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捉奸 “不是南南自愿给朕玩儿的吗?”……
在众人的簇拥下, 萧权川一身玄袍,雅正威严,鹤立鸡群, 神色不辨。
栀子花今夜分外繁茂,熹盈宫今夜格外热闹。
热闹得姜妄南晕头转向的。
他忙上前行礼,心脏卡在嗓子眼怦怦跳:“臣妾恭迎陛下, 陛下突然而至,臣妾准备不足, 还望陛下息怒。”
萧权川上前扶起他:“南南不必客气, 嘶, 你手怎么这么凉?”
他心虚地把手缩回袖中:“哦, 今夜风有些大,不碍事的。”
“是吗?可是朕吓着你了?”他温声问道, 眼底一片深渊。
姜妄南赶紧摇头, 道:“怎么会呢?陛下对臣妾如此之好,臣妾看见陛下, 心里……很欢喜。”
萧权川道:“那怎么不请朕进去坐坐?”
他心下咯噔一声, 低头道:“臣妾今夜不大舒服, 恐不好服侍陛下。”
“南南这是要赶朕去别处?”
萧权川又逼近一步, 抬起他下巴, 气息温热:“怎么?朕不好看?南南这么快就嫌弃朕了?”
肌肤如玉, 俊颜如画, 那双墨绿色的眼瞳在月色下交相辉映, 邪气得很,会施咒似的。
姜妄南瞳孔微微放大,一下子中了招,理智仿佛被定住。
未几, 一旁的秋若眼巴巴看着自家娘娘被蛊住了,自寻死路地牵着萧权川的手往殿内走去。
罗景也在一边干着急,和秋若对了一个眼神后,他匆忙跟上去,端茶倒水。
萧权川不露痕迹地端详四周,鼻翼翕动,眸光闪了闪:“南南可是换了熏香?檀香,很好闻吗?”
罗景诚惶诚恐端了一杯茶过去。
余光瞥见自家娘娘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的美貌,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只一味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秋若忙站出来救场:“启禀陛下,娘娘并未换香,大概是奴婢去佛堂替娘娘祈福,身上沾到了些,是吧,娘娘?”
“啊?”姜妄南一脸茫然。
完了个蛋,又没听进去。
“朕改日差人送些龙涎香来,驱一驱,南南觉得如何?”
“好呀,臣妾也想换点新花样。”姜妄南道。
萧权川满意一笑:“南南真乖。”
“不过,这屋子好似不止檀香,”萧权川起身,随意走动了几步,脸色晦暗不明:“还有……一股子……药味吧。”
没有尤物神颜的把控,姜妄南这才警铃大作:“有吗?哈哈,陛下闻错了吧?”
“你们没闻到吗?”他转头问罗景秋若。
那二人悻悻然低头,交流了一眼,双双选择沉默。
萧权川笑了一声,屋内气温立刻低到极点。
当场静得连呼吸都听得到,无人不寒毛耸立。
只见他径自负手走去东边的木窗,侧脸轮廓冷硬犀利,薄唇绷紧。
“陛下!”姜妄南突然启唇。
他推窗的手势停在半空,挑眉看来,淡漠道:“何事?”
姜妄南莞尔一笑: “陛下可是要开窗通风?这种活,让臣妾代劳便可呢。”
萧权川看着他走过来,伸手拔掉栓子,推开窗户。
外头是池塘,映着沉沉夜空,皎洁月光下,几条金色锦鲤定在边缘睡觉。
夏夜凉风徐徐而来,戏耍着萧权川额前的碎发。
他身子前倾,欲微微探出窗去,姜妄南移了一步挡在他面前,软了下去,跌入他怀中。
姜妄南拿起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揉着自己胸口,娇嗔道:“陛下~难道窗外的风景会比臣妾好玩吗~~”
周围的下人抿着唇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
“南南想怎么玩儿?”萧权川顺势搂紧他的蜂腰,亲密相拥。
小腹好似有什么顶过来,他微微一怔。
卧槽……
呼之欲出啊……
姜妄南喉结紧张滑动,僵笑道:“陛下等会儿就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门窗!关好。”
“是。”
秋若迈的步子大,探出身子拉回东窗,趁人不备地朝右边瞥了一眼。
月光里,刘伯深脚下踩着巴掌宽的地方,手脚像一只壁虎似的黏在墙壁上。
秋若微微颌首。
他这才慢慢地抬起脚,放轻呼吸,一点一点地往池塘岸边挪去。
登时,脚下恰好踢走了一块石头,咚的一声,没入池中,水花四溅。
“窗外什么声音?”萧权川刚被姜妄南拉到床边。
他嗓子一紧,一时不知道怎么圆过去,便问道:“秋若,方才是不是有东西掉进水里?”
秋若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娘娘,陛下,无需担心,池中鲤鱼跃水罢了。”
适时,又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了。
萧权川挑挑眉:“这回又是什么?”
“……额,这……”姜妄南吞吞吐吐半天。
秋若又道:“近来夜里多野猫,有些动静,属是正常的,奴婢这就差人去抓个干净,以免惊扰陛下与娘娘。”
“对,哈哈,对,快去吧,抓了通通有赏啊哈哈。”姜妄南干笑道。
“是,奴婢告退。”
秋若是最后一个退出殿内的,她甫一带上门,罗景便从旁边跑来,满身药味,手上脏脏的,好像还沾了不少药粉。
秋若赶紧带他去到一个角落:“怎么回事儿?让你接一下刘太医的药箱都搞砸了?”
“姐姐,我也没办法呀,那药箱本来就沉,刘太医使劲儿一扔过来,我要是不躲一下,鼻子估计会被砸断,你看,我下巴都擦破皮儿了。”罗景委屈巴巴道。
秋若恨铁不成钢叹道:“刘太医走了?”
“嗯嗯,就是,药箱坏了,合不上盖子。”
秋若:“……”
罗景问:“陛下应该没发现,这下,娘娘安全了吧?”
秋若又叹了口气:“倒是瞒过去了,八成,要苦了娘娘。”
“苦?娘娘会被陛下怎么样吗?”罗景不解道。
秋若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别过问这么多。”
话音未落,砰的一下!
紧接着屋内有人痛苦地叫了一声:“啊唔!”
吞吐着火光的窗户纸微微透明,此刻映着两个交迭的黑影,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忽而,前面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受不住了,手指抓住木窗的雕花,指尖戳破了窗纸。
后面的人猛然将他翻转,低头贴了上去……
罗景皱着眉头道:“娘娘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们要不要进去帮一下?”
秋若啧的一声:“别多管闲事,你快去拾掇拾掇,伤口抹点药。”
“哦。”
罗景三步两回头,发现那两个黑影又换了姿势,他家娘娘好像被抱上桌子,两腿打开……
“还看什么?快去!”秋若训道。
屋外夏风习习,沁人心脾;屋内热潮暗流,暧昧交加。
湿濡的声音空旷流响,不绝于耳。
姜妄南后背抵着窗户,被萧权川压在桌上,整个人死死地揉进他怀里,撕咬无数次的嘴唇开始发麻发疼。
他快喘不过气来,小手拼命捶打对方岿然不动的胸膛,呜呜哀求道:“陛下,陛下……嗯唔……”
“呜呜呜呜呜呜呜……”他好难受。
眼角泪珠堪堪浮出来,就被对方舔舐干净,继而连吻带舔,一路经过眉毛、鼻子、脸颊,像宣布占有欲般沾染上他的味道。
姜妄南像小兔子见到大灰狼,身体颤抖着,不敢乱动,生怕一动,他便会一把扑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将之吃干抹净。
对方舌头舔到他的嘴唇时,又撬开贝齿卷了进去,肆无忌惮吻了好一阵。
吻到他浑身发软,吻到他无力反抗,吻到他只能靠着他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陛下大坏蛋。”姜妄南一恢复力气就开始骂人。
语调软糯难耐,更像是撒娇。
“不是南南自愿给朕玩儿的吗?”
萧权川将他打横抱起,离开硬邦邦的桌子,抱着去了舒服的软榻。
姜妄南道:“话虽如此,但陛下也别太过份了,会……会玩坏的啊。”
“朕还未开始发力,怎么会坏呢?”
萧权川笑吟吟地躺在他旁边,以手支头,高大的身躯堵住唯一没有栅栏的地方。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姜妄南力气恢复得差不多,眼珠一转,快速起身跨过萧权川往外跑。
双手刚撑起身子,结果就被对方压制在身下,一个坚实的膝盖强硬分开他的腿。
好似他的所思所想早就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好像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早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就等他蓄势待发,抓个正着。
“南南这是要去哪儿?嗯?”萧权川似笑非笑。
“……”智商完全被碾压了。
“陛下可是为了元嫔一事而来?”
打不过,斗不过,岔开话题能拖就拖,总可以吧!
“并非全部,主要还是想与南南道歉,对不起,还酸疼吗?朕不会有下次了,若有下次,一定会征询南南的意见,好吗?”萧权川大拇指摩挲那柔软的唇。
月色跃入,仿佛在他那双碧潭眸子里洒满了碎银。
一时之间,姜妄南移不开眼。
不应该啊,原书设定的可是暴君,暴虐无情、心狠手辣,送一箱荔枝已经是仁尽义至,怎么可能会这般低声下气、亲自登门哄人?
或许,是因为他穿书进来占有了这个身体之后,性情大变,继而带动着周围人的反应有所不同吧。
又或许,除去暴君这一身份,萧权川其实是一个对原主受格外体贴之人?
可是原书并没有提及这方面,只哐哐一顿输出二人边打边做颠鸾倒凤的刺激场景。
不过,读者所见到的,只是作者表达出来的。
一本小说,乃一个世界,是多维度的。
他既然进入了这里,确实应该要做好遇到书中没提及的情节或人物的准备。
“陛下,”姜妄南怔怔看着他,嗓音哑哑的,“荔枝很甜,臣妾……很喜欢。”
萧权川笑笑,低头吻住他的唇,温柔缱绻,比月光还要美味。
姜妄南眼睫颤动,身子不知不觉软成一滩春水,淹没了仅存的一丝理智。
萧权川喘着粗气,命令道:“张嘴。”
其实姜妄南不吃抖m这一套,可不知为何,嘴唇不受控似的张开。
“宝贝好听话。”
萧权川又下令道:“舌头伸出来。”
他眉头皱了皱,似在抵抗着这种服从的感觉,可能是这具高度契合的身体在作祟,认主一般,一点点地探出细嫩的粉舌。
“真棒。”
话音未落,萧权川附身一举含住那小舌,啧啧吮吸,宛若在品尝人间第一美味。
“唔唔呜呜嗯……”
这一回,他一改往日那般强势索取,只顾自己愉悦,姜妄南舒服得双手勾住他脖子,身体贴了上去,好像小孩撒娇地讨要糖果,欲祈求更多。
萧权川早已□□焚身,千忍万忍就等姜妄南给出这种信号,他一边深吻一边褪去身下人的衣衫。
适时,门外有人敲门,是孙年海:“陛下,元嫔二人已抓住,正押往此处,待陛下审问。”
萧权川动作一顿,神情愠怒:“知道了。”
“陛下要走吗?”姜妄南眼睛水光潋滟,双颊酡红,衣裳凌乱,心里挠痒痒似的,欲求不满。
萧权川吻了下他额头:“要跟朕一起去吗?”
第32章 叛变 那窄袖里甩出一把小刀!
姜妄南沉默一会儿, 点点头:“好。”
他想看看,对待后宫妃嫔偷汉子跑路一事,萧权川是如何处置的。
毕竟, 下一个,极有可能就是他。
孙年海令人搬了一张椅子出来,置于金檐下。
萧权川拉着他坐在大腿上。
“陛下, 别这样……”四下皆人,姜妄南不好意思, 欲挣扎起身。
啪的一声脆响!
屁股被打了。
“……”他霎时瞠目结舌。
“听话。”
姜妄南感受到那只大手游弋到另一瓣屁股, 立即乖乖坐好, 把脸藏进那温暖的胸膛里。
俄而, 他听见萧权川重重呼出一口气,语气略有不耐烦:“传。”
被人打断鱼水之欢, 任谁都不好过, 不知缘何,他心里亦然隐隐泛起失落。
心仪男模好不容易听一次调教, 换做下次, 那可不一定这般舒服了。
没多久, 三五巡兵押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上来。
一个女人穿着粗布麻衣, 未施粉黛, 脸色微黄, 乌发简单盘起, 只别着一根祥云素簪, 一副市井妇人的打扮。
若不是提前得知这是元冰,姜妄南可能都认不出来。
另一个男人身材较为高大,五官端正,算得上英俊, 应该就是和元冰假山偷情的阿荣。
见到天子,元冰理应跪拜,但她跪了之后,却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萧权川眉宇不惊。
姜妄南心底默默敬她是一条好汉。
只听萧权川问道:“元嫔,你可知错?”
她眼神坚定,语气诚恳:“臣妾与阿荣两情相悦,恩爱不疑,唯独私奔,才能堂堂正正相守一生,臣妾只是在为自己的幸福考虑,不知错在何处。”
卧槽!这话好帅!
萧权川食指敲着椅子扶手,一手支头,眼皮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他起身,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元御史之女元冰,私通外男,蝇营狗茍,不守妇道,有违宫规。元御史教女无方,骄之任性,现令元家上下,流放南疆,不得有误。”
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
拖家带口一起罚?这么狠!
元冰猛然抬头,悲痛饮泣:“陛下,要罚就罚臣妾,与臣妾父母并无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是臣妾一人所为,请放了元家。”
萧权川冷冽道:“元嫔,你这是在跟朕谈条件?”
“臣妾……不敢,实话实说罢了,陛下乃民之君主,慈爱宽厚之心当有之,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话毕,元冰额头砰的一下触地。
连姜妄南也疼得龇了龇牙。
一旁的阿荣垂着头,握紧双拳,好像在酝酿些什么。
萧权川走到元嫔面前:“你又错了,朕,从来就不是慈爱宽厚之人。你还错了一条,朕说出的话,从不收回。”
冰冷的声音令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陛下小心!”
萧权川拂袖转身,陡然耳边听见姜妄南大叫一声。
掌风从身后袭来,他稍稍后仰,对方攻击落了空。
孰料,那窄袖里甩出一把小刀,往回一旋,雪亮闪过,嚓的一声!
几乎同时,那人跳到元嫔身边,一举搂住她,飞檐走壁,轻功了得,眨眼间,没入黑暗,销声匿迹。
“护驾!护驾!保护陛下!快抓住那反贼!快!”孙年海恨不得变出四张嘴呼喊。
姜妄南仓皇跑去萧权川身边:“陛下没事吧?”
“没事,袖子破了而已,”他一脸淡定,“得亏南南提醒。”
“呜呜呜吓死臣妾了呜呜呜。”姜妄南泫然欲泣,眼圈不知不觉染上一圈红。
“南南是心疼朕了吗?”萧权川眼眸带笑,与方才的阎王脸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不是。”姜妄南瓮声瓮气道。
“那是什么?”
要是这张漂亮至极的脸被刮花了怎么办?我以后可亲不下嘴。
“好啦好啦,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叭。”
真正的理由说出来必然会引来不适,一时之间又想不到恰当的,就干脆摆烂得了。
适时,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闪过,眼前便跪着一个白衣面罩男人。
吓得姜妄南跳到萧权川后边,小猫似的炸毛,抱住他胳膊。
那男人道:“天密阁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天密阁的人?
姜妄南有些印象,这个机构厉害得紧,是萧权川一手设立的,主要有黑白双探,此人身着白衣,应是白探。
他还记得,黑白双探出马,定然马到成功,怎么还有事办砸的?
一想到这,他的八卦基因蠢蠢欲动,悄悄竖起耳朵。
萧权川轻轻拍着他的手,一边不怒而威道:“黑探武功高强,多派些人手,若抓不回来,唯你们是问!”
“是!属下必不负使命!”话音未落,身影又化作鬼魅闪退。
姜妄南随口一问:“陛下,抓谁啊?”
“阿荣。”
“哦,哈?!阿荣是黑探?!”
“嗯。”
“等等,他不是侍卫吗?”姜妄南脑子开始打结。
萧权川牵着他往屋里走去:“那只是他做任务的身份而已。”
“任务?”
“不错,南南无需知道这么多,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歇息了?”萧权川道。
“嗯,好像是挺困的。”话毕,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权川吻了吻他:“睡吧,好梦。”
“陛下不留下来过夜吗?”
“不了,朕还有事要处理,改日再陪南南,可以吗?”
姜妄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空空的:“好叭。”
皇帝仪仗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秋若走过来,轻唤道:“娘娘,该更衣就寝了。”
姜妄南的目光还停留在空空如也的宫门口:“秋若,我好像又不困了。”
“要不要奴婢点上安神香,替娘娘助眠?”
他摇头:“不好闻。”
“檀香如何?娘娘似乎觉得不错?”秋若又道。
他还是摇头:“有点苦闷。”
罗景这时走来,禀告道:“娘娘,孙公公命人送来的龙涎香已经放进库房了,听说一两价值千金呢!”
姜妄南眸子亮了亮:“真的啊?现在可以试试吗?”
秋若莞尔:“自然可以,娘娘若喜欢,咱宫里以后就用这一种。”
“好呀好呀。”
靠床边的烛火忽而一闪,继而一黑,似有风进来,姜妄南道:“关好门窗,今夜的风好像有些大。”
秋若和罗景面面相觑,后者道:“娘娘,没风啊。”
“那方才烛火怎么灭……”尾音戛然而止。
三人不约而同睁大眼睛,屏息凝神。
砰砰砰!
接连三声,打开的西窗、北窗和门通通自动合上,诡异至极。
“啊啊啊啊啊啊啊!”三人齐齐尖叫。
秋若最先反应过来去拉门,可是像锁紧一样怎么也拉不动。
姜妄南鞋都没脱,跳上床,钻进被窝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张小脸。
登时,躲在灯架旁边的罗景盯着姜妄南,眼珠子极黑极沉,颤颤巍巍指过来:“娘娘……你的后面……”
宽敞宫道上,萧权川高坐龙辇,敛眉阖眼睛,似在低思,未发一言。
孙年海道:“陛下切勿忧虑过度,天密阁之人历来办事敏捷,相信很快便能捉到那阿荣。”
“皇宫四处都有天密阁之人,按理来说,他逃无可逃,应立即就会闹出动静,可如今……”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依然渺无音信。
孙年海道:“陛下所言极是,当年陛下如此信任他,他却当场叛变,许是把任务当作真情,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萧权川缓缓睁眼,墨绿色的眸子与暗夜交融:“他若真带元嫔逃出生天,那朕便会无凭无据,处于下风,没法拿元御史来开刀。”
“御史台那群野狗,会照旧被高页套着项圈,无法无天地狺狺狂吠。”
孙年海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众望所归,一统朝纲、君臣一心是迟早的事。”
“你倒是会说话。”萧权川笑了笑。
继而,一个白影闪在龙辇前方:“属下参见陛下。”
萧权川冷声问:“抓到了吗?”
那人道:“天密阁的人并未发现那黑探的踪迹,他是天密阁内部之人,熟悉皇宫布局,很显然,他避开了陛下所有的耳目。”
“果然如此。”他淡淡道。
皇宫主要有四大军事力量在守护,御林军、巡兵、侍卫以及天密阁,各司其职,其中,要数天密阁之黑白双探武功最为灵活高强。
若那阿荣连这个最顶级的防线都躲过去了,其余的,更不在话下。
或者说,宫内有没有什么地方是疏漏了的?
从离开熹盈宫至今,萧权川一直思考的便是这个问题。
孙年海见其脸色黑沉,嘴角下撇,凌厉的眼神似有两团火焰,便讪讪破冰道:“陛下,姜贵人经此一遭,吓得不轻,那阿荣尚未抓到,想必姜贵人更是惊恐难眠,陛下可要回去瞧瞧?”
一提到姜妄南,萧权川的神情松了松。
忽而,他眉头严肃一压,迅速道:"回去!回去!快!"
孙年海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立马做个手势掉转仪仗方向,带头跑了起来,恨不得飞过去。
跟了萧权川这么多年,从未见陛下如此迫切想见一个人。
“快点!太慢了,算了,朕自己去!”
话音未落,龙辇一轻,萧权川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视线之中。
孙年海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感慨又无奈。
一大把年纪,还要陪这对小夫妻玩情趣,迟早有一天会被玩没的。
未久,萧权川来到熹盈宫门口,大门紧闭,一花一草似乎都睡着了。
他寻思片刻,脚尖轻点,身轻如燕飞过高高的围墙。
四周唯有檐下稀稀疏疏的灯笼,烛光扑朔,姜妄南卧房却依然灯火通明,隐约有人话传出,有男有女,但听不太清。
萧权川轻步上前,敲了敲门。
房内人声立停,仿佛在警惕什么。
“谁在外面?娘娘已经睡下了,休要打扰,改日再来吧。”是秋若的声音。
方才里头明明很热闹。
“朕是来陪南南的。”萧权川毫不掩饰。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吱呀一声,门才打开,秋若神情微乱,福身道:“奴婢给陛下请安。”
“嗯,南南呢?”
“娘娘已经躺下了,”秋若拧着帕子,斗胆抬头与皇帝直视,瞳孔发颤地想要传递什么讯息:“娘娘还在惊吓之中,能得陛下如此关心,真是我家娘娘百世修来的洪福啊。”
她一边说着,眼珠子一边往床的方向撇去。
萧权川点了点头:“你们先出去吧。”
罗景躬身退出时,不小心撞到门框,哎哟一声,帽子掉了。
萧权川反应敏捷,屈尊降贵地帮他拾起,恰好瞥见对角在线的床边,露出半根素簪。
那簪子并无花纹,祥云形状,不就是元冰头上那支?
眼睁睁瞧着那簪子一点点往床底缩去,越来越短,最后不剩一点。
罗景接过帽子,连忙鞠躬:“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秋若话中有话道:“陛下,恕奴婢多嘴,娘娘今夜受惊,恐有梦魇缠身,还请陛下多多包容。”
萧权川处变不惊,递出一颗安心丸:“嗯,朕会照顾好南南的。”
门关上,房内一片寂静。
萧权川从容不迫地走去卧床,床上有一人卷着被子,身形笔直,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些头发和一截手腕。
萧权川眸光翕动,坐在床沿,拍拍对方:“睡了吗?”
一剎那,被子翻起,刀光雪亮!
他早有防备,迅猛出掌,断掉对方攻势,足尖一点,后翻踢中那人心口,身姿借力,轻盈地退居三米之外。
那人五官端正,眼熟得紧,不是阿荣又是谁?
萧权川紧握拳头,眼神渐渐凝聚成一片深邃的寒潭,声线冷冽如刀:“他在哪儿?”
第33章 挟持 卧槽……我怎么误替他挡刀了?……
“冰儿, 带他出来。”那阿荣道。
这时,床底爬出两人,正是元冰和姜妄南。
但是后者脖子动脉抵着一根祥云素簪, 尖锐的尾部割破了表皮,渗出一点血。
“陛下……”姜妄南不敢动弹。
萧权川往前一步。
阿荣立即抬臂,小刀抵在姜妄南心口, 威胁道:“陛下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吧?”
萧权川气定神闲,坐下倒了杯水:“你以为朕返回来, 没有任何准备, 光是为了受你恐吓的吗?”
看他样子, 像是带救兵了吧!姜妄南心定了定。
可是,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还在这里喝茶谈判?
阿荣和元冰对视一眼,眉头紧蹙, 显然被吓到了。
前者身经百战, 警惕地观察一会儿,便觉得是假的, 笃定道:“我劝陛下还是尽快安排好马车银两, 送我们二人出宫出城, 我保证, 你最爱的姜贵人会毫发无伤。”
“你一介叛徒, 也配和朕谈条件?荒谬至极。”他冷哼一声。
啪的一下, 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元冰身后突然被重重击了一掌, 素簪弹飞, 姜妄南立刻往萧权川方向逃去:“陛下!”
忽而,肩膀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后拽去,阿荣一手掐住他脖子!
一瞬间, 眼前玄色衣袂翻飞,龙涎香掠过,脖子上的那只手被萧权川一拧!
阿荣低痛一声,愣是不松,咬牙抬起另一只手来应付对方。
然而,萧权川进攻势如破竹,气吞山河,阿荣压根招架不住,他又钳制着姜妄南,更是处于弱势。
他多守少攻,一直往后退去,萧权川眼睛一眯,找准缝隙,卯足劲儿一掌劈去!
那阿荣来不及抵挡,顺势抓过姜妄南做挡箭牌!
萧权川这一招速度太猛,连他自己绷紧内力都会很难收场。
姜妄南只知道自己被扯了过去,甫一抬眼,掌风先至,掌心堪堪停在他额头前一毫厘处。
吹起的碎发又落下。
地上滴着一滴血、两滴血、三滴血……
阿荣趁机一拳打去,萧权川闷哼一声,连连后退,此时一个白影掠过,借力稳住了他的步伐。
“陛下!”那白衣面罩男手指成影,迅速点了几处穴位,控住他体内混乱的真气。
阿荣狡猾地笑道:“陛下,受伤的滋味不好受吧?”
姜妄南心头一颤,这才看到萧权川嘴角留下两行血路,脸色青白。
姜妄南拼命挣扎,硬是挣脱不开,急得原地直跺脚:“陛下,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萧权川抿唇一笑,摇了摇头:“无碍,没伤着南南吧?”
“没有,臣妾很好。”陛下把臣妾保护得很好。
那白探呵斥阿荣道:“你简直疯了!”
元冰被那一掌震昏了,此刻正被白探紧紧钳住脖颈。
那阿荣神色一黑:“放了冰儿,否则,我就杀了他。”
话音未落,姜妄南脖子横上一丝冰凉,小刀与他的喉咙,近在咫尺。
那白探道:“你别忘了,老十八,你是天密阁的第十八位黑探!是陛下忠诚不移的臣子!”
原来,他叫十八啊。
阿荣……不,十八冷笑道:“忠诚不移?哼,是他逼着我忠诚不移,不是我自愿的。你扪心自问,他从头到尾有问过我们的意愿吗?”
“包括接近冰儿这个任务!我心中不愿,只是偶尔用眼神勾她,她伊始就毫无防备地响应我。雪天给我送棉袄,过年亲自下厨给我做汤圆,我皮肤晒裂了,她会亲自调制润肤膏送给我……”
“我是个孤儿,被阁主收养,每天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以为自己早已没了心,直到遇见冰儿……”
“这半年多来,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胸膛里,还跳动着一颗有温度的心脏。”
轰隆!
姜妄南脑子里炸了一颗惊雷。
原来,元冰与外男私通一事,从头至尾,皆是萧权川一手策划的。
从适才的对话来看,应该是萧权川派出黑探十八扮作侍卫,去蓄意引诱元冰违背宫规。
一想到此,姜妄南不禁抖了个激灵。
他不是没有领略过萧权川的手段。
先前,因宫女溺死一事,萧权川就借题发挥,罚了高疏曼禁足,趁机打压高页。
这一次,他甚至提前近乎一年就开始算计元冰,为的也是压制她父亲元御史吗?
萧权川心思不仅深不见底,而且还埋得神不知鬼不觉,这就是……帝王吗?
姜妄南的脖子正抵着一把刀,上半身无法动弹,右脚下意识朝向萧权川。
现下,他悄悄收回脚,害怕萧权川又在设计些什么,拿他当棋子。
“别乱动!”十八逼紧刀刃吼道。
即便场面如此慌乱,萧权川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十八,你以为挟持他就能拿捏朕?别太天真了。”
十八道:“陛下,当我是傻子吗?请立刻备好马车与银钱,我不想再无谓地耗下去。”
萧权川蔑笑道:“朕从来不受人威胁,若这一招管用,那朕这把龙椅,就是别人坐的了。”
十八恼羞成怒,手腕一拉,姜妄南吃痛一声,感觉脖子上有温流淌过。
“信不信我真的会杀了他!”
萧权川双手拢袖,无动于衷,眼底尽是千年不化的冰雪天地。
姜妄南心口闷闷的,好似被人重重捶了一拳,有什么情绪喷涌而上,盖住了与生俱来的恐惧。
“十八是谁?”
元冰晕乎乎地睁眼醒来,咀嚼着这个陌生名字,白探悄悄收走放在她后背输送真气的手。
她方才迷迷糊糊听到些只言词组,神色茫然:“他们叫你什么?你不是阿荣吗?”
十八喉咙艰涩地滑动,似要有千言万语脱口而出,最终只道了七个字:“对不起,我骗了你。”
“什么?”元冰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会骗我呢?你就是阿荣吧?对吗?”
十八绷紧下颌,沉默不语。
有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元冰嗤笑一声,眼泪无声滑落,满眼疼痛:“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十八忙解释道:“不是,冰儿,我是真喜欢你,真的想与你远走高飞,我的心是真的!”
“你说你喜欢我,那又为什么一直骗我到现在?啊?你说你的心是真的?呵呵,事情已经走到这般田地,我连元家上下都搭进去了,又凭什么相信你!!!”
话到最后,元冰几乎是哭吼出来的,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姜妄南看得很难受。
这所有的所有,清一色是萧权川精心造成的,而这个人,正在一边置身事外,冷眼旁观,面无表情。
这算什么呢?他心里更是百味陈杂。
十八握着刀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深情又心疼地望着崩溃发疯的元冰,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帮她分担痛苦,还是重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冰儿,你听我说,只要逃出去,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他试图宽慰道。
元冰凌乱的乌发遮住一只眼睛,她忽而大笑起来:“重新开始?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我爱的是那个善良温柔的阿荣!你把阿荣还给我吧,我求求你了。”
十八痛心疾首道:“冰儿,别这样,我原名就叫阿荣,没骗你,你可以一直叫我阿荣,十八不是我,我也不认识他,你跟阿荣走可以吗?”
元冰笑得更大声了,比夜间的风还要凄凉。
姜妄南实在看不下去了,向萧权川投以求助的目光:“陛下……”
萧权川这才开口:“你把他放了,一切好说。”
十八眉心微动:“真的?”
“别想了,放你们出宫是不可能的。”
姜妄南又喊了他:“陛下。”
萧权川轻咳一声:“朕的意思是,可以从轻发落,譬如,让元御史告老还乡,朕便不追究。”
元冰涣散的眼瞳这才聚焦了些,稍微寻回一些理智,但很快就怀疑,揶揄道:“陛下从未悔过旨,怎么可能会收回流放元家的旨意?陛下苦心经营这出戏,意欲何为?不妨直言?”
他冷冰冰道“后宫不得干政,你多知无益,回去之后,你让你父亲按朕所言,照做便是。”
萧权川语气严肃,似是真话,元冰的情绪稍稍稳定。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解决办法,阖眼嘘出一口浊气,再徐徐睁开,眷恋地看了十八一眼:“陛下,他会死吗?”
萧权川扬起下巴,毫不犹豫:“叛我者,必死无疑。”
元冰轻轻啊一声:“果然是陛下,臣妾可以最后抱一下他吗?”
萧权川丝毫不放过任何争取自己利益的机会:“你过去,他过来。”
话毕,元冰在白探的钳制下,走过去,十八挟持着姜妄南,走过来。
仅剩一步之距,十八先拿开那把染上一丝鲜血的小刀,推开姜妄南,与此同时,白探也放开了元冰。
元冰张开双臂抱住十八,侧头附耳道:“阿荣,再为我做一件事吧……”
舒尔,元冰从十八怀里抽出一支金色的东西,瞪起狠目,一举刺向没走远的姜妄南!
到底是没有习过武之人,速度过慢,白探眼神犀利,一抬脚便踹 飞了她!
谁知,元冰还不忘推了姜妄南一把,后者毫无防备,脚下一倾,额头生生撞到墙壁,顿时眼冒金星。
萧权川忙过来扶起他:“南南,还好吗?”
这时,十八身形敏捷闪到萧权川身后,高举手臂,雪亮的刀刃一闪而过。
“陛下!”
姜妄南视野还是恍恍惚惚的,没看清那刀的落脚点,以为自己又要遭殃,下意识躲开,习惯性张口呼号。
嚓!
胸口好似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戳进来,继而一阵剧痛炸开,腹内有东西不断窜上喉咙:“呕——”
衣领子湿红一片,鲜血在口内打滚,腥味蔓延。
“南南!”
卧槽……我怎么误替他挡刀了?
好痛啊QAQ
姜妄南感觉身体如枯叶一般凋零,悬空失重,忽而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托住他腰背,一阵淡淡的龙涎香飘来。
这个香香的怀抱,好宽敞,好温暖,好舒服。
适时,大门哐啷打开,一群佩刀侍卫鱼贯而入,身着银色飞鱼服,孙年海匆匆从众人中走出来,见到满身血的姜妄南吓了一大跳。
“传太医!快!!”男人迅速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似是控血收气。
“好好,是!”孙年海立即去办。
“所有人听令!把他们两个给朕拿下!”
眼前这个男人青筋爆发、双目猩红的模样,真他妈帅。
姜妄南艰难地抬起手,好像想要触摸什么:“陛下,好疼,臣妾好疼……要死了吗?”
“南南,南南,你不会死的,朕绝不允许。”他悲痛万分,伸手欲抓,可半空中恰好错开了。
第34章 赐号 “着封为正五品嫔,赐号‘良’。……
他眼皮格外沉重, 像被千斤担压着似的,好想睡觉啊:“陛下……你在抖什么?臣妾睡得不舒服呢……”
他半耷拉着眼皮,视线若有若无, 隐约之中,他看见元冰踉踉跄跄站起来,双目死寂, 笑得格外苍凉。
十八正与白探激烈交手,其余侍卫光亮起刀, 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忽而被后者一掌击退, 他趁机拉住元冰往外跑, 侍卫还未涌上去阻拦, 就听见嚓——
十八登时立住,心口前突出一块带血的金色尖物, 不可思议回头, 自己最爱的女人正手握尖物的头端
——有金珠坠下,凤凰盘旋, 不正是那高疏曼丢失的云鬓凤凰金步摇?
“冰儿……你……”
她轻笑一声, 利落拔出步摇, 又往其心脏捅了一次, 眼睛眨也不眨。
十八口吐鲜血, 应声倒地。
她走到他身边, 俯身吻了吻他的唇, 继而又狠狠捅进去, 发疯似的乱戳一通,一次,一次,再一次……
彼时, 视线被萧权川抬手挡住:“别看。”
这一惨烈过程中,姜妄南没有听见十八喊叫过一声。
孙年海气喘吁吁回来:“陛下,太医已带到!”
灌铅般的身子被萧权川腾空抱起,他头靠在厚实的肩膀上,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躺着地上的十八早已无声无息,有些肌肉还在不自控地抽搐颤动,不一会儿,慢慢平息,鲜血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汩汩而出,如砧板上的死鱼。
元冰被侍卫牢牢架着,头发早被汗水浸湿,全黏在额间、脸颊、脖颈,眼眶怒红,疯子一般仰天大笑,泪水却哗啦啦湿透了死白的脸庞。
啪啦一声,萧权川仿佛毫不留情踩碎了什么。
定睛一看,地上那支云鬓凤凰金步摇,金珠崩开,凤凰的头与身堪堪折裂,形状扭曲地静静躺在血泊之中。
身体忽冷忽热,脑袋胀胀晕晕,后背黏糊糊的,眼皮又很重,想睁眼却又睁不开,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做了个梦。
梦中,不知何处何时,周围雾蒙蒙一片,灰暗灰暗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试图呼叫:“有人在吗?”
响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哀转久绝,好似置身于空谷之中。
突然一阵寒风吹来,他浑身哆嗦,双手冰冷,他试图摩擦升温,不停哈气取暖。
这时,一声鬼哭狼嚎从四周侵袭而来,白雾中走出两个、三个、五个、十几个披头散发的怪人,哀呼着张牙舞爪,径自冲向他!
他不顾一切地逃离,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离他越来越近。
适时,眼前出现一人,白雾散尽,刘伯深朝他伸手,温柔似水道:“南南,来我身边吧,好不好?”
他如蒙救星,二话不说抬步跑去,可此时,路突然分了岔,另一边也站着一个好看的男人。
萧权川的脸在暗处依旧惊艳绝伦,他负手命令道:“南南,过来。”
他驻足了。
陷入两难之际,忽然耳边有个恶魔般的声音在说话:“他们一个是怪人之头目,一个是真心救你之人,选对了,脱离苦海,选错了,万鬼吞噬哈哈哈哈哈。”
“不要这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他猛然睁眼,胸膛此起彼伏,冷汗滑入嘴角,咸咸湿湿。
“娘娘醒了?”秋若压着气音,激动又开心地拿着热毛巾替他擦去汗水。
“我……”
“嘘。”秋若食指抵唇,眸子撇了撇旁边。
姜妄南顺势看去,窗外天光锃亮,萧权川正守在床边,玄袍皱皱的,下颌处还染着一点脏血。
他右手支头,阖着眼,背部挡住刺眼的阳光,左手紧紧扣着他的手,眉宇之间忧虑不散。
他指尖抽动了一下,萧权川便立马掀起眼皮,又惊又喜握紧他的手贴到脸侧:“伤口疼不疼?”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才发觉嗓子干涩得紧,只摇了摇头。
秋若识相地递来一杯水,他靠在萧权川肩膀上,仰头喝了口,温水润喉入肚,甚为舒适。
萧权川吩咐道:“再去传太医看看。”
不多时,太医的指头从他的脉搏移开,表情松了许多:“启禀陛下,娘娘的伤势已无大碍,日后按时按量服药调理即可。”
萧权传喜上眉梢:“好,这就好。”
“不过,”太医一脸沉重道,“娘娘虽是男子,却拥有世间罕有的至阴之体,阳衰阴盛,体虚气弱,比起普通男子,伤口恢复的时间较长,速度偏慢,还请陛下与娘娘……私下要多多注意。”
姜妄南一头雾水,劈头问道:“要注意什么?”
一旁的秋若抿唇笑了下。
萧权川也低低笑了声,嘴唇贴着他耳朵:“注意行房时要温柔些,避免伤口撕裂。”
“……”他老脸一红,埋进萧权川怀里,好想咬了自己的舌头。
太医退下后,孙年海迈着小步进来:“陛下,元御史在南书房求见。”
他冷哼一声:“这老东西动作还挺快啊。”
姜妄南抬起湿漉漉的眼眸:“陛下要走了吗?”
“嗯,朕去去就回。”他抬手捋了捋他的碎发。
姜妄南心有余悸抱着他不放,葡萄似的眼瞳警惕着看着周围,小声啜泣:“会不会有人再闯进来杀臣妾?”
他拍拍他的背,轻声哄道:“南南放心,这里是朕的干清宫,不会有人上门找死的。”
“那陛下快点回来哦。”
“好,一定。”萧权川在他额间印上一个承诺般的吻。
不知为何,他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严丝合缝地裹住冰凉的指尖。
未几,秋若端着一碗黑不拉几的药而来,屋子里顿时熏满臭味:“娘娘,该喝药了。”
姜妄南小脸皱巴巴的,不情不愿抿了一小口,登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好苦啊。”
“来,娘娘,吃块蜜饯吧。”秋若早有准备。
姜妄南捻了一块梅干放进嘴里含住,酸酸甜甜:“我可以等陛下回来再喝药吗?”
“良药苦口,娘娘还是趁热喝比较好。”
他撇开脸,推走那碗药,小孩子闹脾气似的:“我要等陛下。”
秋若无奈,哄小孩似的:“若陛下半个时辰后还未回来,娘娘必须得喝,太医说了要按时才行。”
“嗯嗯!好哦好哦!”
干清宫比熹盈宫大上不止一倍,冷冷清清的,胸前有伤口又不能乱下床,他只能倚在床头,和床帐上的蟠龙花纹大眼瞪小眼。
唉,好无聊啊。
他目光又往门外盼去:“陛下怎么还没回来呀?”
秋若笑道:“娘娘,陛下恐怕这会儿还在去南书房的路上呢。”
“……很远的吗?”
“不远,来回大概一炷香时间,只不过,陛下才离开不到一刻钟呢。”
“……啊,怎么过得这么慢啊。”他低下头去,有的没的拧着衣角,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秋若替他掖了掖被子:“娘娘,要不睡会儿吧?病人多睡有益,恢复精神比较快。”
“好叭。”
姜妄南准备躺下,门外好像有人在嚷嚷。
“那个贱人呢!”
“滚开!谁敢拦着本宫!知道本宫是谁吗!?给本宫通通闪开!!”
他陡然瞪起眼睛。
卧槽!高疏曼不是在禁足吗?她来做什么!
门口侍卫架起长枪拦住她,她不管不顾兀自进来,气势汹汹,神情凶悍,大步上前,推开秋若,扬起巴掌。
啪的一声!
姜妄南左脸生生挨了一巴掌,登时火辣辣地疼,隐约感觉到干燥的伤口开始湿润起来。
高疏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本宫早就想狠狠教训你这个贱人,你算哪根葱,差点害死陛下,胆敢安然睡龙床?”
秋若跪下道:“贵妃娘娘可能误会了,我家娘娘是替陛下挡刀才受伤的,如今需要清静休养。”
高疏曼冷笑道:“挡刀?呵,怕是在演苦肉戏吧?姜贵人,本宫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冰儿也被你害疯了,你现在很满意吧?”
秋若欲辩解,便听见姜妄南道:“秋若,你先起来。”
“娘娘……”
“起来,你是我的人,用不着一直跪。”
秋若诺诺起身,从未见过姜妄南神情这般严肃。
他掀了掀眼皮:“贵妃娘娘,昨夜的一切,我都是受害者,元嫔娘娘和他的相好突然躲进我的熹盈宫,我并不知情,何来害她之说?”
高疏曼道:“你继续编吧。本宫听闻是你先以帮忙之由,故意把冰儿他们引到你那里,继而,装作被挟持者威胁陛下放他们出城,结果你背刺了他们,害得一个死,一个疯!”
姜妄南一脸愕然:“什么?”
“又在这里给本宫卖傻?”高疏曼狠目如剑,“本宫就扇到你醒为止!”
秋若箭步上去,抓住她扬起的巴掌:“贵妃娘娘手下留情!娘娘不能再受伤了!”
高疏曼火冒三丈:“滚开!”
秋若被一举推到地上。
伤口已经撕裂了,姜妄南不能再有动作,索性把手撑在床上稳住身体,紧闭双眼。
黑睫微颤,脸颊迟迟没有迎来重击,鼻间反而飘来熟悉的香味。
只听高疏曼惶恐道:“陛……陛下!”
他霍然睁眼,萧权川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前,一手高举挡着对方的手腕,双目冷厉如霜:“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撒野?”
高疏曼急忙下跪:“臣妾参见陛下,臣妾位至贵妃,听闻昨夜荒唐之事,想来管教管教后宫之人,以免日后再生出事端惊扰圣驾,乃臣妾之职责所在。”
“用巴掌管教?你这个贵妃当得也太容易了吧?姜贵人救驾负伤,你不但不关心,反倒训起人来。”
“高贵妃,你别忘了,你还在禁足之中,没有朕的允许,你擅自跑到干清宫扰人清静,算是抗旨;冒冒失失,泼妇撒街,没有一点闺秀之样,高家是怎么教你的?”
“陛下!臣妾擅离储秀宫,是臣妾之错,臣妾愿意受罚,但臣妾之所为,全然为了陛下安危以及后宫秩序,更与高家无关,还请陛下明察!”
姜妄南听得晕乎乎的,看着萧权川挺拔如松的威仪之态,总觉得有些陌生和可怕。
“兹有高页之女高疏曼,擅离寝宫,悖逆圣旨,大打出手,有失贵仪,妇行有亏,骄纵无礼,罚褫夺贵妃头衔,贬为嫔位,不得有误。”
高疏曼惊愕地抬起脸,豆大的泪珠划过苍白的脸庞,拉着萧权川的衣袍祈求:“陛下留情啊,臣妾知错了,臣妾会改的,陛下请收回成命吧!”
萧权川看也不看一眼,抬脚即走,玄色衣料毫不留恋地从高疏曼手中一点点离开:“记下了吗?”
一旁的翰林编修颌首:“回陛下,都写好了。”
“再写一份。”
“姜贵人以命救驾,丕昭淑惠,敬慎持躬,温良好乐,着封为正五品嫔,赐号‘良’。”
高疏曼第一个不服:“凭什么?陛下!他心机叵测,利用冰儿,也利用了陛下,你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陛下怎得会猪油蒙了心那般胡涂?!”
萧权川不欲再多言,摆摆手:“高嫔累了,带她下去吧。”
高疏曼被人架着走,不停回头哭喊道:“陛下,陛下三思啊,臣妾才是最爱陛下的人啊,陛下……”
干清宫总算恢复了平静。
萧权川呼出一口浊气,似在叹些什么,转身坐在床沿去摸他的头,而姜妄南躲了一下,他的手落了个空。
“让南南受惊了,抱歉。”他淡淡收回手。
秋若哎呀一声,捂着嘴:“娘娘的伤口开裂了。”
这才发现,他心口处的白色布料渗出一滩红。
萧权川眉头一压:“药给朕,你们都下去。”
“别……秋若,你站在屏风后面吧。”他好害怕一个人和这个高端玩家相处。
秋若脚底像爬满了蚂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俄而,看见萧权川颌首,秋若才敢服从。
不消一会儿,四下无人。
萧权川刚拿到药,姜妄南已经解开腰带,拉下一边的衣衫。
肤色如雪,锁骨瘦到凸起,窄长一条,蔓延至薄薄的肩胛骨。往下晕开一片血渍,中间明显有一条深深的黑线,再往下,一粒粉色红豆镶在如玉肌肤里。
萧权川定定看了半天,没点反应。
姜妄南好羞耻:“陛下,疼~”
“哦,好,来了。”
萧权川先用热毛巾一点点擦去血迹,偶尔轻轻碰到伤口,姜妄南便娇气地嗯唔一声。
“别叫。”听得他头皮发麻,口干舌燥。
对方还委屈上了:“陛下好凶,人家疼嘛。”
“……忍着点,很快的。”
撒药粉的时候,姜妄南更是忍不得一点:“啊!啊啊啊!啊啊!”
萧权川眉头一皱:“……闭嘴。”
姜妄南立即乖乖地合起嘴巴。
这种刀伤主要用两种药粉,萧权川撒完一种后,放去床边桌子上,一不小心瓶子啪啦落地。
姜妄南眨眨眼,他手抖什么?
仔细看去,他额间蒙上一层细汗,好似呼吸也变粗了,变热了。
姜妄南一无所知,担忧道:“陛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
萧权川猛然拉过他,炽热的眼神如篝火一般,低头咬住他锁骨。
第35章 例外 剩余的话一律堵进萧权川嘴里。……
姜妄南吃痛一声:“陛下, 轻点。”
话罢,他感受到牙齿松开,一个软物舔着牙印, 发出湿濡的声音,慢慢往上,找到他的耳垂, 卷进温热的口腔里吮吸碾咬。
姜妄南情动难耐,手指插·进他茂密的黑发, 微微扬起下颌:“陛下, 药还没唔……”
剩余的话一律堵进萧权川嘴里。
他总是先吻他的上唇, 唇瓣相吸相引, 银丝拉长又缩短,这一回, 姜妄南的身体没有被逼得后仰, 他的力度与热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柔。
可灼热的呼吸却不减反增,克制地吮吸一段时间后, 萧权川几乎是用咬的, 每一口都狠狠地包住他的唇, 狂咬撕扯的那种。
姜妄南其实没有很疼, 微微的痛感让他更加舒服, 控制不住地发出小动物般的呢喃:“唔唔啊呜嗯……”
忽然, 脑海中闪过元冰和高疏曼如恶鬼狰狞的脸, 吓得姜妄南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推开他:“等等”
“南南怎么了?”萧权川关心问道,“朕弄疼你了吗?”
“不是。”
萧权川□□未收,附身又凑上去吻他。
他转开脸:“不要了。”
萧权川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疑惑但没多问:“好。”
第二种药是液体状, 没那么刺痛,姜妄南有些心不在焉,咬咬牙就过去了。
萧权川小心翼翼替他穿好衣服,拉出压在衣领里的乌发,以手为梳,上下捋顺,像宠溺地帮孩子梳头的爹爹:“要睡一会儿吗?”
他点头:“嗯。”
萧权川掀起被子,拿开他的靠枕,扶着他躺下:“来,当心些。”
把他安顿好后,萧权川贴心地让下人用布帘遮住刺眼的窗光,视线舒服许多。
“睡吧。”隔着被子,萧权川大手轻轻拍他胸口,像哄小孩似的。
姜妄南问:“陛下不走吗?很多公务要处理吧?元御史那边……”
按照秋若所算的话,他应该是走到半路发现高疏曼要闯干清宫,才折返回来的。
“就让他候着吧,不急,等南南睡了,朕再走。”
只是不急而已,所以可以陪着。
并不是因为要陪他,才拖延公事。
是这个意思吗?
姜妄南把脸转向床内侧:“不,陛下还是走吧,臣妾……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怎么会呢?南南,你在想什么?可以跟朕说说吗?”
他拉过被子盖着脸:“臣妾不敢说,说了可能就会像别人那样,不知不觉被陛下设局,搞不好,连命都没了。”
萧权川自然知道“别人”指的是谁,不免一笑:“原来,南南担心的是这个啊。”
“谁不担心嘛,陛下手段如此高明,臣妾又如此愚笨,被卖了还会替陛下数钱呢!”
萧权川怕他闷着,拉下被子,附身吻了他右手腕上的小红痣,嗓音低沉深情:“南南,你记好这句话,这一辈子,朕注定会权衡利弊一切,会狠心算计任何人,南南除外。”
“南南除外?”
“南南除外,永远都是。”
“南南除外……”
姜妄南反复低喃这四个字,怔怔看着他。
萧权川抚摸着他细嫩的脸颊:“怎么这样看着朕?嗯?”
姜妄南没由来嗓子眼一哽,鼻头一酸,声音带着哭腔:“真的吗?”
“一言九鼎。”
“陛下骗人怎么办?”
“那就……任南南处置?”
姜妄南娇嗔道:“什么嘛?陛下乃天子,臣妾哪有能力惩罚?陛下又在打趣臣妾。”
萧权川敛起轻浮的笑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如果朕伤害了南南,那么最先饶不了朕的,是朕自己。”
他继续曼声道:“就像昨夜,倘若朕那一掌没及时收回,南南估计到现在还在昏迷不醒,那朕这一辈子都会活在悔恨之中,不如一掌劈死自己。”
“别……”姜妄南手指贴住他的唇,“陛下一人身系天下,切不可有这种断生之念。”
萧权川张嘴顺势含住他的手指,一吞一吐。
“陛下……别这样……”十指连心,姜妄南心口发软,身子有些颤抖。
萧权川的吻从指尖、指节、手背,一路落下,酥酥麻麻。
姜妄南试图找些话题转移注意力:“陛下昨夜是怎么认出床上那人不是臣妾的?”
“很多地方,譬如,南南的头发顺滑黑亮,那人的则干燥微黄,还有,南南的睡姿从来没有端正过,那人则睡得笔直,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最重要的是,南南这里……”
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腕:“有颗漂亮的小红痣。”
“有吗?”姜妄南讶然,翻手一看,确实有个非常微小的肉球:“天啊,陛下怎么发现的?好厉害。”
萧权川笑笑:“这就厉害了?”
“嗯嗯!从来没人告诉过臣妾呢。”连心细如发的秋若也没察觉。
“朕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试试?”萧权川低头轻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似在邀请着什么。
“好哦,什么啊?快说快说。”他眼睛像小鹿那般又圆又大,清澈纯净。
萧权川心波荡漾,情不自禁吻了他右眼,又吻了他左眼,喜欢得不得了:“等南南伤好了再说?”
他乖巧答道:“好!臣妾好期待呢!”
“绝对不会让南南失望的。”
萧权川又压着姜妄南吻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喘不过气,开始握紧小拳捶打他胸脯,他才依依不舍放开。
南书房外,乌泱泱跪着两列人,个个身着朱衣、纁裳、白纱中单,头戴豸冠,神情悲痛,如丧考妣。
萧权川阔步从中间而过:“怎么?御史台人这么齐?给朕拜年吗?”
为首一位中年男人跪着出来拦驾:“陛下!小女冰儿一时无知,违反宫闱,酿成大错,恳请陛下饶她一马,准许微臣接她回家!”
此人正是元冰之父元御史。
昔日向来站在高页那一边,专与萧权川对着干,态度颐指气使,这般低声下气,是从未见过的。
那笔直如杆的腰脊,宛若被风吹雨打去,佝偻如低垂的河流。
萧权川弯唇一笑:“元御史这般彬彬有礼的谦卑模样,朕还真是不太适应啊。”
元御史再一重重磕头:“微臣上了年纪,压不住脾气臭,是微臣之失,往日若是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宽宏大量,饶恕微臣。”
“好说,”萧权川眼锋一转,“不过,京城人多喧杂,难以静养,令嫒神绪紊乱,恐会有所加重,不知元御史可有别的去处?”
对方神情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亦然忍不住悲凉丛生。
他眼角爬上青筋,声如洪钟:“微臣今已过不惑之年,病体缠身,有心无力,自认对家中妻女有诸多亏欠。恳请陛下允许微臣乞骸骨,携家中妻女,告老回乡。”
萧权川满意道:“既然元御史都这么说了,朕岂有不允之理?一个时辰后,令嫒便会回到元家,安然无恙。”
元御史眼眶湿润,明亮的瞳仁似乎一瞬间变得苍老浑浊,他再三叩拜:“微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年海,带元御史先去看看元嫔。”
“是。”
萧权川眉宇舒展,心情似乎不错:“其他人是为高嫔而来的吧?有什么要讲的吗?”
自从高疏曼被禁足后,高页就托病不上朝,御史台以其马首是瞻,这一次难得兴师动众,估计不止是为了元家。
底下的人埋低着脸,快与地板来个热吻了,眼珠子你斗我我斗你。
有人站出来:“启禀陛下,微臣想起家中小儿近来学业不佳,想尽早回去督促,还请陛下准许。”
萧权川:“准。”
不一会儿,又有人道:“陛下,微臣肚子不舒服,恳求允许微臣早退。”
“准。”
“陛下,微臣乡下亲戚来京探望,想回去招待招待。”
“准。”
……
接二连三,御史们如贼人心虚那般,辙乱旗靡,落荒而逃,只字不提与高家有关的任何事。
很快,御史台一众走的走,散的散,雄赳赳地来,夹着尾巴走,空气都变新鲜了许多。
萧权川负手道:“出来吧。”
一个粗壮的男人从角落探出头来,笑得憨厚老实:“嘿嘿,陛下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不就是武相任潜吗?
“昨夜元嫔一事出动了这么多兵力,你怎会不知道?按你那尿性,不进宫视察一番,改变布局加强巡防,估计今夜要睁眼到天光。”萧权川心如明镜似的。
任潜咧嘴一笑:“高页这群野狗,以前到处乱咬人,这回陛下拿元御史开刀,总算乖乖闭上嘴巴了。”
“舒坦了吗?”
“那肯定啊!爽死了!以前我刚上任的时候,别提多憋屈了!处处被这些旧皇党阻挠,嘴巴又说不过他们,每次只能干吹胡子直瞪眼。”
萧权川没功夫与他闲聊:“我让你查的事呢?”
“哦哦,”任潜从袖口掏出一沓纸,“按你说的,每一桩写得明明白白,缘由、过程、证物、证人都在这儿了。”
说起此事,任潜气不打一处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个元嫔居然还和元御史牵线搭桥,春闱舞弊中,就有人是通过元嫔认识的她爹,介绍一个收五十两,可若想拜入元家门下,就得另交四百两!”
“你是不知道,那元家有个地下室,以白银为床,以金子为墙,我的眼睛差点被闪瞎了。他娘的!我一年也就一百八十两!”
萧权川从书信里抬眸看来,拎出两个字眼:“也——就?”
任潜被盯得后背发麻,立即变脸道:“我有说吗?没有吧?我认为啊,为官者,重在廉洁亲民、民信民爱,钱这种身外之物,一点都不重要,对吧陛下?”
萧权川懒得理他。
“不过陛下,元御史这般罪孽深重,你真打算就这么放他平安无事地告老还乡啊?”任潜不服道。
萧权川摇摇头,不知一语,执笔点墨,姿态端正,行云流水在空白信纸上写了一行字。
随后迭起来,行至一扇墙前,撩开一幅山河挂画,将信纸塞进上边砖缝隙里。
咔嚓一声,好似有什么机关吞掉了那封信。
又是咔嚓一声,那块砖的下缝隙吐出一张迭好的纸条,萧权川自然而然拿走,放下挂画。
任潜知晓,那是皇帝与天密阁通信的渠道。
后知后觉,他微微睁大眼睛:“难道是……截杀令?”
萧权川眯起墨绿色的眼眸:“你猜?”
起风了,元家……要没了。
须臾,他听见萧权川忽然骂道:“混账!”
“骂我干啥???”
话音未落,萧权川一举捏皱纸条,狠狠扔掉,板着一张脸,大步流星离开南书房,浑身戾气,倘若塞给他一把利刃,照这般杀气,上阵以一敌千绝不为过。
任潜一脸懵然,嘀咕道:“发什么疯?”
他好奇极了,拾起那张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眼珠子险些双双掉下来。
他刺溜一下追了出去:“陛下!陛下!冷静点!”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姜妄南睁眼醒来时,窗户上遮光的布帘已经撤走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香炉袅袅生烟,整个宫殿流动着淡淡的木质龙涎香,闻起来身心舒适,似有安神之效。
“秋若?秋若?”
秋若从外疾步走来:“娘娘醒了?”
他舔舔干燥的唇:“嗯,我好像有些饿了,有吃的吗?”
“有,不过,太医说了,娘娘醒来后,还要再把把脉。”
“好,帮我倒杯水吧。”他不以为意道。
不多久,秋若神情不安地引着太医进来。
“有劳太医了……咳咳咳。”姜妄南堪堪抬眼,猛然被嘴里的一口水呛到。
“刘……”
“嘘!”
第36章 过招 被迫地环住他结实的腰身。……
秋若谨慎道:“娘娘醒了的事, 已经有人去告知陛下,说不定陛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请快些。”
话毕,她快走出去, 守在门边看风。
刘伯深焦急万分,上下仔细打量他:“南南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兄长今早一来便听见值班太医说熹盈宫昨夜出事,才知道你挨了一刀, 可吓死兄长了。”
“这里是干清宫, 你也太大胆了吧!有什么之后再说, 你现在快走。”
姜妄南心说, 大哥,你突然来访才要吓死我吧, 你想送人头, 可别托我下水啊!
“不,南南, 兄长不走。”
“……”
刘伯深握着他的手:“南南放心, 那个太医吃了我放药的酒酿, 肚子不适, 托兄长来替他为你把脉, 所以, 即便萧权川来了, 也不会起疑的。”
“……”
大哥, 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萧权川是耳朵不好,并没有瞎!
刘伯深语气沉沉道:“不过话说回来,南南怎么会替萧权川那家伙挡刀呢?多危险啊。”
完蛋, 这厮肯定要指责他了,又准备给他灌输家国深仇不可跨越的思想了。
“额……这个嘛……”姜妄南努力挣扎想要说出一个令其茍同的理由。
刘伯深激动得抓住他肩膀:“你简直……做得太好了!”
“哈?”
“你是借此机会晋升为嫔,于两个月后随萧权川去避暑山庄,出宫毕竟带不了那么多人,也就是说,将他平时所喝的温补之药掉换成十三火,会更容易,对不对?!”
纳尼?他在说啥咧?
不过,避暑山庄的桥段,原书里确实有。
还记得,嫔位以上者,方能随君出行。
当时,萧权川千方百计哄着原主受一起去,后者确实答应了,以爱之名,却是另有所图。
因为原主受与越国伙伴保持联系已久,萧权川给予的赏赐也足够招兵买马。
是时候该逃离出去了。
而岷州避暑山庄,就是最好的契机。
姜妄南不太记得原主受是如何逃的,只依稀记得,萧权川发现原主受消失后,他大发雷霆,气急攻心,隐疾恶化,耳目流血,不久,耳聋眼盲。
然后,高页趁机设计一场遇匪意外,试图另拥他主,萧权川力不从心,重伤失踪,被原主受的同伴在悬崖下捡到,由此被幽禁起来,日夜遭受酷刑。
再后来,不知哪个同伴找来一个苗疆蛊师,全然把萧权川炼成了可以 被原主受操纵的人偶。
原主受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放他回去,暗箱操蛊,把忠臣名将斩杀殆尽,把贪官污吏捧杀上天,弄得赵国朝廷从头至尾、从里至外腐烂不堪。
继而,原主受大手一挥,千军万马轻而易举直捣黄龙,一举夺下几十座城池,砍下萧权川人头!
“南南,让兄长看看你的伤口。”刘伯深二话不说就上手扒他衣服,好像和他很熟似的。
姜妄南下意识闪躲,干笑道:“不了,兄长,没什么大碍。”
刘伯深笑道:“你我乃夫妻,还害羞了?”
“……未婚夫啦,还不是夫妻。”
“这有什么区别?我们迟早会成婚的。”
对方太理所当然了,他有时候真的很手足无措:“是吗?哈哈,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早吧,我会很紧张的。”
刘伯深没有再勉强,眼底满是痛心道:“也对,你我分开近乎两年,你心里还怪着兄长,抱歉,兄长不该心急,我们慢慢来。”
我不是,我没有。
姜妄南惴惴不安地往外探探头:“兄长,你还是快些走吧。”
“不急,兄长还有些话要说。”
我很急!
“南南,这两个月,你好好养伤,不然,你若是还未恢复好,可能便去不了避暑山庄了。”
“嗯嗯!还有吗?”
去不成的话,是不是就没法走逃跑剧情?
一想到萧权川接下来的遭遇,他就好烦哦,想去又不想去。
只见刘伯深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把它收好。”
“这是什么?”他摇晃了两下,没有声音。
“十三火。”
手上的瓷瓶顿时焦灼一般,烫得他险些没拿稳,他脸色错愕:“兄长不是说,这种药很难配吗?”
“嗯,确实,不过为了南南,再困难的事都不算事,兄长一定会办好的。”
咋又变成为了他一个人了?
明明是为了复仇,不是吗?
刘伯深继续道:“待你随萧权川去到避暑山庄后,找个机会换掉他平时所喝之药,可以做到吗?”
姜妄南心里已经开始发怵:“他应该会发现味道不太一样吧?”
“放心,兄长适当加了些无色无味的东西进去,平常人舌尖没有那么敏锐的。”
萧权川是平常人吗?
大概不是?
“兄长,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有些害怕。”他从不觉得承认软弱是件难事。
刘伯深脸色当即变了变。
他不自觉缩起肩膀。
“南南,你之前是如何答应兄长的?我们得杀了他,才能告慰越国子民之亡魂,才能一起携手白头。你忘了吗?你是越国太子,越国百姓最敬仰的太子殿下,若连你都忘记了,那还有谁能……”
再叨叨下去,姜妄南耳朵险些长出茧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尽力。”
刘伯深神色软了下来:“南南别怕,兄长会争取随驾的。”
“你还要盯着我下手?”姜妄南不可思议道。
“那是自然的,兄长希望能帮到南南。”
“哦。”
八成是怕他不动手,特意跟过来的吧?
怎么这个男二和原书不太一样呢?
沉默之际,刘伯深一直看着他,姜妄南觉得被盯得太难受了,视线飘忽不定起来:“兄长还是早些离开吧。”
“南南,兄长可以亲一亲你吗?”
“啊??”
未等他开口,对方的唇已经慢慢靠近。
说实话,刘伯深长得挺好看的,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清新长相,温润儒雅,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面对这张心仪的脸,他却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更多的反而是焦虑与慌张。
他忽然很想念萧权川那种强硬霸道的方式,容不得他大脑思考,只想一昧沉浸于唇舌交相的火光四射之中。
此番,秋若匆匆忙忙赶进来:“娘娘,刘太医,陛下来了!”
姜妄南推了刘伯深一把:“快走!”
“皇上驾到——”
姜妄南呆了两秒后:“怎么办怎么办!”
秋若急道:“躲起来,快!”
姜妄南欲哭无泪:“又能躲哪儿啊?”
干清宫一向是由章院判出诊,刘伯深初来乍到,并不熟悉,但他自以为有足够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出现,昂起胸膛道:“没事,我可不怕他。”
姜妄南:“……”
我怕啊,大哥QAQ
他看了秋若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急中生智撩开床底的帘布:“为了娘娘安危,委屈刘太医了!”
刘伯深下巴扬起:“不躲。”
外堂有脚步声渐渐传来,未见其人但闻其声:“朕听闻南南一醒过来,刘太医便奔赴而至,这般尽心尽责的精神属实可佳啊。”
“……微臣参见陛下。”
姜妄南感觉他这几个字几乎是从齿间蹦出的,别人躬身九十度,恨不得迭起来行李,他只微微下倾,唇角紧绷,不情不愿。
他欲下床行礼,萧权川大步上前扶住制止:“南南别动,小心伤口。”
“谢陛下。”
萧权川凑近他,嘘寒问暖好些话,时而在他脸上、手上啄几口。
约莫一刻钟后,姜妄南才哆哆嗦嗦提醒道:“陛下,刘太医还在呢。”
“瞧朕这记性。”这才不冷不热让刘伯深平身。
对方只点点头,面色不太好,没说“谢陛下”三个字:“娘娘贵体无恙,微臣就先告退了。”
还未等萧权川发话,他便转身收拾药箱即走。
“慢着。”
姜妄南刚歇下一口气,此刻心里又一突噜。
不会被萧权川发现什么了吧?!
只见萧权川指尖从那药箱上的裂缝里捻出一朵栀子花,花瓣尖部微微枯黄。
但凡对皇宫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唯独熹盈宫的栀子花开得最早、最漂亮。
萧权川道:“刘太医的心思可真别致,不过,都破成这样了,不换一个?”
上次刘伯深藏在窗后,把药箱先扔去池岸,罗景没看准,不小心给摔的。
姜妄南不禁咬紧嘴唇,这破玩意儿确实不该留,痕迹越多,他们就越危险!
刘伯深道:“这药箱跟了微臣多年,早已有了感情,能背就背着。”
萧权川道:“看来刘太医是个念情之人,不过,有时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陛下说笑了,微臣自认为,有付出便必有回报,流水承载着落花而去,岂能言之无情?”
萧权川道:“流水只是尽其本分罢了,一根草落下去,它亦然如此,情又在何处?”
刘伯深蹙眉抿唇,不发一言。
姜妄南挠挠头,不晓得他们因为一句俗语而辩驳些什么。
萧权川惠然一笑,转而嘶了一声:“朕近来有些头疼难眠,正好刘太医在此,不如等会儿替朕瞧瞧?”
刘伯深眼里闪过一丝黠光。
太医院明文规定,章院判方有资格把龙脉,刘伯深初来乍到,一心想探测萧权川的身体情况,奈何级别不够。
这事一直困扰他许久。
然而这回,皇帝亲开御口点他的名,那就不一样了。
“微臣遵旨。”
萧权川道:“朕还有点事,你先在外候着。”
“是,微臣告退。”
刘伯深走之前,好似还深深地看了姜妄南一眼,后者刚触碰到一点点视线,就立刻径自低着头,指甲无聊而紧张地刮着被子上的蟠龙刺绣,后背满是冷汗。
“南南,南南?”萧权川唤他。
“啊?怎么啦?”
“南南在想什么?”脖颈后滑进来一只大手,冷冷的,不似平时那般温暖。
“没有啊……”那五指微微一收,捏住他的皮肉,仿佛掐住他喉咙。
“嗯?”
“额,在想……陛下?”
“嗯,”萧权川眼眸弯弯,甚是满意,凑近道:“想朕什么?”
姜妄南娇躯一震,欲哭无泪。
别这么凶盯着人家嘛!
“想……唔,陛下的……全部?”他咬破舌头也憋不出一个屁。
萧权川嗓音低哑问:“‘全部’指的是什么?”
这个好答!全数一遍不就得了!
他伸出嫩白的手指,先从斜飞的浓眉开始点,一路往下,到墨绿深邃的眼睛,眼周有几处月牙状的疤痕,陷进去的,像指甲印。
姜妄南心头不禁颤动。
女人抓的?
什么情况下抓的呢?
是在床上吗?
他赶紧收住胡乱纷飞的思绪,与他何干?
这会儿,尖细的指尖划到萧权川微红的唇。
那唇形极其对称,线条利落,不笑时,嘴角稍稍往下,不怒而威,笑时,自然往上勾去,倍感亲近,不厚不薄,恰到好处。
尤其是下唇,饱满而泛着水光怪不得和他接吻时那样舒服。
嘶……一共和他亲过几次了?
姜妄南的魂魄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原来南南最喜欢这里啊。”萧权川轻声细语道。
“嗯?”
“唔唔!”
嘴唇猝不及防被堵住,一根细长软物湿黏黏地探进来,姜妄南微微睁大双眼。
不似从前那般轻柔地辗转多次做足前戏,萧权川的舌头也失去耐心,疯狂地索取着他的唇舌,恨不得把他一口吃下去。
“唔唔嗯嗯……”
姜妄南呼吸一下子就乱了,双颊酡红起来,拳头下意识捶着他胸膛,但半路上被对方在圈住手腕,被迫地环住他结实的腰身。
随后,姜妄南感觉萧权川高大的身体缓缓逼过来,他鬼使神差地把身体交了出去,配合着往下躺去。
唇舌交缠,发出湿濡的声音。
干清宫本身又大又空,色色的声音被放大一倍不止,充斥角落,随空气流出门外,狡猾地钻进刘伯深耳中。
第37章 还击 “你居然敢打本宫!”……
姜妄南被萧权川亲得脑子嗡嗡响, 浑身酥麻,叫得格外沉浸。
完全忘了还在殿外候着的刘伯深。
期间,萧权川睁开眼睛, 半垂眼皮地看着上瘾般的姜妄南,勾唇一笑。
“唔嗯……”
就他停下亲吻的这一瞬,姜妄南闭着眼睛宛若入梦般, 不满地叫了两声,小猫讨食似的, 双手不自觉环上他脖子, 微微仰着头, 仿佛希望能狠狠地被爱着。
门外, 孙年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余光中, 刘伯深搭在药箱上的那只手紧紧握着, 指尖泛白,手背青筋爆开。
“陛下, 娘娘身体未愈, 还是让他多多休息吧。”
孙年海感觉刘伯深字字句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开山凿渠般狠劲儿, 不免摸摸自己的腮帮。
萧权川眉尾一挑, 毫无响应。
他碎碎地吻着姜妄南, 只顾着哄好身下发烫发软之人, 大手慢慢往亵裤里探去。
刘伯深声音再次高高地响起:“陛下!还请三思!”
眨眼间, 萧权川的胸口被一股力量撑开。
姜妄南双手举着,睁着空空的眼,呼吸急促,嘴唇湿漉漉的:“陛下……”
“何事?”萧权川声音有些冷。
他喉咙紧了紧:“陛下……还是龙体为重, 让刘太医进来吧。”
他说话时,说一个字,喘一下,娇娇软软,特别好听,每一个声调都是抖动不已的,其实内心已经抓耳挠腮地发疯。
天啊!我在做什么?
当着原配的面,和情人接吻!还如此痴迷激烈!?
拜托,他明明选的是原配啊!原配!
卧槽,肯定是这具高契合度的身体害的他!!
萧权川置之不理,压着他手腕,硬是吻了好一阵子,一点空气也不给他呼吸,他感觉肺部快炸了。
“呜呜呜唔唔……”
听到对方低低的哭腔,萧权川才勉强作罢。
最终,他轻轻吻了一下姜妄南额头,慢条斯理地替其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刘太医,朕突然不头疼了,你回去吧。”
刘伯深:“……”
姜妄南:“……”
孙年海轻咳一声,抬手示意送客:“刘太医,请吧。”
门外无声无息,姜妄南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表情离开的,但至少能确定,被萧权川戏耍一番,定然不痛快。
姜妄南拉上被子盖住头。
唉,估计要遗失一个大将了,若单凭他一己之力,以后可怎么逃出去啊。
他现在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荡·妇,口头上说跟这个私定终身,背地里又和那个亲亲我我。
是人都会介意这样放浪的人叭。
床榻陷下去,一阵淡淡的龙涎香悄悄靠近,一只手臂穿过他脖颈下,将其紧紧揽入怀里。
萧权川低头吻了吻他的发:“以后不许见别的男人。”
“为什么?”
萧权川的胸腔不再振动,殿内安静得很。
片刻,他脖下一凉,锁骨被对方含在嘴里咬住,似乎在咬牙切齿隐忍着什么:“谁也休想。”
姜妄南听得云里雾里,只觉锁骨快要被他啃掉了,娇嗔皱眉道:“疼。”
锁骨温热,湿黏,萧权川像野狼那般舔舐那处咬红的地方。
姜妄南呻·吟一声,情动起来,蹭来蹭去,扭成水蛇。
须臾,砰的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床上。
“这是何物?”萧权川拿起一个小瓷瓶。
姜妄南瞳孔放大:“!!!!”
嘴巴像开水烫了似的,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一把抢过。
然而,萧权川一闪,他扑了个空。
“南南很紧张啊。”
对方眯了眯绿眸,幽深邪异,姜妄南不禁后背发毛。
只见他扒开瓶塞,鼻尖凑近。
他五指紧握,指甲嵌入满是冷汗的掌心,喉咙干涩地滑动了一下。
刘伯深说过,这十三火乃稀奇药物,鲜少人知晓,只要他不说,萧权川应该猜不到吧!
“此乃止痛药?”他问道。
姜妄南愣了一下,立马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陛下好聪明哦!”
萧权川笑了一声:“刘太医给的?”
“嗯嗯!他说臣妾若是伤口发疼,可用此药暂时压一压。”
“变聪明了一点,但不多。”
姜妄南眨眨眼:“陛下在说刘太医吗?”
萧权川没有回答,另道:“朕还要批奏折,你先睡会儿,好吗?”
“好哦!”他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萧权川迈步出门,孙年海跟上去:“陛下是要回南书房?”
“慈宁宫。”
龙辇尚未放下,便听得慈宁宫里头传来悦耳动听的歌声,走进去,三两排美人身着轻纱,肤若凝脂,舞姿曼妙,香艳得很。
孙年海看得眼睛都直了。
唐奎兰穿梭在人群中,教导道:“陛下终究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美人的,都给哀家好好练,谁若能勾得陛下,哀家一定重重有赏。”
萧权川的脸色愈发阴暗:“母后这是作甚?”
有外人在,他向来如此称呼。
美人们忙娇羞福身:“参见陛下。”
唐奎兰朝他眨眨眼:“怎么样?有没有看上哪个?”
“母后莫要乱来。”
“不喜欢啊?”唐奎响亮拍了拍手,“下一批。”
轻纱美人莲步退去,旁边却又窜出一批白脸小生,个个薄肩细腰,低头温顺,有几个乍一看,倒有些姜妄南的影子。
萧权川眸色阴郁:“滚。”
犟驴一头。
她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退下吧。”
回到殿内,唐奎兰质问道:“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七八月快到了,你知不知道?”
萧权川抿了抿唇:“我知晓。”
“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寻遍各种医书,唯得此法,你呢?倒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萧权川掀袍跪下,神色坚韧:“小姨,你是了解我的。”
“有道是最是帝王无情,你倒是个情种,倘若那姜妄南一直不愿从你,你便为了他守身如玉?哪怕为病情折磨?”
他毫不犹豫:“是。”
唐奎兰瞬间哑然。
他又道:“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不差这一年。”
“就是因为你忍耐了太久,病情才会一年比一年恶化,去年你七窍流血,命差点没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呢?谁能预料会发生什么?!”唐奎兰难得神情肃穆。
“我心中有数,小姨放心。”
“你……”
“若是放在从前,我兴许听得进去,但是,”他摸着自己的左心房,微微一笑:“这里,已经满得溢出来了。”
“胡涂!罢了!遑论如何,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
唐奎兰从未如此强硬过,萧权川没应声,不知是从了还是不从。
六月的碧灵湖荷花飘香,岸边柳丝轻摆,微风带着初夏的热气,卷起粼粼水波。
秋若端着一碗补品,走去竹喧亭,却见姜妄南背对一根垂地的柳枝,嘴里不知在说什么,眼睛一闭,身体向左一转,啪的一下,手背猛然呼了枝条一掌。
末了,他嘶了一声,看那唇语是在说“不对不对,再来一次。”
秋若:“?”
他思忖片刻,往后退了一步、两步,这回他往手心里哈了几口气,继而高高扬起,又呼了枝条一巴掌,居然把隔壁的桂花震下几粒。
“嘶啊!”姜妄南疼得龇牙,鼓起腮帮子,摊煎饼似的直往手心手背吹气。
“???”
秋若轻轻放下托盘,轻唤道:“娘娘?”
“贱人!”
“??????”
“云鬓凤凰金步摇,就是你偷换的吧。”
“呵,本宫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
秋若完全不知他所云:“娘娘在说什么啊?”
姜妄南宛若鬼魂上体似的,忽然变了一个人,眉眼狠辣,嘴角歪斜。
“娘娘怎么了?别吓奴婢啊。”秋若步步后退,面色惊恐。
蓦地,姜妄南高高扬起手,对准秋若的脸颊,一举扇去。
秋若下意识紧闭双眼,掌风却久久未至。
只听姜妄南长叹一口气,蔫了似的:“果然,我还是不行。”
下一秒,他对着脚下的桂花粒使劲儿踩:“可恶,可恶,打人不打脸!两次!两次啊!她为什么老是这样对我!我哪里得罪她了!好气啊,好气啊啊啊啊啊啊啊!”
秋若入宫多年记性好,立马恍然大悟,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照搬高疏曼打他两次耳光时的台词。
她暗暗笑了笑,不曾想,自家主子表面看着娇弱乖巧,实则心里也是个掰着指头记仇的。
“娘娘这段日子着实委屈,不过娘娘已经位高一阶,享有陛下所赐之封号,若想回击,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真的?!”姜妄南两眼放光,可眨眼间,他又蔫了:“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到底旁人不似自己,他已经试过了,打耳光,似乎学不大会。
秋若聪明半辈子,这会也迟疑了。
脑海里闪过一百种让姜妄南解气的方式,但总觉得不妥,似乎会玷污了他灵魂的圣洁,又像在教不谙世事的孩子去欺负人?
姜妄南宛若霜打的白菜,顺势趴在栏杆上,,俯首弯腰,时不时去够荷花上的一只蜻蜓。
秋若回过神来,正瞧见他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吓得脸色一青:“娘娘,当心啊。”
这一声惊动,那快要手到擒来的蜻蜓立马飞远了。
姜妄南吹起额间的一缕乌发:“好无聊啊,秋若。”
秋若扶起他:“娘娘伤口堪堪愈合,切勿压迫到心口。”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低头一看,小脸皱起来:“怎么又喝木瓜桃胶燕窝?”
“娘娘体质特殊,太医特意叮嘱要多补血气,陛下便命人将内务府大多数的补品送来了,还亲自吩咐奴婢按时按量给娘娘服用,如此圣宠,娘娘当临首位呢。”
姜妄南反而苦恼起来:“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胖了?”
胖倒是不胖,他原本就瘦削纤薄,伊始伤口未愈时,他只能每日清淡饮食,清瘦了不少。
近来好不容易大进大补半个月,肉不仅长回来了,而且气色更佳,白白嫩嫩,一看就觉得香香的。
“娘娘天生丽质,如今更是貌美动人了,难怪陛下夜夜留宿翊坤宫呢。”秋若没忍住揶揄道。
自从元嫔和阿荣的事情后,熹盈宫不好再住下去,萧权川便把离养心殿最近的翊坤宫给了姜妄南住。
他道:“好啊,连你也打趣我,罗景呢,那孩子实诚,肯定会说实话。”
秋若却摇头:“近来他有些古怪,不知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奴婢也经常找不着他人。”
风过柳枝,沙沙作响,秋若又道:“娘娘,起风了,回屋里吧。”
“好叭。”
回宫途中,背后忽而劈来一声尖锐:“姜妄南!!!”
背光视线中,一个灰蒙蒙的巴掌破风扬来!
啪——
秋若瞠目看着那巴掌被姜妄南及时接住,后者腰背挺直,夏风撩起他黄色裙摆。
“贱人,胆敢忤逆本宫!松手!”
来者眦目欲裂,正是高疏曼。
到底是个男儿身,力气还是有的,任凭对方如何挣扎,姜妄南无动于衷。
“第三次了。”
高疏曼讥笑一声,扬声道:“第三次打你又怎样?本宫乃丞相之女,位高权重,自幼受尽万般宠爱,你算什么?亡国之犬罢了,只会摇你的狗尾巴魅惑陛下,臭不要脸,恶心至极!”
“你那九泉之下的爹娘若是知道你为了荣华富贵而与仇人夜夜云雨,谄媚欢笑,该作何感想?”
“哦,不对,你爹娘估计都没教过你什么叫做礼义廉耻吧,还有你宫里的人,个个像主子一样耍尽心机、厚颜无耻、歪风邪气!天天想着怎么把自家主子送上龙塌……”
“啪——”
姜妄南掌心发烫发麻:“够了。”
高疏曼头歪在一边,眼珠子快蹬出来了,白皙的脸颊印上一片红霞,须臾,才不可置信移目过来:“你居然敢打本宫!”
第38章 撒泼 “来人!给我打!”
姜妄南手指蜷了蜷, 堵塞很久的心口好似终于吸到新鲜空气,无比畅通。
他挺起胸膛,抬步向前:“打的就是你, 你这张毫不饶人的嘴早该被打烂。”
“你……”
又是啪的一声。
“两个耳光,我已经还清。”
“什么……”
一旁的妙娟站出来:“大胆良嫔!居然敢对我们娘娘……”
“啪——”
“啊!”妙娟直接被打得摔在地上,双手擦破皮摩了一掌血。
姜妄南甩甩发疼的手掌:“狗仗人势的坏东西, 卑鄙无耻的墙头草,你又是哪根葱敢对我大呼小叫?”
他转头道:“高疏曼, 你多次对我的朋友出言不逊, 过分侮辱他们的人格, 我亦不能饶你。”
他再次扬起手, 高疏曼这回反应极快,一把拉起受伤的妙娟挡在自己身前, 四下呼喊:“来人, 来人啊!造反了!”
秋若箭步上前,猛然拉走妙娟一把摁住:“娘娘快点!”
远处, 五六个太监侍卫正朝这边走来, 姜妄南心里有些发怵, 堪堪犹豫了一会儿, 那高疏曼便冲了过来揪住他头发:“本宫跟你拼了!”
“啊啊!疼疼疼!”头皮快被掀掉一层。
“娘娘!”秋若不顾三七二十一, 索性从后面也扯上高疏曼的头发。
妙娟见势, 撞开秋若, 后者一不小心往后倒, 手里拉出了一撮长长的细发。
“啊啊啊!”高疏曼下意识去摸秃了一块的头皮,疼得眼泪直掉。
姜妄南赶紧去扶秋若:“没事吧?”
“奴婢无碍,倒是娘娘还好吗?”秋若顺了顺他凌乱的头发,关心问道。
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下子,周围的侍卫纷纷赶来,各侍其主,分别站在姜妄南和高疏曼两侧,犹如一个对称的天平。
高疏曼气得直跺脚,面红耳赤,食指颤巍巍指着姜妄南,一声令下:“给本宫狠狠教训他们!”
“来人!给我打!”
事已至此,姜妄南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自从穿书以来,受的委屈实在不可计数,他大爷的,彻底撒野一回又如何?
适时,碧灵湖另一边,孙年海正苦口婆心与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交代:“陛下特意吩咐,良嫔养伤期间,每餐的鱼虾瘦牛羊肉,至少两样,还有动物肝脏也要来一样,良嫔娘娘不喜肝脏腥味,所以一定要清洗干净。”
“对了,娘娘最爱吃的牛乳糕,要把牛乳含量提到最高的,奶类有利于伤口恢复,但不要膻,要带着些甜口,不然娘娘吃得少……”
“奴才都记下了。”那小太监诺诺应道,甫一抬眼,便见湖水对面一堆人混乱搅成一团,“孙公公,您看那头,有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就打起来,深宫之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多管闲事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是,公公教训的是,不过,那好似是……良嫔娘娘和高嫔娘娘?”
“什么!!??”
柳枝挡住了一些视野,孙年海看不太清,他匆忙踏上一块崎岖的礁石,一大把年纪玩起了极限攀登:“来,扶咱家上去。”
“公公小心。”
“哎啊我的娘啊!打得这么厉害,快快,你腿脚利落,速速去养心殿禀告陛下!”
“是,是!”
那小太监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原本要走两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跑出半盏茶功夫。
然而,养心殿的侍卫毅然拦住他:“陛下有令,与任相商议政事之时,任何人不得干扰。”
那小太监急得蚂蚁过心:“良嫔娘娘出事了!还望转告陛下。”
那侍卫经年驻守此处,早已熟悉良嫔此人,严肃紧绷的面色当即松弛瓦解:“你说什么?”
“哎啊!您就让我进去吧!”
“良嫔怎么了?”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从殿里空荡荡传来。
那侍卫收回长枪,小太监急得被门坎绊了一下,直接跪道:“启禀陛下,良嫔娘娘和高嫔娘娘在竹喧亭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那镶嵌金龙纹的玄色衣袍从眼前一闪而过,只听任潜啧了一声,追上去朝那个匆匆忙忙的背影喊道:“怎么就走了?陛下!还有要事没说完呢!”
萧权川径自道:“没空,改日再议。”
任潜:“……”
那厢,孙年海已经派人拉开了姜妄南和高疏曼,二人以及参架的奴仆,皆在亭里跪着等候发落,挨个蓬头衫乱。
高疏曼比较严重,发钗歪得七零八落,精心梳好的发髻散成四不像,精致的妆容全花了,脸颊通红,隐隐还能看出长长的指印。
萧权川风尘仆仆赶到,还未来得及发话,高疏曼便开始呼天抢地,泪眼汪汪地捧着一撮断发道:“陛下,陛下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妾不活了啊!”
萧权川淡淡扫她一眼,默不作声越过她,兀自来到另一人面前。
姜妄南正低头擦拭一块青竹玉佩上的血迹,嘴里不知在不满嘟囔些什么,忽见一只宽厚大手伸进视线。
“起来,南南。”
他一抬头,便见萧权川绿眸如一谭柔软的春水。
“……臣妾犯了错,还把陛下所赠之物弄脏了,陛下责罚吧。”他抿抿唇道。
萧权川不语,那手穿过他臂膀之下,轻轻托起他:“旧伤可疼?”
姜妄南摇摇头,鼻尖有点酸。
一旁的高疏曼急了,亦站起来:“还请陛下明鉴,分明是姜妄南打的臣妾,他凭什么……”
“跪下。”
姜妄南吓得抖了一抖,好似除了在自己面前,他永远都是这么冷漠肃威。
高疏曼不情不愿照做,嘴巴依旧不停,声泪泣下道:“陛下不为臣妾做主,反倒是偏袒挑事之人,陛下圣心如镜,怎得遇上这个小白脸就如此胡涂?”
“姜妄南乃亡国太子,与赵国有不可跨越的血仇,陛下却如猪油蒙了心,昏了头似的万般宠溺他,难道陛下就不怕此人别有企图,将来成为国之祸害吗?!”
打个架,怎么就扯到家国仇恨了呢?
姜妄南一开始没想这么多,听着高疏曼所言,心里越发没底,他偷偷觑了一眼萧权川,但见后者脸色一点一点变黑。
不会听进去了吧?是要惩罚他了吗?
他拉了拉对方的衣袖:“陛下……臣妾……”
好想好想狡辩,可又不如敌方能言善辩、伶牙俐齿,呜呜呜怎么到最后还自己吃亏了啊。QAQ
“闭嘴。”萧权川道。
姜妄南立即缝紧嘴唇,大气不敢出。
“说够了没有?”
冰凉的手被一只温暖大手包裹,萧权川转身,冷若冰霜地睨着高疏曼,居高临下,势如泰山。
高疏曼看着那两只十指相扣的手,双目怒红,彻底豁出去了:“陛下!臣妾斗胆多言,陛下乃天下之主,应当克制私欲,勤政爱民,而非夜夜留宿翊坤宫,儿女情长,耽误朝纲。”
“姜妄南玉面蛇心,就知道欲擒故纵耍弄狐媚心术,陛下当擦净圣目,以龙体为重,以百姓为重,以大局为重!”
除了凭空捏造他为人之外,其他的,好像……确实如此,姜妄南心想。
完了个蛋,被敌人策反了。
他悄悄从萧权川的手抽离出来,然而,只轻微动一下,那手拽得更紧了。
“要不陛下别……”他瓮声瓮气道。
高疏曼冷笑一声:“还在这里楚楚可怜装什么?姜妄南,你方才在打本宫耳光时,可不是这般模样,怎得?陛下一来,就弱柳扶风、站都站不稳了?”
“我……没有,明明是你先针对我的。”姜妄南只敢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反驳。
“小心!”话音未落,萧权川旋至他身前,迅捷抬脚踢中一个人。
“啊!”
只听高疏曼一声惨叫,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手中最漂亮的发钗哐啷掉地,额角擦掉一大块,鲜血滑落,混着丝 丝缕缕的头发,顿时糊了半张脸。
萧权川收回脚,目若凝霜:“放肆!知错不改,以下犯上,目中无法,现将高嫔贬为高常在,禁足一月,衣食缩减,任何人不得探望。”
姜妄南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颌线流畅如一把利刃,眸底尽是冷厉无情,后背不禁冒冷汗。
说贬就贬,说罚就罚,无人能辩,无人敢抗,这就是……帝王之权。
高疏曼毫不死心,不依不挠撕心裂肺吼道:“姜妄南!自从你出现在陛下身边,本宫没有一日安宁,一贬再贬,你天天装作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样,不恶心吗?就连冰儿也被你害死了!”
“什么?元嫔……死了?”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
“带下去。”萧权川道。
姜妄南抓住他小臂:“不。”
萧权川眉心微动:“南南不需要知道太多。”
“我想知道怎么回事。”
萧权川不声不响,眼里的情绪晦涩不明,握着姜妄南的那只手紧了紧。
“呵,又在假惺惺装胡涂,元家一族在流放的路上都惨死在沙匪刀下,你满意了吧!总算把本宫的左臂右膀铲除殆尽了吧!开心了吗?”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姜望南征然低喃。
“还在这里装单纯,本宫看见你这副嘴脸就恶心,呸!本宫劝你做人不要太过分。”
萧权川摁了摁额角,摆摆手。
“是,”孙年海心领神会,侧开身子:“高常在,请回吧。”
高疏曼动也不动,孙年海指使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她,她亦然喋喋不休道:“本宫没落只是暂时的,你等着瞧,本宫日后东山再起,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尖锐的骂声渐渐行远,竹喧亭总算安宁下来。
“南南?”萧权川轻轻拍他的肩。
此时姜妄南耳朵嗡嗡叫,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四个字——元冰死了。
元冰居然死了……
沙匪截杀,是巧合吗?
姜妄南胸口麻麻的,有些呼吸不过来,感觉心脏好似扎着一根隐形的针,他很想拔掉,却寻也寻不到。
萧权川一脸担忧扶着他,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大,看着他脸色逐渐苍白,仿佛这人下一刻就要晕厥。
姜妄南问道:“陛下,是我害的元家吗?”
萧权川抬起大拇指摩挲他光滑的手背,安抚道:“世事无常,怎么会是南南的错?走,先回养心殿,让太医检查一下你的旧伤,好不容易养好,可别复发了。”
姜妄南抬眼,视线撞入对方眸底,后者眼皮很薄,至眼尾稍稍扬起,方才看向高疏曼时,分明像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利剑,凌厉可怖。
而现在,那利剑仿佛被什么融化,恨不得软成一滩温水将他全部裹住,硬生生缠住,温柔得……可怕。
明明截然不同的眼神,却为什么都让他心生惧意?
姜妄南第一次不顾对方的力道而成功抽出手,眼神不敢直视:“陛下,臣妾……想回翊坤宫。”
“南南,朕不放心。”
萧权川上前欲搂他,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对方的长臂落了个单。
第39章 疏远 唯有陷进去的人,愚不可及。……
萧权川臂膀悬空, 沉沉看着他片刻,转眼对秋若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是,陛下。”
路途中, 秋若见姜妄南魂不守舍似的,担忧问道:“娘娘可有心事?”
“你说,元嫔之死, 会不会有蹊跷?”他心跳至今还在砰砰然。
秋若纳闷:“娘娘向来不谙世事,怎得思虑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 就是……很不安。”
“元家在朝廷结党盘根多年, 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获利颇多, 世事皆有因果, 下场注定不会太好。”
“意思是,这事与陛下有关?”
“嘘, 陛下耳目通天, 后宫不得妄言,娘娘过好当下的日子, 便好了。”
“好吧。”
未走两步, 姜妄南忽然驻足:“我方才大庭广众之下拒绝陛下, 他心里会不会记仇啊?”
自己真是big胆, 连皇帝的话都敢不听了。
“娘娘荣承恩泽, 陛下不会怪罪娘娘的。”秋若笑道。
话是这么说, 但谁又知道这份雷霆雨露能持续多久呢?
伴君如伴虎, 元冰和高疏曼的悲惨结局已经是前车之鉴, 万一哪天萧权川一个不高兴,就下令砍了他脑袋呢?
“不行不行,还是回去吧,我害怕。”他急切道。
秋若道:“陛下应是在养心殿处理政务, 娘娘要现在去吗?”
“去去去,没事,我就意思意思。”
应付领导嘛,走个过场,他还是在行滴。
养心殿里,日光微斜。
萧权川端坐书桌前,眉宇蹙起,低头翻看一本来自岷州知府唐期的奏折。
大概的意思是,愈来愈多越国余孽聚集于岷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惶惶不安,出街买菜都害怕被人突然从后背捅刀子。
唐期试图武力压制,抓了不少人,但不知为何,那些暴民狡兔三窟,哪哪都有窝,有组织有计划,愣是抓不完。
“混账。”
屋内气温低到低点,萧权川唇角下压:“暴民有多少?”
任潜站于对面,神色难得严肃:“不小于五百人,那些暴民甚至料到陛下近来会前往避暑山庄,早已蠢蠢欲动,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还请陛下缓一缓行程。”
“可笑。”萧权川丢开那本奏折,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他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药,眉头不带皱地一口闷下,神色惬意:“我连越国都踏平得干干净净,还怕剩下的几个乌合之众?”
“陛下,这可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敌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陛下乃万龙之躯,身负黎民之命,怎可如此冒险?”任潜胡子都吹上眉毛了。
萧权川不以为意:“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一日不出马,他们就一日不会倾巢而动,所以,我这次就是要他们组织起来,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岂不大快?”
他眸子微眯,好似一头等着猎物乖乖落网的野兽。
“不行!你又是病发之时,太危险了!我绝对不同意。”
“那群暴民已经窜进岷州为非作歹,若没控制住,只会给他们壮大的机会,岷州乃重要关口,一路往南,他们就会像耗子似的藏进河流山脉,皆时大海捞针,愈发易守难攻,而下一个目标,就是京城。”
任潜登时哑言。
与此同时,门口的孙年海咽了一口唾沫,脚底被地板烫了似的,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索性咬牙对姜妄南道:“嗨啊,娘娘,这会子咱家真不能替娘娘传话,要不再等等?”
姜妄南绞着手里的帕子,咬咬唇,眼眸光润:“孙公公,通容一下好不好?就跟陛下说两句。”
道个歉就走!
“咱家怎敢阻挠娘娘您啊,是……”
“孙年海,谁在外头?”
萧权川低沉的嗓音穿风而来。
姜妄南倏然心头一紧,好似有一阵暖风拂面,如一只充满爱意的手抚摸着他眼角。
“回陛下,是良嫔娘娘。”
“让他回去休息吧。”声音带着一缕轻叹,仿佛有些无奈。
姜妄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落空了。
不是他让自己过来休养的吗?怎么一眨眼,却变脸了?
自打受宠以来,对方从未如此果断拒绝过见面,若是往昔,他即便政务繁忙,三更半夜亦会钻进他被窝里搂着他睡,巴不得黏在一起。
果然,帝王之宠,稍纵即逝。
唯有陷进去的人,愚不可及。
“是,”孙年海终于松了口气,“娘娘,请回吧。”
姜妄南唇瓣开了开,拳头攥紧,不知道哪来的气力扬声道:“陛下!臣妾有要紧之事要说!”
阳光透过窗棂,尘埃飘飘扬扬。
良久,孙年海道:“陛下正与任相商议政事,娘娘且回吧。”
姜妄南嘴唇紧紧闭上,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他可能真的忙到没时间召见自己吧。
也罢。
“多谢公公。”
姜妄南甫一抬起右脚,便听到任潜的声音:“听说元家在流放途中遇害,无一生还。”
他身形征然。
只听萧权川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任潜又道:“你真的下了截杀令?”
“嗯。”
“!!!”姜妄南脑子突然嗡嗡起来。
原来……真是他害的。
姜妄南一不小心脚底一空,摔下阶梯!
“不对吧……”任潜刚要开口,陡然听见门外孙年海一声惊呼:“良嫔娘娘!”
继而眼前一道玄影飞速冲出去,托住姜妄南的腰:“小心!”
腰间一紧,一阵龙涎香夹带浓重的药味沁入鼻间,绝美的俊颜映在他褐色亮瞳中:“陛下?”
“来,有没有伤着?”对方温声关心。
姜妄南鼻头红红的,摇摇头,推开他往后退了半米,低头客气道:“多谢陛下,臣妾无碍。”
“南南……”萧权川满眼心疼却又在克制着不上前。
姜妄南似乎看见无数鬼魂缠绕在看似柔情蜜意的萧权川身上,死在他手上的元家人血液不停从指腹渗出,滴在地上,一点点蔓延过来,宛若要将他吞噬,拉入深渊。
心里有个声音不停重复:不要再被这个男人的花招迷惑了,他到底是一个帝王,天下人的君王。
最是无情帝王家,又怎么会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呢?
他又退了几步,还是摇头:“臣妾乏了,告退。”
看着姜妄南的纤弱身影逐渐远去,萧权川才堪堪伸出手。
任潜啧了一声,继续道:“那元家人分明是被越国流民暴匪所害,你虽然下了截杀令,但那也只是针对元御史一个人而已,你从不殃及妻小。”
对方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任潜纳闷道:“你怎么也怪怪的?真不追上去哄回来啊?”
“药味太重,怕熏着他。”
“……”
萧权川神色落寞看着远方的蓝天:“很快就要去避暑山庄了。”
任潜卡顿了一会儿:“你……不想他跟着去?”
“越国暴民已在避暑山庄附近聚集,他是越国太子。”
“你担心他跟人跑了?”
“嗯,另外,若跟去,我亦没有足够的信心能保护好他。”他自嘲笑道。
任潜摸摸下巴道:“奇了怪了,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啥事不敢干,我还记得你十五岁的时候,只身一人一刀都敢进深山杀狼王,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如此胆小如鼠之辈?”
“你懂个屁。”萧权川懒得解释。
任潜:“……”
翊坤宫。
“哎。”
姜妄南坐在布满山珍海味的餐桌前,一手撑脸,一手拿着筷子有下没下戳着米饭,目视前方某处虚空。
一旁的罗景咕哝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从南书房回来后就一直唉声叹气的。”
秋若上前夹了一块他最喜爱的糖醋排骨放碗里:“娘娘,饭菜要凉了。”
姜妄南也不知听没听见,自顾自问夹起那块排骨道:“你说,宫外有这么好吃的排骨吗?”
罗景接话:“那自然是没有的,咱宫里御厨都是天下一绝的。”
“哎。”
秋若熨帖问:“娘娘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姜妄南摇头,放下筷子,摆摆手道:“我困了,睡一会儿。”
秋若担忧道:“娘娘,吃多几口吧,别饿着,对身体不好。”
“不了,我……想等陛下。”
临近七月,午风滚着热息,黏在薄薄的衣衫上,蝉鸣不休,吵得耳根疼。
秋若坐在床边替他扇风,姜妄南躺下没多久便问:“秋若,陛下来了吗?”
“未有,娘娘饿不饿?”
姜妄南死尸般躺回去,脸转向内:“我再等等。”
太阳才倾斜了一点,他又问:“陛下还没来吗?”
“没有呢。”秋若答道。
“哦。”
“我躺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
“啊,感觉好久。”
大概又躺了半个时辰,他不再试着闭眼入睡,睁眼看着床板,突然道:“陛下……是不是不理我了?”
方才他躲着萧权川离开南书房,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定然发现了他的异常,按照往常,萧权川后脚就跟来哄他。
然而,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不见人影。
这说明什么?
姜妄南似乎听见胸口有什么东西碎了。
“罢了,去给我端些吃食来吧,吃了比较好睡。”
“好,我这就去。”秋若道。
他翻了个身,腰下似乎有硬物硌着。
伸手往里一掏,那是一个小瓷瓶,眼熟的很,里面的粉末无色无味。
这不就是刘伯深给他用来对付萧权川的十三火吗?
当时匆匆忙忙塞进枕头下,这段时间过得太滋润,转眼给忘了。
接下来,他特意吃了许多碳水,血糖飙升,很快就困,但还是睡一会儿醒一次,睡得不大安稳。
蝉鸣渐渐平息,临近日落,蛙声一片。
姜妄南脑袋晕晕沉沉,睡得不能再睡了,望着窗外天际红霞,失魂落魄般问道:“秋若,陛下今天翻牌子了吗?”
秋若尚未来得及回答,此时,罗景急急忙忙跑进来,大口喘着粗气:“娘娘……娘娘,孙……孙公公来带话了。”
秋若喜出望外:“指定是来唤娘娘侍寝了,陛……”
话音未落,姜妄南早已掀被下床,化作离弦之箭嗖的一声没影儿了。
“娘娘还未穿鞋啊!小心着凉!”秋若拎起鞋子追出去。
姜妄南眼睛亮亮的:“孙公公,陛下是要召我侍寝吗?”
孙年海犹豫再三,于心不忍道:“陛下传话,三日后的避暑之行,娘娘留在宫中,无需陪驾。”
一阵凉意从后背爬起,姜妄南喉咙紧了紧:“单是我一个,还是别的娘娘也留下?”
“嫔位以上,唯独娘娘一人。”
孙年海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漫天的红霞转眼间缩回黛山怀中,晕出水墨,侵蚀唯一的天光,从此漫漫长夜。
“来,娘娘。”秋若扶着僵硬的姜妄南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俯身准备为其穿鞋,手却被对方一把握住。
只听他疲倦道:“我头疼犯了,去传刘太医过来吧。”
自从穿书以来,姜妄南头疼感冒都不敢轻易传太医,生怕一抬眼,就看见满眼深情的刘伯深。
但凡见着他,姜妄南的心便像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出不来也下不去,唯恐他下一秒就亲过来。
更不用说主动点名传召了。
第40章 决心 “谁让你跟来的?好大的胆子。”……
果不出所料, 即便今夜不是刘伯深值班,他亦然毫不犹豫快马加鞭赶去翊坤宫。
踏入宫门那一刻,他额前的乌发都湿成一团黏在颊侧, 汗珠在烛火下闪烁,锁骨附近的领口颜色泡深了一度。
他箭步上前,一把抱紧姜妄南, 激动道:“南南,你终于想清楚了?”
姜妄南瞪大双目, 蝴蝶骨咯一声, 险些被勒断, 他双手悬空, 不知该放在哪儿,斟酌半天:“额……嗯。”
“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兄长一定会好好对待南南, 不再让你受半点苦楚!那狗皇帝休想再逼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姜妄南干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兄长不必操之过急。”
“很快了, 如今高疏曼被萧权川一贬再贬, 羞辱不止, 她父亲高页大发雷霆, 在朝堂上明里暗里跟那狗皇帝对着干, 这一回避暑之行, 宫内无主, 正是高页报复的最佳时机, 为了他女儿,定然会掀起一把飓风高浪。”
姜妄南表情呆呆的,他深知看不懂君臣庙堂的复杂斗争,只能简单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困难:“现在的问题是, 他不让我陪驾,我怎么把他的补药换成十三火呢?”
十三火能催发萧权川之病患,只要他想方设法令其服下,诱发对方的隐疾……
然后,在他最松懈无助之时,便不会时刻盯着自己,按照刘伯深所言,高页极有可能趁虚而入作祟,到时,避暑山庄定然乱成一团!
趁此机会,离开这个冷血无情之人,再也不提心吊胆。
之前他一直陷于萧权川的温柔乡里,总认为没必要如此残忍对待一个还不错的人,直至今天,他才幡然醒悟。
暴君就是暴君,狠起来,没心肺,估计他也自身难保。
刘伯深温和一笑,轻轻握住他的手:“南南不用操心这个,我自有法子。”
对方的手很凉很薄,不似萧权川的那般温热宽厚,姜妄南下意识抽出手去拿茶杯,润了一口:“……好。”
手背一凉,脸颊一热,刘伯深的大拇指徐徐摩挲他的嘴唇,:“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姜妄南声音微颤,指甲不由自主深深嵌入袖口。
对方眸光晦暗不明,柔软的指腹黏上他的耳垂,又缓缓下移,滞留片刻,点了点他锁骨上的紫黑色吻痕,咬了咬后牙槽:“很疼吧?”
“还……还好啦,哈哈。”
刘伯深眼神隐忍而痛苦,垂下头道:“对不起,南南,都是兄长害了你,若当年兄长第一时间赶去带你走,就……”
“没事啦,别翻老黄历了,”姜妄南截道,“陈年旧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
“嗯。”
他深呼吸一口气,主动把手搭在那爆满青筋的拳头上,郑重其事道:“兄长,你放心,这一回,我跟你走。”
暑气越发浓郁,转眼间便来到七月的尾巴。
东边的光瑞门,天不亮就有太监宫女忙进忙出,不多时,簌簌铠甲声从四周而来,几百个精锐手扶剑,持长枪,分为两边,前后围着一辆明黄色龙辇,齐齐整整,浩浩荡荡。
孙年海正清点随驾之人,莫名其妙多了一群少男少女。
“你们是谁的人?”
为首一位精雕玉琢般的男子答道:“回公公,奉太后懿旨,奴家们是来伺候陛下的。”
好一个个标致的人儿,几乎堪比那位貌美惊人的良嫔。
孙年海看得眼睛发直。
“不必了,”萧权川不知何时出现,面若冰霜:“多谢母后好意,事不宜迟,出发吧。”
卯时,队伍徐徐游出,长龙般宏伟。
辇内,车帘随轱辘缓缓晃动,香炉袅袅。
萧权川一袭玄袍坐在书案前,右手支着太阳穴,左手拿沾了朱红的狼毫,斜身瞑目,孙年海在旁扬声念奏折。
念毕,孙年海小步踱去其前,将他的手悬在奏折上,笔尖对准空白处:“陛下,这里。”
萧权川缓缓睁眼,绿眸木然,瞳孔散焦:“嗯。”
撇捺顺滑,飒然潇洒,笔锋锐利,格外端正,全然看不出这是一个半瞎的字迹。
忽而白影闪进,脸戴面具,单膝抱拳,他才缓缓搁笔,拿过孙年海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何事?”
那白探犹豫片刻道:“……良嫔,不在宫中。”
啪一声,茶杯碎在萧权川指腹间:“你说什么?”
“属下找遍整个皇宫,着实……不见良嫔之踪影。”
萧权川抿紧唇,眯了眯眼道:“当初就不该把你从他身边撤开。”
当初,元冰和阿荣茍且之事闹开后,白探的存在便暴露了,姜妄南不喜有人暗中窥视他,就跟萧权川撒娇吹枕边风,说会好好听话,当时他美人在怀,脑子一热,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车轮轧轧,马蹄哒哒,微风吹起车帘,之外,后方有一个悠悠骑马的年轻男人,春风满面。
正是刘伯深。
那白探顺势觑了他一眼:“属下是否要将他抓起来拷问?”
萧权川抬手示意:“不必,走不远的。”
那白探咽了咽唾沫,猜不透到底是谁走不远。
萧权川特意点名让刘伯深随驾,目的很显然,难不成留着这个男人在自己外出时跟他心上人在他家偷情?
然而,有一件事他没算到,姜妄南胆子居然这么大,他前脚走,后脚人就失踪了。
白探见他负手沉思,脸色不辨,须臾,不知想到什么,蹙起的眉宇悄然展开,轻笑一声:“吩咐下去,朕,该喝药了。”
不消时,龙辇微晃,帘子掀起,一个小太监捧着一碗药,低头径自走来。
今日夏风凉爽,那小太监额间却蒙着一层薄汗。
孙年海一挥拂尘,呵斥道:“大胆,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那人一抖,脚尖剎车,汤药溅出几滴,迟钝了一会儿才匆匆膝盖着地:“奴才……参见陛下。”
萧权川眉头微动,这把声音,有些熟悉。
“平身。”他淡淡道。
孙年海扁扁嘴,伸手接过药:“你退下吧。”
“是。”
“且慢。”萧权川幽幽道。
他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送至嘴边,却迟疑了。
萧权川踱至那小太监身前,嗓音蛊惑道:“你似乎很紧张。”
“……圣颜威武,奴才初来乍到,恐有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他把药塞回给孙年海:“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对方弓着身子,双手下垂,贴在腿边的手指蜷了蜷,缓缓照做。
孙年海率先惊叫出声:“良嫔娘娘!!!”
这会子,萧权川才找到自己的呼吸:“咳咳咳……”
身体最虚弱之时,一阵气息忽涌上来,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金绿交织的绕耳翎仿佛也染上了病气,没那么耀眼。
“陛下!”孙年海赶忙替他抚背,扶他坐好。
他摆摆手,明明脸色很差,却笑得像一朵花,牵起姜妄南的手:“谁让你跟来的?好大的胆子。”
姜妄南略微局促不安,清亮的眼睛时不时瞥向那碗药,轻声提醒道:“陛下,药凉了。”
萧权川捏起他下巴,强迫他抬头:“回答朕的问题。”
纵使病气缠身,脸色苍白,那双鹰隼般的绿瞳亦然像绿宝石一般耀眼而神秘,令人沉下去。
“是……是我自己。”总不能把刘伯深供出来吧!
“嗯?”对方气息逼近,显然不信。
“陛下别这样看着臣妾,臣妾害怕。”姜妄南眼皮轻颤,眼睛情瞳孔湿润。
萧权川吁了一口气,似乎无奈又无力:“这样也好,你不在朕的身边,安全多了。”
“为什么?臣妾偷偷跟来,就是为了能陪在陛下左右。”不然怎么对你下·药?
萧权川眉眼放松了不少,轻轻拥他入怀:“傻瓜,死在朕手里的人太多了,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朕的命,朕,怕牵累了你。”
对方胸膛宽厚温实,声音低沉缱绻,姜妄南登时很怀念这种踏实的感觉,不免鼻子一酸,低低啜泣起来。
“陛下……不是……不管臣妾了吗?”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姜妄南一拳头捶他:“陛下笑什么!”
“好好好,”萧权川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南南,宫外多险事,别随便乱走,乖乖留在朕身边。”
“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萧权川平时讲话的声音比以前大了一些。
姜妄南的下巴抵在对方肩头上,目光忧心忡忡:“陛下,要不先喝药吧?”
萧权川看向那碗已经没有热气的药,道:“温补之药不能凉着入肚,南南帮朕再去换一碗?”
“好吧。”
孙年海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如今身子状况日益俱下,为何不按时喝药?”
他望着姜妄南离去的背影,幽幽道:“若是喝了,朕可就看不见今日的夕阳了。”
孙年海睁大眼睛:“药里有毒?!良嫔娘娘是刺客?!”
“不是,”他截道,“朕信他。”
另一边,姜妄南端着药回到一架马车,车内宽敞,一个个箱子堆积成山,只留中间一条逼仄的过道,约莫一臂宽。
此去一天半的路程,总要备些吃喝穿用,这里相当于仓库。
他先探头探脑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外人后,嘴唇刚要张开喊些什么,突然,一股力量拽走他:“啊!”
“嘘。”
“兄长?”
还未等对方心定下来,那人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南南,他喝了吗?”
姜妄南摇摇头,指了指满满当当的那碗药。
“怎么可能?我精心调制的药,他不可能闻得出来。”刘伯深难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闻出来,反正他一直没喝,我第一次做坏事,难免有些生疏,对不起哦。”姜妄南自责道。
“他不可能闻得出来!绝对不可能!”
刘伯深没来由激动起来,吓得姜妄南娇躯一震,小猫似的往角落缩了缩。
“抱歉,南南,我现在有些混乱,他……不可能……”刘伯深话语戛然而止,抓了抓头发。
姜妄南拍拍他肩膀:“兄长,没事啦,我们还有机会,再来一次吧,我会努力的。”
刘伯深叹了口气,扶额道:“只能这样了。”
“不过,这一次也并非没有收获。”
“你发现什么了?”
“他身上的药味愈发浓重,而且,说话声也变大了,眼睛似乎怪怪的,就好像……好像……”
“太好了!”刘伯深忽而扬声。
“怎么了?”
“我以前一直怀疑他是否有隐疾,千辛万苦寻到十三火这种药来测探,不曾想,你更先一步发现了,太好了,南南。”
“兄长,”姜妄南拉了拉他袖子,小心翼翼问道:“陛下……不,萧权川若是喝下此药,病情只会加重一些,不会……死的,对吗?”
“南南,你在想什么?”刘伯深眼神一变,“他若死了,你心疼?”
“我……就是,额……没什么了。”他无言以对。
回想起来,适才听见萧权川剧烈的咳嗽声,似乎病得不轻,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感觉这种做法,会不会太趁人之危、不厚道?
毕竟萧权川曾经对他好过,送了很多很多珍贵的礼物,人也很养眼,那段日子,好像……也挺开心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他觉得自己好贱QAQ
刘伯深眸光一略,仿佛立马看出他的纠结与挣扎,转而温声笑道:“南南,兄长视你若珍宝,又怎么会利用你去杀他呢?”
“嗯,我知道了。”
只见刘伯深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纸皮色的东西:“今夜,你再去试一次。”
从京城到岷州避暑山庄,路途遥远,艳阳高照,不出两个时辰,车队明显慢了不少。
姜妄南还是穿着太监衣服,与萧权川同乘,后者握着他的手,一手执朱笔,静静听着孙年海在一旁念奏折,尖声尖气,念罢,批红熟络。
姜妄南听不懂复杂的奏折,便小口小口吃着糕点,望着莽莽蓁蓁的树林慢慢拉远,一片片金黄灿烂的稻海映入眼帘。
农忙季节,男女老少卷高裤脚,弯腰割禾,你一言我一语,你唱我和,黝黑发红的皮肤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姜妄南不禁蹙眉。
奇怪,这种美好场景没在书里出现过吧?
依稀记得,赵国暴君萧权川专政蛮横,许多百姓赋税繁重,食不饱已不足,苦不堪言。
暴君身入民间,应当有流民起义拦驾才对。
“当年啊,陛下也算是熬过去了。”孙年海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
“孙公公,此话怎讲?”姜妄南纳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