭敬道:“不敢说必中,但较几年前还是有所长进。”
陈明修点头道:“对你我从来都是放心的,之前也只是运道不好,这回有老太爷保佑,相信会有好结果的。”
陈恕目光缥缈,他其实感到自己头脑有些晕乎,父亲说的话像是在耳边打转。
陈明修继而又看向陈愈,脸色就没有那么和煦了,“愈哥儿,四月的府试你准备的如何了?”
陈愈正对着一道蒸黄鱼使劲呢,突然被父亲诘问,手一抖,连忙坐直了身子,结巴道:“呃……应该……应该是准备好了。”
陈明修眉头紧皱,“什么是应该?你昨日是不是又出去蹴鞠了?”
陈愈悄悄瞟了陈莹一眼,不敢说话。
陈莹怕哥哥把她供出去,连忙撒娇道:“爹,今日是二哥的生辰,你就不要说这些了嘛,我会监督哥哥好好读书的。”
陈明修哼了一声,心里虽然知道女儿是在哄他,但没法子,他就吃这一套。
江氏也适时帮幼子幼女说话,在她看来,恕哥儿天赋过人,将来必能撑起陈家门楣,愈哥儿本就没有长子聪慧,便做个闲散少爷也好,只要品行端正即可。
还有女儿,再过一两年就要嫁人了,她也想让她松快些。
陈恕撑着头其实已经有些晕眩了,但是他能听见父母与弟妹的谈话,心里一阵酸一阵胀。
他早已习惯游离在一家人之外,这次应是醉了酒,才会有些难受。
手边忽然递过来一杯茶水。
陈恕微微转过脸看去,姜贞也正看着他,目光中隐隐含着关心。
她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青花茶盏,很快便侧过脸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恕混沌的头脑恢复了片刻清明,她一向细心,总是能照顾到身边人的情绪。
他端起茶慢慢饮尽,茶水温热带着些苦涩,一杯下去,酒意散了几分。
用完饭后,一家人拿出给陈恕准备的生辰贺礼。
陈明修特意去淘了一本棋谱,笑着道:“这可是孤本,我见你卧房中常摆着棋子,特意去寻的。”
陈恕接了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其实父亲并不知道,他早已不下棋了。
卧房中摆的那盘棋,是与太爷爷下的最后一次棋局。
江氏送的是一套中衣,仔细关心了陈恕的身体,陈恕一一记住她的叮嘱,而接下来弟妹们的贺礼则不太着调了。
陈愈送的是一把琉璃珠子,他说这是舶来货,花了他一百两银子。
陈恕捡起一颗看了看,决定还是收下弟弟的好意,不说让他伤心的话。
陈莹则送了一个木偶,不知她从哪儿找的匠人,陈恕低头看着木偶的脸,很不愿承认这是照着他的面容捏成的。
姜贞等着他们都送完了,才拿出自己的礼物。
“我见恕哥哥平日来这里,总爱给院子里的兰草浇水,便去寻了这盆建兰。祝恕哥哥生辰安康,事事如意。”姜贞笑盈盈地道。
她找来的这盆建兰只是寻常品种,远不如集圆、程梅来的珍贵,但陈恕目光凝视着兰花舒展的叶片,忽而柔和了下来。
他抬眼,姜贞的面容映在他眸中。
陈恕浅浅笑了,“多谢贞贞,这份礼物,很合我的心意。”
她一定是费了心思,才从虹园兰苑中移来了这株兰草。
陈恕替老太爷照顾了许久花草,兰苑中每一株兰花,他每日抚摸浇灌,它们的脉络尽在心中。
老太爷去了以后,那些兰草下人们照
看的不好,许多都已渐渐枯萎了。
陈恕轻轻触碰着盆中兰草细嫩却富含生机的叶片,想起那年冬日,冰冷的灵堂中,女孩为他捏的雪人。
姜贞像太阳。
陈恕心想,她总是在黑暗中,带给人光芒。
第27章 古怪陈恕这一整夜都辗转难眠。
三月底,陈懋与陶家姑娘交换了庚帖,又请寒潭寺大师合过八字后,陈陶两家便定下了亲事。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陈懋有个通房,忽然呕吐嗜睡,大夫人以为是怀孕了,命人给那通房灌了落胎药,结果那通房只是得了病,却血流不止差点没了性命。
老夫人震怒,罚大夫人一个月的禁闭,给了丰厚的银子让那通房归家修养。
姜贞身边的丫鬟红杏,与那通房认识,还带着补汤去看忘了那可怜的通房。
回来后,红杏便闷闷不乐地对姜贞说,“绿萼眼睛都哭肿了,大夫说她再也不能生养了。”
姜贞一愣,“那大少爷没说什么吗?”
红杏撇撇嘴道:“大少爷还能说什么,一个低贱的丫鬟,哪里有陶家的小姐重要。”
陈懋温柔多情,通房有七八个,绿萼当初是凭着会唱小曲儿入了他的眼,红杏之前还羡慕过绿萼,但没过多久,陈懋的目光便移向了别处。
方妈妈哼了一声,“这男人啊,就是贱皮子,娶的不如偷的,偷的不如抢的,咱们女子,生的好看一些,反倒成了我们的罪过。”
红杏狠狠点头,几年前她也做过一飞冲天的美梦,但有绿萼的事摆在眼前,那点子虚荣心早就不见了。
姜贞第二日到前院去时,便听见下人们都在悄悄议论此事,大房虽然封了口,但绿萼当时躺在床上叫的十分凄惨,许多人都听见了。
江氏下令众人不许再谈论此事,见姜贞来了,她忙招手道:“贞贞,快来,帮我看看这份菜单如何?”
她打算过些日子宴请交好的妇人,一来是走动关系,二来也是想为陈恕相看合适的姑娘。
姜贞拿起单子看了看,提议道:“二夫人打算在五月举办宴会,这几道菜可以换做更清爽的,此外再加一道荷叶鸡,汤品添一道绿豆饮,客人们也用的舒心。”
江氏满意点头,“是这个理,我这就吩咐下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飞霜进来禀告道:“主子,二少爷的同窗柳公子前来拜访。”
江氏忙道:“快请进来,让人去告诉二少爷。”
这边,陈恕已经得到消息,柳子澄前些日子游学到扬州城附近,便给他写信说想来拜访。
自上次金陵一别,他们有五六年没见了。
因此在前厅见到柳子澄时,陈恕第一眼还有些不敢相认。
柳子澄竟然蓄起了胡须,一身靛青长衫配上颓丧的神色,瞧着十分苍老。
见陈恕眼神中有些惊讶,柳子澄呵呵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摸着胡须道:“这几个月都在路上,来不及修剪。”
陈恕望着他笑了,二人仿佛再次回到年少时在东山书院求学时的模样。
在前厅坐了一会儿,柳子澄提出想去拜见府中长辈,陈恕笑道:“祖父去乡下了,祖母在寒潭寺礼佛,我爹要酉时再下值,到时再带你去见他。”
柳子澄应了一声,不多时,江氏身边的丫鬟进来,说在闻溪院设了宴,请二少爷和柳公子前去。
用饭时,柳子澄才借着酒意,说出自己的心事。
“我娘说让我尽快成亲,之后捐个官做,可我还想再考一回。”
柳子澄在万泰十八年中了举,但只是副榜,第二年春闱没中,又考了两次,都铩羽而归。
柳子澄叹息道:“我们那儿的同知大人看中了我,我只要娶了他的女儿就能当个小官,但这并非我所愿。”
陈恕知道柳子澄读书有多用功,在书院时他总是第一个就起床温书的,正是靠着这份勤勉,才会被当地知县看中而举荐他来东山书院。
陈恕沉吟片刻道:“何不与你娘说清楚?考中进士便是天子门生,到时再议亲也不迟。”
柳子澄苦笑道:“我今年已二十二了,我娘身子不好,唯一的愿望就是看我娶妻生子,我……”
他又长叹一声,陈恕盖住酒壶不让他再喝,劝道:“柳兄,不必借酒浇愁,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柳子澄支着头,眼神迷蒙,“瑾之,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啊,可以如此自由……”
陈恕一愣。
柳子澄还在喃喃自语,陈恕叫人给他准备换洗衣裳,扶着他去洗漱了一番,喝过醒酒汤后,柳子澄彻底清醒了。
他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瑾之,才来你家就出丑了。”
陈恕知他心中苦闷,拍拍他的肩。
柳子澄没有参加今年的春闱,而是借着游学的名头逃避婚姻,来了陈家,与陈恕谈天说地,心情也好了许多。
听闻扬州第一园就在陈宅后面,柳子澄请陈恕带他去看一看。
陈恕正要走,江氏那边派人来叫他,于是只能让陈愈陪着柳子澄走一趟。
虹园这些年虽无人居住,但陈家一直派人打理着,风光如画,春日里,粉嫩的桃花、雪白的杏花满园绽放,陈愈听说柳子澄爱兰花,笑道:“柳公子,我太爷爷在时也爱养兰,只是我家下人养护的不好,许多兰花都枯萎了,你若是想看,我带你去兰苑。”
柳子澄跟着他前去,却不料兰苑中有人在。
“刘妈妈,这盆绿英不能放在日光下,旁边这盆蕙兰,需要大好日光,前几日是不是放在屋子里了,你看叶片都枯萎了。”
柳子澄还未走近,便听见一记轻柔女声,他顿住脚步,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木架挨挨挤挤的兰草后站着个着碧落色裙衫的女孩儿,葱茏的枝叶缝隙中,隐约可见她半张白皙脸庞,她侧身与身边人说话,鬓边一朵珠花轻轻摇曳。
柳子澄一瞬间愣在原地。
陈愈没察觉身边男子的异样,他笑了笑道:“贞贞也在呢,定是来帮忙照料这些兰草的。”
陈愈看上去与这位姑娘很熟悉?
柳子澄不觉自己已经问出了口,陈愈闻言点头道:“是啊,她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说着他出声喊了姜贞一声。
姜贞听见声响,从木架后面走出来,见有外男在,忙退了几步,对柳子澄遥遥行了一礼。
方才在缝隙里看她,犹如水中观月,是一种朦胧的美感,等她走到身前,柳子澄更是屏住了呼吸。
他眼神闪躲,不敢看姜贞,结结巴巴道:“姑娘好,在下柳……柳子澄。”
姜贞是听说他的名字的,陈恕的好友不多,但这些年都一直在来往,逢年过节都会送礼,有几次是江氏准备的礼物。
“柳公子好。”姜贞朝他轻轻一笑,并不直视他的脸。
柳子澄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紧张得手脚无处安放,姜贞见有外男在,便主动避开,和身后的仆妇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柳子澄的目光追随她的影子而去,却不敢抬头多看。
陈愈本在看兰花,喊了柳子澄几声没人应,侧头一看,柳子澄的耳朵红透了。
他一愣,而后忽然明白了什么。
自从上次撞见了柳子澄,姜贞便再没去过兰苑,府中人多口杂,她其实并不在意什么名声,但不愿二房因为她惹上什么麻烦。
柳子澄住了几日,便辞别了陈恕,他想通了,要回书院继续读书,娶妻什么的暂不考虑。
闻溪院中,陈恕正在看书,陈愈在他身边写文章,墨竹笑吟吟地进来道:“柳公子可真是有雅兴,嬷嬷说整日见他在纸上画兰花,方才收拾厢房,连废纸都有好大一
摞呢。”
陈恕淡淡道:“柳兄本就爱兰,这有何稀奇。”
墨竹嘿嘿笑了一声。
陈愈眉眼弯弯道:“二哥,你不懂,柳大哥画的兰花,别有深意呐……”
陈恕蹙眉道:“好好说话,什么别有深意?”
陈愈立马挺直了腰,想了想道:“那日我陪柳大哥去兰苑,碰到了贞贞,我见柳大哥神色有些不同,二哥,我知道错了,不该胡乱猜测,你放心吧,我只跟你说过。”
柳子澄见到了贞贞?
陈恕一愣,一瞬间明白了柳子澄这些日子的怪异从何而来。
难怪……他有意无意地打探他是否有妹妹。
陈恕说不出来自己心里为什么那样奇怪,其实柳子澄始终恪守着礼数,不曾向下人打探姜贞的事情,只是他心里却不太高兴。
“贞贞还未许人家,此事你不要再提。”陈恕沉声嘱咐陈愈。
陈愈在他寒冰似的眼神下浑身一抖,立马发誓,连道不敢。
陈恕给他布置了双倍的功课,将他赶走了。
因为陈愈的话,陈恕这一整夜都辗转难眠。
很多个姜贞在他眼前闪过。
初见时,她站在葡萄架下,傻傻地仰头看葡萄,她翘着脚趴在栏杆上逗鱼,她双手捧着小鸟,可怜巴巴的模样……
还有……她用冻得通红的手给他捏雪人。
一幕幕都让陈恕对柳子澄越发不满。
贞贞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柳子澄怎么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贞贞应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陈恕阴沉的脸色持续了好几日,江氏以为是陈愈惹了他,因为陈愈好几天都不敢来和方院。
入了五月,江氏便开始为陈恕相看了。
第28章 戳破二哥,你这是喜欢那姑娘啊。……
陈家要为陈恕择妻,这件事在扬州城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自老太爷去世以后,陈家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每逢科考,总有人会想起年仅十一就中秀才的陈恕。
三年孝期一过,陈明修再次起复,陈家又再次现于人前。
因此江氏透露出消息之后,扬州城甚至附近州府的人家,许多都带着自家适龄姑娘来参加宴会。
人数多,陈府竟有些摆不下,江氏便让人将宴席设在虹园。
这日一早,姜贞便起身去前院给江氏帮忙,江氏一人忙不过来,陈莹也被叫了回来,陈莹悄悄在姜贞耳边道:“这回来的小姐可多了,我倒要看看二哥喜欢什么样的!”
她很难想象,陈恕与姑娘相处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一整晚都跟别人讲书?
姜贞嗔她一眼,“莹莹,不要这样,人家是客人。”
陈莹朝她眨眨眼,“知道啦,你怎么跟二哥一样越来越古板了。”
姜贞笑了笑,陈莹被她娇艳的容貌晃了眼,握着她的胳膊道:“贞贞,要是你能留在我家就好了,咱们一辈子不嫁人。”
姜贞握着她的手,也觉得时光飞逝,昨日她们都还是七八岁的孩子,在树下扑蝶,再一晃,都是亭亭而立的大姑娘了。
“让哥哥娶你吧。”陈莹眼前一亮,“哥哥就比你小一岁,而且你们俩这么熟悉。”
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靠谱,姜贞无奈地笑了,“莹莹,我与愈哥儿就是因为太熟了,所以才没可能,我一直把他当弟弟。”
陈愈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姜贞虽然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但总归不会是陈愈。
“我没想过嫁人,我想同张夫子一样,或是经营些铺子,把我祖母接过来,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就好。”姜贞喃喃道。
重活一次已是上天给的恩赐,她只愿今生平安顺遂。
两人说着话,一路往虹园去,今日江氏负责接待夫人们,而小姐们就交给了姜贞和陈莹。
进了花厅,几位小姐已经到了,正坐在一起说话,见姜贞和陈莹进来,其中一位着木槿色裙衫的姑娘先站了出来,笑意盈盈地道:“两位是陈家妹妹吧,早听二夫人说起你们,今日一见,果真毓秀。”
她话音落下,其他姑娘神色各异,也跟着起身同二人见礼。
坐下以后,姜贞让丫鬟上了茶点,花厅里的姑娘们说着话,有几道打量的目光投在姜贞身上。
谁都知道陈家二房只有一位嫡出姑娘,陈三小姐性子活泼,常在马场出没,在座不少人都一眼认了出来,而陈三小姐身边那位,看上去更加娇美的,应该就是二房的表姑娘姜贞。
姜贞没在意她们的目光,从容地与姑娘们说起话来,女孩儿们在一起,讨论的无非是胭脂水粉、衣裳话本等,她恰好帮江氏管着布庄和胭脂铺子,很能说得上话。
不多时,众人便相谈甚欢,姜贞每人送了一条云烟纱做的帕子,姑娘们更是展颜。
先头那着木槿色的姑娘,也就是扬州同知家的小姐笑道:“我与三小姐和姜姑娘真是一见如故,日后邀你们出门游玩,可不要拒绝我。”
姜贞但笑不语,陈莹眉眼飞扬道:“自然不会拒绝,王小姐,你可会骑马?等改日我带你去赛马,还有捶丸,都好玩得很。”
素来只爱弹琴绣花的王小姐脸色一白,诺诺地点了点头。
从花厅出去后,姜贞捏了陈莹一把,低声道:“你方才怎么说那话?”
陈莹哼了一声,“她可真会装,你方才没看到,别人跟她说话她都不理的,只接咱们的话,同知家的小姐又怎样,我不喜欢。”
姜贞叹了口气,“可是她应该是二夫人最看好的人选。”
王小姐敢第一个出来说话,也敢对其他人不理不睬,原因是她的家世的确出众。
王家是真正的官宦世家,王小姐的父亲年仅四十就是同知,等知府退下来,下一个上任的应该是王大人。
陈莹脸色不虞,“可娶妻嫁人难道只看家世吗?你看大姐姐,她嫁的人家更好,可日子过成什么样了!”
姜贞心里极赞同陈莹的话,但当朝婚姻的确讲究门当户对。
江氏当初也说过,“恕哥儿将来若走仕途,妻子岂能大字不识,且内眷往来亦是学问,多少帝王将相都是毁在妇人之手,与人往来,掌管中馈,样样都不容易,只有有底蕴的家族,才能养出好的女孩儿。”
姜贞这些年亲眼看着江氏是怎样培养女儿的。
陈莹虽然并不喜欢读书,但也被压着在女学读了好些年,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却也懂得皮毛,陈莹性子活泼,但出去亦能被人夸一句礼数好,江氏在四方的宅院里,努力为女儿撑起了一方天地。
姜贞也觉得自己幸运,二爷和二夫人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她,即便她将来不想嫁人,也能凭自己过得很好。
不论陈莹如何看待,江氏对王小姐还是满意的,用完饭后,女孩儿们被带去虹园里赏花观鱼,江氏特意让人传消息给陈恕,准备制造一场不经意的相遇。
陈莹也交到了新的朋友,是刘指挥使家的小姐,刘小姐生的高挑英气,并不是时下受人追捧的女孩儿长相,她本就是来玩的,一听陈莹也同她一样爱骑马捶丸,二人便携手去马场了。
姜贞在园子里转了转,姑娘们说说笑笑,美人衬着美景,令人心情愉悦。
正走到一丛蔷薇旁,一袭木槿色裙角闪过,王小姐捏着帕子,噙着笑道:“姜姑娘不去与姐妹们玩吗?”
姜贞微笑回道:“我不爱热闹,一人漫步也好。”
实话是在花厅里她与姑娘们聊天都有些口干舌燥了,若不是二夫人那边还没结束,姜贞恨不得赶紧回和方院躺着。
王小姐笑得十分恬静,“是吗?我与姜姑娘可真是投缘,我也不爱热闹,专爱这僻静地方。”
姜贞与她大眼瞪小眼,她直觉王小姐有话要说,只是在犹豫如何开口,两个人把一丛蔷薇看了又看,好半晌,王
小姐终于说话了。
她脸颊透着蔷薇一样淡淡的粉,“姜姑娘,听闻贵府二公子十一岁便中了秀才,真是年少有为。”
姜贞心道她终于说出来了,想了想回道:“是,二表哥的确少年英才。”
在外她是陈家的表姑娘,都叫陈恕“二表哥”。
王小姐笑得更加愉悦,“只是不知将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的上二少爷了。”
姜贞知道她想听什么,甜甜一笑道:“我亦不知,不过二表哥君子如兰,应是才貌兼具的淑女与他才相配。”
不远处的月亮门后,陈恕刚来就听见这一句。
他微微弯起嘴角,又听姜贞道:“不过我与二表哥并不熟,我的话,王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陈恕脸上的笑便顿时滞住。
几道人声传来,陈恕不想被人看见,抬脚悄悄离开。
回到闻溪院,墨竹凑上来,好奇地问道:“少爷,如何?可有哪位姑娘让您倾心?”
陈恕心头一腔无名火,冷冷地道:“胡说什么,二夫人使人叫我过去,你是不是也知道,竟敢瞒着我。”
墨竹霎时白了脸,伺候二少爷这么多年,他自然察觉到二少爷此时是真的动怒,可……谁又惹了他?
那些小姐们?不至于吧,二少爷虽然性子冷淡,但其实并不爱发火。
陈恕挥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我没吩咐,不要进来。”
墨竹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陈恕坐下来,飞快地写了一幅字。
他今日原还有没完成的功课,以为母亲叫他是有什么事,但才走到虹园,发现园子里有一群女客,便察觉到母亲的目的了。
他颇觉无奈,母亲虽不像柳子澄的娘那样急切,但这两年确实多次提到他的婚姻大事。
陈恕心里没有情爱,他满心都想着要高中,实现自己的抱负,他答应太爷爷将来要撑起陈家门楣,不愿让小情小爱乱了心性。
如果母亲坚持,陈恕想他的确会选择一位姑娘成亲,她不必倾国倾城,只要与他志趣相投,二人婚后能举案齐眉就好。
所以姜贞明明说的就是他心中所想,可陈恕回想之后,却越来越失落。
她还说与他不熟。
陈恕气笑了。
他心里气极,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挥笔写了一幅大字,笔意凌厉似要透过纸背。
虹园这边,江氏听说陈恕只在门口站了会儿便离开了,心道遗憾。
等宴席散去之后,江氏才叹息道:“我心里有几个中意的人选,只是不知恕哥儿怎么想。”
陈明修呵呵笑道:“恕哥儿就是没随我,想当年我哪里需要爹娘帮我相看,一眼就看中你了。”
江氏嗔他一眼,“孩子面前还没个正经,我今儿听说恕哥儿心情不大好,也不知是不是怪我自作主张。”
请那些姑娘来府里,江氏是瞒着陈恕的,对长子,她总是带着亏欠,却又弥补不了缝隙。
陈明修沉思片刻,“恕哥儿若是不愿,咱们也不必强求,他要是有喜欢的姑娘,也就成全了吧。”
陈明修也后悔当年为了追求功名,将长子单独留在扬州,陈恕看似性情沉稳,其实格外敏感,他同老太爷的那份亲近,与待他们全然不同。
家族的重担压在陈恕身上,陈明修也希望他能过得快活一些。
江氏第二日便将陈恕叫来,询问他的想法。
原以为陈恕会如从前一样规矩地回答,不料他真凝神想了片刻,淡淡道:“儿子没什么要求,总之不要什么才貌俱全的淑女。”
江氏愣了片刻,陈恕瞥了眼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缓缓垂下眼眸,掩饰眸中的算计。
后院中,姜贞正在看账本,陈莹便大惊失色地闯了进来。
“怎么了莹莹?”姜贞让红杏推出去,掩好门询问道。
陈莹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刻意压低的声音掩饰不住惊讶,“贞贞,我二哥疯了!”
姜贞粲然一笑,“莹莹,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呢。”
陈莹更激动道:“你别不信!我方才亲耳听到的,娘问二哥可有喜欢的女子,二哥说没有,但他绝不会找才貌俱全的淑女,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姜贞总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忽然间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同王小姐说过的话吗?
恕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姜贞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在背后同王小姐议论恕哥哥,竟还被他发现,他那样讲规矩的人,一定觉得她这是小人行径,从此以后都要讨厌她了!
她当即起身,看向陈莹,“莹莹,恕哥哥走了没有?”
陈莹被她吓了一跳,怔怔地说,“应是……应是没走吧,我过来时还在娘屋里。”
姜贞立刻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和方院前院里,陈恕的一番话也让江氏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试图从陈恕的话里找出一点戏谑,但陈恕的神色又是那样认真。
“这……娘知道了,你回去吧。”江氏疲惫地挥了挥手。
陈恕恭敬地应了一声。
才从和方院出去,就听一声匆促的呼唤。
陈恕顿住脚步,绷直的唇角慢慢翘起。
“恕哥哥,等等我,我有话同你说。”姜贞喘着气追上来。
陈恕转身,面无表情,姜贞偏偏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一阵寒冷。
“有什么事?”陈恕冷淡地道。
姜贞眼圈蓦地一红,陈恕几乎从未这样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过话,看来他一定是在生她的气。
“恕哥哥,我想向你道歉,不该在背后那样议论你。”姜贞低头道。
陈恕挑眉,“怎样议论我?”
姜贞将头埋得更低了,“我不该同王小姐说你的事情,不管什么样的姑娘与你相配,都应该是你说了算。”
她自认为已经将错处说的十分明显了,但陈恕脸色依旧冷淡,微扬的凤眼直直盯着她。
“就只有这个?”陈恕的声音像淬了寒冰。
这回换姜贞茫然了,她思索半晌,没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说错了。
陈恕见她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望着她,冷冷哼了一声,“你不是还同那王小姐说,你与我不熟?”
姜贞水光潋滟的眼瞪的更大了,慌张地解释道:“我……我那是怕她误会,才那样说的!”
误会?陈恕微微拧眉,姜贞解释地够清楚,但他却因为这个答案更失落。
“误会什么?你我若问心无愧,何必怕他人误会。”陈恕深深看她一眼,大步离开了。
姜贞在原地想着他的话,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恕一路回到闻溪院,陈愈正拿着功课等着他,今年陈愈要考秀才,最近也不出去玩了,怕考不中给陈家丢脸。
见陈恕脸色不虞,陈愈默默地退后一步。
还好陈恕生气并不会迁怒他人,自己看过几页书后,脸色便和缓一些。
陈愈赶紧凑上去,找陈恕解答疑惑。
这一说就是小半日,陈愈索性就在陈恕院子里用午饭。
年岁尚小时,陈愈很畏惧陈恕,觉得这个二哥哥太古板,犯了错同他撒娇也没用,但这些年相处多了,反而觉得二哥这种有原则的人更好。
陈愈近年来都算是跟着陈恕读书,杨夫子虽然在老太爷去世后回到了陈家,但他一视同仁,看不上陈懋也看不起陈愈,但陈恕十分无私,陈愈但凡问,无有不答。
陈愈察觉这几日陈恕的情绪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你怎么了?”
陈恕筷子一顿,“无事,用你的饭。”
陈愈如今就想当个好弟弟,致力于要为哥哥排忧解难,凑上前道:“二哥,你别这样,有什么跟弟弟说说嘛。你愁什么?科举?”
陈恕脸色如常。
“那就是感情了?”陈愈胡乱说道,但没想到陈恕的神色竟真的有一些不自然。
陈愈宛如被掐住了脖子,差点跳起来,“不是,二哥,你真为情发愁啊?快告诉我,是哪家姑娘,是什么事?”
天呐,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哥也有为儿
女情长烦恼的一天?
当真是铁树开花,百年难遇的奇事了。
陈恕没想到被陈愈看穿,颇为不自在,“啪”一声放下筷子,往书房走去。
“二哥,二哥你别走呀,快同弟弟说说!”陈愈不依不饶,硬是挤进了书房,还把墨竹赶了出去。
陈恕在书案后坐正,不发一语地看书,脸色阴沉地能滴墨。
陈愈围着陈恕势必要问个清楚,陈恕起先还能充耳不闻,但渐渐地,心神也被扰乱了。
陈恕轻咳一声,话在心里转了个圈,才谨慎开口。
“愈哥儿,我问你,若是有个姑娘,想与你撇清关系,可你却不大高兴,这是为什么?”陈恕脸色不大自在。
陈愈猛拍了一下大腿,“二哥,你这可是问对人了!”
他凑的更近,询问道:“二哥,我问你,那姑娘同你撇清关系,你是失落,愤怒还是怎的?”
陈恕仔细想了想,“都有,若要说,失落与无奈更多。”
陈愈眼前一亮,“二哥,我再问你,那姑娘可貌美?”
陈恕脸上染上一层薄红,“自然是好看的。”
他微微弯起唇,“她应该是天底下最灵动可爱的姑娘。”
陈愈嘿嘿一笑,也不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陈恕。
陈恕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蹙眉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不是要解答我的疑惑?”
陈愈憋着笑,陈恕越着急他越乐,陈恕眉头越皱越紧,陈愈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
陈愈终于觉得能赢二哥一回,起身双手负于身后,故作高深地对陈恕道:“二哥,你还不懂吗?你对那姑娘那么在意,是因为你喜欢她呀!”
陈恕飞快地起身,动作大到差点把书案上的一摞纸掀翻。
“这不可能!”陈恕斩钉截铁道。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喜欢贞贞?!
他一直拿她当妹妹呀……
第29章 甜蜜他心中早有答案。
陈愈好不容易窥探到二哥的秘密,宛若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绞尽脑汁地想问出陈恕喜欢的姑娘是谁,但陈恕眉头紧蹙,俨然陷入了困境,陈愈百般追问,也没套出一句话来。
但无妨,陈愈已心满意足。
只会捧着书读的二哥竟然也有情窦初开的一天,陈愈半点坐不住,只想狂奔出去找莹姐儿好好说说。
陈恕也没心思再指点他的功课,陈愈悄悄溜走也没引起他的注意。
墨竹进来给他添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问:“少爷,王同知家的三少爷给您下了帖子。”
陈恕回过神,淡淡地道:“王三少爷?我与你并不相熟。”
墨竹挠了挠头,“听说王三少爷的妹妹那日来了咱们府中。”
陈恕明白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拒了吧,就说我潜心治学,不便出门。”陈恕连那王小姐是谁都不知道,何况他自己心里如今正困惑着,实在没心思与外人周旋。
墨竹应了一声,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墨竹出去一会儿,回来手里便多了一个食盒。
他笑道:“少爷,二夫人差人送来了点心。”
陈恕看了一眼,让他放在一旁,待墨竹走后,陈恕忽然反应过来,母亲不善庖厨,也知道他不喜甜食,寻常送来的点心多是莹姐儿和贞贞做的新鲜玩意儿。
他福至心灵,将食盒打开。
素白没有一丝花纹的碟子里,装的是几块小巧的青团,陈恕拿起一块,果然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陈恕一眼就看出是姜贞的笔迹。
纸条上画了一只黄白花的狸奴,正可怜巴巴地蹲坐着,胖乎乎的爪子按着一条大鲤鱼,意思好像是在说,把好吃的献给他,请他不要再生气了。
陈恕原本阴霾的心瞬间放晴。
他扬起一抹笑,想起当初在葡萄架下初次见面时,她的描红洒落了一地,那时她就喜欢在纸上画这种可爱的画,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只是他真的对贞贞……
陈恕难以置信。
下午陈恕照旧拿了新作的文章去找杨夫子指教。
杨夫子如今差不多就在陈府养老了,几年前他离开陈家游览山水,但心里还是放不下陈恕这个天赋异禀的学生,因此听闻老太爷去世,连忙赶回陈家,就怕陈恕因为悲伤过度一振不撅了。
好在陈恕并没有沉湎于悲痛,反而于功课上更加用心。
只是这一次陈恕的文章令杨夫子不太满意。
“瑾之,你这篇文章,破题虽有新意,却是虎头蛇尾,可见你心神恍惚。”杨夫子面色严肃地道。
陈恕一愣,惭愧道:“是,夫子,学生的确分了心。”
杨夫子放下文章,挑眉问道:“何事扰你心神?”
陈恕面有难色,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竟染上一抹薄红,杨夫子见了越发好奇,几番打量之后,爽朗大笑,重重拍了拍陈恕的肩膀。
“瑾之啊瑾之,想不到你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呐!”
这下陈恕整张如玉面庞都红了个透,等杨夫子笑够了,他长长地作了个揖,诚挚地请教道:“夫子,怎样才算是心悦一人呢?”
杨夫子深深看他一眼,“瑾之,不懂情者入情最深,你从前可会这样问我?可曾为别人这样问我?”
宛若一道惊雷劈开混沌天地,陈恕怔愣在原地。
“所以,”杨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恕,“瑾之,你心中早有答案,不必再追寻了。”
*
屋子里,红杏看着日头渐渐偏西,进来对榻上的姜贞道:“小姐,天色已晚,不如先用饭吧,再看下去伤眼。”
她守在门口好半天了,也没见小姐手里的书翻过几页。
姜贞迟钝地应了一声,合上书道:“好,我没什么胃口,今日不去前院用饭了,你帮我给二夫人说一声。”
红杏点头称是,掀帘退了出去。
方妈妈取来一丸山楂,担心地道:“小姐午饭就吃得少,莫不是积食了,吃点山楂丸子试一试?”
姜贞摆摆手,眉眼恹恹,“不用了,阿姆。”
方妈妈担忧地看着姜贞,想了想,决定说些好消息逗她开心,“小姐,上次您托牙人找的宅子有信了,刘牙人说这旬内有空都可去看宅子。”
姜贞果然抬起了头,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已经给祖母去信了,阿姆,到时还要麻烦你帮我把祖母接过来。”
方妈妈笑道:“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小姐放心就是了。”
姜贞早就想把祖母接来扬州了,但前些年她还小,加之祖母听闻陈家挂着白,不愿上门打扰,这才拖到今年。
大姑姑家新添了几个小孙儿,屋宇恐怕不够,虽然这么些年大姑父一家没说什么,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年她帮二夫人打理商铺,也得了一笔丰厚的分红,从开春起,她就在物色宅子,想把祖母接过来。
“大姑姑待祖母好,我时刻记在心里,阿姆,到时你去原武县,记得把这一百两银票给大姑姑。”姜贞没有随信将银票寄去,因为大伯一家这些年常来找大姑姑麻烦。
姜贞想到大伯一家,脸色便难看起来,“阿姆,我家老宅的房契和地契都在祖母手里,我已去信给祖母,地契给大姑姑,老宅只有几间棚屋,不值几个钱,当初爹爹分的官宅,请阿姆带祖母去衙门退还吧。”
方妈妈吃了一惊,“小姐,可……知府大人不是说那宅子是赏给姜家了……”
按朝廷规矩,官员能分到官宅,但姜贞父亲死于任上,留下寡母和幼女,知府为表抚恤,便上书朝廷将原来的官宅赐给姜家,姜家大房就一直住在里面,也是因为这座二进的宅院,还有朝廷的一笔抚恤银子,大房夫妻二人上辈子才会对姜贞痛下杀手。
姜贞淡淡道:“我
知爹爹为人,他一生淡泊,以身报国只会觉得荣幸,那宅邸既让人生了贪念,倒不如物归原主。”
爹爹当初是念着兄弟之情,见姜仁一家种地凄苦,恰逢原武县的灾年,庄稼被洪水淹没,才好心让姜仁一家入住,怎知这一家人包藏祸心,在爹爹去后,不仅霸占了屋宇,还企图害她性命。
姜仁一家当初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方妈妈一脸怔然,贞姐儿这些年跟着二夫人,越来越有主见和手段,当年在来扬州的路上,埋在她怀里哭泣的小女孩儿,竟不知不觉长大了。
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大人若在天有灵,见到贞姐儿这样,也应该放心了。
姜贞眉眼间的戾气很快消散,笑着对方妈妈说,“阿姆,等祖母过来,咱们三个就去外面过自己的日子,从此以后,再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她终于能好好活一回。
方妈妈笑着笑着抹了一把泪,“小姐,老夫人要是见了你如今的模样,一定很高兴……”
姜贞点点头,她也想祖母了。
想着祖母的事,姜贞已经把陈恕忘在脑后。
闻溪院书房中,陈恕正对着书卷出神。
杨夫子的话,竟让他无言以对。
陈恕从未想过,他竟然真的对贞贞生了男女之情。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陈恕治学喜欢溯其根本,他试图找出自己动心的源头。
然而并没有哪一件事是书里所写的那样刻骨铭心。
年少时在东山书院求学,当时有师兄骗他看过一本风月小说,陈恕当时只看了一页便觉无趣,丢在一旁。
但他过目不忘,至今仍记得那书中,张生与崔莺莺在普救寺初遇,见到把花游玩的崔莺莺,张生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陈恕却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姜贞时,心里不太喜欢,他觉得姜贞毛躁,不懂规矩,还过于天真。
但是后来,才慢慢发现,姜贞与别人都不一样,她是花丛中蹁跹的蝶,那样灵动,那样可爱。
所以,其实在他心里,姜贞很早就与别人不同了。
陈恕豁然开朗,紧蹙的眉头随即舒展,缓缓弯起唇角。
墨竹靠在门边,见自家少爷对着书一会儿拧眉,一会儿轻笑,浑身一颤。
少爷难道是病了?怎么如此古怪。
陈恕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笑容却渐渐苦涩。
正因为看的太清,他才知道姜贞对他全然没有同样的心思。
她只把他当哥哥,不然绝不会在王小姐面前说与他不熟。
陈恕心底叹了口气,他初尝情滋味,便已觉情之不易。
慢慢来吧,他如今没有什么功名,也配不上姜贞。
倒是要先为他今日的无礼行为向母亲和贞贞道歉。
翌日,陈恕一早便去天香楼买了几样点心,读完一卷书,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和方院等着姜贞下学。
江氏如今一见到陈恕,就想起他昨日说的那荒唐话,忍不住扶额,陈恕歉疚道:“母亲,昨日是儿子不对,今日特意来向母亲赔罪。”
他没忘了给江氏带礼物,是一只玉镯,不算多名贵,但样式精致,江氏戴在手上试了试,愁容便舒缓了。
江氏让飞霜给陈恕上茶,噙着笑道:“恕哥儿,娘不是逼着你成亲,只是希望你能寻一位好姑娘,好好过日子,父母终有一日会离你而去,将来诸多困境,还是得夫妻之间携手度过。”
陈恕点头称是,其实父母已经十分开明,还会过问他的意见,像大哥的婚事,便是双方家族互相看中,大哥并不在意陶家小姐如何,只是希望陶家能在仕途上对他有所助益。
陈恕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一场交易。
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如此和睦,说了一会儿话,屋外便传来了女孩儿轻快的笑声。
江氏笑着道:“定是莹姐儿和贞贞回来了,飞霜,把炉子上的奶/子端两碗来。”
话音刚落,门帘便被人掀开,姜贞和陈莹手挽手进来,脸上还带着笑。
陈恕在帘子飞起的一瞬间便抬眼看去。
姜贞今日穿的是一身海棠色的对襟窄袖短衫,下面是素白纱裙,婷婷袅袅似雨中初荷,陈恕看了一眼,像被烫到一样收回目光。
陈莹先脆生生地喊道:“二哥也来了。”
见到陈恕在里面,姜贞也有些诧异,她还记得昨日陈恕冷淡的模样,悄悄瞄了他一眼,小声地道:“恕哥哥。”
陈恕心里止不住的懊悔,他昨日本不想凶她,但当时本就心烦意乱,又见到姜贞一脸懵懂,不知怎的便控制不住情绪,无论如何,都是他不好,让姜贞如今待他这样疏离。
他起身,温和地道:“路过天香楼买了些点心,送来给你们尝尝。”
姜贞眼睫轻颤,陈恕语气平静,昨日的事想必已经过去了吧?他应该没再生她的气了。
陈莹没察觉到二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欢呼一声去吃点心了,取了一块龙眼酥拿在手里,朝陈恕撒娇道:“二哥怎么又买这个酥油泡螺,天香楼的太甜腻了,我不喜欢。”
姜贞也走了过去,捡了块陈莹说太甜的酥油泡螺,细细地吃着。
她与陈莹不同,许是前世临死前喝下的那碗药太苦,这一世便偏爱甜到发腻的点心。
陈恕坐的板正,余光看向姜贞愉悦地眯起眼,微微勾起唇。
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当年几人一起去金华府时,他曾给几个孩子买了一碗樱桃煎,街边的铺子用的饴糖不好,樱桃煎过于甜蜜,莹姐儿愈哥儿都是吃了一半便吃不下了,但姜贞连蜜水都用勺子喝尽。
他那时就知道姜贞嗜甜。
陈恕有心想与姜贞说说话,于是在和方院用了午饭,午歇时分,陈莹留在江氏屋里,陈恕与姜贞便一同退出去。
此时院子里没有什么下人,初夏的日光照在葱翠的葡萄叶上,两人前后脚走了一段路,就要分开之时,陈恕唤住了姜贞。
但还没等他先说话,姜贞先着急地开口了,“恕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消气了吗?”
她明亮的杏眼看着他,十分委屈。
陈恕蓦地心软,她清澈的眼眸中映着他的脸,他的心像被风吹过的葡萄须一样颤颤巍巍。
“贞贞,昨日是我不好,不该对你生气。”他低头轻声道。
姜贞盯着他看了一眼,见他脸色的确柔和,才喜笑颜开道:“那就好,恕哥哥,我以后都不会乱说话了,也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她一高兴,身边的一切都鲜活起来。
陈恕看着她发髻中振翅欲飞的蝴蝶珠花,声音越发地轻,近似呢喃,“没事,你想如何都好。”
姜贞没听清,不过方妈妈的身影走近,她朝陈恕行了一礼,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目送她进了后院那道垂花门,陈恕才收回目光。
微风徐徐,他仰头看向头顶的葡萄架。
亦如初见之时,满架玲珑剔透的葡萄尚还青嫩,明知酸涩,陈恕仍伸手摘下一颗。
他握着手中的葡萄,轻轻一笑,大步离去。
*
姜贞与刘牙人约好月底去看宅子,到了约定这一日,她与江氏说了一声,便带着方妈妈出去了。
江氏早知道她想租宅子的事,还曾提出让姜贞祖母就住在陈家,但姜贞拒绝了,陈家收留她已经是大恩大德,奉养祖母是她的责任。
“你一向有主见,我不劝你,出门记得带上护院,小心行事。”临行前,江氏无奈地嘱咐。
姜贞带了三个身强体壮的护院,但只让他们跟在马车不远处,不要靠近。
宅子在城东,这一片都是平民住的地方,刘牙人笑着道:“小姐您瞧,这里四处都是住户,您家长辈住在这里,还能与街坊邻居串串门,多热闹。”
姜贞环顾一圈,河边有几位妇人正在洗衣,见到姜贞,都投来善意好奇的目光。
进了宅子里面转了一圈,姜贞更是满意。
她手里银钱不足,只能租下一进的屋子,刘牙人费了好大心思,才找到这里。
“这家主人原是做布匹生意的,几间屋子都用来放货的,并不曾住过人,小姐
只需派人将屋子收拾收拾就行,屋前屋后都能种些花草,整个江都城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房子了。”
刘牙人虽说的夸张,但姜贞看过之后心里也是赞同的。
这宅子的确不大,只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但姜贞只打算与祖母和方妈妈三个人一起住,最多将来再雇个丫鬟和护院,怎么也住得下了。
于是很快与刘牙人签了契书。
回去的路上,姜贞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快,方妈妈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新宅子里要添置的家具。
“阿姆,以后我会照顾你的。”姜贞轻轻握住方妈妈的手。
方妈妈话音一顿,眼中很快涌上泪水,她连忙抬手擦去,笑着道:“好,阿姆以后就跟着小姐享福了。”
原武县老家也没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了,方妈妈早年嫁过人,男人是个货郎,走南闯北就没了消息,方妈妈不受婆家待见,唯一的女儿生了病没钱治病,两岁时便病死了,她被婆家赶出来,四处找活,姜老太太见她可怜才将她买了回去。
姜贞靠在方妈妈肩头,轻轻抱着她的腰。
六月底,姜老太太抵达扬州城,行李都没放下,便来拜访陈家。
第30章 闹事她才不要嫁给陈恕!
姜贞一大早就等在陈府门外,将近中午时,姜老太太的马车到。
车夫还未停稳,一只手便迫不及待地掀起了车帘。
姜贞小跑几步,喊道:“祖母!”
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帘子后。
姜老太太年过古稀,头发尽白,常年的操劳让她走路都直不起腰,但满是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
她盯着姜贞看了足有小半刻种,才笑中带泪地道:“贞贞,你都长这么大了。”
方妈妈笑着道:“老夫人,小姐,咱们先下车,进府慢慢说。”
姜贞忙上前搀扶姜老太太,方妈妈使唤了个小厮把行李放到门房,姜老太太带了许多东西,这一次来扬州,她是不打算回老家了。
“祖母,贞贞好想您。”姜贞噙着眼泪,这还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祖母。
她无比庆幸上天能让她再活一次,能让她有再次见到祖母的机会。
姜老太太摸了摸姜贞的手,眼中也是感慨万千。
她也在庆幸,当初狠下心将孙女送到扬州,虽然遥远,但也让孙女留下一条命。
姜贞如今能好好地站在她面前,都是陈家的功劳。
姜老太太给她擦着眼泪,乐呵呵地笑道:“好了,贞贞,等会儿再跟我说说你的事,先带祖母去见见陈家长辈们。”
福安院里,老爷老夫人也早得了消息,这些年姜贞养在陈家,他们也是极喜欢的,姜贞之父又是陈明修的故友,姜老太太要来,陈家自然要热情相迎。
江氏和陈恕也陪在一边,只有大夫人没来,不过大夫人忙着陈懋娶妻的事,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人前。
姜贞带着姜老太太一进来,就有丫鬟上前来搀扶,但姜老太太挥手拒绝了,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端正地朝着老爷和老夫人拜了下去。
老夫人立马站起身,讶然道:“姜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姜贞也愣了,姜老太太不肯起身,而是又磕了个头,缓缓道:“陈家仁德,于我姜家有大恩,便许我老婆子一拜。”
姜贞蓦地红了眼圈,也跟着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老爷与老夫人面面相觑,等姜老夫人颤巍巍地起身,忙让人去扶,
“姜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老爷感叹道,姜家都是实在人,姜贞当初来陈家时,老太爷就说她是难得的赤诚之人,今日一见,原来是家风所传。
姜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却只坐了一半位置,挺直了腰板,姜贞看着一阵心酸。
她能感受到祖母在走进陈家时一瞬间的僵硬,就如同当初的她一样,陈家太过富贵,且不是庸俗的富贵,祖母应该很是不习惯。
老爷与老夫人其实同姜老太太也没什么好说的,寒暄了几句,姜老太太便要离开。
老夫人留她在府里住下,姜老太太笑呵呵地道:“不了不了,我老婆子就不添麻烦了。”
从福安院出来后,江氏笑道:“姜老夫人同贞贞回和方院说会儿话吧,这丫头可想您了。”
姜老太太知道这位就是收留姜贞的二夫人,感激道:“老婆子不知怎样感谢二爷和二夫人才好,贞贞顽劣,给你们添麻烦了。”
二夫人摇摇头道:“姜老夫人言重了,贞贞聪慧乖巧,这些年帮了我许多,有贞贞陪在我身边,我的日子也不寂寞呢。”
几人边说边进了和方院,陈恕在半路就告退了,女眷说话她也插不上嘴,临行前他担忧地看了姜贞一眼,见她挽着姜老夫人的手笑着,才放心离去。
姜老夫人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陈恕一眼。
及冠之年,又一直陪在二夫人身边,应就是那位少年英才的陈家二少爷了。
果真如传闻中一样出色。
江氏没有打扰祖孙二人叙旧,姜贞带着姜老夫人进了自己的卧房,门一关上,便扑在姜老夫人怀里大哭起来。
姜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贞贞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哭啊,祖母这不是来了吗?不怕了啊。”
她记得当初方妈妈带着姜贞上马车时,姜贞死活不愿意,小小一个女娃,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狠心转身离开,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姜贞哭求的声音。
姜贞心里有说不完的委屈难受,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盼望着这一天,为了能和祖母团聚,她努力了将近十年。
刚进陈家时,那些流言,若说对小小年纪的她没有伤害,那是假话,不过姜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便酸楚,也能忍耐。
祖孙二人哭过一阵,又面对面笑开了,姜老夫人摸着姜贞的脸庞,怀念地道:“你与你爹长得真像……”
特别是这双眼。
想起早逝的儿子,姜老夫人眸中闪过一丝惆怅。
姜贞靠在她肩头,嗅着祖母身上熟悉的青草香气,依恋地点点头。
爹爹不在了,她会好好照顾祖母的。
姜老夫人又说起姜仁的事,冷哼一声道:“还是你有主意,那宅子是赐给你爹的,他们一家倒住的高兴,衙门去收宅子,可把他们气得发疯,我走前还跑来追我的车,幸好有你给的护院,把那烂心肝的锤了一顿。”
姜贞噗嗤一笑,心里十分痛快,不过这还不是最后的惩罚。
这次只是让他们无家可归,前世他们可是害了她和祖母、方妈妈的性命呢。
“祖母,那些腌臜东西就不要再想了,等会儿我带您去我赁的宅子,院子大的很,您想养多少鸡鸭都行。”姜贞笑着道。
方妈妈在一边道:“小姐,老夫人如今都不养鸡鸭了,倒是养了几只兔子。”
姜老夫人解释道:“鸡鸭乱跑,我老了,懒得去捉,还是养兔子好。”
姜贞怔愣地去看姜老夫人雪白的头发。
“这孩子,又哭什么。”姜老夫人仔细给姜贞擦干眼泪。
又说了会儿闲话,姜老夫人环顾四周,见没有外人,便小声问道:“贞贞,我问你,今日在二夫人身边的,可是陈二少爷?”
姜贞不明白祖母为何问起陈恕,点了点头。
姜老夫人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我还听说那陈二少爷是什么神兽转世?”
姜贞无奈道:“祖母,太爷爷是说过恕哥哥出生前曾梦到过麒麟,不过恕哥哥说只是巧合。”
姜老夫人才不管什么巧合不巧合,她见了陈恕就喜欢,少年站在屋子里,长得那叫一个俊朗,听说陈恕还特别会读书,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这样的好儿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她攥着姜贞的手,凑近低声问道:“陈家可有说何时让你们成亲?”
方妈妈在一边大惊失色,完了,时间太久,她忘了同姜老夫人解释这件事了!
姜贞则是一脸茫然,问道
:“祖母,您说什么呢?我同谁成亲?”
姜老夫人拧眉道:“你这孩子,还能是谁,就是那陈二少爷啊!你们不是自幼定了亲的,那婚书……我还亲手交给方妈妈了!”
方妈妈低着头没接话。
姜贞听不懂祖母在说什么,她怎么会同陈恕定有娃娃亲?还有婚书?她怎么从未见过?
祖孙二人都看向方妈妈。
“老夫人,小姐……这事吧,其实是个误会。”方妈妈艰难道。
她从箱子里翻出那张婚书,交到姜贞手上,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我确实按你的吩咐,把这婚书给陈二爷和二夫人看了,他们后来说这婚书不是凭媒写立,无人见证,做不得数。”
姜贞十分震惊,她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婚书的存在,从方妈妈手里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二爷和爹爹的笔迹没错,但这婚书按当朝规矩,也的确没用。
她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了,猛地回想起她才来陈家时,有人传她是陈恕的未婚妻,说她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她以为只是下人们无聊的猜测,原来还是有源头的。
还有当初与陈恕第一次在葡萄架下见面时,他说什么“你我婚约,并不作数”这样的话,原来也不是胡话。
姜贞真是哭笑不得。
这事儿也……太荒谬了!
姜老夫人哼了一声,“怎么会不作数?那不是写着我儿和陈二爷的名字吗?当初我还找人看过的,写的就是贞贞和陈家二少爷的婚事!”
姜贞心道姜老夫人或许找的是村子里的老童生读的信,其实乡下定娃娃亲,只需口头约定就行,但有些身份的人家都要有正式的文书才算。
她解释道:“祖母,这婚书真的不作数,您出去可千万不要说出来,我只把二少爷当哥哥。”
姜老夫人试图从姜贞脸上找出一点少女的羞涩,但姜贞提到陈恕,神色十分从容,瞧着是真没有男女之情。
她蹙眉道:“那他对你呢?他若是想娶你,你会如何做?”
姜老夫人记得清楚,当时在路上分别时,陈恕看姜贞的眼神是那样柔和。
她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一段佳话,原来不仅这婚书没用,人家二少爷是动心了,傻孙女还把别人当哥哥呢。
姜贞闻言从榻上跳下来,瞪大了眼道:“祖母,您别乱说!恕哥哥怎么会那样想!”
陈恕娶她?
姜贞眼前立马浮现出他皱眉看着她写字的模样,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她真是不敢想。
姜老夫人炙热的眼神直直看着姜贞,“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未嫁他未娶,你怎知他心中没你?”
她看着孙女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笑了笑道:“再有,贞贞,你敢摸着你的心说,半点也不喜欢他吗?”
姜贞愣在原地。
她总觉得祖母这话不对,她敬佩恕哥哥学问好,欣赏他品性端正,也心疼他没有人偏爱,但这些都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吧?
她笃定地道:“祖母,您再别说了,我与恕哥哥是绝无可能的。”
她才不要嫁给陈恕,每日管着她,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想想都要疯了!
姜老夫人微微笑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
姜贞将祖母安顿好了后,便觉得一切顺心,等年底不上女学之后,她就搬出去和祖母与方妈妈一起住。
姜老太太那边有她雇的仆妇照顾,姜贞每日去铺子上,也会去看望祖母。
渐渐进入酷暑时节,铺子里从前卖的胭脂便不太适宜,姜贞这些日子都常去铺子上,与工人们研究新品。
江氏的胭脂铺里都是女工,姜贞接手后也没有改变这个规矩,女子生而不易,能够有一门手艺养活自己,也不用回家看男人的脸色。
“小掌柜,您看这样的花露加在胭脂里可能行?”姜贞才进到工坊里,就有一个圆脸的年轻女子迎上来。
姜贞见到是她,还有些惊讶。
这圆脸女子是她上的月才招的人,街坊都叫她乌娘子,家中以前就是做胭脂生意的,因此很会做胭脂,听说是嫁了个落魄秀才,为了给丈夫凑束脩才出来做活。
姜贞欣赏她做胭脂的手艺,但乌娘子平日只闷头干活,很少说话,脸上也时常带着苦涩。
乌娘子有些忐忑地看着姜贞。
姜贞轻嗅了一下,又将花露倒在琉璃杯中对着光看了看,满意道:“很好,芬芳扑鼻,却不显甜腻,质地澄澈,可以加在胭脂里。”
乌娘子被她夸奖,先是一愣,而后腼腆一笑。
姜贞正与她说着话,一个女工忽然跑进来,冲着乌娘子喊道:“不好了!乌娘子!你相公在外面闹事呢!你快去看看吧!”
乌娘子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姜贞走出去,胭脂铺里一片狼藉,瓶瓶罐罐碎了一地,一个浑身酒气的书生正在吵闹,惹来门外一群路人围观。
见到姜贞出来,那书生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我要见你们掌柜!让他出来,不然我就把这铺子给砸了!”
姜贞不说话,随手抄来一只花瓶摔在那书生脚下,清脆的一声响,那书生吓了一跳,再不敢说话了。
“我就是这里的掌柜,你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在我这里滋事,不怕我将你扭送官府吗?”姜贞冰冷的目光直直盯着他。
书生愣了片刻,而后仰天大笑道:“官府?你可知道我可是有功名之人,再说,我是来找我娘子的,你凭什么抓我?”
这是故意耍酒疯了,姜贞不想同他多嘴,转身就要叫人,乌娘子却忽然奔了出来,拽着那书生往外走,“你别闹了,快跟我回去!”
书生却挣脱了她,反手将她扇倒在地上。
“你个贱人,你不是跟我说回娘家借钱去了?又跑出来偷偷做活!真是丢人现眼!”
他突然的暴怒让众人都唬了一跳,人群中发出几声唏嘘,乌娘子捂着脸默默垂泪,书生还在咒骂,她也没有反驳。
姜贞看了生气,上前将乌娘子护在身后,怒斥道:“你又有什么资格骂你家娘子,她出来做活还不是为了你,我看真正丢人现眼的人是你才对!”
书生在家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被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气得两眼能喷出火来,“我教训我娘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女人当什么掌柜,抛头露面的,也不是什么好货!”
姜贞冷哼一声,“我靠我自己手脚养活,不靠别人,我活的坦坦荡荡,不像你,空有虚名,实则败絮其中,我已派人去报官了,你若是不怕,那就在等着别动。”
书生面露犹豫,巡街衙役的声音渐渐逼近,他瞪了姜贞一眼,搡开人群跑了。
看热闹的众人也渐渐散开。
姜贞让人先将胭脂铺收拾了,乌娘子缓缓站起来,哭着对姜贞说道:“小掌柜,这些损失都从我的工钱里扣吧,都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姜贞递来一条帕子,平静道:“不用替他顶罪,冤有头债有主,我还会找他的。”
乌娘子哭得更伤心了,“我家夫君从前不是这样的,就是因为考了好几次都中不了举,才变了,因为他读书,家里的银子都花完了,他又染上了酒瘾,我才出来做活养家,可是他觉得我丢他的脸,不让我出来。”
姜贞明白那书生为何生气,他自负才华,但屡试不第,妻子出来像普通百姓一样干活养家,丢了他秀才的脸面,更像是再笃定他无法中举一样。
乌娘子总是郁郁寡欢,想来也是因为有这样自视清高又一无所成的丈夫。
姜贞让人把乌
娘子扶到后面去休息,心里盘算起来要怎么帮乌娘子。
一个女工凑上来,小声地提醒道:“小掌柜,她家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乌娘子之前的东家都被徐秀才闹得不安生,他毕竟有功名,你还是让乌娘子回去吧。”
姜贞听过之后,却更加坚定要帮乌娘子。
那一头,徐秀才被姜贞吓跑,窜出两条巷子,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他越想越不甘,被个小丫头骂跑,这算什么事!
那丫头不将他这个秀才放在眼里,那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徐秀才眸光一闪,看见一旁有家药铺,抬脚走了进去。
等出来时,脸上已是春风满面。
他摸了摸袖中的药包,冷笑了一声,悠哉悠哉地打算拿剩下的钱去打二两酒喝。
走到一处巷子里,却被人拦住了。
“哪个不长眼的挡道!”徐秀才捂着被撞疼的鼻子,骂了一句。
一抬眼,见一个身穿靛青长袍的高大少年正负手立在他跟前,目光凛冽地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