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hapter71过去了。
宋鹿拨通了林也的电话。
“嘟嘟”声响了半分多钟,林也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头传来,先是一声低沉的、形同叹息的“嗯”,接着是疲倦的一声问:“怎么了?”
这是林也到京北以来宋鹿主动拨来的第一通电话。
他们每天都联系。但她更喜欢发微信,习惯把所有情绪隐藏在冰冷冷的文字后面。这造成他总是要费心思去猜她真实的情感。她现在主动打电话过来,他感到有一些意外。
宋鹿觉得林也声音听起来齿关松松很虚弱,一听就知道他又没好好睡觉。她只能暂时把要问的事放下,转而问:“林也,你上次休息是什么时候?”
林也刚才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眯了一会儿,他是被宋鹿的电话吵醒的。他把手机压在耳朵上,从沙发上起来,单手拉掉已经掉到膝盖上的毯子,背往椅背上一靠,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没发烧,没犯病,也没牙疼。才睡过半小时。你伤口长得怎么样了。拍张照片过来。”
“嗯。一会儿拍给你。那个——”宋鹿身体像是被架在炭火上烤炙,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鲜血在血管里沸腾,从心底源源不断迸发出来的热量让她手脚沁满黏汗,“张琼在群里道歉了,承认是她诬陷我和魏老师。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也太……太厉害了。”
林也沉默了几秒钟,两人之间隔着几万里也能料到他此刻正利用这几秒钟在笑,“是陆飞的功劳。这小子在韩国待了一个月,天天吃咸菜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回来报告进度。那家俱乐部的收购合同还在办理中,但名义上已经是我的了。”
宋鹿看向对面的Yoyo,真想告诉她林也现在和她说的话。但Yoyo没看她,那心头的一股热气也就散了,自己好像没立场去转述林也的赞许。那会让赞许变得无关痛痒,变成假模假式的敷衍。
林也说:“你和我说过,俱乐部不仅找过你签约还找过张琼。她为了能出国还离家出走过。因为这个,才闹出后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和她做了一笔交易。俱乐部众星捧月培养她三年,不收费。条件是,公开道歉,退出市队。”
林也故意模糊了做这件事的成本。他让精算师算过,俱乐部每年花170万的成本培养新秀。国内中介抽掉15%的介绍费,俱乐部还要创造盈利维持正常运营,落到运动员头上就变成每年250万。
换句话说,每个运动员每年收250万人民币俱乐部才不会亏本。三年就是750万。买下俱乐部又是一笔天文数字。加上第一年大概率不会盈利。杂七杂八加起来总数不少,对林也来说尚可以接受,但对于宋鹿来说绝对会是一种负担。他略过了这复杂的计算过程,以图降低整件事在宋鹿心里的权重。
宋鹿愣愣地说:“张琼的天分很高,的确值得培养。可是,你真的要无偿培养她三年吗?她性格张扬,不服管教。有时候主教练也拿她没办法。运动员天分高也不一定能出成绩。”
宋鹿从一个运动员的角度评判了张琼的价值。她也不傻,简单的数学计算还是算得过来。林也等同于用几百万买一张能证明她清白的纸。
老实说,就算她未来能摘得奥运金牌,她整个运动生涯加起来也未必值上这几百万。支持她的射击事业——这八个在合同上白纸黑字写下的中文字在她心里越来越有分量。
宋鹿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等林也做任何反应就接着问:“你是怎么说服她父母的?”宋鹿问出这个问题才觉察自己是真傻。
她听到林也在电话那头又轻笑了一下。
不是林也去说服周老师,也不是张琼自己去说服自己母亲。是做这件事前根本没人通知过张琼的父母。他们是先斩后奏,或许还是林也鼓动的。否则,就不会有群里母女吵架的一幕。
周老师一定恨死了这个神秘的韩国俱乐部,突然出现招惹她女儿。周老师是体制内的人。体制内的人向来追求一个稳字,最害怕改变。而体制内的人毕生所求就是给自己子女找份体制内的工作。
市队的运动员好歹算个编制。铁饭碗罩在头上可以遮风挡雨,饿了可以盛饭吃。踏进这个门槛的人就如同铁汁浇固住脚,极少有人会
抽脚出来,可一旦抽出来想要再回去就是想屁吃。
这也是为什么宋鹿被迫离队后,觉得世界都塌了的原因。
那时候,她不信自己还能回去。
林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小姑娘想法活,心气胜,一心想做一群孩子里最得宠的那个。市队的训练方法不能满足她。换成我是她,我也要最好的教练和最好的技术支持围着我,帮我以最快的速度出最好的成绩。”
“我看到了她身体里叛逆的火焰,扇扇风就烧起来。我也乐得扮演一个为了自己太太归队撒钱的傻子。”
“假如张琼能坚持下去,我会言出必行。可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孩子的天性是热忱有余而坚定不足。好戏还在后头。”
宋鹿觉得林也的语气热辣辣,话的意思却冷得彻骨,在七月的暑天她不觉打了个寒战。可这个寒战之后,又从心里漫出暖意,她一咬牙磕磕绊绊说:“林也,如果我能回到队里……”
听到她这么说,Yoyo从她琳琅满目的奢侈品目录里抬起眼睛,余光悄悄落在宋鹿脸上,嘴角凝固着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林也打断宋鹿:“不是如果,是一定能回去。代言的事只要再施一下压,你们队里就会火急火燎地把女一号请回去。”他说完这句话,又想听完整宋鹿上句话的后半句,“如果回去,你怎么样?”
宋鹿不觉脸红了,一句话揉碎了囫囵说出来尚可以接受,掰扯成两段拎出来就是强调了,还能怎么样,“我一辈子感激你。”
他得寸进尺:“要怎么个感激法?”
宋鹿又气又恼:“你自己慢慢想。”
为了不让林也针对她这句表白发表任何言论,宋鹿立刻接话堵林也的嘴,“花大价钱买俱乐部最后起了这个作用。是不是有点——”宋鹿扫了一眼Yoyo,一字一句问:“嗯,大材小用?”
林也那头传来第三个人说话的声音。林也的声音被拉远,他和那人说了几句,随后声音又被拉近,“有点事。过会儿再说。”
林也那头直接挂断电话。宋鹿抱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滴嘟”一声,手机振动,林也发来一条微信:搞俱乐部还挺赚钱的。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单纯为了你才花钱做蚀本生意吧?
宋鹿心一沉,回了个怎样解释都可以的“嗯”。
一会儿温情脉脉,一会儿冷漠冰冰。
两个小时后,林也大概忙完了,又发了一条:傻子,就是为了你。
这一次,宋鹿倒是不敢再胡乱回个“嗯”字回去。显得脸皮太厚了。
正如林也所料,检讨书事件持续发酵,而小包师弟充当了队里和宋鹿这边左传右达的广播站。看得出来小宝师弟恨张琼也恨得牙痒痒。
小包师弟叙述了事件的后续发展。
小师妹又离家出走了三天三夜。周老师从一个小宾馆里把女儿拉出来直接拉到市队领导办公室。周老师求爷爷告奶奶,说张琼是发小孩子脾气,不是真心想离开射击队。
小师妹一点面子也不给领导,直接从办公室冲出来。出来充当和事佬的某中层领导为了追小师妹在楼梯上崴了脚,到现在还躺在家里。主要领导动了气,拍板队里供不起这尊大佛。
张琼就这样离开了申港市步枪射击队。
后面的事,小包师弟就无从了解了。队里的人对小师妹突然这样发疯的原因都只能靠猜测和想象。他们对她为什么这么做、接下来会怎么做一无所知。而宋鹿,在几天后就收到了市队发出的正式增补运动员名额函。她又重新回到了市队。
宋鹿把那张正式的函发转发给林也。她没有立刻回复市队。或许是上次养成的习惯,她转发过去是寻求他的准许。上次他说不行,这次,他回了:恭喜你。
一下子获得自己内心一直想要的东西时竟然是空落落的感觉。宋鹿打下2个字1个符号:张琼?
林也回:她母亲觉得我的俱乐部是个骗子公司。觉得我居心不良。她放弃了这个机会。回去念书了。
宋鹿愣住。
林也把每一步都算准了。可以这样说,张琼是一步步落入了他的陷阱。他是个高明的猎手。从张琼渴望引起他注意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林也又回:人仅有自己的想法还远远不够。必须有坚持。不能够独立自主、没有自由身的人注定不会赢。如果是你,或许咬牙就给自己挣出一段光明的前程。你在雪山上说的,悬崖峭壁上也能开出漂亮的花朵。绝地逢新生。以后的日子,记着这句话,你我共勉。
宋鹿再一次抓着手机发呆。
宋鹿告诉Yoyo她要回市队了。
Yoyo将手机在沙发扶手上一搁,正视宋鹿:“你知道有钱人哪点最讨厌?就是总让人白费心思。他最近熬得很辛苦。结果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说完这些,Yoyo倏地站起来,冲向卫生间,之后传来水从水龙头奔腾出来冲刷盥洗台和手摩擦脸的声音。
不仅仅是买俱乐部的事,还有那条Yoyo费了诸多心思却差点在台风天里泡了汤的裙子。Yoyo现在一肚子气,也有理由生气。但宋鹿觉得,她心里还有别的事情。
宋鹿走到卫生间门口,靠在门框上,默默看着Yoyo机械式地洗脸。Yoyo双手撑在台盆上,肩膀都在抖,水滴从她下巴一滴滴落下,就像她自己的眼泪。
Yoyo几乎是哽咽着说:“对不起,太太。”宋鹿从背后抱住Yoyo的腰,Yoyo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我只是想,如果他能闯出来自己立起来,就不用听他家里的了。”
两人松开,相视一笑。
宋鹿坐回客厅,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张琼的微信聊天界面。那张正式函公示以后,张琼发了好多条语音过来。宋鹿一直没敢听。现在,她一条条播放张琼读音。和自己料想的差不多,张琼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张琼嘲讽她是被男人包养的玩物,靠和男人睡觉把她拉下来,总有一天会被玩腻了然后被抛弃。
不管是赛内还是赛外,宋鹿觉得她都不应该对对手心慈手软。宋鹿按住语音键,吐字清晰地发出了条语音:“张琼,好好回去念书吧。”
然后,她把张琼的微信删了。
这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像个梦。
第72章 Chapter72算什么?
到市队报到的那天下午,宋鹿去了一趟老干部休养中心。她想告诉恩师她回队里的事情。恩师这些日子为她和魏琪操碎了心,现在事情过去了,总要去告诉恩师一声,让他安心下来好好养病。
宋鹿到病区后,医护告诉她老师去花园里散步了。她在水池边洗完了带来的葡萄,分了一半给护士站的护士,抱着一个装葡萄的钢盆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找恩师。
恩师坐在一片紫藤花架下,面前石桌上铺着一个木质围棋盘,对面坐着一个双手撑着手杖、腰背却挺直如松的老人。看身形有点眼熟。宋鹿眨了眨眼睛,确定没看错,定住脚愣在原地。
恩师竟然在和林老爷子下围棋!
宋鹿也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们之间至少差了二十岁,事业上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不可能是旧相识。只可能是在同一家休养中心住久了,偶然碰上几次后就相熟了。
宋鹿磨磨蹭蹭走到花架下。
还是恩师眼睛尖先扫到她,“小宋,来了啊。”
宋鹿喊了一声:“老师。”她嘴上在喊恩师,眼睛却一直瞄着林老爷子,准备老人家一看她就喊他,她在心里忖度喊什么称谓老爷子才不会生气。可惜林老爷子眼皮连抬也不抬,好像压根没看到她这么个人。
恩师朗声说:“林老,这是我徒弟。”
林老爷子这才懒懒地乜斜了宋鹿一眼。
宋鹿喉头干干地嘶哑出一声:“爷爷。”
恩师眼中流露出惊异的
神色,“林老认识我这个徒弟?”
林老爷子落下黑子,和棋子一起抛下的还有四个字:“孙子媳妇。”
恩师一愣,立刻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林老爷子的背景他早就听整个病区的病友唠嗑过。不是一般人家。正因为背景深,没人敢和林老爷子交朋友。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统领千军万马,现在在休养中心成了光杆司令。他倒是不忌讳,每次都主动上前聊天,聊着聊着就成了朋友。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爱徒闷声不响竟然嫁了这样的人家。
真是怪低调、怪懂事的。
林老爷子那言外之意恩师也听出来了,似有若无的不满情绪。恩师本着护犊子的心态急忙说:“那您可有福了。小宋和别的年轻人不一样,特别老实乖巧,特别会照顾人,特别是老年人,照顾得特别好。”
恩师连说了四个“特别”,把林老爷子眉头都说皱了。林老爷子的手伸进放黑子的缸里胡搅,搅得棋子沙沙作响,“老不老实、守不守规矩不知道。倒是很爱出风头。”
恩师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宋鹿知道老爷子是在敲打她和宋绫在慈善晚宴上的争锋。还有她此刻身后像是黑客帝国两大主演的黑衣冷面保镖。她出门必有保镖跟着,可这不是她摆谱,是他孙子安排的。
之后,宋鹿在老干部休养中心逗留了半小时就回市队了。保镖也总算放假回家了。
时隔一个多月,宋鹿回到她在申港市射击中心的寝室。
她离开的时候来不及带走任何东西,只拜托Yoyo回来过一次,取走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和学生证等重要证件。所有东西该在什么地方还在什么地方,只不过表面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牙刷、脸盆和杯子这些东西因为沾了水长满了青灰色的菌丝。
宋鹿给寝室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她丢掉所有长霉的东西,把床单和被褥洗晒了。春被被她叠好塞进柜子,从行李箱里拿出轻薄的蚕丝被,给床铺换上干净的四件套。行李箱里除了被子和日用品就是带来温习的书。她把书一本本竖起来靠在墙边,用一个相框充当书靠。
做完这一切已接近晚上11点。
宋鹿抱脸盆去浴室,速战速决洗头洗澡。她用毛巾包着脑袋,热腾腾地从浴室出来,碰到在盥洗台边刷牙的女队友。
盥洗室东西两面墙上镶嵌着连排的大镜子。三个队友同时在镜子里看到宋鹿,其中一个急忙吐掉嘴里的水,转过身,嘴角还挂着雪白的牙膏泡沫,她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嘴角,一边笑眼弯弯说:“小宋姐,你回来啦!”
宋鹿朝她点点头,笑容从心底溢到脸上,“嗯,回来了。”
那个活泼的女队员转身,快速漱了口又低头吐掉水,再次转过身来,眼睛更加亮晶晶地说:“小宋姐,你可能不知道,队里换了一批新枪。德国产的高级货,数量不多,根本不够分。张琼那支枪肯定会给你,明天能让我试试那把枪吗?张琼在的时候,连摸也不让我摸。”
另一个女队员用手肘击了一下说话的女队员,“提已经离队的人干什么?无不无聊?现在十一点多了,刚才还说困,现在又要聊。要聊明天聊。晚上不肯睡,早上不肯起,明早又要被教练罚跑了。”
先前那个脖子上挂毛巾的女队员立刻闭了嘴,朝宋鹿眨眨眼,以眼神传递满腔的期盼。宋鹿僵着不动。她不知道自己会领到什么枪,就不可能随口答应队友看枪。她的不开口,在对方看来却是端着架子。女队员脸上立刻僵僵的。
动手的女队员也满脸堆笑看向宋鹿,“小宋姐,晚安。”后者拉着前者风一样消失在盥洗室。宋鹿的那句“晚安”只有她自己和另一个队友听到了。然后,第三个队友也沉默不语地走了。
队友走开一段时间后,走廊传来叽里咕噜的讨论声。隔着一段距离,声音又被故意压得很低,宋鹿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但宋鹿可以猜。
小师妹那番“被男人睡才留队”的言论肯定不止发给了她一个人。唯恐天下不乱才是张琼的性格。现在多少人看着她宋鹿,想的却是她后面的金主。
宋鹿和张琼本来是既生瑜何生亮的良性竞争关系。而现在,宋鹿凭身后之人的一己之力挤走了有周老师作为后台的小师妹。从队友们的言谈举止里,宋鹿读出了一种“惹不起,要远离,避瘟神”的意味。
哎,确实没跑。
她就是靠林也回来的。这一点没得狡辩。她不能意志消沉。想要重新获得队友的信任只有更加努力拿出成绩让他们信服。
宋鹿刚才在浴室就刷好了牙,回寝室反锁上了门。
她插好吹风机的插头,弯腰,低头,解下包在头上的毛巾甩在衣架上,湿曲的长发垂下来。她分指插入发间,吹风机轰鸣起来,随着她手指的抖动,栗色的头发被一绺绺吹起来。
申港是沿海城市,一年四季湿度大,冬天阴冷入骨,夏天闷热异常。宋鹿才吹了几分钟,洗得清清爽爽的身体就又开始冒汗。
实在热得不行。
宋鹿关掉吹风机,拖一把椅子到窗口边上,拉开一扇窗户,坐在窗边上,一只手插入头发撑着低垂的额头,一只手滑手机,让时不时从窗缝钻进来的自然风吹干她半湿的头发。
林也已经被她训练得很好,习惯了发微信。在她洗澡的时候,他发信息来:明天开始训练了?
宋鹿回:嗯。夏训每周训练5天或6天,每两周有一个双休。
林也:这周休哪天?
宋鹿:这周是双休。
林也:别忘了打针。
宋鹿驱动手指摸额头,湿漉漉的指腹平扫脸上的肌肤,几乎摸不到凹凸不平的地方。她是疤痕体质,只要受伤纤维结缔组织会过度增生。所以,受伤后不出所料的她的伤口愈合以后长了疤痕瘤。当时疤痕增生像是一条粉色蠕虫显眼地爬在眉骨上方。
特别难看。
Yoyo给宋鹿推荐了申港有名的整复医生。医生上门打针,将半管药剂横着从左边推进疤痕瘤,又拔出针头,从右边推进剩下的半管。这针打得又慢又痛。打完针一礼拜,增生变红,从粉青虫变成了酱肉条,更加扎眼了。医生说这是色沉,很快会褪掉。
宋鹿拍照片给林也看。
林也没回复这条信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打完第二针,增生就开始自己消融,颜色也一天比一天浅。医生安排这礼拜打最后一针。宋鹿觉得,第三针下去,额头应该只会留下极淡的一条和皮肤齐整的疤,平时用粉底液遮一遮就完全看不见了。
林也总是让她拍伤疤的照片,也总是提醒她打针的日子。他对她容貌的上心程度远远超过她对自己。在生理期前那些敏感多疑的日子里,宋鹿甚至都怀疑他只是新鲜劲没过,因为还没真正得到过,所以单纯从生理上馋她的脸蛋和身体。要是她不再完美无瑕,他转头就忘了她。
宋鹿有些胸闷地回了一个:嗯。
林也:还不睡?
宋鹿:等头发吹干了就睡。
林也一个电话打来,宋鹿眼皮一跳,手指尖绕着那个通话键转了几圈,终是点了下去,慢吞吞把手机压在耳边,“嗯?”
林也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回队里的感觉怎么样?”
宋鹿老实回答:“大概需要习惯一些日子。”
林也笑道:“你不是队里的老人吗?还需要习惯?”
宋鹿说:“是让别人习惯我。他们需要重新认识我一次,认识到我的实力值得任何人给予我任何馈赠。”
林也咳嗽了一会儿,转而问:“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他打这个电话——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紫藤花架下的那盘棋在宋鹿出现以后就没下下去。
林老爷子把宋鹿带回病房,说有话对她说。林老爷子被医护推进病房后,遣走了其他人,包括宋鹿的两个保镖。但他不急着和她说话,背对着她,站在桌子边开始修剪起他的一棵松柏盆栽。
林老爷子晾了宋鹿好一会儿才开口:“修枝裁叶只需要遵循一个原则,剪掉多余的、没用的枝干,保证主枝汲取养分茁壮成长。一个家就和一棵树一样。你明白吗?”
宋鹿温顺而懵懂地眨着眼睛。
林老爷子丢掉剪刀,扶起倚靠在桌边的手掌,慢慢转过身来,用一双熠熠发光的苍老眼睛盯着宋鹿。
“姓宋的女人就是那根多余的枝丫。”
宋鹿当时就在想,姓宋的,是指她妈妈,还有她吗?回忆到这一刻,宋鹿的眼前再次闪过林老爷子那张虽然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脸。
“进了林家的门就忘记你姓宋。不准和她见面。不准和她说话。不准和她有信息往来。和那个女人断绝一切关系。”
宋鹿恍惚到直接把林老爷子的原话搬了出来。
林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带着咳音说出冷冰冰的五个字:“做得到吗?”
果然是一脉相承的霸道。
宋鹿深吸一口气,紧绷嗓音,尽量使自己显得平静:“我妈妈和你爸爸在一起。我和你在一起。只有我们母女断绝关系有用吗?断得干净吗?我和她不是母女,又是什么?”
宋鹿又问了一次:“是什么?”
一阵夜风袭来,贯通十平方米的寝室,那个被当成书挡的相架在桌上摇晃着,相框里是一张母女在细雪里脸贴脸灿烂微笑相拥的照片,“啪”一声,相框往前倒下扣在桌面上。
母女极为相像的脸庞上的笑不见了。
第73章 Chapter73安身立命。……
“扶起来。”
沉重的暗红色书桌边,斯文的男人戴着眼镜穿白衬衫,第一粒纽扣敞开着袒露锋利的喉结,衬衫袖口往上翻折,手臂上戴着两只靛蓝的袖箍。他低垂着头,镜片上结着一层白霜,手里拿着本半旧的精装书,正扫完最后一行字,翻页。
冷冰冰的三个字。
让宋绫大暑天一阵寒。
宋绫一条腿笔直一条腿折起半倚半坐在红木桌上,撇头盯着身旁的英俊男人。她的目光并不从他脸上移开,凭余光判断手和相框的距离,伸手将自己碰倒的相框扶正。
这个相框旧了。
相框表面有叶脉状的裂痕,应该是很久以前被狠狠摔过。相片部分摸上去鼓鼓囊囊像是受潮鼓了包,又像是不止夹了这一张照片。但即使已经旧成这样,它还是被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面朝椅子摆出恰到好处的角度,让伏案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它。
相框上是15岁青春正茂的女儿抱着一架价值百万的大提琴。女儿对着镜头笑,是那种少年人极具感染力和活力的笑容,皮肤和头发因过分的年轻而富有光泽。琴和少女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深深拥搂着。
整整八年过去了,女儿几乎长成了另一个她——那个曾经站在艳阳下头发和皮肤也会闪闪发光的、更年轻的她。而搂着女儿的男人还坐在这里,从内到外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宋绫用一只养护得当的手覆盖在左边脸颊上,指甲微粉像是五颗璀璀发光的宝石,指腹下是湿漉漉的微弹细腻的触感,皮肤状态比她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她像是自我陶醉又像是自我安慰般舒出一口长气。
还好,她还不算太老。
宋绫对自己的脸向来重视,从不用没消毒过的手摸脸。但她刚才哭过,怕薄薄一层泪花了妆,悄悄用手心压了一下脸,转过头来嗓音沙糯说:“所以,我跟了你十年。最后摆上台面的却是她。”
林综生眸垂成一线,语气冷淡疏离:“她没有摆在我的台面上。你有本事也让老爷子当着外人的面承认你是林家的媳妇。”
“我冤枉死了。两个角同场登台打擂台,唱的又不是独角戏,最后只嫌我丢脸。也不看看这场戏从头到尾是他宝贝孙子做的局。什么热衷公益的慈善会,就是和林也一伙儿存心害我。你要和老爷子说清楚,这事不能怪我。是我们被姓方的摆了一道。”
宋绫这些年跟着林综生,物质上无可指摘,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老爷子再抠搜,每月的开支还是照常打入户头。财阀洒洒水,也能润得人红光满面。十年富贵,让她知道有钱人连皱纹也长得慢!
她绝不会放弃这样的生活。
宋绫觉得自己是一块接近完美无瑕的美玉,只在名分上吃了点亏。美玉入市,不识货的人都盯着那点瑕疵。正因为这个小小的污点,她被上流圈子排挤在外。长时间的轻视造成她被有心人胁住了软肋。
慧婷雅集是有人退出才有人加入的刁钻机制。方太太说有名额空出来的时候,宋绫想也不想就信了。被会长推荐入会的表象迷惑了她,让她觉得飘飘然。到现在才明白方太太抛出的不是橄榄枝而是引人入陷阱的诱饵。
当时有多受宠若惊现在就觉得有多恶心。
方太太说,入会的慈善晚宴不过是走过场。就像春节联欢晚会虽然是现场直播,但大到每个节目、小到主持人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先进行排练安排好的。倒数第二个拍品就是为新入会的会员准备的。到时候不会有人和她抢。拍下来,她就完成了整场戏,可以加入慧婷雅集。
宋绫了解过那些太太们第一次集款时的花费。不是一笔小钱。她手上能凑出几百万,但上千万还是勉强,又不能卖首饰,被人知道丢林家的脸。正踌躇如何向林综生伸手要钱的时候,查出来怀孕六周。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林家人丁不兴,林老爷子没有子孙福。到了这个年代,一场肺炎也能要了继业的长子的命。林也老爷子迂腐至极,咬死不肯给次子实权。百年家业成林,眼看最后汇聚到林也一棵细枝上。
宋绫得意啊。
她当时就阴恻恻想,也是时候找个人跟林也分担分担了。
宋绫软硬兼施、半哭半闹,抱着男人的脖子,唇红一路从耳朵根压到锁骨下,把浑身冰冷的男人亲得热烫烫,男人才终于点头替她花这笔钱。好不容易……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谁知道!
迎面撞上她那个甩又甩不开、见了又心烦的小讨债鬼。
谁能想到?
她想了十年的“林太太”。
她女儿替她做了。
女儿就是生来吸母亲的乳血,吸得骨硬血丰肉盈,将母亲的青春一点点吸到自己身上。她自在阳光下招摇,不管给她生命的那个人都快枯死了。
“你们林家的男人在躲在我们女人身后斗法。输了,就由我们任何一个来替你们承担。”宋绫越想越不甘,越想越委屈,她本来极善于控制情绪,甚至可以控制眼泪一颗掉完再掉另一颗,哭得既文雅又凄楚,像打湿软的梨花,可现在因为孕激素的影响,她感觉悲哀和气愤在她身体里翻涌,情绪根本收不住,眼泪像水龙头一样往下冲,忍不住说了气话,“到底是我没有本事,还是你斗不过你儿子?”
说完,宋绫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从来披着一张温良恭顺的皮,能够精准把控撒娇和撒蛮的那条线。可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她横一横心,咬咬牙干脆挑得更明白一些。
“你儿子才回来几个月,就敢和她结婚领证。你为什么不敢?我不清不白地跟了你十年。再过几个月,孩子养下来,也跟着我这个可怜的女人见不得光是吗?”
林综生眼也不抬,语气稀松:“没让你养下来。老爷子不准。”
宋绫的大眼睛渐渐瞪圆。
宋绫最恨的是——她曾以为,林也对宋鹿,不过是林综生对她一般,是用钱消磨她们的美貌和青春。不会给宋鹿名分。而事实是,她女儿是日头底下清清白白的林太太,她可以躲在林家这棵大树下不沾一点风雨。
宋绫切齿说:“我不要。”
林综生目光一凛,把书往桌上一砸,手掌扣住宋绫纤细的手腕,将人猛地往怀里一拉。宋绫跌坐在林综生硬邦邦的腿上,瞥见他冰冷如霜的脸色,脸
色立刻一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孕反,她胃部痉挛,开始一阵阵犯恶心。
眼泪加上呕吐,令她狼狈得不像个人。
林综生用手指拍一拍宋绫的脸蛋,让她胆怯的被眼泪糊住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我这些年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我帮了你很多,对你够好了,是不是?她天真你也天真?那小子会真心对你女儿好?不过是把她当柄刀。是凶器。借刀杀了你这个人,刀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等他过了新鲜劲,你女儿会从此销声匿迹。哪里需要耗上十年!”
宋绫咬着唇,强压胃部往上冲的阵阵不适。
林综生语气冰冷如寒川,“我现在还不能和老爷子撕破脸。老爷子说了,林家只容得下一个姓宋的女人。找个好点的医生尽快处理掉。分开一阵。别找死。”他顿一顿,“找死也别死在我家里。”
每个字一刀刀刺在宋绫心上,剖开她的皮肉,放干了她的血,她觉得冷得彻骨,挣扎着从林综生身上跳下来。她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个四平八稳的相框。无忧无虑的女孩对着她笑,像是在嘲笑她的失败。
她才不要。把孩子打掉,才成了无所依靠随时可丢的弃子。还是那句话,林家人丁不兴。只有把孩子生下来,才有和林老爷子谈判的筹码。就算躲到国外去,她也要把安身立命的东西生下来。
母亲生下孩子,经历的痛连孩子也无法体会。但承担这份痛也使得母亲得天独厚地掌握了掌控子女的武器。从道义伦理情感上,母和女密不可分,想要生生剥离开来,必要经历连筋带骨的另一次痛。
也算是另一种精神上的分娩。
训练日的上午,宋鹿从枪库领到了新枪,是一柄德产范维克鲍牌气步、枪。范维克鲍公司成立于19世纪60年代的德国,主要服务于国际射联ISSF竞赛项目,包括国际射联管理下奥运会竞赛项目。东京奥运会上,中国运动员就是持同款枪摘得女子10米**的金牌。
这是一柄凝缩精准德国工艺的枪。
裸枪净重约4700克。比宋鹿从前用的那支枪轻很多。重量的减轻有益于她长时间据枪,会损耗更少的能量,大大改善她据枪姿势的稳定性。
宋鹿抱着枪脸蛋红扑扑,像是得到糖的小孩子爱不释手。她领了一百颗子弹,一次次进行据枪、瞄准、屏息和击发。她在习惯这把枪的后挫力,清楚地记住枪支在击发瞬间的晃动范围和枪支在靶心停留的时间。她的肌肉很快习惯了这支枪。
宋鹿打完这100发子弹,插上安全旗,还沉浸在子弹在耳畔蜂鸣的声音中。小包师弟凑上来,给了她两张贴纸。这两张贴纸是今年两项大赛举办时发给参赛运动员的宣传品。
这是身为运动员的小习惯。每赢下一场比赛,就在为他们赢下比赛上的器械下留下那场比赛的痕迹。这样的情况大多发生在运动员有自己专属器械。充满个性化的武器就是运动员辉煌生涯的见证。
小包师弟说:“我一直替你收着。你以前说枪是队员共用的,不能随便烙上个人印记。可我们有新枪了。我觉得它们就属于我们。枪已经拿到我们手里,我们牢牢抓在手里,不再被人抢走!师姐,你今年赢了四个冠军。我也赢了四个。我已经把贴纸贴在我的枪上了。你也贴上去。我们一枪一枪打到更高的战场上去。”
宋鹿脸蛋还是红得像苹果。沉甸甸的枪支抱在怀里,就像个大头钉一样将她定在那里,抱着枪她就觉得心里很平静,日子可以越过越好,仿佛抓住了安身立命的东西。
宋鹿重重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是那种极具感染力而又动人的灿烂笑容。
第74章 Chapter74四小时。
夏训期间,运动员要严格按照训练课表训练。
早六点半起床。早7点出操。常规训练从早8点开始,先进行1节3.5小时的技能训练课,然后,午休2.5小时,下午从14点开始,继续1节3.5小时的技能训练课,最后,接1节1.5小时的体能训练课。
夏训的前2周,技能训练课主要以空枪预习和持续据枪训练为主。
空枪预习就是在不装子弹的条件下进行枪支击发,让运动员快速建立肌肉记忆和深化动作技能。而运动员在持续据枪训练时,每次保持据枪姿势动作约15分钟,重复5次。
宋鹿把领的100发铅弹打完后,熟悉新枪就熟悉得差不多了。她正式开始了一天的正式训练。她上完2节技能课后,就去枪库交枪入库,并核销掉100发的空弹。运动员用的器械也属管制类武器,需要严格按照公安部发布的枪支管理条例,有专人管理,并核对空弹数量。
枪库的管理换了人。
队友在宋鹿面前“不经意”提及,说魏琪被调到办公室去做文书工作了。宋鹿回来后就没见过他。但宋鹿心里坦荡,觉得见与不见都好,见了就点头问声好,不见就各自平稳过日。挺好的。
虽然枪库换了人,但那块放在角落里积灰的白板却被新的枪库老师扒拉出来,重新用记号笔勾了一次框线,更新了夏训名单上运动员名字后,又被靠在枪库入口的墙边上。
每个运动员出入枪库都能看到自己的训练成绩以及获得国内外奖项的情况。宋鹿和小包师弟在今年的全锦赛和冠军赛中表现优异。所以,在这块白板上,宋鹿和小包师弟位列第一和第二。
宋鹿还枪后缓了一会儿,一头扎入今天最后一项训练日程——腿部力量和肩背部训练。她做了1组20次的静力深蹲,3组10次的15公斤杠铃深蹲,3组2分钟的靠墙静蹲,3组25次肩胛骨俯卧撑。
宋鹿做完所有训练,累趴,腿和手臂像不是自己的,软趴趴毫无生气地挂在躯干上。宋鹿身上的运动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紧紧黏在身体上,像鱼身上的一层鱼鳞,闷着不透气。
她做完最后一个俯卧撑后直接趴在垫子上,剧烈喘息着,两眼冒金星。她觉得过去的一个多月自己过得过分骄奢淫逸了,只坚持了早晚的8公里的跑步,造成力量掉得很厉害。真是安逸使人堕落。
体能教练在训练场上“呼啦呼啦”吹哨子,吼着让队友把自己的训练垫搬回器械室,搬好了就各自解散回去过周末。
宋鹿依然在垫子上趴着不动,纤细的手和脚戳出来,像只趴在沙滩上的乌龟。她下巴压着深紫色的垫子,垂着眼,汗水的酸腐味时不时钻进她鼻孔。但运动员最习惯的就是自己的汗味,这是她的功勋章。
宋鹿的视线里落下一双薄底的黑色皮鞋,鞋面光洁如镜都能照出她一张汗脸。鞋子走动间,她趴着视线往上挑,正好能看到鞋底是正红色。真是骚气十足的鞋子。
宋鹿挣扎着翘起脑袋,视线顺着黑西裤往上,西服被挽在手臂上,背心和衬衫包裹着蓬勃有力的躯干,袖口被随意地挽起来用黑色袖箍固定,一副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黑眸如黑色流质在涡旋。一张俊脸浅笑着,说他斯文败类也不为过。
林……也?
宋鹿吞了口唾沫。她趴着翘头其实很别扭,趴一会儿脖子就酸了,蹭一下站起来,惊讶地都结巴了,嗓子哑哑地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也打量汗津津的宋鹿,额头上的疤已经淡得看不
见了,头发结成一线线、一绺绺杂草般拧在额头和耳垂,脖子和锁骨的皮肤上结着一串串晶莹发亮的汗珠。汗被她体温一蒸,闻着像是腐败的苹果。
林也的脑海里还存着她刚才脖子上架杠铃深蹲的凶猛模样。他还以为射击运动员是队伍里的“文艺兵”,原来一样要这么辛苦练体能。林也笑笑,说:“去洗洗。洗好带你吃饭。”
宋鹿躬身抱起训练垫,一折为二像个尖角的帆船一样抱在怀里。她把脑袋藏在训练垫后,用余光左打量一会儿,右打量一会儿,发现已经有队友聚集在一起往这边张望了。
林也的衬衫和裤子上有许多皱褶,显然保持了长时间的坐姿,相比平时的一丝不苟着装略显随意,一看就是下了飞机就往这里赶,满身的风尘味。但衣服再凌乱,衣服的价格还是贵。因此贵公子的气势不减,反因凌乱而溢出一股痞气。雅痞雅痞的……人模狗样。
队友暗戳戳聚成一大落、一小落,拔长脖子在看小宋师姐的金主。
“我要洗头洗澡。你得等一会儿了。”宋鹿抱着垫子风驰电掣地跑了。她进休息室的浴室,打了两遍沐浴露洗掉身上的汗,又把十根手指插入长满丰富泡沫的头发里慢吞吞地抓着头皮。
前天半夜,他们打过那通电话后就再没联系过。她问出“她和她妈妈算什么”后没等他回答就挂断了电话。宋鹿觉得林也一定回答不出来。因为连她自己也回答不出来,或者说,从心底里她不愿去面对这个问题。
可林也这边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是个问题。
她还是太单纯了。
他设这个局,想要的才不是什么让宋鹿刺激一下宋绫就完事。慧婷雅集的事后,爷爷一定会命令父亲和宋绫断了。宋鹿和她妈妈的这些事很快就被这个善忘的人情世界所忘却。他的太太不会有任何污点。
不过,林也还是在那个电话后想了一夜。
想要把宋鹿和宋绫分开,就像一个遭遇车祸的人经历一场大型外科手术。这个患者被撞烂了内脏,脏器在她身体内黏连在一起。把母和女分开的难度,就好比把黏连在一起的脏器分开的难度。会很疼,会很危险。但必须分开。否则她根本无法活下去。
或许从宋鹿自己的角度,她看到了她需要一份蓬勃向上的事业让她能好好活着,但从林也的角度,他看到的是她需要一个稳定安全的家庭生活。这样的生活宋绫从没有给过她,也永远不会给她,更不配给她。
很可惜,他舍不得再强硬一点,威胁她、强迫她和宋绫断绝一切关系。
大约过了半小时,宋鹿回来了,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栗色的长发已经被吹得清爽顺滑,呈现精心养护的卷曲,富有层次地垂在肩膀上。她化了淡妆,棕色眼线上下勾勒出圆圆亮亮的猫眼睛,没涂眼影,睫毛卷得纤长卷翘,腮红和唇膏是淡淡的豆沙色。
她上身穿着一件简洁的粉色长袖丝绸衬衫,下面穿一条贴身银色包臀长裙。耳垂、脖子、手腕都戴着小颗钻石首饰,手腕上抓着一只粉色的miumiu手提包,脚下踩着一双低跟的银色高跟鞋。
林也的目光在宋鹿身上逗留了好几秒钟。
宋鹿脸一红,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层不透气的皮肤,热聚集在体内,烧得厉害,她明知故问问:“怎么了?”
林也喜欢她白皙的皮肤上那些总是亮晶晶的珠子。但他当然不会这么说。见她穿得这样光鲜,他也就审视起了自己的着装,边穿西服边环顾四周,问:“保镖呐?”
宋鹿和他并肩走着,“我总不能训练的时候也让他们跟着。”
林也系袖扣子,“今天不是这周训练的最后一天要回家吗?下次让他们提前过来。你得习惯用人。”
宋鹿没吱声,射击中心到公寓才三十分钟的车程,林先生总不能闲的没事专程在路上伏击她?他是不是……保护欲太强了?
宋鹿转开话题问林也:“酒店的事解决了?伤患都脱离危险了吧?”
林也回答:“没有。有别的事。晚上十点要飞慕尼黑。我能陪你四个小时。”
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话说回来,谁要你陪?
宋鹿有点疑惑:“京北不能飞墨尔本,还要特地从申港起飞?”
林也语气稀松地说:“申请的航线是申港到墨尔本。飞机停在申港。”宋鹿咋了一下舌。是她粗鄙无知了。林也要坐私人飞机去德国。
两人走到停车场,林也进了一辆黑色跑车的驾驶座。宋鹿倒是没想到,大少爷今天有兴致自己开车。宋鹿艰难地爬进车子副驾驶。跑车底盘低,她穿的又是极为贴身的长裙,膝盖直插肚子,动作不免局促弓得像条粉青虫。
林也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快地敲了几下,欣赏了她好一会儿左右都不舒服的姿势,闲闲地说:“把鞋子脱了。”
宋鹿朝他投去充满感激的一瞥。
宋鹿左右脚各抖一抖,高跟鞋的后鞋跟脱落吊在半空,她前脚趾勾着鞋前掌,把两只美丽的刑具交叠甩到角落。她踮足撑着修长的小腿,裙子撑成一个紧绷的三角形,勾勒出饱满的曲线。她侧了侧身,屁、股鼓鼓圆圆挺起来,连接纤细柔软的腰肢。
林也咽了口唾沫。
宋鹿伸手把裙子稍撩高一点,直到把裙边撩到膝盖以上,总算能轻松一点了。她想系上安全带,但撩裙子给得空间只有那么一点,又不能撩到大腿以上,那不雅观。她的动作依然局促得够呛。
“咔嗒”一声,林也解下自己的安全带,身体压过去,擦着她的身体替她系好安全带。系好却不离开她,在她鼻子尖前闪着一双黑眸,说:“以后,不准穿裙子坐别人的副驾驶。”
宋鹿抿着唇,慢慢眨眼睛,往后缩着脖子,鼻子里是他身上飘出来的淡淡木香。林也哼笑一声,喉结慢慢地上下一滚,坐回驾驶室,引擎踩到轰鸣,雪亮的“黑豹子”冲出一条漂亮的曲线飞出去。
宋鹿折膝侧过来坐,膝盖并拢对准林也方向,她上半身挺得笔直,只转动眼珠子打量跑车内部。真豪华啊。
林也目不斜视看前方,问:“有驾照吗?”
宋鹿点点头。
大一的时候,寝室有同学提出要学车,咨询了培训机构,四个人报名有折扣,所以那个暑假,她们一寝室的人都打包去学了车。
林也说:“回去你开。”
宋鹿连连摇头。她是个十足的本本族。拿了驾照以后就没摸过方向盘。虽然车子的驾驶方式是一样的,但跑车底盘低、速度快,磕不得、碰不得,驾驶难度极限上升。她才不开。
林也转一个眼珠子过来,“我有点累。吃饭的时候想喝点酒。你不想开,我就让司机过来。”
宋鹿想了想,把肩膀往椅背上缩缩,“别去吃饭了。你回去洗个澡,睡会儿。”
林也笑,都眯成一条线了,“好啊。你陪我睡?”
第75章 Chapter75乖乖,乖乖。……
百忙中抽出四小时,想的竟然是这个……
她难道是他工作之余的慰藉品吗?
宋鹿扭动身体,默默扯裙角扯到膝盖以下,一只脚一只脚老实塞进高跟鞋。她往右边车窗方向侧身子,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右肩膀,故意背对林也,目光从减速玻璃漫出去,看着光怪陆离的街景。
不理他。
林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说睡觉。两个人躺在一块儿,一本正经闭上眼睛睡觉。是这个样子的睡觉法。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傻子才信。
宋鹿手扶脖子后侧,脑袋一点,把下巴搁在左肩膀上,目光瞥到林也脸上。夜幕渐渐降临,街两旁亮起的灯光在他镜片上像雨刷一般,刷一下,
又刷一下。下一刻,车子陷入黑暗中,他的镜片上闪烁两排如天上星星的光点。他们进过江隧道了。
林也的声音再次传来:“小看人。四小时哪够。”
宋鹿一开始觉得林也摸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等她把他说的话前后联系起来,就立刻明白他又在使坏。如果不是林也在开车,不想造成危险驾驶,宋鹿肯定用拳头去砸林也那张假斯文真禽兽的脸。
林也这个混蛋。
宋鹿眼前豁然一亮,车子从隧道出来了。
宋鹿已经满脸通红,她偷偷瞄林也。镜片后的那张脸平静如水,甚至,摆出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他的嘴唇分开变圆,一只手离开方向盘,空心握拳放在嘴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他确实很累。
如果只是单纯睡觉的话……
宋鹿又没出息地心软了,润一润嗓子,小声说:“我们可以回家。”
林也像叹息又像无奈地笑出声,“一个月没回来,总要去领导那里报个到。看来你不是很饿,先去看爷爷,再简单吃点东西。洗澡和睡觉我会在飞机上搞定。”
宋鹿想起最近似乎见爷爷见得太勤了,爷爷未必高兴见到她,“那个——”
林也黑眸射过来,“怎么了?”
宋鹿看着这张好久没见的脸,疲倦到苍白,微微有些浮肿,她只能嗝出个哑哑的、破碎的气泡音:“没什么。”
她死心闭上了嘴。反正她也没事,陪他就陪他了。
两人进了老干部休养中心的特护区。林老爷子正在吃饭,菜色比医院病号餐丰富,烹调手法却和病号餐如出一辙,都是清汤寡水的瓜果蔬菜。只有一个肉菜狮子头,还是高汤煨炖出来白烧的。
林老爷子只在宋鹿进来的时候瞟了她一眼,随后就像没看见她这么个人一样和林也说话。宋鹿猫到一边,展臂从屁股到大腿刮一下裙子,端端正正坐到沙发上,掌心向下并排搁在大腿上,无声眨巴眼睛听两人说话。
林老爷子说:“我让你爸爸和那女人分开了。”
林也淡淡地、轻轻地“嗯”了一声。
宋鹿觉得有一双柔软的手揪了她的心一下。
她浑身一抖。
林老爷子锐利目光扫到孙媳妇这一抖,不动声色说:“太不像话。”
林也掷地有声说:“是。还是爷爷干脆利落,拨乱反正。像您老人家说的,我结婚了,心也定下来了,您也就可以放心了。”
林也老爷子丢掉筷子,沉默了一阵,他看向宋鹿:“太瘦了。不好怀孩子。”
林也的目光笑嘻嘻朝宋鹿脸上扫来。
宋鹿恍然回过神意识到这是在说她,立刻说:“我需要控制体脂。”
林老爷子没好气说:“我听到谁减肥我就生气。”
宋鹿连连摆手,“控制体脂不是减肥。是把身体内的肌肉、脂肪、水分控制到一个最合适的数值。爷爷你错了。”
林老爷子愣了一下。从来没人有胆子当面说他错。
林也走过去抓住宋鹿的手臂,把她拉起来,“好了。老爷子,人见过了,礼数到了,您也该休息了。下次再来看您。”
林也拉着宋鹿一路出特护楼,却没有往停车场走。林也说,先吃饭,街上不好停车。他们走出老干部休养中心,到街边咖啡馆吃了简餐。
饭后,宋鹿要了杯甜冰茶外带。单她一个人喝饮料总觉得显得她嘴馋像小孩。宋鹿问林也要什么。林也要了杯黑咖啡,又让服务生掺了点威士忌到咖啡里。
林也扬了扬手里的纸咖啡杯,“爱尔兰式咖啡。双倍提神。”林也两指夹着咖啡杯走到车子的副驾驶边上,手臂搭在车身,身体往车上压,黑眸亮闪闪地盯着宋鹿。
宋鹿问:“接下来去哪?”
林也垂眸看了一眼腕表:“随便兜兜风吧。”
四个小时听上去挺短的,真正消磨起来宋鹿又觉得时间过得慢。
在林也的注视下,宋鹿不情不愿走到驾驶位边上。车门自己打开来。她的手抓着冰茶袋子撑在皮椅和椅背上,爬进去,又爬出来。她准备做最后的挣扎:“要不还是算了。我和你换饮料。”
林也抬起手,表演痕迹很浓地深呷了口手里的咖啡。
这是不给宋鹿一点反抗的机会。
宋鹿被他赶鸭子上架坐进驾驶座。面对眼花缭乱的操作按钮,她十指拨动,真的无从下手。车子连个饮料位都没有,她把冰茶袋子放在大腿上,先踢掉高跟鞋,右脚拨一拨鞋,把鞋拨到最角落,赤脚去探索油门和刹车,脚背碰到摇摇欲坠的鞋子,还是觉得很碍事。
林也还站在车边上,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宋鹿透过车窗看他。林也连喝了几口咖啡,大手一握,将咖啡杯揉成纸团抓在手心,走到街边的垃圾桶边丢掉,又走回来。他这才上了车,车子往下一沉。林也一上车就扫了一眼宋鹿赤着的脚。明明知道车子里黑他看不清,她还是尴尬地蜷了蜷脚趾。
“把鞋子放到我这里。”林也靠在椅背上,边调整座椅边说。
宋鹿弯下腰,凭感觉摸索到坚硬的鞋跟,指头一捏,鞋和鞋并起来被她提起来。林也用手来接。宋鹿觉得毕竟是贴身物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往他腿边一甩。一双美丽精致的细高跟就咕噜钻进黑窟窿里。
林也:“……”
他终是没忍住,弯身替她整理了鞋子。
林也伸手收走了宋鹿腿上装冰茶的纸袋子,“下车再喝。”
宋鹿本来想象的是一天训练下来累得够呛,奖励自己一点额外的热量摄入,可以靠在副驾驶室里美滋滋享受一杯饭后甜点。现在茶也没得喝,还要做替人做司机。
这四个小时根本就是为了折腾她而空出来的!
在林也的指导下,宋鹿启动车子,渐渐习惯用拨片调整挡位的驾驶方式。一辆超跑被宋鹿开成了乌龟在车道上慢慢地爬。即使有内环内不准鸣笛的交规限制,但还是有不少车忍无可忍超车并行时“哔哔哔”鸣笛宣泄不满。
宋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着车,过了十几分钟,她转头去看安静了很久的副驾驶位。林也靠在椅背上,怀里抱着冰茶纸袋子,头耷拉在肩膀上,额头盯着车窗,闭眼睡着了。
像个小孩子,坐车晃一晃就睡着了。
实在没地方去,宋鹿还是把车开回老干部休养中心,在停车场兜了2圈,发现没有停车位了。她左右探望,发现远处有辆车的前车灯亮了一下。宋鹿瞄准那辆车,果然,那辆车缓缓驶出来,空出一个车位。她把车子开进过道,踩住刹车,僵住了。
倒挡是怎么调的来着?
等一等,空档她也没有问。
和大多数本本族一样,她可以驾驶车辆直行和右转弯,左转弯会困难些,但也能勉强克服,只有倒车入库她真的不行。
宋鹿再看睡得很熟的林也,叹了口气,觉得只能靠自己,就让他睡会儿。她死踩刹车不放,掏出手机,在手机上查法拉利的空挡和倒挡怎么调。无声播放视频,看画面和解说字幕,学了个七七八八。
宋鹿慢吞吞把车子卡进停车位,卡完,松了一口大气。她双手抓着方向盘,把左脸颊贴在方向盘上,看熟睡中的林也。她扫一眼时间,她记得是四小时,所以,他们还有2个多小时。
林也睡得姿势不太好,眼镜挤压在脸和车玻璃之间,在他眼角抠出一条深深的沟壑。宋鹿屏息凑过去,两只手的手指捏住眼镜架,一点点从他脸上抽掉眼镜。她把眼睛折起来,放在驾驶室和副驾驶之间的扶手上。
宋鹿再次盯着林也。她觉得他其实不戴眼镜更好看。她不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因为太像林先生了。可她又没办法开口让他别戴眼镜。要她说什么?难道挑明她和林先生之间肮脏、龌龊、不堪的关系?
一想到她真正和林先生的儿子搅在一起,她就觉得心里闷得紧。如果他不是林也就好了。他们就可以简简单单地谈恋爱、结婚、生子。不会像现在这么乱——道德、伦理、情感上各种的混乱。
宋鹿长吁一口
气,停止胡思乱想,用额头轻砸了几下方向盘让自己清醒点。她拿出手机,刷起了朋友圈。封闭的车子里充斥着林也绵长而舒缓的呼吸声。
宋绫的电话打过来。
宋鹿紧张地瞥一眼熟睡的林也,她捏着振动的手机打开车门下了车。踩到地上,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回头怨念地望了一眼黑洞洞的林也脚下,一咬牙就直接踩到地上,极缓极慢地合上车门。
抓在手里的疯狂振动着,像是条渴望逃脱出手掌的活鱼。
宋鹿最终接了电话。
停车场这块是小石子路,宋鹿一脚一脚踩在上面,又冰又凉,还有点硌脚。她尽量远离车子。电话接通了,两边都没有说话声,只有一声沉过一声的呼吸声。
车子里,林也躺在椅子上,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前窗玻璃里那个赤着脚在月光下的石子路上一跳跳的女人。
“啪嗒”一声,宋鹿听到身后车子开门的声音。她心里一跳,还没回身,就被一双手臂搂住,紧紧禁锢在怀里。
林也的前胸贴着宋鹿的后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脸颊贴着脸颊,用极短的胡茬扎她软软烫烫的脸。林也用那种刚苏醒人的慵懒嗓音问:“背着我和谁打电话?”
电话那头,宋绫带着哭腔的嗓音清晰地炸起来,“乖乖,妈妈要死了。”
第76章 Chapter76他喜欢直接解决……
老干部休养中心停车场的灯被埋在草丛里,光柱从下往上四仰八叉射出来,大多是白色,间错有蓝色,偶有红色。宋鹿觉得自己像是回到小时候,赤着脚涉水踩在喷泉中心的光圈里,和玩伴们追逐嬉戏。
妈妈的声音在因为有虫鸣而显得更加寂静的夏夜里环绕。
“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你救救妈妈。”
“乖乖。”
一声声“乖乖”在耳畔如风般呼啸,初听觉得亲切,听多了就觉得陌生,仿佛叫的不是她,是埋在辰光里那个死去多时的少女。
林也也轻轻喊了一声:“乖乖。”
林也的身体还在一个劲压宋鹿,沉甸甸的,滚滚烫的,是她从未背负过的重量和承受过的温度。他一点点将她的腰压弯。他的身体也随着她俯身。他们像两只贴在一起卷曲身体的海马。
他依偎她,侵占她,欺负她,逼迫她,把他们之间的空间排空出去,一寸寸压实,让他身上的气味彻底将她包裹。因为他,她脚下的小石子受到脚掌的挤压,不断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衣服和肢体的摩擦声也被石子的声音所掩盖。
宋鹿凭感觉胡乱点手机屏幕,想要掐断这通电话。但因为过分的惊慌失措,手指一直没能按到挂断键的正确位置。她只能把手机屏幕正对自己身体,把手机压在腹部,手抓着手机从腹部滑落到大腿外侧。
手机被拉远了,宋绫的声音也就轻了。
可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结束,妈妈开始呜咽,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声,“你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么养出个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出来。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
宋鹿突然想起来一些操作,手指摸上手机边缘的开关键,连按两下按钮,终于挂断了电话。四周一下子寂静下来。太静了。宋鹿都能听到自己血流、心跳、喘息的声音。还有背上男人沉重的喘息声。
他像小孩一样挂在她身上。宋鹿觉得,这是一种无声的惩罚。
两个人有一阵没说话。
气氛低沉到爆炸,宋鹿都要喘不上气,猜不出他到底是生气,还是失望,最终忍不住打破这沉默:“林也。我不会去的。”
“去。”
林也说话的时候,因为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嘴就在脖子根以下、锁骨窝以上,像是贴着哈了一口热烫的气,酒和咖啡的味道瞬时喷上来,宋鹿闭上眼睛,睫毛不住地颤动。
林也说:“趁我还在。我要看着你去见她。”
宋鹿倏地睁开眼睛,瞪得浑圆,脑筋转不过来,一时有点懵。
林也用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我们在一起以后,你们还没正式见过面吧?”
宋鹿努力在林也双臂里侧转身体,双手撑在他胸口,奋力把他推开,她受反作用力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赤脚踩在小石子路上,石子再次松散开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宋鹿瞪大眼睛盯着林也。她真的有点搞不懂林也了。他们不是让她和宋绫永久断绝关系吗?为什么还鼓励她去见她?她看到了林也脸上那种不正经轻飘飘到残忍的表情。是了,他娶她就是为了这一刻。在打败对手后,看到对手丢盔弃甲摇尾乞怜才是真正功德圆满的胜利。
林也微眯眼睑,垂眸,错开宋鹿的目光,看的却是她一双沾满泥土的雪白的脚,他好想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只是暂时回申港四小时。是,这剩下的几个小时里,你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见她。那么,我走了以后呐?”
他想,她的性格难保会背着他做出什么蠢事。
他不喜欢,也不准。
宋鹿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双手准确地捏紧,哑然无言。
林也沉了口气,“你还是会偷偷去见她。你的脾气我早就领教过。林太太吃软,不怕硬。重情重义,又自不量力。欠了别人的债,卧薪尝胆割自己的肉都要还。任何人在你耳边哭一次,你能忍。哭两次、哭三次……总能哭到你心软。何况那个人是你妈妈。我要看着你去见她。也要看着你从她身边离开。别让我在飞机上睡不着觉。算我求你。”
林也抬起深邃黑眸,盯着宋鹿往后倒退,他慢慢转身,走向黑色跑车方向,高声说:“给宋绫打电话约见面的地点。我去给你拿鞋。”
宋鹿抓着手机,紧紧盯着林也远去的背影,僵着一动不动。在这漫长而复杂的几分钟内,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算是对。
她和林也真的在各方各面都不一样。他们看待同一件事的角度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更不同。她习惯在下决定之前经过漫长而谨慎的思考。而他习惯快刀斩乱麻。
两种性格说不上谁好谁坏。但因为他与生俱来的侵略性,他总是强迫她去屈服,凡事都要按着他的节奏和风格去做。或许很久以后,这一切会被证明是对的。但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没有上帝视角,她又怎么会知道以后的事?因为不知道,她才会害怕。
她现在的切身感受是,被人掌控人生,被人推着往前走,很难受。
在宋鹿拨出这通艰难的电话之前,宋绫早已按捺不住回拨回来。于是,宋鹿再次被另一个至亲之人逼迫着做了决定。在林也蹲下给她一只脚一只脚穿上高跟鞋的时候,母女俩在电话里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不远。开车过去也就15分钟。
跑车的话,应该更快。
两人默不作声地坐在车子里。宋鹿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她的脑子被复杂的路况所占据,专注于开车,偶尔思绪散漫出去,也在预演接下来和妈妈见面的场景。
妈妈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即使有理由去辩驳,她也不想当着林也的面说出来。
车子到了见面地点附近的路段,宋鹿坐在车子里,远远就看到宋绫坐在临街一家酒吧外围的亭子下。宋绫左右两侧的桌子挤满了喝酒聊天的人,都是头发弯曲瞳孔异色的外国人。
宋绫孤孤零零坐在正中那张桌子边,大暑天披着一件米色的直筒风衣。宋绫低垂着头,手臂没有从袖子里出来,而是从风衣对襟下伸出来,机械式地搅动身前三角玻璃杯里的一片青柠片。
浮华幻影在宋绫身后,她是喧嚣熙攘里最寂寥的那一个。
多新鲜,她妈妈也有寂寥的时候。
导航显示离这里最近的停车场在900米开外,如果把车开去停车场,走回酒吧,谈完,再走回停车场,来回肯定要浪费不少时间。时间是绰绰有余,但她不知道自己的精神能不能经受住如此曲折
的消磨。
林也停留申港的这四个小时实在太漫长了。
宋鹿在这条路上开了一个来回,车子稍在黄线标注的路边停一停,林也的手机就“滴嘟”响一下,收到申港交警发来的短信,提醒在180秒内驶离该路段,否则扣一分,罚款200元。
偏偏林也忍不住喝了酒精饮品。
偏偏他们开的是只有两个座位的跑车。
或许是老天设的阻碍不让她们母女见面。
林也看到宋鹿的手死死抓着方向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挡风玻璃扫视路况,脸上急出了一层汗,他叹了一口气,“取个折中的方法。你放我下车。换她上来。车子在这个路口绕行。别开出我视线就行。你们也聊不了太久。我看你坚持不了那么久。”
宋鹿路边停车,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林也下车,他的一只手卡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朝宋鹿伸来,“把手机拿过来。”
宋鹿紧抿着唇把手机给他。
林也低头,单手操作了一会儿,重新塞回宋鹿手里,“设置好了,不会按灭。”宋鹿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是高亮的拨号界面,已经按上了一个手机号码,下方显示是——林也手机。
林也说,“有什么事,直接按通话键打过来。”车门合上,他拍了拍车顶,他的脸从车窗里冒出来,“去吧。我让她过来找你。”
宋鹿开着车子再一次绕行,绕回来的时候,宋绫已经站在林也下车的地方。她米色的薄风衣在夜风中微微摇荡,一只手搭在肩膀上,努力不让风衣从身上滑落。她的身体还是纤细颀长,但即使是她,也显得过于纤薄了,像一枝病茶花,摇摇欲坠。
宋鹿打开车门。
宋绫艰难地落座于副驾驶。
宋鹿只匆匆瞟了一眼妈妈,就看到了凝结在妈妈脸上长条形的盐霜,从某些角度,被穿透前车窗玻璃的车灯一照,亮得像是特意打上的高光。她的长风衣下是一件水粉色的棉质短袖和长裤,非常随性和居家。不太像她平时的穿衣风格。
宋绫去抽背后的安全带,拉了几下带子,没有按规定用安全带包裹自己的身体,而是从背后卡入卡扣,只是虚假地绑上了安全带。她身体折起来,手脚那样纤细,肚子却顶出来,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宋绫雪白的腕子上系的不是漂亮的链子,而是水粉色的塑料带子。是医院住院部常见的医用手环。宋鹿这才有些察觉,妈妈用风衣遮挡的是一件病号服。而她记得,这附近有一家妇产科很出名的私立医院。
宋鹿脸色煞白。她突然意识到妈妈怎么了。一下子,她又落到了道德的至低点。她觉得脑袋好沉,抬不起头。
第77章 Chapter77我应该恨谁?……
宋绫把雪白纤细的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和怀你的时候很不一样。你那时候都把我折腾死了,喝水都吐,吐到酸中毒住院,打营养针。生你的时候我一斤肉都没有长。它很乖。快14周了,都已经成型了。他们逼我把它流掉。”
宋鹿浑身一凛。
宋绫继续说:“为了不让我跑掉,老爷子找人跟踪我、监听我的电话、收走我的身份证和护照、冻结我的卡。我现在是个任人摆布身无分文等着被丢掉的——”
宋绫的眸垂下来,看着宋鹿踩在油门踏板上惨兮兮的一只赤脚,“破鞋。知道为什么吗?都是因为你,林也的同伙、林家名正言顺的林太太、我亲爱的、吃里扒外的小孩。”
宋鹿的手掌包紧方向盘,修剪得当的指甲插入手心,越抓越紧,直到抓到生疼。黑豹子般的车子艰涩地在路上走走停停,慢吞吞往前挪,不断被后方的车子鸣笛催促。
“女儿开着法拉利和新结识的男人游戏人间的时候,妈妈正躺在病床上。”
宋绫的嗓音平实、平淡,甚至称得上是毫无感情,像是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她心里的不甘已成密密麻麻的虫虱,从喉咙爬出来,将她的声音咬出一个洞又一个洞,那样空洞虚弱,一口气喘不上来,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生病的时候照顾你,为你的人生付出过你无法想象的代价。可你为什么联合林也害妈妈?你就是这样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的?忘恩负义、吃里扒外、自私自利。我到底是把你教得好还是不好。嗯?我的乖乖。”
“你难道是从生下来就平白无故长大的吗?不是吧。生你养你爱你护你的一直是妈妈。你那个爸爸,就是个废物。”
宋绫的平静令宋鹿害怕,她宁愿妈妈大吵大闹。平静预示失去活性,或许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她妈妈身体里的某部分已经死了。
可她也早就死了。
“你一直不说话。是没有话讲,还是不屑于和我讲。车子绕来绕去,绕不出林家男人的视线。你什么都听他的是吗?就连和自己妈妈说话也要获得他的准许,在他的监视下完成。”
宋绫手掌压着小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被男人骗上床就以为那是感情。你把你年轻和美貌当成资本,觉得是你吊住了他,而不是他骗了你。其实不过是涉世未深。愚蠢。”
宋绫连哼哼了两声,像笑也像是哭,“林也,他所见过的花花世界是你想都不会想得到的。对他来说,漂亮的女人太多太多了,比钱还不稀奇。这样多金年轻的男人不可能属于你一个人。林家男人对待女人的方式我们有目共睹不是吗?等他对你的身体不再新鲜,感情也随之蒸发,你会被垃圾一样丢在一边。和你妈妈一副德行。”
宋鹿的目光从车窗透过去,遥遥地,她看到林也一身光泽温润的黑西装,慵懒地靠坐在酒吧前的椅子上,一条手臂搭在钢筋的圈椅扶手上,手里抓着个玻璃杯摇晃,斜垂着脑袋,挑着深邃的目光,正与她隔街相望。
林也身后的霓虹灯亮出点点像水渍般的虚影,如腐烂苹果上的霉斑,喧嚣的人声成了衬托他的背景音。申港这座超大型城市的繁华都浓缩在一街一景中。他坐在那里,就好像轻而易举地坐拥这座城的所有浮光掠影。
宋绫近乎尖叫:“宋鹿,说话!你舌头烂了也要说,嘴被锯了也要说,没脸没皮也要说。说不出口,你就一脚油门踩下去,带妈妈离开这个监狱!你长大了。要反过来保护妈妈,直到妈妈把你的弟弟和妹妹平安生下来!妈妈才会原谅你!我们之间才算是完!”
嗓子像是被口水黏连在一起,可喉咙却是渴的、干涸的,宋鹿吞咽了几口口水润一润,勉强碾出一丝丝声音:“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你是我的妈妈。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是我的妈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选择当林先生的伴侣。等弟弟或妹妹生下来,你就是他们的妈妈。我一直是你的女儿。可你却不是我永远的妈妈。”
她们母女的关系一直很奇怪,在无关紧要的时候紧密,在最最关键的时候疏离。正因为这样若即若离,比藕断抽出的丝还脆弱,她也就不去期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答应做林也的同谋,背叛妈妈。
宋鹿把车子停下来,不管后面的车怎样鸣笛,她转过头来,目光凄迷地盯着自己的妈妈,嘶吼道:“妈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敢提那个名字?他才是造成我们现在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是他让我被妈妈抛弃。是他让我没有妈妈!”
宋绫手捂住嘴,身体一次次痉挛,压抑翻涌上来的胃部不适,她抓过袋子里的未开封的冰茶,打开来喝了几口,勉强压住泛起来的恶心,“他已经肯原谅你了,他说过要送你去国外最好的学校念书。是你自己不肯去。是你过不去那件事。是你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宋鹿的声音发颤:“他——原谅我?”
宋鹿凄厉地重复:“他原谅我!”
宋绫语气里竟挤出愤愤不平:“你去了国外,本来可以永远不回来,也就永远不会见到他。你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出现,去招惹他。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倒想问问你,慈善拍卖以后,你和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我替你们圆谎?”
“你问我在做什么?妈妈……我的心好难受。像被人死死抓住。我喘不过气。”宋鹿一脚油门狠狠踩下去,引擎轰鸣,车子窜出去,两人同时撞到椅背上去,“好,我告诉你我们做了什么,你做了
什么。”
“你带我刚进林家,林先生就让女助理偷拍我的照片。你以‘会好好和他沟通’为由让我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你想送我出国念高中,林先生说我年纪太小拒绝。”
“那年暑假,你不在家。林先生把我压在书桌上,脱我的裙子和内裤。我拼命地叫,喊‘妈妈救救我’,喊到喉咙嘶哑,血凉了,身体成了冰感受不到任何感觉。哥突然回来,林先生把我藏到窗帘后面。我在窗帘后面,看着林先生用高尔夫球杆打哥。哥只是踹了林先生一脚,林先生就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我报警了,说‘我被欺负了。有人被球杆打’。明明是父亲打儿子,为什么警察不抓走林先生,却要去调查保护了他自己、保护了我的哥?”
“我的妈妈做了什么?她赶在警察到家前把我带走了,让医护给我连推了三天的镇静剂,掰断我的电话卡,好让我和外界断绝所有的联系。你保护了你要保护的人。你说,林先生会在遗嘱上给予我们四分之一份额作为补偿,并答应送我出国读高中和大学。我不答应。所以,我逃走了。”
宋绫嘶吼:“闭嘴!”
宋鹿声音更大:“你问我慈善晚宴后发生了什么?很简单。我和林先生在一起。他、想、性、侵——”
宋绫一个耳光扇上来,把宋鹿打蒙了,把那个“我”字打了回去。宋鹿一脚踩在刹车上,车子顿一下,只听后面一阵急刹车的声音,车子颠簸,宋绫手里的冰茶泼洒出来,弄脏了她贵重的风衣。她恼怒又厌烦地甩着手,把水渍甩得满玻璃都是。
“我难道不知道他对你我难道不心疼我的女儿。在和平饭店,他让我出去,你和他在房间里,我害怕得守在门口,我就在想,再等1分钟,再等1分钟我就冲进去。被他骂死也好。被他一脚蹬掉也好。我要保护我的乖乖。”
“可你终是没有进来。”
无疑,妈妈是爱她的,也充满矛盾,只是妈妈对自己的爱多过对女儿的爱太多。
妈妈还做着她们和林综生“阖家团圆”的美梦。
宋鹿吞咽口水,把泛滥的悲伤咽下去,压下去,转头看向满脸通红的宋绫,“所以,我应该恨禽兽不如的继父,还是应该恨冷漠自私的母亲,还是应该恨我把当成复仇棋子的那个人?很好选不是吗?都是一样臭的鸡蛋,我选了一个我能咽下去的。”
“我选林也。”
“他救了我两次。”
“用那种最荒诞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宋鹿呜咽到喉头堵满鼻涕,“你女儿已经死了。”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在我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在我找不到人求助的时候,在爸爸无视我,在妈妈放弃我的时候,”宋鹿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早就按好的号码,电话响了一下就被接通了,宋鹿闭上眼睛,额头砸向方向盘,哽咽道,“哥,救救我。”
只隔了几秒钟,车子的玻璃就被敲响。宋鹿茫然转头,看到林也就站在路中间、车子旁,显然,他看到车子越来越艰难在路口绕行,早就朝着车子走过来。
宋鹿打开车门,“妈妈,我们就这样吧。生死自负。再见。”
副驾驶位从宋绫换成林也。宋鹿看到宋绫下了车,拉紧风衣的衣襟低头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宋鹿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开着车跟在妈妈的后面,有很长时间,车子和人都像是游魂一样游荡在这偌大而喧闹的城市。
林也装作没看到宋鹿脸上的戚容,“谈完了?”
宋鹿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手机再次躁动起来,是宋绫打来的。
宋鹿接通。
宋绫干瘪瘪的声音说:“你不肯救妈妈,你就是要眼睁睁看你妈妈死。”
宋鹿情绪再难压抑,翻涌起来,她声嘶力竭喊:“那你就去死啊!”
林也面无表情看着这样情绪失控的宋鹿。
“嘭”一声,电话和车窗歪头同时发出巨响,随后是路人的尖叫。
宋鹿愣住了,一时间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什么。
好像有人被车撞倒了?
手机发出枯燥的“嘟嘟嘟”空号声音。
被撞倒的那个人——
是她妈妈吗?
第78章 Chapter78悍妻。
的确发生了车祸。
现场比刚才更嘈杂。如果说前一秒的车喇叭声、行人的交谈声和临街餐厅里播放的歌曲是有节奏的韵律,可以被当成这座城市自建立始就存在的自然乐章,那眼下各种物体和人发出的声音就是错乱的、无韵的、非自然的、完全出于本能的即兴表演。像大荧幕灾难片现场。
到处都是站得直挺挺的人,一脸错愕、惊吓和恐惧。
那辆闯祸的黑色皮卡闪着独眼龙的前车灯,车头歪陷在步行道的一个石墩子里,钢筋铁骨已经凹陷。司机刚才肯定是踩足了油门往前那么一冲,车子被石墩子阻挡,车轮子还在“咔叽咔叽”摩擦地面,坚硬的橡胶皮飞速旋转,摩擦地面到飞出火星子。
汽车引擎“轰隆轰隆”叫嚣着,像是一只亮着灯笼般大小眼睛的黑色巨兽。它在剧烈喘息,肚子饿得咕咕叫,仿佛正伺机会再扑过去把猎物剥皮拆骨一口吞到肚子里。
在“黑色巨兽”前面不远,躺着一个纤弱至极的女人。纤薄的米色风衣被撕开一个长口子,露出下面水粉色的病号服。她的裤管卷起来,雪白雪白两节藕腿笔直地戳在外面,就搁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腿肚子上爬满溪流状的鲜红血液,血还在源源不断从肚子里淌下来。她蜷缩起身体,陷在一片血泊中。
有几根石墩子浇筑在车道和步行道的交界处,这些没有生命的石头卫士救了宋绫一命。车头没有一头撞上宋绫,她只是像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地摔倒在地上。但这一摔已经够她受的了。
宋绫支起脑袋,头发凌乱地披散在后脑勺。她往后面看了一眼,远光灯直射在她脸上。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被无限放大,错愕和痛苦被人看得清清楚楚。撞人的司机没有下车。她意识到不对劲,立刻以手肘为支撑点,腰肢和手脚并用,奋力往远离车子的方向爬。
妈妈、妈妈、妈妈……
宋鹿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脑袋里像是被塞了个录音机,在单调机械地播放“妈妈”这个词语。
奔驰大G的司机还是不见踪影。黑色的车子动起来往后倒退。原本围聚在肇事车辆附近的行人开始尖叫和怒骂,人群察觉到车子的诡异举动后一哄而散。人和车子空出一长段间隙,空空荡荡的,仿佛一条注定通向死亡的道路。
车子和它黑色的外表一样坚硬冰冷,也继承了主人的意志有其自己的性格和意图,它一意孤行,疯狂大胆,无视规则。奔驰大G一直往后退,车头从石墩子里拔出来,车架和轮毂的一部分崩溃“听令哐啷”掉在地上。
大G倒退了大概有五十米,在所有人都以为它要逃跑的时候,它调整了那只黑色野兽脑袋,正对躺在地上的女人,猛冲了过去。
在那一刻,宋鹿明白了,这辆车就是要撞死她妈妈。
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
为什么?
她不知道。
十五岁前,我爱妈妈爱到觉得全世界的妈妈都比不上她妈妈,十五岁后,她怨怪妈妈为了一个畜生抛弃了她。
可是再怨再恨,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妈妈会死。
她这一辈子渴求的情亲的线在马上要在她眼前挣断!
宋鹿脑袋一片空白,眼泪它自己就大颗大颗滚下腮,在她脑子还没有转过来的时候,她的肌肉已经替她做了选择。她快速拨动挡位拨片,一脚油门轰下去,背瞬时撞上椅背。车子真像一只豹子般冲出去。
如果理性可以统领一切,上帝就不会创造“血性”这个词。
这个词也可以形容女人。
跑车的引擎炸起来刺到耳鸣,灵动的豹子朝着黑色大G车头直撞过去。碳纤维打造的流线型车身将1218匹马力的混合动力发挥到极致。法拉利F系跑车从静止加速到100公里每小时仅需2.7秒。
或许林也在旁边说了什么。或许在她脑海里,从路的这一头到迎面撞上那辆皮卡的车头,她觉得自己熬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可现实世界里,只不过过了短短几秒钟。
她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有去想,她眼里只有妈妈的生,没有自己的死。她看到一束强光从天而降——是对面车的车灯。
她无所畏惧。和在赛场上一样,与最危险的武器为伴,直面靶心,扣下扳机,永不回头。
法拉利V12发动机和奔驰6轮驱动对抗上。两方的司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放弃逼停对方。宋鹿数着自己的呼吸,终于听到对面车轮打滑发出的巨大声响。对方胆怯了,它刹车了!
大G瞬间侧转车身,拖拽出一条曲线,笨拙地停滞在原地。在它的身后的地上,是错乱的、深入水泥地的、乱七八糟的刹车痕迹。
宋鹿还在默数自己沉重的心跳,她镇定地循序渐进踩下刹车板,方向盘微转,车尾漂移出一个弧线,车头撞上石墩子。为速度而生的轻灵车不经撞,碳纤维复合材料是十足的脆皮,车头从中间劈开近乎被劈成两半,
她的世界一下子炸起来,从无声变为有声。
她听到林也在怒吼:“你疯了!”
车子里成千上百的感应器在闪光,它们发挥了微妙的作用,“嘭”一声,方向盘里的物质被高温点燃产生急剧的化学反应,形同内部的小型爆炸,也形同子弹击发产生的巨大压力爆炸,安全气囊像是泡泡糖一样被吹鼓起来,弹在她脸上。
宋鹿身体往前撞,额头重重撞在坚硬如铁的气囊上,她身体狠狠地弹了一下。然后是放气的声音,安全气囊的气体渐渐被排空。她的脸上都是淌下来的血。但她感受不到疼。她感觉肩膀被人抓住。是林也手臂向她伸来。他想抓住她,却没有抓住。
她耳鸣,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宋鹿推开林也伸来的手,用脚踹开已经半开的车门,摇摇晃晃从车上走下来,走向宋绫所在的方向。宋绫反手撑着上半身,瞪大眼睛看着缓缓向她走过来的宋鹿。
宋鹿慢慢跪到地上,一只手掌撑着地,一只手的手指伸向宋绫,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血,“不许你死。”宋绫被女儿的样子吓到了,反着往后面爬,然后,恍然回过神,主动去牵宋鹿的手。母女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林也踢开车门,下车。他的右边条臂膀被麻痹了,试着轻轻甩动手臂,蜷曲手指。还好,只是挫伤,没有骨折。
突然,引擎声再次轰鸣。
林也慢慢转头看向黑色大G。
黑色皮卡依然如军人般忠诚,它必须执行着他的命令。它缓缓向后退,随着车身在凹凸不平的路面振动,破碎的车架在“嘎吱嘎吱”响动。然后,它再次调整准车头,对准两个毫无防护的女人。
巨大的车灯将两个女人的轮廓照出来。她们依偎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就像是塑在一起的同一个人。
大G往前一冲,然后倏地停下,轮胎因摩擦而迸出火花。它不敢再动,因为车灯里走出一个男人高大的影子。他挡在两个女人的身影前,成为她们的前景,成为她们的守卫。
男人驱使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用嘴衔出一支烟,按了几次才艰难地打亮火机。他低头,把烟头凑到火旁边,让火苗点燃烟。他抬起头,黑眸盯着夜空,慢吞吞腾出一口白烟。
林也转过脸来,眼底尽是冷漠和残酷,隔着几十米,与隐藏在大G前挡风玻璃后的司机对望。他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虽然只是肉体凡胎却并非螳臂当车,他身体积聚着钢铁般的力量。他站在那里,就是他的选择、他的态度、他的立场,以及他的命令。
林也只吸了两口烟,大G车上的“肇事者”就屈服了,自己开门走了下来。那是个剃着利落板刷头的中年男子,一脸的冷峻和干练,对着林也竖起两只手,像是投降一样示意了一下。男子也并不急着离开,转身去打了个电话。
林也这才觉得右臂回了点血有知觉了,他吐掉烟,看了一眼自己撞得不成样子的爱车,叹了口气,视线再转过去,定格在自己女人身上。她现在才知道怕,怕得直哆嗦,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刚才撞车的时候多能耐啊!不要命一样!
不到几分钟,警车和救护车都到了。
救护车将宋绫抬上担架,上车前,宋绫死死抓着宋鹿的手不放,直哭喊着:“别丢下妈妈。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你也看见了,他们就是要我死。”
宋鹿轻柔地拨下宋绫的手,“好。我有空去看你。”看来她的弟弟妹妹是保不住了。宋绫两条腿都是血,很快就休克过去,没有力气再去纠缠宋鹿。不被妈妈看着,宋鹿的眼睛里倒是泛起水光,留恋地看着昏迷过去的宋绫。
林也把西装披到宋鹿身上,给了她一句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宋鹿先是一愣,然后,低下头,带着浓重鼻音地轻笑一声,以低头掩盖自己的失望和害怕,她喃喃自语:“把人逼到什么样的境地你们才满意?视人命为儿戏,要生要死就是一句话、一辆车。你们的生活真是我想也想不到的。我一辈子也适应不了。”
林也沉默。
一群警察围住宋鹿,“是你开的车?有没有受伤?请你配合测试体内血液酒精含量。吹一口。然后我会带你去医院抽血检测你是否酒驾或者醉驾,酒精含量结果以抽血为准。”
宋鹿很配合地去吹呼吸器。
一通折腾下来,直到凌晨三点半。
这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四小时和林也想象得不一样。他的人生很精彩,却也从未经历情节这样跌宕起伏的四小时。好多意外在这四小时里爆发,像是**的裂变,炸得他都措手不及。
林也的飞机就等他到凌晨三点半,把宋鹿送回家,他才上了飞往慕尼黑的飞机。飞机迎着旭日的方向起飞,林也看着手机里的最热新闻——“法拉利撞奔驰”事件被质疑“有剧本”,申港交警介入调查。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记者,这样大胆,这样一针见血。
林也准备下飞机后就给爷爷打电话,干脆一针见血挑明白。
“我去国外就是为了讨我太太开心。但凡我太太有一点不高兴、有一点不满意,我就不回来了。老爷子,你可以再试试看。”
不知道这么说,他爷爷会不会气死。但气死总比晚节不保好。
这样一想,他也是为了爷爷着想,也算是尽孝了。
他真是林家一等一的孝子!
第79章 Chapter79闺蜜之夜。
“宋绫堕、胎啦?”
等桃姨把切好的水果放到桌子上,人走出房间把门关上,方雨萱的两条手臂狠狠将抱枕夹在胸前,瞪着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紧盯宋鹿的背影,早搁在肚子里的话就迫不及待地从喉咙口冲出来。
宋鹿虽然正戴着耳机听英语,但也听到了方雨萱的话,人差点从椭圆机上掉下来。椭圆机面对落地窗,她可以一边做运动,一边俯瞰波光粼粼的浦江江景。她按下椭圆机的开关键,把机器停下来,脚依次从机器的踏板上下来。
宋鹿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运动文胸,下身穿一条灰色leggings,裸、露的脖子、臂膀和腰部已经爬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她转过身,把头上的耳机拉到脖子上,一手叉着腰,胸口剧烈起伏着,直望方雨萱而不说话。
方雨萱露出尴尬的笑容,闭上一只眼睛,用手拍了拍额头,“我说得太直接了。毕竟是你妈妈。可我真的太想知道了,这比电视机还狗血。而且,我也有
点担心你。抱歉。”
“不是。我只是刚做完这个喘不上气。其实没什么。我妈妈是刚失去了一个孩子。说堕胎不准确,不是她自愿的,她很想把那个孩子生下来。雨点,你是怎么知道的?外面都在传这件事吗?他们怎么说的?”宋鹿用运动浴巾包裹住自己的身体,拿起运动水壶,咬开瓶口,仰头喝了起来。
方雨萱摆摆手,“不是。外边的人不知道。我算是从内部渠道知道的。你妈妈住的那家医院是我们家的。说是有一个患者跑了,监护的人吵着问医院要人,闹得很难看。我妈正好在医院,就去了解了一下情况。没想到看患者信息是你妈妈。你也知道,我妈妈对你妈妈的事情最敏感。她知道以后就告诉了我。林家真是太复杂了。你妈妈那样,会不会牵连到你?”
宋鹿呆呆望了方雨萱一会儿。
看来宋绫被车撞的事情被人捂得很紧,方雨萱从旁的渠道知道了事情的前半部分,对于丧心病狂的下半部分毫不知情。这件事大概率会不了了之,被当成是一场“结局令所有人满意”的意外。
宋鹿的手转着水壶瓶子,头也低下去,手指挤压瓶身,“事情解决了。人也已经找到了。她现在住在这幢楼的55层,在静养。”
方雨萱脆生生蹦出一个字:“草!(一种植物)”
方雨萱丢掉抱枕,八卦之魂在体内熊熊燃烧,连皮肤都烧得透出粉红色,眼睛烧得发光,“你的意思是,你妈妈,宋绫,现在住在楼下,成了林也的邻居?”
宋鹿“啊”了一声,算是肯定的回应,又很严谨地补了一句:“是楼下的楼下。中间隔着一层。”
方雨萱的声带震动着,专挑要害处下手:“55层的房子是谁的?”
宋鹿摆出一个尴尬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他的。”
“你男人?”
“嗯。”
“草!草!草!”方雨萱连开一弹匣机关枪,“你男人是被你吃得死死的,被睡爽了吧。这是要供养丈母娘啊!那可是气死她妈妈的罪魁祸首啊!”
宋鹿:“……”
方雨萱又抱起抱枕,把下巴戳进抱枕,多少掩饰掉自己的兴奋,“我又话多了。真羡慕你楼下的邻居。楼上热火朝天新婚夫妻,楼下恨海情天丈母娘。八卦第一现场,吃瓜吃到爽。”
宋鹿:“……”
方雨萱自顾琢磨了一阵,终于,开玩笑开够了,脸渐渐板起来,摆出严肃的表情,“不过这样真的好吗?你和林也走到一起不容易。他和你妈妈的关系实在太微妙,你应该把他们分开才对,分开得越开对你越好。安排他们住楼上楼下。你简直是疯了。”
宋鹿沉默着喝下半瓶子水,她终于下定决心,不想再骗方雨萱下去。方雨萱是她唯一的好朋友。把一场本来就是利益交换的虚假婚姻说成是打破世俗公约的豪情壮举,这令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虚伪和不堪。说一个谎言,就要用成百上千的个谎言去圆。她真的厌倦了做一个小人,去欺骗一个真心为她好的。
宋鹿扯开涩涩的嗓音说:“是有原因的。”
“什么?什么?”
宋鹿从与林也重逢的那个雨夜开始讲起,将两个人如何为了报复各自的父母签合同、登记结婚和扮演假夫妻的事情统统讲出来。然后是,林家怎样逼迫宋绫和林先生分手,车子怎样撞宋绫,造成宋绫流产,差点送命。
之后,宋鹿在警局录了一次笔录,整件事情就被悄无声息地压下去。再也没有人因为这件事找过她。她甚至不知道那个肇事者最后有没有被关起来。
宋绫害怕得不敢一个人住,非要待在女儿身边。宋鹿本来想安排妈妈住进她买下的那间小房子。在Yoyo的牵线下,她买下了黄浦区一间一居室的小房子,已经付了70%的房款,虽然房子还没过户,但实际上已经算是她的了。房子里有老旧的家具,暂住完全没问题。
但宋绫嫌离女儿太远,不够安全。
Yoyo脑瓜子转得快,立刻透露出来,林也把楼下55层也买下来了。55层的公寓里一应设施齐备,上任主人装修好后一次也没住过,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宋鹿一开始被Yoyo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了,但实在是被虚弱的宋绫磨得没办法,抱着必死的决心向林也打了个电话,询问可不可以让妈妈暂时住在楼下。等她的房子装修好就让妈妈搬走。林也沉默了很久,最后紧绷声线淡淡“嗯”了一句。
三个阿姨里,宋鹿最放心桃姨,她让桃姨在55层住家照顾妈妈。宋鹿身边的保镖数从两个增长为四个。林也还强调,这些日子,不准她去见老爷子。宋鹿猜到是为什么。她也确实不想,也不敢去招惹老爷子。
所有的事,宋鹿唯独隐瞒了林先生对她曾做过的那些。这是埋藏在她心底最阴暗的秘密。她觉得这是她一个人的事。即使对方是方雨萱,甚至是林也,她也不想把这样丑陋的旧伤疤展露给他们看。更何况,说出来,只会徒增另一个人的悲伤。
宋鹿说完这一切,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她感觉自己做了一场长长的忏悔,虽然不会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但说出来,就仿佛直面了自己的阴暗面,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也就决心去做一些改变。
宋鹿满怀期待地盯着方雨萱的脸。她看见方雨萱简直呆了,脸上闪过极为复杂的表情,错愕、惋惜、愤怒、悲愤、担心……甚至还有点兴奋?
突然,方雨萱唰一下把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收住,丢掉抱枕,跑过来捧起宋鹿的脸,“鹿鹿你要怎么办呀?我说过林也是个坏男人,吃人不吐骨。如果我一开始知道有什么合同,我肯定死命劝你别脑袋一热扎进去。可你们现在都这样了,我还怎么劝你回头?”
宋鹿的嘴被方雨萱两只手挤压,原本婴儿肥的脸变尖,声音含糊地重复她的话,“我们怎样了?”
方雨萱放下手,“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们是领了证的正式夫妻吧?结婚证确定是真的吧?”
宋鹿点头。
方雨萱分开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上,皱眉,做出认真分析的表情,“他给你住他的房子,让你坐他的车,让你花他的钱,让你用他的人,让你上他的床,享受一切林太太的权力吗?”
宋鹿又点头。
宋鹿用手指点尖下巴,“他带你见林老爷子吗?”
宋鹿再次点头。
方雨萱沉了一口气,“你自己掂量掂量,你们是什么样子?你们就是夫妻啊,哪里假了。比我爸我妈都真。我爸妈都是分房睡,可以持续半个月让阿姨传话互相之间不见面、不说话。你们就是开始得有点糟糕还有点非法,后面么,嘿嘿,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方雨萱半边眉毛挑起来,一脸坏笑,“你觉不觉得,其实从一开始,林也就有花花肠子,他就是动机不纯居心不良,他就是随便找个理由骗你结婚。我担心你啊。你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方雨萱嘴上这么说,但宋鹿却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真正担心的表情。比不知道他们是假结婚的时候还不担心!宋鹿想知道是为什么。
宋鹿的心里浅浅地……觉得方雨萱说的……好像是……真的。
不对。
也不是全真的。
宋鹿的薄脸皮从里透红,“我们不是,”她顿一顿,目光闪烁起来,摆着脑袋,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真夫妻。”
方雨萱脑子有点乱,一时转不过弯来,几秒钟后,她转过来了,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着嘴,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夸张地“咦”一声,尾声调上翘,长长拖曳尾音,“林总他不行啊!”
“不是!”宋鹿紧咬这两个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劲低头,越憋脸越红。
方雨萱笑出声,“不是什么?”她眼睛亮亮,抓耳挠
腮,“我知道了怎么办?好像透露给无良媒体。林也和老婆结婚四个月,老婆还是处女。啊,想想就爽。看他拽得二五八万的,还以为多厉害,结果,不不不,他是挺厉害的,看他多能忍啊。我真的巨好奇。你们到哪一步了?”
方雨萱连珠炮式问。
“亲了吗?”
“摸过吗?”
“不穿衣服,看过吗?”
宋鹿耳朵尖充血,一一点头。
“没做到最后一步?”
“嗯。”
“都是边缘性的性行为。所以他一直就忍着没做。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你可以啊,鹿鹿。是因为你害怕吗?”
宋鹿没有很快点头,但她觉得就是这样,最终点下头。
方雨萱惊呼:“我以为你们都做八百回了,到头来林也他竟然是搞纯爱的。我亲爱的鹿鹿,我收回那句话。你比林也厉害。他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你对他,是三只手捏田螺,拿捏得死死的。”
宋鹿卷起睫毛,“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什么的话。我不确定。即使我说过我喜欢他。他也没有表示过什么。而且,对于他来说,结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妈妈离开林先生,我对他是不是失去了价值?”
说完最后一句,宋鹿突然觉得难过,她妈妈刚经历痛苦的流产,而她在这里却在探讨自己是否对林也还有价值。说到底,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是自私的。这令她觉得沮丧。她比她妈妈也好不了多少。
方雨萱露出恨友太糊涂又太不自信的表情,“你知道他工作起来没完没了吧?你见过他打拳的样子吧?他是个比一般男人精力还旺盛的男人!”方雨萱抓住宋鹿的手,“他三十岁了吧?男人三十如狼似虎啊。你不要把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想象得太高尚太复杂。虫子一旦上脑,想要压抑靠的是什么?是惊人的意志。意志从哪里来?对出于对我家鹿鹿的保护。只有天知道,他有多想睡你。子弹上了膛要憋回去有多难。你应该最清楚啊?多憋几次行也力不从心了呀。”
也太直白了。
宋鹿眨眨眼睛,“我怎么觉得你是林也的闺蜜。你今天一直为他讲话。你以前最讨厌他了。”她轻轻拍方雨萱的手背,脸已经不是红了,而是充血滴血了。
方雨萱笑道:“我以前怕你被欺负啊。但你刚才告诉我的事让我对他改观了。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你看不到的事。第一他不瞎,看得到你脸蛋漂亮身材好。第二他乐意给你花钱,那都是他日夜工作赚来的钱。第三他恨不得保镖24小时跟着你,害怕有人会像对你妈妈那样对付你。第四,把杀母的丈母娘接到家里。这不是喜欢你啊。这是爱惨了你啊。”
宋鹿被方雨萱说得一愣一愣的。她虽然认可方雨萱说的这些,可从她的角度,她更希望林也可以明明白白告诉她,而不是她自己患得患失摸索出来,或者由旁人给她分析。她想安安稳稳吃一颗定心丸。
方雨萱轻咳了几声,脸一点点变得严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以为意,显得下面的话不重要,“唯一的污点,是林也和女明星的关系。这点你放心。我找人去调查清楚。男人都有这个毛病,钟情也不代表会专情。爱是真爱,但可以兼顾好多个最爱。”
宋鹿立刻说:“别去调查。我从林也的话里听出来,Sherry米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每个人都有不愿面对的过去,有不肯向人吐露的秘密,有不想被打扰的生活。算了。他说他们只是朋友。我相信他。”
方雨萱一副被酸腐爱情呛到了地搞怪地“哦”一声。
宋鹿听到手机收到短信的声音,打开来一看,是林也发来的信息。她早些时候询问林也可不可以介绍她入他练拳击的那家健身馆,她想双休日去那里练体能。
林也回的是:已经给你交了会费。要练的话不用请那里的教练,韩国俱乐部里有国际顶尖的体能训练专家,下周让他飞申港陪你练。那个休息室你可以用。累了可以在那里睡觉。
睡觉——
因为被方雨萱提醒男人的欲望可以有多强烈,宋鹿总林也觉得这两个字别有深意。她不是不肯。如果能确定他的心意,她可以试着去克服那种心理障碍。
宋鹿发:你的车子怎么样了?
林也回:在修。
宋鹿:对不起。
林也没回。
宋鹿边编辑短信,边喃喃:“我还是希望,他能亲口承认。”
方雨萱眼珠子咕噜一转,“那还不简单。俗话说,嫉妒让男人失去理智面目全非。我来安排几个情敌出来,逼他一逼就好了。”
宋鹿不懂了,挑起目光,“哪里来的情敌?”
方雨萱颇为无奈地说:“我亲爱的鹿鹿,以前有多少毛头小伙子爱你爱到不行。你真是完全不解风情啊。你就别管了。我来安排。”
第80章 Chapter80年轻好啊。
周一早上在中心广场要举行升旗仪式,早操会提前半小时。虽然市队没有明确规定运动员应该什么时候归队,但年轻人贪睡,大多数运动员会选择周日晚上回寝室,这样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多睡一会儿。
宋鹿两年来也养成了提前一晚回寝室的习惯。而且,下周一她被队里安排在登榜仪式上代表运动员发言。她需要提前一晚念熟稿子,更加不能迟到。于是周日晚上,和宋绫吃过晚饭她就回了射击中心。
7月是夏训起始月,也是主题教育月。市队会用一周的时间让运动员适应训练节奏,到了第二周,就会结合红色教育,开展一系列的活动。
宣传口子的老师们这些日子最忙,一双双眼睛亮起来捕捉新闻素材,一支支笔杆子动起来写新阶段集训的信息。他们会把新闻稿挂在射运中心的网站上,作为一种正面宣传,也作为一种对运动员的鼓舞。
星期一早上天才蒙蒙亮,申港市射击射箭中心的小型“五环广场”上整齐地站着列队的运动员。他们穿着统一的品牌商供给的红色运动服,在齐声奏唱的国歌中国旗缓缓升起。
升旗仪式后,男女运动员分列两个队伍,绕着迎风飘扬的红旗晨跑2公里。利索地跑完休息15分钟,然后,又做了一套操。到了八点半,已经完全把胫骨舒展开的运动员们终于把申港市体育局的重量级领导和射运中心的领导班子等到了。
每年夏训的第二周,中心都会例行举行射击射箭队冠军登榜仪式。中心所有领导、运动员、教练员、工作人员以及赞助商代表参加活动。
所谓冠军登榜仪式,就是以去年7月初至今年6月末为一个周期,为在国内外重要比赛中获得金牌的运动员登榜,把他们获奖的大头照插入中心礼堂前的荣誉墙上,这么做是为了激发运动员的荣誉感、使命感和责任感。
那是一面被刷成红旗红的墙,上面用金色楷书写着成人脑袋大小的几个字——“全冠赛全锦赛冠军荣誉榜”。全冠赛和全锦赛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两场全国性比赛。宋鹿和小包师弟在今年的这两场比赛中分别摘得2次个人赛冠军,又一起合作摘得2次男女混合比赛冠军。
他们是今年射击界冉冉升起的两颗耀眼新星。
运动员和他们的教练员在荣誉墙前排队,依次将冠军照片插、入
冠军荣誉榜。男先女后。小包师弟排在队伍第一位,宋鹿排在第二位,他们的教练排在第三位。庄严的国歌再次奏响,小包师弟把自己笑得像是祖国花朵的照片插进亚克力框,插完也不离开荣誉墙,就撑大一双眼睛等着宋鹿把照片插进紧挨着他的那个框。他们合作时间长,又一起拿了2个冠军,因此两张照片紧贴着,显得特别扎眼,特别登对。
小包师弟忍不住说:“师姐,你这张照片拍得真好看。”
宋鹿看着亚克力框后面的照片。照片里,她脖子上挂着奖牌,伸手提起红色绸带把奖牌贴在脸边上,对着镜头微笑。她露出和照片中一样的笑容。她也觉得,拍得特别好。
后方的教练暗踹一脚小包师弟,“臭小子,磨蹭什么,下去!”
宋鹿站在荣誉墙前方的麦克风边,静候所有运动员把照片插完。她就站在那30张笑容灿烂的照片前,代表新登榜的运动员发言:“……冠军荣誉榜不是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我们将用更加刻苦的训练和优异的成绩回报市队领导和教练的培养……”
稿子是办公室老师直接给她的,她只是走流程读一遍。她发完言,所有登榜运动员上来一字排开,市领导为登榜运动员献上鲜花并合影。
等一级级领导讲完话退场,已经近九点半。运动员们像饿狼般一窝蜂扑向食堂吃早饭。吃完早饭,一天的训练正式开始。
因为有宣传科的信息员在旁边观训,今天的训练日程是教练员调整过的。真实的训练只有泪、汗和伤痛,不具备喜闻乐见的观赏性。所以,今天的训练千奇百怪却又轻松异常。队员们都乐得偷一天懒。
信息员围观的先是一节正念解压课。正念有很多种形式,最常见的是正念呼吸,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像打坐或者闭目养神。射击运动员面临精神高压、杂念太多、容易被思绪牵着走等等的问题,正念训练可以用来提升大脑注意力与心理韧性水平。
宋鹿和小包师弟被分为一组。他们按照正念老师的要求,双手叉腰面对面站立。正念老师让队友记住这种“胜利者的站姿”,并督促队友在日常生活中多使用此类姿势,也可以在上场前使用,给自己增强心力。
两个人站了十分钟,开始进入冥想状态。他们需要在脑海中想象比赛的场景,通过这种场景再现的方式给大脑热身,让大脑快速活跃起来进入状态。在赛前紧张的时刻,运动员可以通过一次正念冥想,清空杂念,释放焦虑,重回专注回最佳比赛状态。
紧接着,合作的运动员互相喊鼓励的话。
“来吧,你能行!”
“你最棒!”
“感受小腹的扩张、收缩。”
“别忘了呼吸!”
两人相互喊了半天,宋鹿喊得脸红扑扑。小包师弟盯着宋鹿红得像苹果的脸,忍不住叉着腰哈哈笑起来。宋鹿也跟着他笑。身边的队员受他们感染,全都笑成一团。
“咔嚓”一声,宋鹿敏锐地察觉到相机的快门声,一转头,看到信息员的镜头正对准她和小包师弟。小包师弟顺着她的目光也发觉了镜头,急忙凑到宋鹿身边,对着镜头咧开嘴比了个剪刀手。相机闪光灯闪了好几下。信息员放下相机,对两人比了个“OK”的手势。
早上的登榜仪式上,赞助商代表已经宣布赞助了一批全新的射击夹克和鞋子。所以第一节技能训练课前,队员们领到了全新的射击装备。每个人都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他们总算不用穿师兄师姐们穿剩下的旧装备,那些夹克不止手肘和腰部都磨损了,还一阵阵散发积攒了十几年的汗味和油味。新衣服就不一样了,只有清新的皮革香。
今天的行程扑扑满,只来得及上一节技能训练课,体能课更是被直接略过,为了呼应红色教育主题,教练们直接将年轻的运动员塞进大巴士,踏上事后被信息员称为“红途”的学习参观之旅。两个信息员扛着长枪大炮摄影设备,和运动员一起参观了申港市城市展览中心。
朝气蓬勃的运动员围着党旗团旗拍集体照,之后散开来参观展馆。
宋鹿正仰头看展厅的宣传板,突然听到小包师弟喊他:“师姐,你快来。你看这是什么?”
宋鹿循声而望,看到小包师弟身体下压,一只手臂高高扬起来,正在招呼她过去。她走过去,两人肩并肩看一个敞开式的小展台。展台上是品字形陈设的金银铜三块奖牌——白色的缎带下挂着精致的铁饼,铁饼上是胜利女神尼姬头顶五环图案。
是上届东京奥运会的金银铜奖牌!
小包师弟和宋鹿都被这三枚奖牌迷倒了,头越来越低,恨不得额头顶着奖牌看,两个人的头渐渐撞到一起,互相用脑袋挤对方。像看到肉的两只豺狼。
宋鹿脸红红地侧过来,问:“你说,这是真的还是仿的?”
小包师弟一口咬定:“肯定仿的啊。谁赢了奥运奖牌舍得捐出来!”
宋鹿手指戳戳奖牌下方的讲解:“这上面说是真的。暂时借出来作展览。”
小包师弟把眼睛撑得大得不能再大,像鉴宝专家鉴定奖牌的真伪。其实,他们两个谁都没亲眼见过任何一块奥运奖牌。假的真的,根本不可能靠他们自己鉴别出来。更何况,每届的奖牌还是举办方特制的,每一块都不一样。
宋鹿抬头,奖牌展台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下面有个亚克力的小牌子,牌子上面写着:第32届东京奥运会海报。
宋鹿转头看向左边,奥运健将的身姿赫然出现,整面墙上是一帧帧定格在奥运赛场上激动人心的画面,全都是高清的、经过千挑万选的照片——有人挥汗如雨,有人握拳呐喊,有人正用双臂展开一面五星红旗。或许是在确认自己获得奥运冠军一刻被媒体抓拍下来的。
墙上最高处写着:东京奥运会上,46名申港体育健儿代表国家出征,勇夺5枚金牌、3枚银牌、2枚铜牌,创造了历史最好成绩。
宋鹿心中一潮一潮翻涌心浪。
这是另一面荣誉墙。
射击中心的荣誉墙和城市展览中的荣誉墙差不多宽和高,但意义完全不一样。在眼前这面墙上,你就不是自己,而是代表一个国家。
宋鹿盯着眼前这面墙,心潮越来越澎湃,血气一股股往上涌,脸也就越来越红。她发了会儿呆,思绪无边无际漫出去,漫到不知道多远之外的法兰西,以及正在为明年奥运做准备的沙托鲁射击中心。
她的出国申请应该再去催一催。
宋鹿突然听到身边“咚咚咚”一声响。她神思骤然回笼,低头,吓了一大跳。小包师弟的脑袋已经塞到展台下边,他正在把脖子往奖牌的绳子里套,绳子一端被固定在展台上,因此,他被卡住了。
小包师弟塌腰歪脖子,在那里哀求:“师姐,你帮我弄一弄。”
宋鹿的指尖触到奖牌的带子,把带子往小包师弟脑袋外扯。小包师弟野心不小,特别会挑,专门挑了金牌那块往脑袋上套。
小包师弟立刻叫:“错了!是帮我带带好。我要拍照留念。师姐你也来。快啊,一会儿被发现了轰出去!”
宋鹿:“……”深深看一眼金牌。
她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把脑袋往展览品下塞。
熟悉的声音炸起来,教练在远处一嗓子嚎:“小兔崽子,你干什么?下来!给我放下来!”
“不管了。”小包师弟歪身子掏手机,眼疾手快调到自拍界面,镜头悄悄往宋鹿脸上一歪,“咔嚓”一声拍下了自己“戴金牌”的照片,下一刻,他的耳朵就被教练扭在手里,“哎哟哟”惨叫着。
宋鹿哭笑不得地替小包师弟解下奖牌,又小心翼翼把它恢复原样。最后看一眼,走了。
一整天对镜头表演结束,大家发现也挺累的。
宋鹿洗好澡卧在寝室床上刷手机。小包师弟发来微信,说他问信息员老师要了今天拍的照片,说完,手机“叮叮”响个不停。小包师弟发来十几张两人的照片。最后一张是在展览馆里狼狈套脖子和宋鹿看着他笑的自拍。宋鹿刷着照片,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是每一天都充满活力。
小包师弟发来信息:师姐,你一定要发朋友圈哦。
宋鹿不是个没有边界感的人,也习惯了低调。但小包师弟年纪小没有顾及。她刷朋友圈,果然,小包师弟已经发了照片,全都是他们的合照,撑满九宫格。宋鹿叹了口气,把小包发来的照片存进手机相册,却没有发朋友圈。
睡前,宋鹿收到林也发来的信息:今天挺开心啊。
宋鹿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回:还成。
林也没有立刻回。
宋鹿不安地刷了会儿朋友圈。她突然发现小包师弟的那条朋友圈下有个熟悉的黑色头像点了个赞。宋鹿点进去,没错,那个黑色头像是林也。他什么时候学会玩朋友圈了?还有……
宋鹿发:你怎么有小包的微信?
那个
被宋鹿备注为“臭鸡蛋”并且置顶在最上面的黑色头像闪了闪:赞助商的福利。
宋鹿:哦。
她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人怎么这样,控制欲是不是……太强了?
林也一个电话过来:“怎么把头像换成猫了?”
宋鹿趴在床上一滚,翻成面朝天大字形躺着,盯着天花板:“蛋蛋多可爱啊。”蛋蛋是她给小猫取的名字。
林也听懂了,笑了一声:“蛋蛋?想了一个多月,想出个这么色的名字。”
宋鹿把手机拉远,打开微信看着林也头像前臭鸡蛋三个字,再把手机放到耳边:“是鸡蛋的蛋!!!你不要乱想八想。”
林也有样学样:“哦。”
他又接一句:“不是都一样,是一个字吗?”
宋鹿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回来?”
林也回答:“周日上午。”
宋鹿惊讶,他竟然周日正好能回来。
林也用那种淡淡的、满不在乎的、非常刻意的语气说:“你周日要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还答应要带自家先生参加。我这里怎么没接到通知?你想带谁去?嫌我老?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