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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Chapter61携家带口。

    林也说他不能去晚宴。

    宋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四的晚上,隔天就是晚宴举办的日子。她跪在茶几前,面前是铺开的英语辅导书,正把英语生词誊写在手掌大小的手抄本上。

    国外的同学告诉宋鹿,在海外求学,除了那种专门招收华人的学校,必须掌握熟练的外语。而华人学校的就业前景还不如国内三本,除非是钱多专程去洗洋澡堂,不然不建议去申请。在所有外语中,英语是世界上使用范围最广的语言,相较于法、俄、西语也更容易学习。

    所以,宋鹿在网上报了一对一的英语突破班,已经上了四天的课。听到林也不能去晚宴,她从书堆里抬起眼睛,有些茫然地盯着林也。这个消息如此突然,他一副不容反驳的模样,完全打乱了她做鸵鸟躲在他身后的计划。

    宋鹿抓住这个机会:“你不去,我也可以不去吗?”

    林也干干脆脆答:“不可以。我是去京北出差。你有闲。除非你想陪我去出差?”林也注视宋鹿,她愣了一下。林也接着说,“是去工作,你去了我也陪不了你。一个人多没劲。”

    宋鹿问:“什么时候走?”

    林也回答:“现在。2个半小时后的飞机。我回来整理要带的资料。”

    宋鹿彻底放弃侥幸心理,看来宴会是逃不掉的,她转向更有机会实现的方案:“不可以改签一天吗?就一天。”

    这近乎已经毫不掩饰求他了。

    林也的神态没有因为宋鹿的恳请而有一丝松懈,“京北酒店的外墙脱落,落下来的碎片砸到行人,一人重伤,两人轻伤,事情闹得大,我必须马上处理干净。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有其他安排。”

    好吧,确实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只能让他去。

    虽然明知道他有离开的正当理由,但宋鹿就是觉得被人高高举起在空中,一颗心悬着不说,脚也沾不了实地,是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宋鹿低下头,继续写英语生词,“你需要我在宴会上做什么?又或者,决不能做什么?你不在,总要给句准话,让我心里有个底。我不想做错事。时候被你说丢人。你也别让我猜。猜不到。我更不会随机应变。”

    林也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用布慢慢擦着,然后,把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推到鼻梁中间。

    “这是个慈善晚宴。简单来说,就是你用钱去买慈善人士捐赠出来的东西。然后,你捐一件自己的东西出去,别人再花钱买回去。晚宴主办方已经将参与者捐赠的东西列出了一个清单。清单上有一本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的第一版诗集。我需要你替我拍下它来。钱会打到你卡上。不把诗集带回家,你也别回家了,林太太。”

    他最后那句话让宋鹿觉得他憋着一肚子坏水。

    “狄兰托马斯?”宋鹿很是吃惊。

    林也的黑眸在晶莹剔透的镜片后面闪烁着,观察她脸上每一个微表情,仿佛就等着她提这个名字,“怎么了?”

    宋鹿咬了一下唇,“没什么。我只是想到,疯狂的狄兰是我——”她声音轻下去,猪八戒吃人参果般将“妈妈”两个字囫囵吞下去。宋绫是她和林也之间的禁忌。她黏糊糊说,“最喜欢的诗人。”

    林也“哦”了一声,淡淡地说:“真巧。”

    就算他再怎么昏头,宋绫的事,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林也抬起手腕,看手腕上的表。

    宋鹿见林也一脸急于离开的样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要捐出去什么?”林也一声“随便”就把宋鹿打发了,他快步上楼,去房间收拾出差的东西。

    宋鹿的手机闹钟响了,到了她听英文新闻的时间。她让客厅的智能音箱播放英文电台。电台里的主播正在讨论这个夏天造访申港的第一场台风。气象台预测风眼明早3点在崇明岛登陆。是一个不到5极小台风。今天稍晚一些,受台风影响,申港市各区会起风下小雨。

    宋鹿目光瞟向落地窗,露台上亮着一盏昏暗的灯,藤椅以璀璨的夜幕为背景正微微颤动,看来已经起风了,但在客厅里听不到一点风声,这房子的隔音做得特别好。灯照着,就能看到光带里密织着雨丝。

    电台里转播了一则美国之声的新闻。宋鹿的英文基础不够扎实,听广播是网课外教给的建议。本土的气象预报勉强能听懂,轮到国外的新闻上阵,因为原住民语速过快,她就只能听懂那么三两句。只依稀听到什么“环保法案”“死人”“股票大跌”等等的词语。

    这条新闻听完,宋鹿抬头,看到Yoyo站在敞开的衣帽间门口,朝她招手。Yoyo向来遵守8小时工作制,早9晚7,中间2个小时午休,到点上班,到点下班,无特殊情况绝不加班。

    Yoyo今天留到晚八点还没走,是因为宋鹿下午第二次试礼服,还是不够完美合身。那套Dior裙是上窄下宽的鱼

    尾式样,裁剪得每一块多余布料,必须刚刚好妥帖包住全身才能呈现最佳状态。Yoyo监督裁缝再次手缝完一些地方,要让宋鹿第三次试礼服。

    宋鹿走进衣帽间,第三次脱衣服已经没有像前两次那么害羞。礼服的白纱特别透,所以必须搭配定做的内衣和衬裙层层裹在身上。她很利落地把自己剥到只剩内衣。配合Yoyo和女裁缝,将丝质衬裙套上身。衬裙薄如蝉翼,将最真实的身材勾勒出来。

    女裁缝绕到宋鹿身后,收紧礼裙腰间的一条缎带。

    Yoyo紧张地问:“怎么样?提裙摆走两步。我觉得这次可以了。”

    宋鹿提起拖地的鱼尾裙摆,走到落地镜前。乍一看,自己是被拢在透明的纱里。单一层薄纱滑得不像纱而像丝绸,压住最里层浅浅一层玫红色。有灯光的地方,磨碎的水晶分散在白纱上散出银河般的光。腰间是一指宽的黑色缎带。

    设计师已经尽自己所能将红色的艳丽压到年轻女人能够驾驭的纯度。而且,尽管这条裙子严丝合缝包住身体,没有给任何一点赘肉留下余地,也尽管它有个长拖尾,但它轻得像羽毛,行动算是自便。

    宋鹿走动的时候,脚下的鱼尾摆动起来,像流动的水,又像流动的云。宋鹿微微转身,即使是衣帽间灯的亮度,也能照出裙子之下腰际、臀部和腿的全部曲线,她不禁有点迟疑:“是不是太透了?”

    Yoyo双手合十拍击,眼睛亮亮的,“不会走光的。这是裁缝的基本手艺。若隐若现,又纯又欲,最好不过了。”

    Yoyo戴白手套的一只手掐在宋鹿后腰,另一只手撩起她披散的头发,露出宋鹿光洁如玉的脖子,“珠宝还存在保险箱里,我明天去取。想象一下戴上珠宝的样子。太太,你走出去,就是我的活招牌。”

    宋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Yoyo放下宋鹿的头发,将栗色的头发在背上抚平,把一绺头发挽到宋鹿耳后,撺掇着:“趁林总还没走,去给她看看。”

    不要。给他就像是存心讨他喜欢。宋鹿在心里抗议,用背对准镜子,“没问题我就脱下来了。别弄脏了。”

    Yoyo和女裁缝的手才放到宋鹿后背,敲门声响起来,林也的声音随之而来:“我要走了。”两人缩回手,宋鹿一惊,怯怯说:“我在换衣服。你别进来。”

    Yoyo嘻嘻一笑,大声说,“林总别信。太太穿着衣服呐。”

    门把手被转动,宋鹿一手抓着裙摆,突突突跑到门边上,从里边抓住门把手,就是不让门把手转动,她嗓子因为急有点尖:“说了不行。”宋鹿脸本来就红了,被Yoyo和女裁缝揶揄的笑容弄得更红。

    门把手不动了,门外安静了足有半分钟。

    林也说:“走了。你,嗯,好好的。”

    宋鹿死死抓住门把手,“你快走。”

    林也:“……”

    门外响起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宋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沉沉的关门声。

    走了。宋鹿松了一口气,转过头,不敢看Yoyo的眼睛,“好了。看不成了。脱——”她还没说完,中间首饰柜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宋鹿扫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宋鹿接电话,是宠物医院的护士打来的,医院因为台风天水管爆了。他们正在把店里的宠物一个个送到主人的家里。他们通话的时候,送宠物的车已经到了楼下,护士一边诚恳道歉,一边催促宋鹿下楼来接小猫。

    宋鹿走到客厅,从落地窗看出去,雨的确越来越大了。她想到捡小猫的那天就是下雨,现在把它接回来又下雨,这小家伙因为雨总是颠沛流离,照顾它仿佛成了她的责任。

    宋鹿对Yoyo说:“我去楼下接猫。”

    Yoyo在后面伸出一只手,轻轻哀号:“裙子!”

    宋鹿没听到,已经换上外出的拖鞋走出家门,坐上电梯。直到按好一层的按钮,低头看到裙摆才意识到自己把裙子穿出来。她想回去换一套,医院的护士又打来催促的电话。

    宋鹿把裙摆拉到大腿以上,用手提着裙摆,准备快去快回。到一楼的时候,宋鹿没看到宠物医院的护士。她从门厅望出去,远远的,在雨幕里有两排车流。面对她的车灯大亮着,照出细密的雨丝。车前横着一个被风吹倒的歪脖子树。车子因为树,进不来,也出不去。

    宋鹿给护士打电话。

    护士说,车子被树堵住了。车上只有他一个人,笼子不够,有些动物就放养在车里,他不能离开车子,要宋鹿自己出来接猫。

    宋鹿向前台的物业小姐姐借了雨伞,撑开伞,卷着裙边,小步小步迈进雨里,尽量不让泥水飞溅上雪白的裙子。雨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有风,风把没什么分量的雨丝横七竖八吹到脸上和身上。

    宋鹿在歪脖子树前一辆货车前和护士接了头,她把雨伞柄搁在脖子上,徒手接过小猫,把软面条一样的猫折过来挂在手臂上。两束车灯像是探照灯一样前后交错在她身上,就像一个临时搭出来的舞台。

    小猫的毛都被雨水打湿了,又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伸着头“喵喵喵”叫着。

    宋鹿要拿伞、猫,又要提裙子,纤细的身体在风雨中被吹得东零西落,风吹在伞上的力量使她站不住脚,被风左摇右晃一点一点带着跑。

    高层公寓楼向外部道路的那条车流里的一辆黑色车子的门开了。一柄足以容下三个人的黑色大伞对着雨幕撑开。伞下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朝着雨中狼狈的女人走去。

    林也觉得,天意很有意思。

    只要老天肯赏脸,天会落雨,树会断,风会把想道别的人送到他手边。她的伞被吹跑了,人也被风吹得倒退着到他面前,肩膀撞进他怀里,她急忙说:“对不起。”他把伞朝着她那边一歪,伞的黑影将她整个罩住。她茫然抬起头,和他下垂的视线对上。

    车灯的光在林也眸子里光华流转,他嘴角压着笑,说:“这么客气,林太太,携家带口来送我。”

    第62章 Chapter62我们养猫?

    宋鹿说不出话,被林也胁着手臂半拉半推进大楼门厅。

    因为低着头,宋鹿的鞋子一踏上光洁如镜的大理石瓷砖就看到飞甩到拖尾上喷射状的灰色泥浆。她立刻想到这条裙子的价钱和Yoyo付出的时间与精力,眼皮一跳,脑袋更耷拉下去。

    宋鹿有气无力说:“我把裙子弄脏了。对不起。”

    林也放开她,“衣服就是给人穿的。上去,让赵娟处理。”他没问猫从哪里来,也没问猫要被留在哪里,只是看外面的天气,“我真的要走了。”

    林也转身,撑起那柄有数不清伞骨令宋鹿觉得特别安心的伞迎着雨冲到车门边,他回头朝宋鹿看了一眼。宋鹿放下裙摆,用手抓起小猫的粉爪垫子,朝林也摇了摇。宋鹿心里想,“祝你一切顺利。”

    宋鹿打开家的门,弯腰,把小猫放到木地板上。地板被新来的阿姨擦得一尘不染,小猫四只爪子像竹签棒一样支着歪歪扭扭的身体,走一步竟然打滑一步。宋鹿看着小猫憨态可掬的样子傻笑。

    Yoyo听到动静从沙发上站起来,才转身就一个踉跄重新栽回沙发,母鸡咯咯哒般叫出来:“太太,你冲进雨里去了?”如果有人现在采访Yoyo的心声,她会说,她想当场上吊或抹脖子。

    但Yoyo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念叨着:“没关系,衣服是人穿的。人穿就会脏。你们开心就好。”她说了和林也差不多的话,但落在宋鹿耳朵里,就觉得她是在自我攻略,是自我己说服自己。

    Yoyo和女裁缝帮宋鹿把裙子脱下来,这个时候Yoyo脸上已恢复了人色,眼睛也有了点光,“交给我。明天还你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不许熬夜,要让皮肤休息好。我下班了。明天见,太太。”

    宋鹿送走Yoyo和女裁缝,抱着手机打开外卖程序,准备买一点养猫用的应急品,但随即想到现在是台风天,自己淋过的雨不想别人也淋,就退出外卖程序,想去冰箱里找点牛奶给小猫喝。

    宋鹿环顾一下四周,只听到小猫叫,却没看到小东西,他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手机振动,收到消息。

    Yoyo:明天会把养猫的东西带过

    来。我已经检查过门窗,都关紧了。别喂东西,特别是牛奶,会拉稀。饿一晚上不会死。拉屎撒尿没办法,可以把它关在厕所。舍不得就没办法了,尽量别上床。

    宋鹿再次折服于Yoyo的工作能力,照顾人是一把好手,连养猫也是经验丰富。被Yoyo说中了,宋鹿舍不得把猫关在封闭的空间。她抓着手机站起来,一边咪咪叫着“过来”,一边找“走丢”的猫。

    手机再次振动,宋鹿低下头。

    林也:我们要养猫了?

    林也爱干净,生活习惯极好,喜欢所有的事都井然有序。他用过的东西随手就放回原来的位置,即使吸烟也拿烟缸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抽。收拾这个家是件极其轻松的事,因为从没有东西会被铺张开来,东西该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

    而宋鹿作为一个客人,也一直约束着自己的行为,努力不把这个家弄脏弄乱。加上现在另请了两个阿姨,一个阿姨负责一层楼的卫生。所以,这房子住两个人还是和住一个人的时候一样整洁。

    可养了猫就不一样了。

    猫会脱毛、呕吐、抓沙发、打碎杯子、把小鱼干的碎渣撕得到处都是。再充满灵性的小东西也是动物。动物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对于不爱小动物的人来说,养宠物是一种累赘、是一种负担,是一种被迫。

    但养了就是养了,她要对它负责,会努力去争取。

    宋鹿忐忑打上三个字:可以吗?

    林也回复:叫什么名字?

    宋鹿松了一口气: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暂时就叫它宋鹿。

    过了好几分钟,宋鹿捧着手机都以为林也不会有信息来了,正打算放下手机,林也发过来:刚才太暗,没怎么看清楚。拍一张照片来。

    宋鹿揣手机找猫,寻音追源找到洗衣房,是抽屉里发出来的绵软猫叫声。她一抽抽屉,小猫藏在抽屉里,把抽屉当成避风港。宋鹿稀罕坏了,捏紧猫后脖子的皮,放到自己手掌上,对着它拍了张照片。发给林也。

    林也一个符号一个符号不厌其烦地打满屏的省略号。

    宋鹿:很丑吗?

    林也:不是。很漂亮。

    宋鹿的心里煎着甜滋滋的舒芙蕾,弹着小猫Q弹的耳朵尖郑重其事地说:“我要养你了。”

    “你最近有养什么东西吗?”华山医院的皮肤科医生边敲击键盘边问宋鹿。

    宋鹿今早是被痒醒的半睡半醒梦间她用手指扣脸颊,指甲刮在脸上既觉得畅快又觉得刺痛,还有点烫,指腹贴着脸颊摸了一阵,摸出坑坑洼洼的疙瘩。她从床上弹起来,冲进浴室看镜子,发现脸成了草莓点麻子脸。Yoyo上工一看差点厥过去,拉她来皮肤病看特需门诊。

    “过敏了。查过敏原因。”医生下了结论。

    Yoyo一掌拍住医生递过来的验血单,“如果只是过敏,先开点过敏药压下去。过敏因明天再来查。”她看向一呆一愣的宋鹿,解释,“查过敏源要扎脖子抽静脉血。针头下去会有淤青。今天还是慎重点。”

    医生依然把单子推过来,“付款后一个月内有效,随便你们什么时候来查。药已经开好了。每八小时吃一次。暂时把猫和人隔离。”

    宋鹿决定了,药吃归吃,猫肯定不能送走。但她还担心一点。

    宋鹿问:“医生,养猫对哮喘病人有影响吗?”

    医生抚一下眼镜,“这让我怎么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有人还对蟑螂虫卵过敏呐。只能说有一些哮喘病人接触猫毛会加重病情。让那个病人也来查一下过敏因。”

    Yoyo拉宋鹿去取药,一上车,yoyo就给宋鹿递来矿泉水,在Yoyo的监督下,宋鹿把药片吞下去。半个小时后,宋鹿脸上大大小小的包开始消退,一个小时后基本上退干净了。Yoyo松了一大口气,活过来了。

    造型师和化妆师都在公寓里候着,等宋鹿的脸一恢复白净,造型师就给宋鹿换上旗袍,化妆师给宋鹿化妆。妆画完,造型师再次上阵,手里的卷发棒早就准备好了,开始给宋鹿弄头发,然后把一顶淡黄色的帽子压在头发上,垂下细格子纱帘。

    Yoyo靠在门框上,手上提着个银色的手提箱,箱子把手上有根很粗的锁链系在Yoyo手腕上。Yoyo等造型师和化妆师对她点头,就带着手提箱走进来,当着三人面打开手提箱。

    银子的白和宝石的红就在靛蓝色的丝绒托底上闪耀着。银子是植物叶子形状,又有点像天上的星星,被保养得像白金一样闪烁,最大的那一件依稀看见是个头冠。红宝石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且大小一致,总有十多颗。

    女人都爱珠宝。尤其是这么贵重的,宋鹿一看见就挪不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这些珠宝就觉得眼熟,但以她的阅历又不可能见过这些珠宝。应该是她想多了。毕竟好看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的。

    Yoyo取出其中一颗红宝石,“英国珠宝商Garrard一百年前的作品。上上位拥有者是英国的某公爵夫人。”她将红宝石胸针夹到宋鹿帽檐和纱网的边缘,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红色的蜘蛛爬在蛛网上。

    宋鹿问:“上位拥有者是谁?”

    Yoyo笑而不语,分别将三颗红宝石胸针别在宋鹿旗袍领口正中和稍下的位置,呈一个等边三角形,她转头问造型师,“可以吗?”

    造型师也在看宝石,一时没有回过神,反应过来后胡乱点头。

    Yoyo又给宋鹿戴上十三条小颗红宝石串成的手链,往后退了几步,点了点头,“这套就这样吧。”她合上手提箱,又把手铐一样的链条系在手腕上,“太太,走吧。晚一小时到刚刚好。”

    车子已经在楼下等,宋鹿发现不是平时坐的那辆轿车,而是一辆迈巴赫。Yoyo说:“车子和司机都是太太专属。林总一如既往是个好客户、好老公。”宋鹿坐到中间的位子,Yoyo提着箱子坐在旁边,化妆师和造型师小心翼翼举着那套高定礼服坐进后座。

    宋鹿本来有点紧张,看到这么多人又马上高兴,“你们也和我一起进去吗?”

    Yoyo笑说:“一幢别墅肯定塞不下这么多人。我们在车子里等。到点进来给你换装造。”

    宋鹿蔫了默不作声,她想其他人不跟不要紧,应该跟个保镖,不是用来看人的,而是看珠宝和衣服。她眼珠子往上一转,看爬在纱网上的红宝石,祈祷千万别掉了。她可赔不起公爵夫人的珠宝。

    车子驶入长宁区的某别墅区,在内部道路里转了几个弯,车子就进不去了,得在停车区排队。不大不小的风雨使得车和人更拥塞。Yoyo指了指不远处一栋灯火通明的房子,隐隐传来乐声,“就在那里。太太,我给你打伞。”

    Yoyo先下车,撑开雨伞,绕到宋鹿那边,垂下伞面,替宋鹿挡风雨。宋鹿手里抓着个小巧的手包,是用来放手机的,旗袍堪堪到小腿,行动很是方便。她不用Yoyo替她打伞,接过伞柄,“回去吧。雨大了。”

    宋鹿踩着一双JimmyChoo高跟鞋踏在水潭里,娇嫩的羊皮底随着她脚底的挤压微弹着,在雨水渗入鞋子前,她跨上了通向庭院的台阶。一个穿西装套装的年轻女人上前,只看了一眼宋鹿的脸就轻唤她“林太太”,递给她几张单子,替她打伞,引导她进入宴会。

    举行宴会的门厅前有一个小型交响乐团。一个指挥站着,七个音乐家坐着,面前放着乐谱架。大小中提琴和竖琴正在演奏。

    门厅是半敞式的,一小半露在外边,就算乐团的人缩在最里边,还是有雨丝斜着飘进去。那个指挥的燕尾服后边都洇湿了一大块斑迹。乐谱架上的谱子也是一个点一个点爬上雨点。

    年轻女人递给宋鹿的单子里有一份上面写着《开场音乐会曲目单》。她来得晚,已经是下半场《茉莉花》一曲的末尾。女人引导宋鹿走入一个回型的中庭,庭

    院本来是敞开式的,或许为了这场宴会临时在中间安装了玻璃,成了一间四四方方的超大玻璃房。

    衣香鬓影、声色犬马立刻将宋鹿淹没。她一踏入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就迎来了许多陌生之人的注目。或是正大光明地看,或是偷偷地瞄,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使她不自在。很多人看她,却没人和她说话。

    年轻女人又递给宋鹿一本小册子,“林太太,请自便。”

    小册子是一本拍卖商品本子,彩页,每一页都详细介绍被拍卖物品的来历和捐赠者信息。宋鹿翻到倒数第二页,终于翻到林也要她拍下来的那本原版诗集。越往后是不是越贵?怎么拍?她又翻到最后一页,压轴的拍品却没有配图片和文字,只有一个“?”彰显着神秘。

    中庭中间放着几个玻璃柜,就像去看展时陈列的艺术品。很多人都走过去低头看。宋鹿远远瞧着,觉得其中一件东西很眼熟,走过去,低头看,翻到册子的某一页,没看错,这根名运动员的棒球棒出现在拍卖本子上。

    每个玻璃柜前都立着一个小台子,被布置成野草花肆意生长的样子,台子上面插着一张玫红色卡片和一支笔。已经有人在卡片上写着名字和数字。什么意思呐?

    一个柔糯的女声在宋鹿耳边响起:“不值钱的东西都放在这里直接拍卖。要是看中什么东西,就在卡片上出价。举办方会在稍后宣布谁拍得这件东西。付钱就可以带回家。”

    第63章 Chapter63第一个女人。……

    宋鹿弯下腰看卡片上客人的最新出价,心里不禁浮起感慨,有钱人嘴里的不值钱真的和普通人以为的不一样。这根黄油油的棒球棒从头至尾布满划痕和坑点,却已经被拍到85万人民币。

    宋鹿站直身体,转头,想和本场晚宴上第一个主动和她搭话的人说上几句客套话,看到她的脸后直接愣在那里。女明星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眼眸闪着碎光如珠如贝,大大方方地迎上宋鹿的目光,一副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就在这一刻,娱乐圈Sherry米和民间的Sherry米对视上了。

    宋鹿下颌往下点,帽子上的红宝石垂下来拉直淡黄色细格子纱网,把她略显圆润的脸藏起来一部分,小声说:“米小姐你好。”

    Sherry米绕过宋鹿,躬下身去看宋鹿刚才看的那根棒球棒。她穿了玫红色抹胸稠裙,裙摆蓬成A字,露着一截雪白的天鹅颈,她的弯腰使得她蝴蝶骨戳出优美纤薄的弧度,除了几颗蓝雀斑点缀,她的皮肤可谓毫无瑕疵、吹弹可破。

    Sherry米看了一会儿棒球棒,又看了卡片:“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不马上出价买下来?待会儿被人抢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宋鹿觉得女明星说的仿佛不是东西,是人。她想了想说:“我在观望,买不买还要想一想。”

    Sherry米朝宋鹿看了一眼珠子,“你和Link的性格截然相反。但凡他看上的东西,总是先人一步去争、去夺、去抢,而且,抓到手里就不会放手。”

    Link

    宋鹿意识到女明星说的是林也。

    宋鹿觉得,女明星给她留了体面,没有把话说尽,后半未竟之言是,搞不懂这样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搞在一起的。

    Sherry米站直身体,看了几眼不远处手上拿相机的几个男人,“我想Link不会无缘无故打那种电话。你当时也在旁边吧?证明你不知道。他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和伙伴。”她往前走几步到宋鹿身边,在极近的距离与宋鹿对视,说话的声音低下来,“他本来会成为小孩的爸爸。但他拒绝了。你——”

    本来会?

    什么意思?

    是孩子不是他的,但他们的确有关系?

    Sherry米还想说什么,头往旁边一侧,看见一个拿相机的人朝她们走过来。她立刻离开宋鹿,走到另一个展示架前,装作低头认真看起来的样子,“你来看看这个。”

    宋鹿慢吞吞走过去,也去看那个柜子里的东西,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卡片,上面的字都是外文,却不是英文。宋鹿看不懂。

    Sherry米微笑着说:“这种东西都拿来拍。真够敷衍的。”她又转头去看那个拿相机的人。记者察觉到她的注目就犹豫地没有靠近。

    宋鹿趁这个间隙,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暗戳戳地对着那张纸片拍了一张照,装作看手机的样子,去找翻译程序翻译那张卡片上的字。机翻得乱七八糟,但勉强看出来是一张法国某酒庄的招待券。

    卡片上的货币符号和数字宋鹿还是认得的,6000欧。宋鹿看客人的出价,吃了一惊,已经到了22万人民币。这不是冤大头吗!她忍不住问:“明码标价的也要竞拍?”

    Sherry米说:“这场晚宴是为白化病儿童募集慈善金。这里所有东西被拍出去的价格都高于它们本身的价值三到五倍。做慈善么,只不好说是明抢,溢价越高越说明竞拍者有善心。另一种便宜的宣传费。”

    宋鹿本来觉得和Sherry米说话会很别扭,但她态度坦诚自然,说的也是真心话,明显是在耐心教她东西。宋鹿的精神一点点松弛下来。就很单纯地把她当成一个善心的老师。

    “想拍什么尽管拍。别替Link省钱,他刚狠赚了一笔。本来等一等能赚更多。他非要提前回来。否则,我现在都可以考虑息影了。没办法,成家了就是不一样,国内有根绳子牵着他呐。”Sherry米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人笔笔挺站直,看向那个终于走到她们面前的记者。

    Sherry米的话在宋鹿心里掀起不大不小的风浪。她有隐隐猜到,只是被人亲口证明还是会不免唏嘘。林也就是放弃了一些东西专程回国的。宋鹿陷入几秒的失神。一边是女明星和林也不清不白的关系,一边是林也为她回国的决心。他可能就是个多情的混蛋。

    记者架起相机,“Sherry姐,拍张照吧?”

    Sherry米很优雅地点头微笑,脖子不动神色地拉长了,露出拍照比较漂亮的那张侧脸。

    记者看了一眼宋鹿,“这位小姐也一起吧?”

    Sherry米微微挑起一边眉毛,还没开口,宋鹿恍惚“嗯”了一声。她这声本来是第二声,表示疑问,但记者理解成了第四声,觉得她是同意了。Sherry米没再说什么。两人各站一边,记者拿起相机摆弄了一阵,又放下。

    记者说:“光线不好。移步这边吧?”他指的是一幅放出来拍卖的油画边上。

    宋鹿离Sherry米近,清清楚楚听到女明星幽咽如弦地“哼”了一声。宋鹿转头看Sherry米。女明星脸上还是一脸春色,没看出来和刚才有什么不同,只是她随后说:“上酒会去拍。那里光线好。”

    记者满脸灿灿地走开了。

    Sherry米察觉宋鹿的打量,等那个记者走到更远一些说:“能进到这里的记者都是受邀的。懂点分寸,未经允许不会随便拍人。但毕竟是靠挖题材吃饭的一群人,小心思丢溜溜转。我们两个不宜同框。你要当心。”

    那幅画有什么特别?

    宋鹿朝着那幅画走过去。油画的名字叫《受难的耶稣》,是赤、身裸、体的耶稣头戴荆棘冠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宗教主题。宋鹿觉得,这幅画应该叫《受难的裸男》更恰当,她印象里这种题材好歹会给上帝裹

    点破布。笔触、色彩、构图这些门外汉也看不出个好坏。只是这个耶稣长了一张东方人的面孔,而且那眉眼——

    有点眼熟。

    像哪里见过。

    宋鹿翻手上的册子,翻到那一页,上面赫然写着:作者,米雪小姐。捐献者,米雪小姐。

    Sherry米走到宋鹿身边,琥珀一样的眼珠子盯着宋鹿的侧颜,吐气幽兰问:“像吗?”

    宋鹿倏地转头看向Sherry米。

    想起来了,像……

    Sherry米笑得甜美,“还住一起的时候画的,Link给我做模特,我是保证一比一还原的。可他自己看了说不像。所以,我来问一下他太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了解他身体的。你做个评判,到底像不像?”

    宋鹿腾地红起来,但身体却发冰,再也没眼看那幅画上的男子。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又似赌气又死求饶:“我不知道。”

    Sherry米扇动翅膀一样的睫毛,“看自己老公身体都会脸红。我怎么觉得你和Link身和心都不熟悉。闪电结婚不适合你啊,beauty。”

    宋鹿扫了一眼出价的卡片。Sherry米也瞟一眼。上面没有一个人出价。女明星用不甚在意的语气说着有些负气的话:“创始人明明也选过港姐,到现在又嫌弃起娱乐圈里的人。势利眼。”

    宋鹿拿起笔,回想上次在网上查到的女明星画作的拍卖价,在心里翻上了两倍大概一百万,然后在卡片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出价。

    “你,其实不用。被媒体知道乱写八写,我无所谓,你没经历过,可能会受不了的。”Sherry米小声说。

    不是为了女明星。

    宋鹿只是不想自己老公的裸照被收藏在某个富太太宅子里。

    回家砸在他脸上,要他报销!

    Sherry米等宋鹿写完,又说:“酒会在二楼。正式的拍卖行半个小时后开始。我带你上去?”

    宋鹿把笔放回台子,摇了摇头,“我想出去透透气。玩得开心。”

    Sherry米感受到了宋鹿拒人于外的态度,没多说什么,依依不舍望着宋鹿远去的背影,拿起手机给林也发消息:你太太好像被我逗得要哭了。实在是忍不住。太可爱了。

    宋鹿踩着细高跟小跑着从回廊出来,走到乐队演奏的前廊,靠着柱子看亮如白昼的前庭,风夹着雨一次次掀到脸上,觉得从心到外透心的凉。乐队已经歇了,乐器和谱架都被搬走了,只剩下几个空凳子。

    她在最喧嚣繁华之地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寂寥。

    因为下雨,前庭没什么人,只有小撮几个人聚在角落里,萤火般一亮一亮似乎是在烧香烟屁股。他们在偷偷吸烟。那个穿西装的年轻女人还站在前庭,身上原本挺括的裙子已经皱了,被风雨打湿了,纤细的身子在那里立着,在瑟瑟发抖。

    一个撑伞的女人穿着家常服裹着围巾走到西装女人面前,起先两人只是低语,渐渐地,家常服女人声音高起来,说的是日文。长宁这块日本人多,大概是附近的住户。她们鸡同鸭讲好一会儿,最后说起了英语。宋鹿听了个大概,别墅举行晚宴吵到了旁边邻居,邻居来抗议。

    申港的地价就是这么个情况,即使是独门独户的别墅,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住户之间的距离还是排布得过于紧凑。车子没办法开到门口,因为客人多,车子就多,加上稍不留意就扰民。这个选址其实有失水准。怎么看怎么像临时搭出来的台子。

    宋鹿随即想到那七百万的买房预算,凭她自己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些钱,无根无蒂的浮萍想在申港安身立命有多难她知道。这么一想,就没有怪林也的理由。他是她的恩人。她快速收拾心情,强迫自己接受他对多个女人保持善意的品行。

    日本主妇最终被劝走了,女装女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到宋鹿正往这边看,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宋鹿想,什么时候她的英语也能像她一样流利就出国不愁了。

    宋鹿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离拍卖开始不到十分钟,她深呼吸几次,正想往大厅走,转身的时候扫到那群吸烟的人也要散了,人和人之间松开,在那一个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堆里她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

    宋鹿走过去,那些礼服男纷纷侧头,饶有兴趣地打量她。

    宋鹿试探地喊了一声:“雨点?”

    第64章 Chapter64第二个女人。……

    方雨萱背对宋鹿,削尖的肩膀和纤细的腰被夜幕所拥抱。她立刻弹掉手里的烟,拉起灰色堆纱裙摆,用高跟鞋前掌快速踩几下,把烟头踩灭。她转过身来,没有摆出那种“你怎么也在这里”的惊讶表情,反而是大松了一口气,仿佛在叹:“我当时是谁呐?就你!”

    自从那次在拳击馆闹得不欢而散,她们一直没见过面,也没有打过电话。宋鹿发微信过去,问方雨萱法国之行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方雨萱都回了,但回的是“太晒了”“回了”。

    字数特别少,态度特别冷。

    对于在这里遇上宋鹿,方雨萱表现得一点都不吃惊。甚至,令人觉得她就是知道两人今天会见面。就等着遇见她。

    “雨点,这谁啊?介绍一下。”围在方雨萱周围小蜜蜂一样的男士闹腾起来,鼓动方雨萱把宋鹿介绍给他们认识。

    方雨萱恶狠狠扫他们一眼,说:“收起你们的爪子。人家有主的!”

    方雨萱从两人中间穿过来,蓬蓬裙随她腰肢的扭动钟摆一样左右摆动,轻擦过男士的裤腿。她上来挽住宋鹿的手腕,将人拉入门廊,拉到前厅的一个角落才放手。

    宋鹿有些吃惊地问:“雨点,你抽烟啊?”

    方雨萱翻翻眼皮给了她一白眼珠子,默默拿起手包,拉开拉链,拿出一瓶30ml的香水,直接对着上方的空气喷了七八下。她往前走了一步,沐浴在香水雨下几秒钟,那清冽的玫瑰香把宋鹿也卷进去。

    方雨萱把香水塞回手包,看向宋鹿,把脸凑过去,把颊侧过来,横出一截细腻雪白的脖子,“闻闻。还有没有烟味?”

    宋鹿往前走了两步,鼻子贴到方雨萱脖子窝上方耳垂下方,耸动鼻尖深深嗅了嗅,她的鼻息喷在方雨萱裸露的锁骨上,方雨萱哀叫一声:“痒!”

    香水味已经盖过了烟味。宋鹿退一步,对方雨萱摇了摇头,目光直直盯着她。她这个老同学,随身携带香水,看起来是个掩盖气味的老烟枪。她身边原来有那么多人有烟瘾。

    两人默了几秒钟,方雨萱问:“你老公人呐?”

    宋鹿回答:“他去京北出差了。”

    方雨萱沉了一口气,又或者说是叹了一口气,前者是恼自己多管闲事,后者是嫌宋鹿不争气,“怎么说也是你的大日子。才结婚多久就用工作搪塞你?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宋鹿笑一下,心里热烘烘,很高兴方雨萱和她说话。刚才被方雨萱挽一次,现在她也想挽方雨萱一次。宋鹿上前挽住方雨萱的手臂,眨巴眼睛看她,“我们一起上去。好吗?”

    方雨萱把手从宋鹿手里抽出来,“不要,我们分开走。我们的位子不挨在一起。我跟我妈妈坐。妈妈还在生林也的气。别让她碰上你。”

    “你妈妈也来了?”宋鹿问出口才觉得这是一句多余的话。方雨萱和她妈妈本来就属于这个圈子。相较于她们,她们更有理由问:“宋鹿也来了吗?”她才是意外闯入、需要被接纳的那一方。

    面对这句多余的提问,方雨萱眼眸深深,盯了宋鹿好一会儿,也说了两句闲语:“不止我妈妈来了。别人的妈妈和爸爸也来了。”她顿一顿,等着宋鹿的反应,见她对这句话根本没什么反应,才接下去问,“林

    也没告诉过你吗?”

    宋鹿摇了摇头,“他什么都不和我说。只让我拍一本诗集回去。”

    “知道。倒数第二页的诗集,你妈妈最喜欢的那本。”方雨萱声音干巴巴强调最后一句,她眼睛一眯,“你真是被他哄昏头了。什么事都肯为他做。”

    方雨萱叉着腰,开始焦躁地走来走去,挂在手腕上的银色小包随之晃来晃去,裙摆轻摆像只煽动羽翅的灰蝴蝶,她倏地转头盯住宋鹿,“鹿鹿,我问你。你真的要为一个男人背弃所有人?”

    宋鹿一愣。

    这话算是一拳擂在她心上。

    方雨萱接着说:“我情愿你是被他骗了。好过你猪油蒙心做错事,事后又受良心的煎熬。记住,他骗你,你就去和他吵、和他闹,大不了离婚。这样你会好受点。但要是你自愿的,你要去怪谁?我也不知道怎么救你。只有你自己受苦。”

    “算了,我妈妈警告我别插手这件事。”方雨萱说完这几句就提着她的大裙摆走了,走出几步又绕回来,摆一张臭脸,语气颇为僵硬地说,“你这身衣服马马虎虎,但应付待会儿的场合还差点意思。要么,”她颇为艰难地把关键的字吐出来,“我和你换?”

    宋鹿不作声。

    说“好”仿佛是又在骗方雨萱,也辜负了Yoyo几次去法国又熬夜处理裙子的辛劳。说“不好”又好像在拒绝雨点的好意,把她往外推。

    方雨萱哼了一声,“明白了。你等会儿要换衣服。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她捧着裙子噔噔噔小跑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连头都没有再回。

    宋鹿等了第二班电梯上到二楼,出电梯门,就看到一个偌大的大厅。二楼和三楼是被打通的,三楼是个回廊式的叠层,有两段大理石台阶将二楼和三楼连接。二楼是单一个大厅,三楼东西南北对称地分布着几间大门敞开的房间。

    二楼大厅隔几米就布置一间欧式小凉亭,总有十几个凉亭。亭上垂着轻薄的纱幔,幔子遮住了一些客人,露出他们衣服和身体的某一部分,幔下有小小的铺着亚麻桌布的圆桌,桌上的香槟和红酒杯晶莹剔透闪烁着光。亭柱子上爬满新鲜的红白玫瑰,间错排布,疏的地方充满野趣像裙子的尾摆,密的地方彰显奢靡像强势的爬山虎。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玫瑰的芬芳。

    各色衣着华美的男女坐在桌前相互传递眼神,低声交谈。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珠宝像满天繁星闪烁。

    大厅最前面立着一块长方形的座位引导图。宋鹿走到引导图前,看每一个代表凉亭的圆圈里写的数字。每座五个客人,每一个数字代表特定客人。那么,她是几号?和谁坐一起?

    负责迎宾的侍应生上前,轻声细语说:“林太太,您在主桌。红圈代表的A号桌就是主桌。桌上有您的席卡。您看席卡入座即可。”

    宋鹿瞄了一眼戴白手套的侍应生。这个地方的人仿佛都认得她,开口都叫她林太太。可她又不认识他们。是接受过什么培训吗?是来的每一个客人都认过脸、摸过底细?只可能是这样。

    宋鹿记下主桌的位置,想悄无声息地融入这场喧嚣的酒会。她身上是一件质地最上乘的白色长旗袍,佩戴夺人眼球的瑰色宝石,运动员的身姿又比常人挺拔,软软的胸、嫚嫚的腰、翘翘的臀勾勒出美好的身段。她一路走过去,受到了很多人的追视。

    宋鹿真想小跑过这段本不长的路,但感触到那么多人的目光,她不知不觉走得反而慢了,下意识地觉得这样更得体,原本不长的路也被走长了。她扫到Sherry米正举着香槟喝,眼神也勾在她身上。没看到方雨萱和她妈妈,可能被纱幔遮住了。

    宋鹿走到主桌的那座凉亭,才发现凉亭上方是挖空的。主桌只坐了一个灰头发的老太太,其他位置有些放着席卡有些没有,但都空着。

    宋鹿看到了写自己名字的卡片,在那个位子前坐下来。桌上除了放着餐具还有一个蘑菇形的牌子,上面是一个数字,是她在引导牌上看到的数字。她右手边的桌前没有放名卡。宋鹿猜想,如果林也来,应该就是坐这个位置。

    灰头发老太太正在打瞌睡,头一点一低,手里拿着一颗快要化掉了的松露巧克力。宋鹿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表示暂时不需要和同桌的陌生人打交道了。宋鹿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主桌前有块空地,布置成一个小舞台的样子,一个小讲台立在舞台前方,讲台上放着个黑色座式麦克风。肯定超过100寸的电视立在舞台后方,屏幕上播放着斗大的一行字——“慧婷雅集爱心传承40年”。

    宋鹿顺着楼梯往上看,看三楼的那些房间。每一间门口都立着一男一女两名侍应生。有些客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们是整场晚宴里最耀眼的几抹亮色,是唯一穿玫红色礼服的一群人。

    方雨萱也在其中,她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上,俯瞰着二楼大厅里的情况,和宋鹿的目光蓦地对上,她很快将视线移开。

    方太太察觉了女儿的异样,问:“看到谁了?”

    方雨萱嘴角往下一撇,“你们今天联手要害的人。”

    方太太早就捕捉到了女儿看的方向,随即扫到宋鹿,因为太远,也因为隔着宋鹿帽子上垂下的纱网,她看不清宋绫女儿的脸。

    但遥遥瞧着,就觉得是个妖精。

    方太太把目光错开,装作审视楼下情况的样子,挑了起半边的眉毛,“算是害吗?是他们林家的男人自找的。”

    宋鹿按亮手机屏幕,距离女明星告诉她的拍卖会开始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但没看到什么东西被摆出来拍卖。正想着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就听到一个被麦克风放大的磁性嗓音响起。

    宋鹿抬起头,看到小讲台上站着个男人,眼熟,在电视里见过这张脸,似乎是某新闻节目的当家主持人。接下来,是一段可以算得上是歌功颂德又中规中矩的开场白。

    “……第一任会长、已故的赵之琼女士曾谈及她希望为申港尽一份力的梦想……协助弱势社群,让他们的生活得以改善……四十年来,慧婷雅集的所有成员共同怀揣一颗热心和凭藉一腔热忱,奉献出宝贵时间及精神,为慈善及公益事务作出巨大的贡献……”

    开场白后,终于进入正题,拍卖会开始,捐赠的物品被一件一件搬上来,是按着拍卖手册上跳过那些已经陈列在一楼的拍品,接着第一件当场拍卖的东西的顺序进行下去的。

    因为林也没允许她拍别的东西,在诗集被搬上竞拍台前,宋鹿都很闲。她有足够的时间观察着周遭的那些人是怎么竞品的。

    宋鹿总结出规律:拍卖前主持人会宣布底价,有意者就举牌子,每次举牌子都代表在前一个出价者的基础上加上五十万。楼上的人靠侍应生出价。

    主持人会在客人出价后,说“某太太、小姐、先生出价多少”这样的话。宋鹿觉得,主持人手里明显有一张全部客人的名单,他没做足功课把数字和人的名字对起来,时不时就要偷偷摸摸看那张单子。

    拍卖会进行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轮到倒数第二件竞拍品——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的第一版诗集。凭刚刚看到的竞拍激烈程度,每个人都挣破头抢着给慈善会送钱。她觉得这本诗集既然在倒数第二页,一定没那么简单入手。

    宋鹿抖擞精神,紧紧抓着手举牌,准备和周遭潜在的竞争者打一场恶战。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和身边的人既没有共同话题yeq没有相似的经历。她抱着“买下来她就可以走了”的心态磨刀霍霍。主持人宣布诗集底价为

    两百万。拍卖开始,宋鹿没有立刻出价,耐心地观察敌情。

    竟然没有人出价!

    宋鹿一个人慢吞吞、充满疑惑地举起牌子。

    所有人很有默契地都看起了戏,脸上挂着神秘而了然的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主持人随即大声说:“林太太,250万。”

    真的,没人——

    拍吗?

    林也可给她账户上打了足足两千五百万,结果只需要十分之一。

    宋鹿咽着唾沫,等着主持人敲三下锤子,就能三锤持家勤俭了!

    主持人的脑袋仰了一下,他脸上笑得一丝不苟,其实,又开始悄悄看自己用来作弊的纸条,“林太太,300万。”

    客人们切切搓搓交头接耳起来。

    这钱果然省不了啊。

    还是有人拍。

    宋鹿抬头,看到三楼某一间房间的门前站着一名侍应生,正举着出价的手举牌。

    好巧,这个卖家也嫁了个姓林的啊。

    还好她钱包厚、底气足。宋鹿再次举牌子。

    “林太太,350万。”

    “林太太,400万。”

    ……

    有来有去,没完没了。

    两个林太太把一本破诗集炒成了全场最热的拍卖品。

    第65章 Chapter65第三个女人。……

    一声声“林太太出价多少”此起彼伏,连宋鹿这个当事人到后来都会恍惚,不确定刚才那一声报价是她们哪个林太太的出价。这是两个林太太之间的角逐,和第三人无关。但宋鹿是听从林也的安排,非此诗集不可。这个林太太又是为什么?单纯就是喜欢?

    好阔绰。

    诗集被一路竞价到2400万,眼看就要接近林也给的限额,宋鹿越来越紧张,觉得手里的竞价牌已经沉得都快要挥不动了。如果超过2500万怎么办?放弃还是继续?她已经很心疼了。

    对面的灰头发老太太突然醒了,把手里的巧克力塞进嘴里,结果把假牙黏下来,她把假牙丢进水杯,用漏风的嘴抱怨:“还没结束啊!”

    宋鹿也在心里哀号:“是啊,什么时候算是完!”

    “林太太出价2500万!”男主持人高仰下巴,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盯住三楼那间藏着神秘林太太的房间,足足有半分钟,门口侍应手里的牌子都没有抬起来,而上下两层楼里大几十人一个大喘息的都没有。

    “2500万一次、2500万两次、2500万三次。”男主持人比当事人还激动,声音都劈叉了,重重拍三下锤子,手朝宋鹿一扬,“Sold!狄兰托马斯的诗集属于林太太。”

    众人鼓掌,不少人朝宋鹿点头,表示他们对宋鹿赢下一场恶战的祝贺。同时,她也成了本场出价最高也是最人美心善的冤大头。

    宋鹿松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虽然有点惊险,但最终还是把价格压在2500万买下近百年前的几张废纸。钱花完了,林也该满意了。宋鹿拿起玻璃,喝水缓解由刚才那场竞拍引发的口干舌燥。

    宋鹿听到脚步声,余光扫到一个人影。

    Yoyo手腕上系着那只银色手提箱,猫身从一个凉亭穿到另一个凉亭,走到宋鹿身旁,蹲着仰视她,“太太,到时间换衣服了。跟我走。”

    还没完?

    对了,还没穿Yoyo从法国带回来的礼裙。

    宋鹿跟着Yoyo上楼梯,妆造师和化妆师已经等在向右转首那扇房门前,依然是两人一前一后举着套罩子的礼裙。四人依次进房间。

    这是间朝南的房间,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大窗户,纱帘垂下来遮住夜幕。房间里有沙发、桌子等家具,显然是一间供客人临时休息的起居室。

    Yoyo顺手就把门锁了,又去把窗帘拉上。化妆师利索地把化妆盒铺开在桌子上。妆造师拿着卷发棒左右张望在找插头。宋鹿在原地无所事事待了几分钟。

    Yoyo和造型师的四只手前后摸上宋鹿身体。手链、耳环、胸针和手链被Yoyo小心地解下来。造型师取下插在头发里用来固定帽子的帽针,帽子也就被取下来,因为挽发而卷曲的头发像是海藻般铺在宋鹿肩上。

    Yoyo解下手腕上的链子,开银色箱子,把箱子里剩下的珠宝也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排队。她嘴里念念有词快速清点了珠宝的数量,把箱子交给造型师。造型师又从里边拿出镊子、螺丝起子等奇怪工具。

    Yoyo上来帮宋鹿脱旗袍,她身体却别扭地侧过来,分一只眼珠子到造型师那里,一直关注造型师摆弄那些珠宝。宋鹿边脱衣服边看造型师撬、拧、敲那些珠宝,能工巧匠般转眼将零碎的珠宝凑搭成一顶银红闪烁的珠宝花冠。

    Yoyo一抖旗袍,三步并作两步朝造型师跑去,“接下来我来。你去帮她穿礼服。”Yoyo捧起珠宝冠,前后左右检查,反复确认宝石的数量,以确保万无一失。

    等宋鹿穿上衬裙和礼服,快速弄好头发,换上新鞋子,Yoyo才将花冠交给造型师。造型师朝宋鹿点头示意一下。宋鹿微屈膝盖,让造型师将珠宝冠卡进头顶正中的头发里。这冠好沉!

    Yoyo和造型师朝两边退开,化妆师接力给宋鹿改适合这套礼服的妆容。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过后,化妆师捧了一面化妆镜站在宋鹿面前,从脚到头慢慢将镜子移动,镜面最后定格在宋鹿的脸上。

    宋鹿凝视镜中的自己,左右转动脸颊,觉得格外陌生。

    宋鹿的视线最终落在那顶珠宝华冠上。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眼见到这些珠宝时觉得眼熟,这顶冠她见过!是在林也手机相册里他妈妈照片里戴过的那一顶。

    上一任主人是谁,她早该想到的!

    Yoyo拍了一下手合掌,“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这顶大名鼎鼎的红宝石草莓叶头冠。有了它,就不适宜再在身上堆砌别的珠宝了。你们说呐?”Yoyo用眼神寻求另两个人的回应。化妆师的目光早被珠宝冠吸走了,胡乱地点头。

    造型师还在继续她的工作,踮起脚,又给宋鹿正了一下花冠,牵起她的手,将和礼裙同样配色的手环鲜花穿进她的手腕,再上下扫了一遍宋鹿,这才点了头,“我没问题了。”

    Yoyo又拿起旗袍,将上面的褶皱抖平,“衣服放在这里。待会儿结束你来这里换。还是旗袍走路方便。”她说完将旗袍平整地甩在沙发椅背上,朝宋鹿扬手,“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去了。”

    宋鹿的身体裹在一片布料都没有多余的裙子里觉得紧绷得紧,她一动不动,咽了几口唾沫,问了一个本该一开始就提出来的问题:“待会儿我要做什么?”

    Yoyo笑道:“他们要对你歌功颂德。”

    宋鹿走出房间,立刻迎来一片注目。她从楼梯上走下来,因为礼裙有拖尾,她扶着扶手走得很慢,才走了一半,刚才台上那个男主持就拾阶而上,折起左边手臂抬起来,让宋鹿扶着他下台阶。

    宋鹿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像是一条条火舌烫着她的皮肤。林也说得没错,她惯低头,所以她又低下头,用低头去逃避她无法应对的现实。她就这样低着头被主持人领上那个小舞台。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后打开麦克风,“相信大家和我一样,对本场晚宴获得最高竞拍价的诗集都抱着极大的好奇心。诗歌和纯真的孩子一样,是我们心灵的慰藉和寄托。烦请诗歌的主人为我们现场吟诵其中一段。有请中冠集团林也的太太——宋鹿女士。”

    主持人退开,戴手套的工

    作人员捧着那本诗集走到宋鹿面前。诗集已被翻到特定的一页,焦黄的纸上一行行花体英文字蜷曲着,像是纸上长出了黑色的藤蔓。

    宋鹿接过诗集,她现在不得不抬头了。不用去假设,是一定可以肯定,整场晚宴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就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电灯泡,200瓦的!亮得有点过分。

    这个林太太的亮相仪式的确别出心裁。

    诗集是原版的,那就是英文。宋鹿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显摆自己中式口音,况且花体字她也看不懂。好在小时候,宋绫哄她睡,念过很多次“疯狂的迪兰”的诗。巧合的是,诗集被翻开的这页正是妈妈最喜欢的那一首——《拒绝哀悼死于伦敦大火中的孩子》。对于它,宋鹿早已烂熟于心,可以选出任何一段朗诵。

    人家说母子连心,心有灵犀。有那么一刻,宋鹿觉得妈妈正在看着她。这莫名而来的灵感令她恐惧,她身上开始出冷汗。她本就紧张,现在更甚。她倏地抬头,四面八方有360度,她偏偏朝着某1度的方向投出目光。

    这对母女看到了彼此。

    宋绫望向宋鹿的那双眼就像千年寒川的冰,目光似冰锥,将宋鹿的身体扎个透。宋鹿觉得,妈妈看她像是在看一个仇人。而她看妈妈,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原来另一个神秘的林太太是她妈妈。她挺傻的。现在才想明白这场亮相仪式有多“盛大”。

    真是想也想不到的好手段。

    宋家的母女不仅跟了一对亲父子,还为一本诗集抢得头破血流。

    主持人又在清嗓子。

    宋鹿回过神,抓诗集的手在颤抖,纸张也随之在抖,那些字不再像从纸里长出来的具有生命的藤蔓,而是移动的、啃噬这百年前就死僵了的诗集尸体的黑色蚂蚁。

    “伦敦的女儿与第一批死者同穴深葬,众多的至亲好友将她裹没,永恒的尘粒,母亲深色的血管默默地傍依着冷漠地,涌流不息的泰晤士河。”宋鹿极慢极慢地念出来。

    林先生站到宋绫身边。

    无论是何境地,宋鹿永远都能第一时间察觉那个男人的存在,她的身体自然而然排斥他,已经成了一种应激反应。她冷得像掉进冰窟,面对林先生渴求的近乎是贪婪的目光,她茫然无措到只能呆呆望着他。

    而林先生,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更为诱人的猎物。因毒恨而升起的强占欲在他眼中旋转成漩涡。

    宋鹿盯着林先生,哽咽着说完最后一句诗,“第一次死亡之后,再没有其他。”

    客人们开始为宋鹿鼓掌,一些热情的人簇拥到舞台前。

    林先生一击一击不紧不慢地拍着手。

    宋绫就站着不动。

    三个人的戏在最喧嚣的一刻无声上演着。

    还嫌不够热闹。

    林也像是破开人浪的一柄尖锥。他看也不看林先生和宋绫,坐到主桌那个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他从鼻梁上取下眼镜,随手甩到桌子上,抬起深深的黑眸,平静地、散漫地、残忍地盯着台上的宋鹿。

    看到妈妈,她没哭。看到林先生,她也强忍住没哭。可看到林也,她感觉心里最后活着的那部分也死了,最后的防线崩溃,眼泪决堤。

    到底是舍不得。

    舍不得错过见证母女交恶的一刻,非要亲手摘下来之不易的果实。

    一大颗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到下颌,凝结在她雪白的下巴上。泪是透明的。他们之间隔得那么远,他或许根本看不见她的悲伤。

    第66章 Chapter66第一个男人。……

    一个穿蓝色公主裙、浑身像雪一样白、长发微卷披在肩上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到舞台上。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宋鹿的腿,将宋鹿的身体撞歪了一点点。宋鹿低下头,看孩子扬起来的一张无忧无虑的脸。

    宋鹿这一低头,眼眶里的泪都滚下来,滴进小女孩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小女孩夹起右边的眼睛,放开宋鹿的腿,用手背揩眼睛,很大声地说:“姐姐,你哭了。”声音又脆又亮,振下宋鹿更多的眼泪。

    主持人急忙上前救场:“还是别让林太太念下去了。念得这么好,待会儿所有的客人都要在底下悄悄抹眼泪了。”下面的人露出捧场的哄笑。

    宋鹿像是一件被晾在台上任人观赏的花瓶、破的残次品。

    她血都凉了,都没感觉了。

    小女孩又扬起一张小小的脸蛋,拉了拉宋鹿的裙摆,宋鹿再次低头。小女孩清脆脆地说:“姐姐你好漂亮,能送我一样东西吗?”

    小女孩的大眼睛熠熠生辉,先是盯着宋鹿头上的头冠看,突然,她眼睛一亮,视线盯在宋鹿的手腕上再也挪不开。她看起来非常喜欢宋鹿红白玫瑰间错的手腕花。

    宋鹿觉得这又像是事先安排好的程序。但没人告诉她要怎么做。或许告诉了她,她今晚根本就不会来。林也就是料准这点才一直对这场晚宴三缄其口。她茫然四顾,看到神出鬼没的Yoyo。

    Yoyo已经悄无声息走到台下,一手臂横在胸前,另一只手的手肘架在横胸的那条手臂上,微微侧过头,眼睛却紧紧盯住宋鹿,冲她很慢地撩了一下头发。

    宋鹿当然明白Yoyo是让她送珠宝头冠。

    可……

    小女孩的大眼睛闪闪发光,还在盯看宋鹿的手腕花。宋鹿默默褪下手腕花,交给小女孩。宋鹿把花塞进小女孩手心后没放开她滚烫的小手,她拉着小女孩,抬头,向Yoyo投去寻求确认的一瞥。

    看到Yoyo摇头,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可小女孩突然抽出手,从宋鹿的五指山里逃脱,一蹦一跳地跑开,把手腕花交给主持人。天真的小女孩却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

    宋鹿再扫Yoyo一眼。Yoyo脸色煞白。宋鹿也就了无生趣地认命了。无所谓了。

    底下的客人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在锅子里倒油煎宋鹿。

    这一整场晚宴进行到此,主持人已经不知道清了多少次喉咙,他此刻又清了一次,用干巴巴的嗓音说:“本场晚宴筹得的所有慈善金将被用来帮助这些月亮的孩子。林太太捐赠鲜花手环,请大家延续爱心,为今晚的最后一件竞品出价。”

    宋鹿这才意识到,这个在拍卖手册最后一页上的“?”代表着什么,是本场竞价最高人当场捐出来的东西。这才是本场宴会的重头戏。一时间,底下的人鸦雀无声。且这样的死寂持续足足好几分钟。

    他们都在想:她这个林太太未免太小家子气了点。

    自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如此廉价的几朵花一掷千金。

    宋鹿在台上慢慢低下头,让视线定在她的裙摆。

    她有骨气不去求林先生,也没有脸去求宋绫。至于林也——她不想看他。怕哭。那样只会让自己更狼狈。而且,如果他不想她出丑,现在就已经出价,不会等到这个时候,让她的脑袋低无可低。

    林也正在享受自己的成功。

    主持人清喉咙都清到破音了。这没人出价怎么办?这场走穴走得心累身疲。他都要下不了台了。又等了几分钟,他都熬不下去了,看身侧那亭亭玉立的太太都在摇摇欲坠了。要么宣布结束吧?干净利落!

    “200万!”这次不是客人举牌出价,而是由客人亲自喊出口,她非要站出来吼一嗓子,为小家子气的林太太摇旗喧鼓。那甜净的嗓音是从天上飘下来的,来自三楼,是一个女人。

    宋鹿倏地抬头,与方雨萱的目光不期而遇。方雨萱对着她笑了笑。

    “500万!”另一个女人也出声了。女明星受过专业训练的嗓音响亮而清晰。Sherry米朝宋鹿扬了扬香槟酒杯。

    方雨萱又吼了一嗓子:“600万。”

    Sherry米放下酒杯,站起来,人群为她劈开一条道,她走到宋鹿身边,“1000万。”抬头,与三楼扶手上尖下巴的女孩对视。

    方雨萱还想出价。方太太的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重重一压。方雨萱咬住唇,不得不别开头。

    Sherry米从呆愣在原地的主持人手里拿走手腕花,也不戴在手上,就拿着从台上下来,路过林也身边时,朝他blinking了一只大眼睛。

    慧婷雅集现任会长方太太从台阶上优雅地走下来,她走到宋鹿身边,将一枚玫红色的圆形徽章别在宋鹿胸口,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让我们共同努力让今晚募集的慈善金发挥最大的价值。林太太,欢迎你加入慧婷雅集。”

    那些社会上的名流都在笑,笑得暧昧隐晦,全在心领神会地看戏。

    台下,宋绫的眼神更狠毒了。

    工作人员将一个募捐箱推上来,又将一个圆形的亚力克板交到宋鹿手里。方太太转过身,从人堆里一眼找出正要离开的宋绫,“林太太,我看

    到你的母亲也在场。不如邀请她也上前亮个相。你们母女俩一起将钱币投入募集箱。留个纪念。不要白来这一趟。”

    宋绫转身,她不看出言挑衅的方太太,恶狠狠地盯住宋鹿,一副“你够狠”的表情,倒退着走出大厅的门。

    方太太和宋鹿共同抓着象征钱币的亚克力板,投入募捐箱,停顿,闪光灯将两个人的脸照得一片雪白。

    林也站起来。他那一身黑如此引人注意,不想发现也难。他没有走向宋鹿。而是在宋鹿的余光的注视下,走到Sherry米身边。宋鹿把视线弹开,自己走下台。这些日子,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才走了几步,身体被挡住。黑西服堵住了她的路。

    林也朝宋鹿伸来一只手。宋鹿安静地将手搭在林也手臂上,在客人的掌声雷动下走下舞台。一下舞台,宋鹿就放开了林业的手,快步往楼梯方向走。她被一把拉住手臂,转过头,用通红的、涌动幽怨浪潮的眼睛瞪着林也。

    宋鹿质问他:“你已经让我们母女成了整个申港的笑柄。你最后这点体面也不想给我?”

    林也抓着她的手臂,想把她的骨头捏碎:“我给你的还不够吗?我给了你妈妈想了十年的东西,名正言顺林太太!这十年你妈妈无所不用其极想融入这个圈子!不要不知足。”

    宋鹿甩开他的手,“你还给了我另一样东西。婊子的烙印。就在这里,”她仰起头,指着自己的额头,“在我脸上。”

    “别清高!”林也的声音不觉高涨起来,随后又压下嗓音,跨前一步,从上至下俯视她,“我用一千万买你,就是为了做这个!心软了?后悔了?那我劝你收起你的烂肚烂肠。我会让你妈妈像过街老鼠一样滚出申港。还有,我警告你。我们之间远远没有结束。我不允许你后悔。”他上前,捏住宋鹿的下巴,挑起来,要吻她的唇。

    宋鹿扭头,让这个吻压在耳垂后面有微弱脉搏的位置。宋鹿怔怔地问:“所以,这一切真的是你安排好的。”

    林也提起她的手腕,将什么东西戴上她手腕。宋鹿低头,呆了。是女明星拍下来的手腕花!林也真是什么都算准了,连女明星最后的出价也是安排好的。所以,就算是用他妈妈的珠宝头冠,他最后也会买回来。她竟然还……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林也就这样用几千多万,成功挑起了她们母女之间的战火。

    林也一字一顿说:“是。你做什么,是我说了算。”

    宋鹿抬头,两人在极近的距离相互凝望。

    林也黑眸闪动,问:“你为什么不捐头冠?”

    宋鹿冷冷一笑,“你妈妈的东西,我配吗?”

    林也一愣。趁着这个机会宋鹿逃脱了他,疾跑到换衣服的房间,把门从里边锁掉。林也站在门外,用手转动门把手,“宋鹿,跟我回家。”

    宋鹿趴在门上,“你走!”

    “别忘记了。你是我的女人。”

    宋鹿嘶吼:“滚!”

    门把手还在拼命转动。

    突然,从宋鹿背后伸过来一双手,一只大手捂住她的鼻子和嘴巴让她说不了话,另一只手勒住她的腰将她压进一个男人坚硬的身体。宋鹿挣扎,要往门上扑,却被那个男人粗暴拉离门边上。

    林也还在敲门,高声喊:“宋鹿,听话。”

    宋鹿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她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她用手肘狠狠击打林先生的胸,尝试用牙齿咬那只捂住她口鼻的手。她因缺氧而近乎要晕过去。林先生那条揽腰的手臂整个将宋鹿禁锢得牢牢地,动弹不得。

    敲门声再也没有了。

    林也或许已经走了。

    她的手还差一点就能够到门把手,被拽远了。

    林先生一把将宋鹿推到沙发上。沙发背上的旗袍滑下来垫在背后,蚕丝的滑脱冰凉彻骨。宋鹿喘了一口大气,脸都憋紫了。林先生的身体压上来,用身体的重量一掌撑捂住她的嘴、下巴和脖子。

    宋鹿再次窒息,可她不敢晕过去。林先生那张和林也异常相像的脸上爬满欲望,眼睛像两团火,“你不想跟我。原来是想着他。你比你妈妈还贱。”

    林先生的手从礼裙敞开的胸口探进去,一下子撕碎襟口。他躬下身,手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滑,一只只褪掉她的高跟鞋。他两指扣住她的脚踝玩了一会儿,手再往底下伸。

    宋鹿用膝盖踢她,踢在胯骨上。他闷哼一声,动作有些滞。宋鹿趁机滑下沙发,爬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她被他扯住头发拉回来。他抓住她的后脖子往一个大理石茶几的角撞。他想把她撞晕。

    “嘭”一声,宋鹿钻心一疼,额角的血溅出来,她的半张脸爬满鲜红的血。她喘息着不让自己晕过去。林先生将她往地上一推,气喘吁吁,又弯腰将她抓起来,推到窗户边。她的赤脚绵软地踩在地上,好冰好冰,垂下的窗帘不断因为她的挣扎而擦过她的脚踝。

    林先生蒲扇一样的手掐着她脖子,将她的脸压在玻璃窗上,他的手往前滑动,包住她的喉咙,手像是勒死囚犯的绞索般收紧,“装什么贞女烈妇。不是都被他玩过了么。你妈妈是凭肚子里那二两肉,你是凭什么?你在床上表现很好吧。我来验验。趴下来。”

    林先生的手将宋鹿的上身一点点压弯。

    宋鹿的眼睛被眼泪糊住了。

    少年时的梦魇再一次降临。

    “刺拉拉”林先生撕碎宋鹿的礼裙,将衬裙从膝盖上方拉起来推在腰上。他的手放在她臀部外侧,捏碎她骨头般抓着,

    宋鹿能从窗户看到别墅的前庭。在灯火阑珊的雨幕里,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抽烟。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和宋鹿的目光接上。他们上下遥望,夜幕太黑,她离他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后来,她剧烈喘息引起的哈气将窗户染花。她彻底看不见他了。

    宋鹿用颤抖的声音求他:“不要在这里。”

    宋鹿失去了生气。

    “终于听话了。”林先生将浑身软绵绵像是布娃娃的宋鹿甩到沙发上。她再也没有反抗,像条死鱼一样挺着,任凭林先生的手像蛇一样在身上游走,将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摸遍。她心想,就这样永远坠落,落到地狱去吧。

    “哥,你这次救不了我了。”

    第67章 Chapter67第二个男人。……

    宋鹿在意识上是清醒的,也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无法驱使身体。她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无法大声呼救,无法哭泣,更无法逃跑。出于极端的害怕、恐惧和厌恶所触发的一系列神经生物学反应,她的身体被迫沉睡了,大脑也像锈掉的时钟一样彻底停摆。

    时光在这一刻被偷掉了,在她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时间没有长和短的概念,她无法判断自己在这种强直静止的麻痹状态下到底熬过了几秒、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心里像下了一场大雨,她怎么也走不出。

    咚咚咚——

    一声声低闷的响声让宋鹿蓦然回了魂。那单调的敲击声如此不真切,像是在梦里才能听到的。一定是她听错了。是她太渴望有人能从天而降救她而出现的幻觉。

    她的眼前是不见天日的黑暗,身上是男人不知疲倦的蠕动。这才是赤裸裸的现实——她所面对的现实。

    刚才是不想自己晕过去。

    现在,她却想彻底睡过去,最好再也醒不过来。

    紧接着,一阵“乒铃乓啷”响起来,是玻璃大面积碎裂,碎片溅到地上惊天动地的声音。宋鹿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听到房间里第三个人沉重的呼吸声。是真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和血把脸冲得冰凉。

    压在她身上的人动了,重量一下子轻了!林先生肯定也知道有人爬上三楼打破窗玻璃闯了进来。他急于逃命,轻易丢掉了她这块想了很久的又已经到嘴的肥肉。

    宋鹿的身体从麻痹中苏醒过来,斜躺在沙发上,渐渐能感觉到额头伤口的疼痛。不管多少次,这个人总是以极其意外的方式出现,为她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破开一丝光。

    她的肩膀本来就被顶出沙发,额头近乎抵住地板,此刻一失去桎梏,身体软绵绵滑下去,“邦”一声巨响砸到地板上。她屏息坐起来,在地板上艰难地挪着屁股,背靠沙发蜷缩在木地板上,身体剧烈颤抖。

    如果宋鹿此刻能清醒一点、勇敢一点、豁达一点,她一伸手就能绊住这个肆意妄为的畜生,让他被当场捉住接受应得的惩罚。挑破脓头固然一痛,却是标本兼治的法子。

    可她不够清醒、不够勇敢、不够豁达。她和很多被性侵过的女性一样,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不再纯洁、不再有价值,甚至产生了自我厌恶的倾向。她只想这件事能过去。最好一闭眼、一睁眼就过去了。她失去了一切斗争的信念,就这样眼睁睁看那个罪魁祸首逃走。

    庭院里一盏盏灯亮得如白昼,房间里反而暗。林也跳进屋子的时候,眼睛一时没有习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无法忍受有人用手那样掐着他太太。而她那时候的表情或许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

    林也一路从底楼门厅平台爬到二楼敞开式阳台,再踩在阳台上栏杆上爬到养爬山虎的铁架子上三楼。他用西服包住拳头砸玻璃,但事后发现隔着西服砸不开,他甩掉西服赤手空拳砸。那一拳重过一拳的拳头都是他的狂怒。他在窗外吼宋鹿的名字。窗玻璃很结实,但他的愤怒更甚。他赌上自学拳击以来最重的一拳,将玻璃砸个稀巴烂。

    林也在黑暗中大喊一声:“宋鹿!”

    没有人回应。

    林也觉得自己的心狂跳不止,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

    突然,门开了,外头的灯光直射进来,一下子照亮了小半房间。这一抹亮让林也看见了宋鹿。她身体左半边在白晃晃的白光下,右半边落在黑沉沉的黑暗里。林也的呼吸一下子滞了。

    灯光很快暗下去,是门被跑出去的人带了那么一下子,门极快地自己掩上了。随着门掩回去,那束光自己生脚爬回去,也将光明收回去,黑暗再一次将宋鹿彻底吞没。

    林也的心思都在宋鹿身上。等他反应过来,门口已空无一人,连那头狼的尾巴都没看见。林也奔向宋鹿,他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屋内的情况。宋鹿屈膝坐在地板上,浑身颤抖,赤着一双脚,双臂环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抬起毫无神采的眼睛惊恐地盯着他。

    她的裙子是破的。

    林也捏紧拳头,擦窗那样用力,许多碎玻璃渣嵌进皮肉,走了一路就淌了一路的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疼不在他身上。他跪到地上,用手拢了一下她的头发,她下意识地躲,露出额头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嘴唇上原本涂的红色唇膏糊得一塌糊涂,嘴角也被咬烂了、咬肿了。

    这是一头受到极大伤害等着死亡找上她的小兽。

    林也很难想象她刚才到底遭遇了什么非人的折磨。他舍不得看她这样,下意识地撇头,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宋鹿以为他要走,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他的脖子,往他身上爬,凄楚地央求他:“哥,你别走。”

    林也愣住,他心里啸起一阵怒吼,“我TM不是你哥,”话出口觉得重了,改用左手臂搂紧她的背,在她头顶心留下一个极轻极快的吻,下巴顶住她的头顶,“不走。”他用右手臂把她身体扳了一扳,想要看清楚她身上哪里还有伤。

    宋鹿如同被凉水浸过的嗓音说:“别看。”

    她不断扭来扭去,垂下手拼命把裙摆往膝盖下拉。可那触目惊心的伤还是在林也的眼前闪了一下。

    从中间一分为二的裙子向大腿两侧打开,左臀上落着一只清晰的掌印,血红的、大小明显是男人的手。她这个地方被人碰过。裙子湿漉漉的,有血迹和其他液体。

    林也感觉自己要疯了,“有没有实质?有没有实质!”

    宋鹿把脸窝进林也怀里更深处,嗅着他身上的木香,小声说“没有。”

    你又救了我一次。

    哥。

    林也喘息着,想看她又不敢仔细看。

    除了额头上骇人的深口子,她身上其他的地方都是浅表擦伤,但这些就够林也受的了。额头的伤口又深又长,肉都翻出来,一定会留疤。“那个人是谁?我弄死他。”林也感觉一股血灌进脑子,情绪失控、理智失控,朝着门冲过去。

    宋鹿就死死揽住的腰,被他拖拽出几步,身体斜过去腰都悬空往下塌,她抖抖索索求他:“别,你别……外面那么多人。我不想被他们看见……我真的不想。你去了,我要怎么办?”

    今晚的闹剧一场接着一场。母女、父子……他们林家早就乱得不能再乱了。她已经丢尽了脸,何必让他也丢上一次。上一次林也就误伤了林先生三根肋骨,难道这次真要他命吗?事情已经是这样,还能求什么?只希望他能平安。

    额头上的伤越来越疼,宋鹿喘息着说:“等人都走了,我们悄悄出去。”林也定住脚步,去抱住她减轻她的负担。

    宋鹿的心事林也却难知。

    在林也听来,这些话是另一个意思。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她羞于把这件事挑明。他怒火中烧,恨她软弱,恨她优柔,恨她不争,他强压住怒火才没有发作出来。在这里耽搁的每一秒都可能让那个畜生逃得更远。人瞻前顾后想慢慢等待机会,但往往最好的机会都是因为等待而失去的。最好的时机就是当下。他喜欢主动出击,赶尽杀绝。

    但有一件事她的确拿捏住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比她的安危更重要。“好,我们等。你先休息一下。”林也把宋鹿抱起来,轻轻放到沙发上。

    宋鹿像虾子一样蜷起身体。他脱掉西服罩住她残破的身体。她小小一个人,蜷缩起来更小,男人的西服完全遮住了她的身体。林也在沙发上坐下来,把她的侧脸搁在膝盖上,耐心地等她那个所谓适宜离开的时机。

    她这个人固执。他更固执。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做。

    他就是要弄死那个人。

    宋鹿窝在他膝盖上,缓慢地煽动眼皮,视线没有焦点地散漫出去,她感受着林也轻柔的抚触,慢慢闭上了眼睛。或许是因为刚才精神高度紧张,又或许是额头上的痛磨光了她的精神,在安全的环境下稍一松弛下来,人就格外疲倦,觉得困。不到几分钟,宋鹿就昏睡过去。

    林也轻唤了几声她的名字。她都没回应。

    林也拿起手机,拨通了120叫了一辆救护车,之后,他拨通了Yoyo的电话,“赵娟,宋鹿受伤了。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你在外边等救护车到,到三楼来,陪她去一趟医院。有任何情况打我电话。一分钟也不准离开她。”

    林也挂断电话,手指搭在宋鹿脑袋上,她的头发一直都是纤尘不染,此刻却沾满了汗水和血水,又黏又腻。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他的手摸向她发间已经歪斜的珠宝冠。

    林也小心翼翼将头冠取下来,朝着破碎的窗户丢去。再华美的珠宝在黑暗中也是黯淡无光的废石头。它一下子消失在夜幕下。

    林也又等了几分钟,拨出第三通电话:“我要报案。长宁区XXX路XX号一栋别墅里发生入室抢劫。有一名成年男性打伤了我太太,抢走了她的珠宝。”

    他

    绝不会放过那个男人,更也不会让宋鹿经历后续的难堪。这件事只能往他身上扯。惹上麻烦、名声再脏一点,他无所谓。

    林也的时间掐得刚刚好,不到七分钟救护车就到现场。Yoyo领着救护人员将宋鹿搬上担架。宋鹿惊醒了,一醒过来就叫“哥”,眨巴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盯住林也。林也抓一下她从毯子下露出来的手,“伤口太深了必须马上去医院处理。处理好就回家。在家等我。”

    宋鹿抓起毯子慢慢盖过头顶,毯子薄,勾勒出毯子下她蜷缩起来的身形,只露了一只苍白的手出来。林也也就懂了,抓着她的手送她上救护车。他们在大厅里遇到林综生和宋绫。

    林也觉得意外,被狠狠戏耍一次,宋绫竟然没急着走?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般留恋?肯定不是女儿。身为宋鹿的母亲,见林也护着担架出来,再蠢的人也能猜到是女儿出事,但她根本没上前,反倒把目光撇开,冷冷地刮了一眼身侧的林综生。

    林综生低头和宋绫说了什么,惹得宋绫面色越冷,远远地就看到两人吵起来。什么“怕”与“不怕”的字眼钻进林也耳朵里。

    方雨萱提着裙子跑过来,“鹿鹿怎么了?”她掀开毯子一角,直接一愣,愤然抬起目光,手中的银色小包朝林也胸口砸去,踢掉高跟鞋,提裙子朝林也扑来,“老娘和你拼了。”

    有方雨萱在就更好了。林也完全不躲,“你陪她先去医院。”他这一句话把方雨萱整蒙了,脸色一变,也觉得去医院更重要,又赶紧穿鞋子,扶着担架出去。她一边走一边喊:“你看看你嫁了个什么人?受这么重伤他居然要我陪你去医院。”

    救护车把宋鹿带走后不久,警车也到了。

    警察高声询问:“是谁报的案?”

    林也早就等着他们了,走上去,完全睁眼说瞎话,说他怀疑是内部人员伙同外部人员实施的抢劫。应该把这栋楼封起来,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警察问受伤的被害者在哪里,他说人已经送医院了,可以事后去做征询。其实,他才不会让他们去烦宋鹿。

    警察询问被抢珠宝的价值。林也只记得当年拍下来的价格,就报了出去。直到这个时候,警察才意识到这件事严重了,随即问有怀疑对象吗。林也说:“这里的每一个男的都有可疑。必须挨个询问,在刚才这个时间段他们都在做什么。”

    林也喜欢直接。他做事向来有条理。第一件事,他要知道刚才是否有谁匆忙离开酒宴。如果没有,那这个胆大包天的人还混迹在酒宴里,必要的话,他要施压让官方把这里的每个男人传唤到警局讯问。即使有人撒谎,他也有下一步,想办法弄到官方内部资料,自己去查。

    林也的安排算是周密,但他没想到,有人急着往外冲。那个打破规矩、不安分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林综生和警察争执起来,要带着宋绫离开这里。理由是,他太太怀着孕很不舒服要去医院。

    林也冷眼站在一边,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你可真是老当益壮。精力多放在生意上一点,别只顾着给我找小妈。”

    宋绫脸上看不出一点不舒服,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林也问:“问过他们刚才在哪了吗?”

    肩膀上有取证仪的警察说:“问过了。他们互相证明,他们在一起。”老弱孕残幼,这些弱势群体连警察都怕,公职人员比常人更怕担责。警察就这样轻易地放他们走了。

    林也倒也没理由去为难一个孕妇。

    一直闹到下半夜林也才回到家。打开家门,家里漆黑一片。他想她总归是睡了,才脱了鞋,一个滚烫的身体扑过来,牢牢抱住他的腰。

    第68章 Chapter68我喜欢你。

    林也问:“还怕吗?”

    林也抬起宋鹿的下巴观察她的脸,四目对上,她慌乱地把目光错开。她人没什么精神,脸上是一副婉转依恋的神情。林也明白她是熬着等他回来。她还是惊魂未定,他心里觉得闷。

    “嘘——”宋鹿压低声音说,“Yoyo睡着了,在沙发。我们上去说。”

    申港是座不夜城,即使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外面还是车来车往、灯火通明。各种灯光被纱帘滤得轻柔洒进来,在客厅通向餐厅的地方铺出一条朦胧的路。他们一前一后无声地走在这条路上。

    林也看到Yoyo面朝沙发内侧睡着,身上盖着被子,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她绵长沉重的呼吸声。背对落地窗的那个沙发上有一条被随意拢在一起的毯子,显然是宋鹿刚才坐在那里。茶几上放着杯喝了一半的水和一板打开的药片。

    林也见到药不得不打破这份寂静:“医生配了什么药?”

    宋鹿先是不解,顺着林也的视线看,发现他指的是桌上的药,小声说:“那是今天早上配的过敏药。我猫毛过敏。”

    猫?

    哦。

    他都忘记有这茬了。

    林也本来要乘坐昨晚的班机去京北,可因为台风引起的恶劣天气,浦东机场所有的航班都延误了。他在贵宾室待了一天一夜,处理工作,没闭过眼,等确定飞机两天内无法起飞,他立刻让助理订了第二天早9点申港去京北的高铁座。

    Sherry发来短信,说她要把宋鹿逗哭了,他就想去晚宴看看。但那时候不确定飞机到底飞不飞,怕飞机临时起飞赶不上。人命到底比太太哭鼻子重要一点。等飞机确定罢飞,他直接杀到晚宴。

    因为没有回过家,也因为一到别墅里就有更重要的事牵挂在心头,他根本没有想起那只猫的事。被宋鹿提醒他才想起来,他们共同养了一只猫。但她竟然猫毛过敏!

    给猫找个好人家吧。

    林也一进卧室的门就看到床上坨着个黄毛球。猫居然睡在他床上!脏!他觉得心里膈应,但没有说出来。宋鹿走过去,斜躺到小猫身边,用手轻轻撸它毛,小猫呼噜噜一起来,像开拖拉机,“先让它睡一会儿。我待会儿让它睡我房间。”

    “就睡在这里。”

    林也在心里无声地叹一口气,坐到落地窗边的扶手椅上,黑眸盯着宋鹿,“过来。”

    宋鹿站起来,走到林也面前。林也又说:“上来。”他把身体坐到正中,两腿并拢。宋鹿知道他想她像上次一样两腿分开在他腿两侧跪着。

    宋鹿一时没有动,她对林也的感情极度复杂。

    她恨他那样算计她们母女。可在结婚前,他就说得明明白白,娶她,就是为了报复宋绫。这是她答应他的。她不做就是违约。这样想就又不能恨他了。是她自找的,自作自受。

    除了这些,她对他——只剩感激和那似若有无的情愫。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

    是也对她有别样的感觉,还是单纯只是想征服她的身体。

    只要想他是如何打破玻璃来救她的,她就有勇气面对这双黑眸。她下了决心,把双腿分开,跪在他身前,膝盖陷进柔软的椅面,上半身挺直起来,从上至下俯视林也的脸。

    林也的两只手捏住她的手腕,摩挲着,问:“头上的伤口医生是怎么处理的?”其实,Yoyo已经和林也报备过了,头上缝了12针,配了点消肿止痛的药膏。但他想让宋鹿亲口告诉他。他想知道她的感受。

    宋鹿回答:“缝了针。已经没事了。医生说,可能会留疤。肯定会很难看的。”她观察林也的表情,看他是否会在乎她会变丑。林也又问:“疼吗?”宋鹿缓缓摇头,“已经不疼了。”那就是疼过。

    林也沉着脸问;“下面的伤是怎么处理的?”

    林也指的是她臀上的手掌印,从手指方向上看,是从后面的方式压住她的臀。

    一想到是这样,他就想弄死那个人。

    宋鹿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刚才她对着镜子抹的药膏。她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想糊弄过去:“下面哪里有伤。”

    林也不上她的当,“你没让医生看大腿上的伤。你觉得不好意思。”

    宋鹿知道逃不过,也就如实说了:“我是没让医生和Yoyo知道。医生配的涂嘴的药膏也可以涂那里。我已经涂过了。”

    “把裤子脱了,我想看清楚。”

    “林也,你别再欺负我了。”

    林也沉默下去。

    宋鹿小心挑起

    眼瞄他,“你不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发生什么不用去问。用看的就知道了。她要是愿意说,刚才在别墅里沙发上枕在他膝盖上的时候就会说。不说,就意味着她还没做好准备。他舍不得逼她。但有一件事他必须知道,“我想知道是谁。名字。”

    虽然,林也已经把警察都搅进来了,但这件事却没有调查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警察调监控、问笔录、勘探现场,查了七八个小时,却什么也没查到。那个欺负过宋鹿的人凭空消失了!

    林也绝不甘心。他会按照自己的备用方案去做,拿到警方内部资料,自己找人去查。或者——由宋鹿亲口告诉他。

    那个人是林也的父亲。

    宋鹿又怎么能说出口?说出来,连她都变得不堪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会因此改变?她吃不准。宋鹿喘息愈急,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他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你不会想知道他是谁。以后我会更加小心保护好我自己。”

    林也才不相信她能保护好自己。遇上事,想到的先是忍耐。比如养猫,过敏了竟然只想着吃过敏药。那个男人或许就是拿准了她这样的软性子才为所欲为。

    这是否意味着,宋鹿被这个男人已经纠缠很久了?

    看来要从宋鹿的过去查起。

    林也想,她不能保护自己也没关系,他会把她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保护起来。林也替她做了打算,以后她出去,必须有保镖跟着。

    椅面陷下去,宋鹿的膝盖不知不觉往下滑,她扭动身子,调整了一下跪姿,见林也还是黑眸沉沉不作声。她找了个另外的话题吸引他注意力:“我被带走以后,那些人说了什么?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林也干脆地回答:“什么也没发生。”

    事实上,警察提出要见受害者。林也当然没同意他们来找宋鹿。没必要。一来,她要休息。二来,她说谎会脸红。三来,她可能会受到二次伤害。这事落不到她身上。他只想她尽快把这件事忘了,让这件事彻底从她身上过去。

    宋鹿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还有一件事。我的头冠不见了。可能在……那时候掉到地上了。我让Yoyo告诉你了。你找到了吗?”

    林也说:“已经处理好了。”

    宋鹿松了一口大气。没丢就好。

    林也又说:“等我把它拿回来,你替我收着它。当年我妈妈一回国就偷偷选港姐。外公知道了很生气,可最后还是拍了这顶头冠作为庆祝妈妈摘冠的礼物。你用点心,别让它一直躺在保险柜里。”

    这是把头冠送给她了?

    宋鹿急忙摇头,“太贵重了。我不要。”

    林也把后脑勺靠在椅背上,挑看宋鹿,“再说一次,你为什么不把头冠捐出去。”

    宋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第一次回答的是“不配”,其实不是的,是另有顾忌,但她不想在林也面前讨自己的好,“小女孩拿得太急了。我没反应过来。”

    林也问:“即使注定会被人嘲笑你也要这么做?”

    宋鹿一口咬定:“我事先并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现在想起来挺丢脸的。幸好有雨点和Sherry米。”

    林也沉默了几秒钟,“不,你察觉了,但执意那么做。”

    林也这人真是太精了,在他面前简直是一个谎话也不能撒,看瞒他不过,宋鹿也就老实了,如实说了:“你的手机只有你妈妈这一张照片。我只是想,这顶冠对你意义非凡。我不能轻易替你做决定。”

    林也不紧不慢说:“所以,在你这样想的那一刻,冠就是你的了。”

    宋鹿愣愣盯着林也的黑眸,想从中看出一丝一毫的不真诚,但他眼睛里全是真诚。他真想把他妈妈的冠送给她。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他只是想得到他她的身体,他不会下这样大的筹码。这是否意味着她成为他人生中另一个意义非凡的女人?和他妈妈一样。

    那种复杂的情绪又在体内搅起轩然大波,但她脸上还是平静的,她一个接着一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再打战,轻轻问:“我可以吻你吗?”

    林也淡笑一下,主动上前在她唇上沾了沾,一沾就分开。一点都不像他以前的风格。宋鹿眼睛亮亮的,依上去,更慎重地吻了他一下。嘴角破的地方又疼又烫。她忍着疼含糊说:“林也,我喜欢你。可我暂时不能和你……上床。等我准备好。好吗?”

    他被她说得燥,但也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欲望,只在她红肿破碎的唇上压了压就又离开,说了声“好”。他是认真的。等她准备好。

    宋鹿从椅子上下来,“你什么时候走?”她昨天就担心大风大雨会对飞机有影响。她已经想到是天气把他送了过来。可京北的事情那么急,他肯定还会走。

    林也说:“明早九点的高铁。”

    宋鹿看了一下时间,他能睡的时间已经不到八小时,“快洗澡睡觉吧。”林也站起来。宋鹿极快地扫一眼林也,“今晚我能睡在这里吗?”察觉到林也别样的目光,她连忙狡辩,“我是想陪小猫。”

    “嗯。我陪你。”林也走进浴室。

    站在淋浴房里,过分凉的水从花洒里冲到他身上,冲走他的燥热。他心里只反复想一个问题——宋鹿认识那个男人。他是谁?这个问题反复折磨着他,让他魂游天地,直到擦干身体,他才意识到自己洗了个凉水澡。

    林也从浴室走出来,看到床右侧的被子下已经拱起一个小山丘,她把被子蒙过头蜷缩睡觉。小猫首脚相接睡在正中间。他坐上床的左侧,轻轻掀开被子,感受到了小猫的重量,它惊醒了,眨了眨猫眼睛看林也,然后,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林也钻进被子里,侧身,脑袋压着手臂,也把头蒙在被子里,这样就能看到她的脸。她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无法回到过去,就只能参与她的未来。想到这,他轻手轻脚爬过去,在她鼻尖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喵——”

    小猫烦躁地嘶吼一声。

    第69章 Chapter69养伤温书的日子……

    林也第二天早7点就要离开家。他告诉宋鹿他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先去京北处理酒店事故和敲定改造计划,然后飞珠海和一家体育用品公司洽谈收购的事宜,最后飞德国慕尼黑。简而言之,接下来的一个月林也行程扑扑满,她见不到他。

    这天早上,如果不是阳光直射进来,将宋鹿脸上的伤照得那样醒目刺眼,林也几乎又要开口让她陪他去京北出差。林也一边系衬衫扣子,一边看把下半张脸埋在被子下、额头包着纱布、只留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在外面的宋鹿,终是忍不住问:“有护照吗?”

    宋鹿摇头。

    林也开始系手腕的扣子,给扣子上按袖扣,“让赵娟陪你去办护照,再申请德国和英国的签证。我去德国的时候带你一起去。找一天从德国飞法国,或者直接开车过去。明年的奥运是在法国举行吧?”

    宋鹿心旌摇

    曳,眸子一刹亮如星,“是法国沙托鲁国家射击中心。”

    林也笑问:“想去看看吗?”

    宋鹿疯狂点头,差点把被子点下来。她觉得林也真是太好了,脸不觉红起来,就把被子拉得更上些,把自己藏得密不透风。她想了想林也的话,问:“那申请英国签证是干什么?”

    在宋鹿印象里,林也的时间总是被工作撑满,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到处闲逛。能去法国开眼界她已经很满足了,没必要来个欧洲大畅游。

    林也已经换好衣服,黑眸盯着宋鹿,“既然你想出国深造,我就给你提个建议。带你去看看我的母校。英国的学校人文气息浓、环境优美、节奏也没那么快,你去那里考察一下各方面情况再做决定。”

    宋鹿想到那几件珍贵的旧T恤,隔着被子声音有些闷闷地问:“你母校不是在美国吗?”

    林也走到床边上,看宋鹿随着他走动滚动眼珠子,她浑身上下就那眼珠子还活着,不知道在躲什么、怕什么。

    “去纽约前我在伦敦念商科,用两年拿到所有学分后才去的波士顿。申港飞波士顿要22个小时,飞伦敦只要11个小时。亚欧大陆好歹在一块版面上,中间没隔个太平洋。你在伦敦,我每个礼拜都可以飞过来看你。”

    原来是这样。宋鹿想到自己的学习基础,不太自信地说:“可就算我想去,他们也不一定会要我啊。”

    林也倒是不以为意:“想去肯定有办法。你的英语过关就行。”

    林也都考虑得这么周到了,宋鹿哪敢再提出什么异议,她眨了一下眼睛,“嗯。就伦敦吧。可是——”她触到另一件心事,顿了顿,“留学的事我不太急。我还想等一等。”

    林也蹲下,身体靠在床上,把手臂横搁在床沿,盯着宋鹿的眼睛,“再等一等。你还能不能继续比赛这件事一个月内给你回音。好吗?”

    林也什么事都了然于胸。在他面前她就是透明的玻璃,心事一目。她现在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她能不能回去比赛。宋鹿抿住破了的嘴唇,点了点头。

    “宋鹿,我支持你拥有自己的事业。但还有一句话。人生不止赛场,赛场之外的生活我们也想办法过好。”林也的衬衫是手裁的,袖口预留了看腕表的位置,他此刻只是一垂眸就看到分钟已经超过“12”。他该走了。他再次看向从纱布和被子里露出来的闪亮眸子,“亲我一下?”

    宋鹿本来是想拒绝的,但一想到要很长时间见不到林也,也有点舍不得。两只手就保持抓住被单像口罩一样蒙住脸上的动作,稍抬起上半身,隔着被单在林也唇上极快地压了一下,又重重摔回床,格外小心地不让皮肤露出来。

    宋鹿闷闷说:“一路平安。”

    林也:“……”

    林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嘱咐她好好休息。

    他终于走了。

    宋鹿猛地掀开被子,猛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猛用领口给自己的脸煽风。她把头埋在手掌里拼命来回搓,以缓解满脸疹子的瘙痒。医院开的过敏药只有8小时药效,一觉睡起来,她从头到脚又长满坑坑洼洼的包。

    宋鹿不想让林也看到她这副丑样子才忍着没抓痒到现在,她都快憋死了。她也舍不得赶小猫出去睡,不想让小猫以为她不喜欢它。她只能期盼自己能快点度过医生说的那个脱敏期。

    通过一晚上的观察,宋鹿确定林也对猫的毛不过敏。这点她倒是很高兴。要是林也对猫毛过敏的话,她真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自己怎样都好办,什么可以忍耐,却不能强迫别人为她忍耐。

    在宋鹿看来,世间所有事一开始都会引发不适,只要咬牙熬一熬,大多都能熬过去。这是独属于她的生存机制。在旁人身上不适用。

    这样的机制看起来有点蠢、有点被动、有点逆来顺受,但正是这份“愚”让她熬过了许多不堪的时光。如果一遇上不适就放弃,她的人生不知道停滞在哪一刻,早就彻底停摆了。

    谁知道,林也去而复返。

    宋鹿听到脚步声就知道坏了,但她已经来不及藏起来,只能被当场抓个正着。林也抓着门把手,靠在门上,脸上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子”的表情。而正在这个时候,小猫悠闲从门口掠过,一屁股坐在林也脚面上,眯着眼睛用脑袋蹭他的裤管。

    林也一次次感受小猫脑袋的抵蹭,也有些无奈,“让Yoyo找人在楼梯上撞扇门,把猫养在一楼,别让它进卧室。把清洗喂养的事交给阿姨。你要听医生的话。过敏可大可小。不是靠吃药能压下来的。”

    “知道了。”宋鹿露出微笑。即使他不喜欢猫,即使他担心她过敏,他也没有强迫她把猫丢了。林也就是面上凶,骨子里其实挺温柔的。林也走过来在她的麻子脸上亲了一下。

    这次老天爷也使不上劲了,再风雨交加的天气也阻止不了高速平稳的国内高铁发车。林也这次是真走了。

    林也走的第一个礼拜,宋鹿就窝在家里,边养脸上的伤边温习功课。方雨萱来陪了她两天。雨点来的时候带来了她在法国买的尚美钻石手镯,是给宋鹿的结婚礼物。这足以说明,方雨萱嘴上说生宋鹿气的那阵子,心里其实早就原谅她了,人在外散心,还想着给她带礼物。

    Yoyo在那两天请假了。

    宋鹿和方雨萱睡在一张床上,连聊了两个晚上,聊各自的生活、聊事业、聊感情生活、聊朋友的八卦,聊到第三天早上起来都熬成了熊猫眼,于是被子一盖,又一起睡了个大白天。

    方雨萱本来对林也丢下宋鹿去工作有发不完的牢骚,但两个晚上聊下来,从宋鹿的话里话外都能体会到林也对她很不错。至少宋鹿完全沉浸在这段感情里。小丈母娘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盼他们恩爱、盼他们长久。不然还能怎么办?生米已成熟饭,劝人离婚损阴德。

    睡了一个白天的那个傍晚,方雨萱问宋鹿:“你们用什么方式避孕?这种事你不能由着他。你是运动员,不能随便怀孕吧?”

    宋鹿脸绯红,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谁知道接下来,方雨萱开始科普起所有避孕方法的成功率。她说,除了结扎,没有一种方式是万无一失的。方雨萱坚持宋鹿让林也用最保险的方式,想要孩子的时候去疏通就好了。她可以让她家医院的男科医生给林也做。

    宋鹿听完脸已经红得要爆炸了。但也知道这件事很重要。运动员的确不能随意结婚和怀孕。宋鹿想到这种事本来应该由妈妈来提醒。一想到宋绫,宋鹿脸色讪讪。

    方雨萱却脸不红心不跳,脸有点严肃,在床上把宋鹿的肩膀扳正,“鹿鹿,你以前说,你对这种事有心理障碍。你千万不要为了迎合他,去勉强你自己。频率、方式得按着你舒服的方式来。听到了没有。”

    宋鹿把被子拉过脸,隔着被子闷闷说了个“嗯”字。

    一礼拜后,宋鹿脸上的擦伤都收疤了,额头也不用再用纱布绑住。Yoyo带她去了出入境管理局办理护照。Yoyo走了关系,不到一礼拜护照就领下来。其间,yoyo已经凑齐了签证要的各类资产证明,护照一下来,她就提交了德国和英国的签证申请。

    Yoyo还带宋鹿去了一次静安寺,让她烧了七月的头香,拜拜佛爷祛病消灾。宋鹿请了三张从五月沐佛节就供在香案上的平安符,准备一张给林也,一张给方雨萱,一张给Sherry米。不管Sherry是不是受林也所托拍下的手腕花,她就是替她解了一次围,平安符给Sherry米的小孩戴着也好。

    宋鹿发现自己现在出门必有两名保镖跟着。Yoyo说是林也怕她再受伤,特意嘱咐保镖不离身。宋鹿想,别墅那桩事在林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心里大概过不去了。以后有林先生在的场合她决定都不去掺合。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宋鹿给自己列了一张课表,上午学英语,下午按课表温习大三的功课。有事做日子就过得飞快。

    第二个礼拜,拍来的诗集和画就送到了家。宋鹿把书放在林也床头柜,把画挂在他房间。

    第三个礼拜,那顶珠宝冠也送来了,奇怪的是珠宝冠是被警察送来的,放在一个密封袋里,袋子上贴着个标签,用记号笔写着编号。

    Yoyo买了个保险箱放在衣帽间,替宋鹿将头冠收好,飞快拨乱密码转盘,站起来朝宋鹿眨了眨眼睛,兴奋说:“太太,陆飞要回来了。”

    宋鹿看Yoyo桃花眼弯弯眼尾往上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看起来买韩国俱乐部的事陆飞搞定了。宋鹿也看出来,Yoyo还没忘记和陆飞的那一段。宋鹿一阵唏嘘。她已经听雨点说,陆飞在追求雨点。雨点觉得陆飞烦。

    宋鹿很配合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Yoyo耸耸肩:“强将手下无弱兵。一号工作狂调教出的二号工作狂,人回国连家也不沾,直接飞去京北了。再过几天吧,”她又夹夹睫毛,“说不定他能把林总也带回来。”

    第70章 Chapter70检讨书。

    Yoyo的希望很快就落了空。宋鹿问了林也回申港的确切时间。林也说,京北的事故很棘手,有关部门紧咬安全生产问题,至少还要2个礼拜才可能解决。他已经派陆飞去珠海去打头阵了。

    也就是说,林也和陆飞短时间内都回不了申港。

    转眼已到7月中,市队夏训报到截止是3天后。就算再信任林也,宋鹿内心也开始焦灼起来。从市队发来补增她作为陪练运动员的函以来,她一直没有和市队里任何人联系过,甚至,连补增的函也没回复。

    随着报到截止日越来越接近,她茶不思、饭不想、觉不睡,那种脚落不到实地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排遣这份焦躁的方法是让自己彻底忙碌起来。书里没有黄金屋,却有让人渡过苦海的舟。她制定了更加紧凑的课程表,把自己埋首于书本里。

    因为宋鹿不出门,Yoyo也只能跟着在家里一起养蘑菇。宋鹿温书的时候和林也一样喜欢待在敞亮的客厅。桃姨捧着水果、糖水或者点心在两人脚边穿来穿去,总是想尽办法把她们喂胖。

    Yoyo用手机和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买手联系,有什么好货她就截屏给发给宋鹿。宋鹿大多数情况下只看图片不发表任何评论,十次里只有一次会把头从书堆里抬起来,回答:“很漂亮。”意思是买吧。

    因此,Yoyo十次里只能下一次单。抽佣金过活的她都快饿死了。但就算这样,才下到第二只限量包包的量,宋鹿就抬起头看了Yoyo一会儿,一脸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问:“我买这些,怎么付你钱?”

    Yoyo就知道她在琢磨这个问题,了然笑一下,说:“先由我垫付,之后我会列个详细的清单,和林总的一位助理月结。太太不用担心这些琐碎事。我都会安排好。买多买少,我心里有数。”

    “反正红酒都让给她了,还有什么不能买的。这是林总的原话。但我不是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猜,是太太喜欢的就是林总喜欢的,林总的东西就是太太的东西。”

    红酒?

    宋鹿又想到那个荒唐的红酒共浴,立刻红了眼。

    Yoyo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在想:“林总是个好老板。太太么性格虽好,很能亲近,就是在这方面差点意思。”Yoyo脸上不显山不显水,依旧笑眯眯,“太太,你手机响了。”

    宋鹿低头一看,果然,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在振动。是个陌生的号码。宋鹿接了电话,对方操一口标准且显得过分刻意的普通话,开头第一句是:“宋鹿女士你好,我是‘运动员焕新计划’的推广官。我们这有一个针对退役运动员的培训课程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焕新计划’是一个专注于中国高水平运动员人才可持续发展与职业发展的创新型公益教育项目,以关注运动员可持续发展为初心,旨在帮助各项目运动员的职业转型与发展,实现人才的全方位培养,提升运动员在竞技领域外的综合竞争力。”

    是推销电话。

    宋鹿不觉心里闷闷的。她人还没退役,个人信息就已经泄露出去,被人一锤拍在脸上盖棺定论,打入退役运动员再就业的圈子了。

    宋鹿正想挂断电话。

    对方“推广官”像报菜名一样报了几个名字,声称是前几期参加项目的优秀毕业生。里边有几个名字宋鹿听过,有出名的足球运动员也有射击运动员。原来这个焕新计划的创始人是个帆船奥运冠军。

    宋鹿已经学习了2个小时,正是头昏脑胀脖子僵的时候,想不如干脆休息一下听这个推广官瞎掰扯一会儿。宋鹿打开手机免提,站起来,“沓沓沓”踩着拖鞋去厨房里接冰水喝。手机就在客厅公开放音。

    宋鹿耳根子本来就软,对方又是精准投放营销,她很快被说动心了。她先口头答应对方了解一下,挂断电话后,加了对方的微信。她边和对方聊了几句,边在网上查了这个项目的资料。

    简单来说,焕新计划就是让不同领域的运动员聚在一起交朋友、谋出路。项目课题是帮助与社会脱节的运动员和社会接上轨,深挖职业前景和提前规划。

    课程是8天全日制学习+自由线上学习相结合的形式。不占用工作日,分8个礼拜每个礼拜占用周末一天的时间。这样一来,就算宋鹿恢复训练,也可以坚持完成课程。

    报名费用1000元,成功毕业的话会退回保证金。一番查询下来,这个焕新机会的确是一个偏公益的项目。宋鹿更心动了。

    林也对宋鹿说的那句“人生不止赛场”对她触动很大。她很清楚自己在赛场上的状态。在赛场上,她是英姿飒爽的小宋师姐。她是今年全国冠军赛和锦标赛的“四冠王”。赛场上的她坚定、冷静、目空一切。可人生不止赛场。她应该把赛场外的生活也过得坚如磐石。

    运动员普遍有专注训练而逐渐褪去社会性无法融入社会的困境。退役之后,很多运动员因为没有一技之长会陷入生活困顿。甚至发生过有奥运冠军在街上摆摊卖奖牌的事情。

    宋鹿决心从这个“焕新计划”开始,尝试从前没有尝试过的事物,认识从前没有认识的人。活出一个全新的生活中的宋鹿。她觉得心田有一脉脉暖流不断灌进。或许有些人的存在,就会给她力量。

    宋鹿就这样下定了决心,扫描了那个推广官发来的二维码。她花30分钟填写了申请表,然后点击线上提交。弹出来的信息上写,申请资料提交后,项目组会审核资料,选择合适的人员进行线上面试。

    宋鹿提交完申请表就继续学英语,本以为审核应该挺慢的,没想到不到半小时,对方就发来微信,说十五分钟后进行面试,对方给了她一个腾讯会议的会议室号码。

    宋鹿下载腾讯会议app,跑去卫生间整理头发,镜子里额头上缝针的地方还是通红一长条疤,活像爬着一条肉蜈蚣。宋鹿叹了口气,又跑回客厅。

    app已经下载完毕。她注册好账号,把几本书叠起来,把手机靠在书腰上。早于面试2分钟进入会议室。时间一到,对方也接入了。

    对面四个面试官,是一场比较轻松的面试。项目组先让宋鹿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宋鹿提到自己是申港市步枪射击队现役运动员时有点磕巴,心里有点虚。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不算在市队,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说:“接下来的集训我可能不回去参加。”

    在场的面试官都是体育行业,不需多问立刻明白了宋鹿的意思,给她留了面子,也对她的坦诚存了好感。接下来就是一问一答的形式。内容比较生活化,没什么严肃的话题。

    面试最后,面试官问:“你对未来有大致的规划吗?每位运动员总有一天会离开赛场,去过自己的人生。能告诉我们你的打算是什么吗?”

    宋鹿想了想,“我想完成学业,然后去英国深造,去看看这个

    世界,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业,投入进去。我的人生格言是——人生不止赛场。“宋鹿套用了林也的话,心里觉得不好意思,但好在没人知道这话是林也说的。他远在京北,反正也听不到。

    面试结束,面试官让宋鹿等消息。

    宋鹿按灭手机,松了一大口气,也不管雅不雅观地挺直身体,伸了个大懒腰。她的手臂还横在空中,抬眸扫到坐在对面的Yoyo,滞住关节。Yoyo脸色沉沉、嘴唇绷得很紧。

    宋鹿还是第一次看Yoyo摆出这样的脸色。她悄咪咪把手臂放下,尴尬说:“我刚才是不是应付得很难看。”

    Yoyo不予置评,缓缓垂下眸,架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陷在沙发里,用手指一次次机械地大幅度滑动手机屏幕,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淌出一句:“太太,你知道陆飞去韩国是干什么去、为谁去的。”

    Yoyo这句话像是问句又像是陈述句。宋鹿当然知道陆飞在韩国滞留了一个月是为了她去买下那家韩国俱乐部。宋鹿开始慢慢回过味。她疯狂念书、加上刚才对面试官说的那些刺痛了Yoyo。

    Yoyo在替陆飞抱不平。

    陆飞的一切努力正在变为徒劳,化为海上稍纵即逝的泡沫。

    Yoyo挑起眼睛,漠漠看向宋鹿,嘴角噙起一个淡笑,她的眉眼和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她明显在压抑内心的真实情感,“条条大路通罗马。能多几条路闯是你们的特权。需要一条路走到黑的都是没本事的人的无可奈何之举。太太,祝福你。”

    宋鹿低下头,拿起水笔,在笔记本上乱划乱画。

    Yoyo很快收拾好心情,语气又愉悦起来,截了一张图片发给宋鹿,“太太,这个好看。我给你买回来了哦。”

    宋鹿扫一眼截图,是一套一看就很贵的高档珠宝。但现在她哪还敢得罪Yoyo说舍不得。只能让林也倒霉出出血。反正,她买裸照——不是,裸画的钱都没找他报销。她也不问他要了。借贷对冲了吧。

    “滴嘟”一声——

    宋鹿又收到一条微信,推送框内的抬头闪了一下她的眼。

    宋鹿还没点开那条微信看,手机就“滴嘟滴嘟”响个不停,信息来的频率都让手机振动自己长腿往桌子外跑。消息都来自市队工作主群,因为接龙的信息太快,宋鹿只能在界面上看到一个个惊讶的表情。

    工作群炸了!

    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吗?

    宋鹿眼皮一跳,似有所感地心脏扑扑跳。她咽了一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喉咙,忐忑地打开工作群,拉到上方看到一封PDF的文件。标题是——《检讨书》。

    宋鹿看发消息的头像。

    是小师妹张琼发的。

    她这又整什么幺蛾子?

    宋鹿手指颤抖地点开PDF文件。

    “尊敬的各位领导、教练和队友……我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诬陷宋鹿师姐和魏琪老师有不正当关系……我怀着深深愧疚和懊悔写下这份检讨书……我自愿申请离队。请你们让宋鹿师姐回来。”

    宋鹿差点不认识中文字了。

    她到底在搞什么啊。

    工作群彻底炸锅了。其中,是张琼的妈妈周老师和张琼不管大小领导都在群里,你来我往用文字吵起来了。周老师要求张琼把消息撤回。

    两分钟后,张琼发出的检讨书没有撤回,也就意味着这封检讨书永久生效了。宋鹿抱着发烫的手机,发着呆,简直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林也怎么做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