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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Chapter51各做各的。……

    从申韩签到收到电子签花了陆飞三个工作日。周六,他入住首尔的一家酒店。上飞机前他就已经知道了此行的目的。林也的命令只有一句话:某韩国射击俱乐部的名字配上铿锵有力的三个字“买下它”。

    和新闻一样,字越少,事越大。

    射击俱乐部又不是挂在肉庄上的肉。他想买,首先人家得有出售的意愿吧?对于这种你不情我非愿的买卖,他无头苍蝇般撞上去,撞不好人家见第一面就嫌恶心把他当成个来自友邦的二百五轰出去。

    在酒店下榻的头一个晚上,陆飞真是一点思绪都没有,急得他一觉醒来,嘴角长一排泡。他明白自己必须把这件事做漂亮,做到价格最低,时间最快,效果最好。这是像向林也证明的一个机会,证明他不是个仅仅会帮老板拟非法结婚合同的关系户。

    从无到有打开新局面涉猎新行业的确很难。越难,林也越感兴趣。这次是师出有名,他斗志格外昂扬。他下定决心三条战线必须全打赢,这样家里那个受气包才不会再在晚上偷偷淌眼泪!

    德国和韩国,林也将简单的那个交给了陆飞。他希望爷爷看中的人可以向他展示留下的价值。

    三天内,林也拿到了魏琪的手机号,却没见到魏琪人。陆飞去过射击中心,得知魏琪已经提交离职申请。林也主动联系过魏琪几次,但对方手机一直关机。林也觉得,魏琪就是个躲在女人身后的逃兵。

    音乐会那晚,宋鹿靠在林也肩上睡了两个半小时,中间半小时茶歇也没醒。林也没办法像她那样肆无忌惮地睡,只是闭眼浅眠,腰杆始终挺得笔笔直,身体充当坚硬的电线杆让她靠。

    音乐会后,他送她回公寓,自己走回公司处理积压的工作。从那以后两天两夜他没回过家。他的时间总是不够用,一场音乐会的时长就算休息过,加上陆飞不在,他只会比以往更忙。

    每到饭点前的一个小时,林也会收到同样的一条微信:回来吃吗?他回了几次:不回来。这种例行公事的询问把他慢慢训出了习惯。他一到点就放下手里的一切,事先调到微信聊天界面,等着。

    偏偏等的这一次她没发信息过来。

    一直熬到整饭点,林也打电话过去问:“你想干什么?”宋鹿嘴里嚼着食物毫不在意地说:“在吃饭。”依然是她擅长的软拳头、软刀子,他无力招架。就是这一刻,他觉得花钱在公司附近买公寓简值了。那顿饭他是跑回家吃的,吃的是她向桃姨学的清炖牛舌。

    就在吃这顿饭之前的几个小时,他接到林老爷子的电话,劈头第一句:“让你女人别再烧东西害我。”他才知道宋鹿这天下午去过老干部休养中心,给爷爷送去了同款清炖牛舌。爷爷三高,胡医师根本不让他多吃荤。林也怀疑他现在吃的就是被爷爷退货的那些牛舌。

    林也生怕事态最后发展成以后要他提着食物去当面挨爷爷的训,就在餐桌上对宋鹿说:“不要学苦情剧里煲汤那一套,都是用来驯服女人的鬼把戏。你不用为了我去讨好爷爷。”

    宋鹿咽下鲜甜柔嫩、奶香四溢的牛舌,很认真地盯着林也:“我老师在那里养病。我是去看老师,顺便给爷爷送一份。总觉得知道他在那里绕开不礼貌。大半是为了老师,小半是为了爷爷。不算是为你。”

    林也一噎,显然被这个顺便惊到了。林老爷子一人独大,专制到可以称得上一言堂,家里都是以他为主,什么时候做过别人嘴里的“顺便”?他们林家目前只出过他一个不听话的。他是爷爷病床前上吊的竖子,现在跑出个不怕死的送上门当着老爷子面晃动他死僵了的尸体。

    “不许再去了。”林也下死命令。

    宋鹿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继续默默吃这顿饭。

    这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的表情林也熟,他不是没有警告过她别去招惹爷爷,但她显然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她虽然脾气软,但脸皮厚、性子韧、骨头硬,拿定主意的事咬牙也会坚持。这是她的缺点,也是优点。

    宋鹿采取这种迂回政策,林也也就从根子上找原因,“你是不是在家待得很无聊?赵娟明天就回来。你想去哪里消遣,让她安排。”

    宋鹿不动声色嚼菜。她被林也看出来了。从一个六点半准时起床的射击运动员变成睡到太阳晒屁股的富太太,她还没习惯这种巨大的转变。她的人生从想尽办法节约时间变成抓耳挠腮耗尽时间。

    她觉得空虚、不安,甚至是恐惧。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和林也是被一纸合约捆绑在一起的夫妻。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林太太,无法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她生怕自己一旦习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再回自己的日子里去会很辛苦。

    所以,她对林也撒谎了,说她只是顺便去给林老爷子送汤。事实是,她很明白为了她,林也承受住了什么样的压力。如果这份压力不够大,林先生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把妈妈娶进门。她尽量找一些小事情来做,诸如整理家居、下厨做饭、给病人送吃的,让自己忙碌起来,让自己显得对林也有用,以此抵消无所事事带来的愧疚。

    不过,既然林也不喜欢,下次她煲了汤,让林也自己送去就好。

    两个人各想各的,互不干扰。

    林也心惊肉跳地给出建议:“你可以去上课,大提琴、网球、画画……要学油画吗?我认识一个不错的老师。她昨天刚回申港。”

    不学琴。她不是学音乐的苗子,以前学琴是因为宋绫觉得拉大提琴优雅,哄着逼着她学。网球也不会考虑,挥拍会影响她手腕的稳定性,只要她还想拿枪,这些可能造成手腕关节损伤的运动她都不能做。

    画画倒是没试过,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但林也说出这些名词的时候,她心里第一个否定的倒是油画,眉头也不由一皱。

    这个下意识地想法令她吓了一大跳。自己为什么要挑油画的毛病?油画有什么特别?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她前两天查Sherry米的资料,有一阵子媒体对大明星的人设营销就是“绘画作品在纽约拍得几万美元的才女”。

    Sherry米就会油画。

    昨天,宋鹿刷到粉丝在机场拍的接机照。女明星穿得很低调,戴鸭舌帽、戴黑口罩,故意躲避镜头低着头,依然艳光四射。她反复放大缩小那张照片,心里挂起一个大大的疑问:她们很像吗?

    她才不学别人学剩的。

    宋鹿的脑子和身体自然而然地排斥这个不错的老师。但又不能去向林也求证什么。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要求林也说清楚他和女明星的关系。问了,倒像是吃醋,也像是无理取闹。

    她也不做别人吃剩的饭。

    宋鹿用筷子拨弄碗里晶

    莹剔透的米粒,低下头,默然说:“我还是等Yoyo回来再决定做什么。”她突然变得没什么胃口,放下碗逃也似的跑去客厅看电视了。

    工作上和家里的事让林也连轴转不知道几昼夜,人累到一个程度就没胃口,现在陪吃饭的人也没了,他更加没心情,一个人极慢极慢地咽着饭,时不时扫手机消息。

    远在韩国的陆飞发来信息:射击中心明天约见乳企负责人。压力给大了,他们以为我们是因为代言人有污点要追责让他们赔违约金。

    就是要给他们压力,他还嫌压力不够大呐,就是,现在的走向稍微有点偏,林也瞟一眼宋鹿洗得蓬松毛渣渣的黑脑袋,他不喜欢这个代言人有污点的说法,觉得有必要自己亲自去盯一盯这个PlanC。

    林也:明天我去。

    陆飞看到林也的回复,心脏骤然一缩,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更加重了。这个假太太在老板心里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大。老板被她迷住了,给她无数的金钱不说,还给她旁人求之不得的时间。

    陆飞很明白自己的境况。俱乐部的事情办不好他肯定得另谋出路。韩国俱乐部必须买到手。他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必须是整队的射击精英。就算是铺出国训练的路,老板也舍不得要把太太留在申港拘在身边。他可不想他一个医、法、商的全才因为一个女人葬送前程。

    买!买!买!

    用钱砸死这群棒子。

    买不下来,他陆飞就去死!

    第52章 Chapter52强势的品牌方。……

    吃财政饭的公家单位肯把会议时间定在周六下午本身就说明市队领导对可能会赔天价违约金这件事很在意。他们迫不及待想和品牌方商洽出一个两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乳企本来只打算派个市场部副总来施压,但因为中冠集团空降个太子爷来监会,就变成由市场部总监领衔,掐着市场部里但凡能说得上话的人的脑袋浩浩荡荡上门追责。

    乳企旗下小半个市场部的男男女女塞满这间20世纪装修风格的会议室。会议室在射击场馆的三楼,进门一个占据整个房间四分之三的深棕色、中间镂空放绿植、杉木会议椭圆桌。地板有些地方已经受潮拱包,走上去“吱吱呀呀”响个不停,一个不当心就摔倒。

    林也穿黑西服,戴遮住下半张脸的黑口罩,鼻梁上架着眼镜,手臂下压着轻薄的笔记本电脑,从矗立的人群中穿过去。他从桌边拖来一把沉重老旧的椅子靠北边的墙坐下。那面墙下有个插头。他坐下以后,市场部的人才按职务大小在会议桌背门的那一排座位散开来坐下。

    林也低头插上笔记本的插头,把笔记本架在膝盖上,开机,电脑屏幕里各种颜色的文字和图表反射在他黑眸里闪烁。他再也没有抬起头看任何人,就像一个无足轻重的年轻助理,专注于他的本职工作。

    替市队拉来这笔业务的领导简直如坐针毡。一开始洽谈这笔合作很不顺利,品牌方派来的老爷一个个鼻孔朝天盛气凌人,对运动员诸多苛求,推荐的人选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

    记不得是哪一次,品牌方的态度突然来了180度的转变。每一个脸上都开始挂起柔风细雨的笑,说话收着气生怕把人吹倒了。他们直接把宣传大使的名单圈定了,说只要是这些人什么都好说。老爷变孙子不说,后来还做一回菩萨把全队送去北河雪山拉练。

    会议室里,甲方和乙方代表做了最客套的寒暄。乳企市场部的人都提着气、僵着脸、很少发表什么有明确指向的意见建议。会议进行到超过半小时,乳企所有人加起来说的话还不超过十句。都是市队的领导在绞尽脑汁没话找话。

    某领导觉得这群人比川剧还能变脸,现在又变回看不起人的样子。来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端着一副臭架子闷声不响,不知道的倒像是他们在看人脸色。别说,极个别人的神色的确焦灼,比他们这群等着赔钱的人脸色还难看。

    某领导不禁替自己也替对方推脱。如果不是那个漂亮的女队员搞事,对方实在算是一个追着喂饭吃的良心企业。

    都怪她!

    会前,市队已经通了气,主要领导意思很明确,犯事的女队员已经离开市队,他们可以提供另一个年轻队友补充进宣传大使的行列。负责招商引资的领导见会议室气氛沉闷,清了清嗓子,干脆把主要领导的意思挑明。

    “我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贵公司提出以‘怀旧风和新面孔’为造势点,拟定了由一名有经验的教练员领衔五名年轻小将的宣传方案。你们一开始更偏向性格活泼的女孩子,说这样更能立人设、造话题。我们当时就说这里有一名小运动员,17岁,天分特别高。很可惜她当时并没有入选。现在也还是可以。”

    这位领导说完以后,会议桌上足有半分钟没人说话。

    坐在墙壁的林也头也不抬,幽幽说:“食品品牌代言不仅需要话题热度,还应该找亲民、健康形象的运动员。你们考虑过这些吗?”

    这句话在不同人耳朵里听出了不同的意味。市队代表们觉得“健康形象”这四个字特别刺耳,仿佛在隐射他们提供的运动员私生活混乱抹黑了贵品牌。这是讽刺他们钱赔定了!在市场部听来,就是另一番滋味。老板责怪他们企划标杆抓错了,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夺人眼球,而是健康亲民!

    天地良心,林也要表达的就是字面意思。宋鹿挺好,她亲民,她形象健康。林也轻击键盘,又开始深藏功与名。

    市队领导眼神越发复杂,“或者,你们是听到了什么?你们放心,我们已经对事件有关人员进行了严肃处理。和有关部门也已经打了招呼,事态不会进一步发酵,全都压住了,不会对贵企业有任何影响。”

    总监面色沉静地说:“没听过什么谣言。”

    市场部总监开始铺开蛛网,让猎物自己乖乖撞进陷阱:“代言不是说给别人就给别人。前期成本已经投进去,换人就是重头来过,要钱,要人力,要时间。原来那名运动员去哪了?”

    市队领导交换眼神,“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她已经离队。”

    总监等了几秒钟没听见背后传来什么声音,干脆利落叩出一句话:“我们需要原来的运动员。”

    市队领导一愣,“你们不是因为门口那件事来的?”

    总监面不改色,装得完全听不懂:“听说你们逼着我们的代言人离队,我们不得不来。”他说“逼”和“不得不”三个字时紧咬着牙,如含一颗几千斤的橄榄,故意让对方掂量这四个字的分量。

    市队领导全都懵了,本以为对方是奔着赔钱来的,他们着急上火推一个后补上去就是为了堵他们的嘴,怎么听到现在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这家良心企业消息闭塞,压根不知道纳妾门的事。虽然一副仗势欺人的嘴脸可恨得很,但只要不赔钱都好说,他们脸皮厚,能忍。

    负责招商的某领导暗自松一口大气,身上的每一块皮和肉都松开来从白衬衫下撑绽起来,他试图理解品牌方的未言明之处,斟酌着说:“所以,你们的意思,只要那名女队员还留在队里,双方就还能继续合作?”

    市场部总监岔开和对方对视的目光,并不明确表态。

    林也又出声:“不是谈条件,是提醒你们按约履责。”他咳嗽了几声,用手指从鼻梁上将口罩往下钩了钩,稍微透透气后又把口罩拨回去,“不过,乳品的代言人就该像牛奶一样干净。那名女队员身上发生什么事要先弄清楚。中心门口那件事我大致有个了解。搅进这种事里不说个明白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让两个当事人都过来,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先讲清楚,再往下谈。他们现在不在也没关系,我等。”

    市队的人差点跳起来,眼瞅着这小毛病都压下去了,

    从什么地方跑出一个愣头青专挑脓疮处下针。而且,俨然一副不见到当事人不会走的强硬模样。偏偏品牌方现在一个个噤若寒蝉都算默认。

    他到底算老几啊!

    “今天是周六——”

    还没等主要领导说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凑上前,“领导,采购的德产范维克鲍牌步、枪今天到。枪库的魏琪在登记入库。他还没到一个月离职期,可以叫他上来。”她转过头来,盯着林也,“宋鹿确实已经离开中心,我们联系不上她。”

    林也抬起黑眸,射出冷冷的目光穿透镜片刺在中年女人脸上,“我还以为,你们训够她了。我说的当事人是魏琪和举报魏琪的张琼。”

    周老师一愣。

    市场部总监给自家老板找补:“你们已经说了,那名女队员暂时离队。我们不强人所难让你们大变活人。”

    主要领导立刻问:“张琼在吗?”

    周老师支支吾吾:“我没看到她。”

    另一个领导凑上来低声插嘴:“来了新枪,好多队员留下来看枪。张琼肯定在这批换枪的名单里。我早上在食堂碰见过她。”主要领导一锤定音:“让魏琪和张琼上来。说得简单点,三两句解决。”周老师愁眉苦脸走出会议室。

    会议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主要领导坐在那块熏焦黄了的天花板下,正在掏烟,“啪嗒啪嗒”按已经没什么气的打火机。林也闷闷咳嗽几声,咳得比刚才声音大,又因为会议室里安静显得格外清晰。主要领导不得不把火机和烟甩到手边。

    文书给每个人倒水,走到林也身前尴尬地站着。他没有杯子。

    “不用。”林也站起来,把笔记本合起来搁在椅子上,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走出会议室,靠在楼梯和电梯中间那个厅的窗边,等着人上来。

    电梯门打开。

    林也黑眸扫过去,看到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拉着一个矮个子小姑娘的手臂从电梯里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神色晦暗、精神萎靡、头太沉抬不起头的高个子男人。林也把鼻梁上眼镜取下来,叠起来放在窗台上,朝男人走过去。

    “咚咚咚”楼梯口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一个少年高亢清朗的声音席卷整层楼,“我师姐是冤枉的!她人特别好!你们不许欺负她!”

    林也:“……”

    林也微微侧头,和正拼命往上爬楼梯的小包师弟视线撞上,面对这个和宋鹿人工呼吸过的毛小子憨货,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就很难评。他不管小包,走到高个子男人面前,问:“魏琪?”

    魏琪抬起沉沉眼皮,“嗯。”

    林也直接扭住魏琪的衣领,把人连拖带拽往走廊深处拖。魏琪试图挣扎,但练拳击的人捏他如捏一只小鸡。林也找到一间男厕所,把人推进去,关门,反锁门。整个过程,周老师、张琼都惊呆了,只有小包师弟愣愣看着被口罩遮着的林也的脸,眼睛突然一亮,高声喊了一声:“活该!胆小鬼!”

    林也靠在洗水台边,打开水龙头洗碰过魏琪衣服的手,“你可真能躲。一个大男人躲在两个女儿后面隐身。你太太真可怜,竟然愿意给你这样的窝囊废生孩子。”

    “砰砰砰”,周老师在敲门,“先生,你到底在干什么?”

    魏琪一脸茫然加恐惧地问:“你是谁?”

    林也湿漉漉的手指架在盥洗台上,“给你打过电话。”

    魏琪反应过来,“你是宋鹿的那个哥哥。”

    林也拨下口罩,黑眸森森盯着魏琪,打断他:“我是她先生。”

    魏琪一霎脸色惨白,急着表白:“我和宋鹿一点关系都没有!”

    “闭嘴!我不喜欢我太太的名字从别的男人尤其是你这样的软骨头嘴里说出来。”敲门声更加急促,林也抽下纸巾慢条斯理擦手,整理凌乱的衣袖,“你本来没错,胆小怕事让你成了这群人的帮凶。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和你纯属私人恩怨。”

    魏琪不情不愿有些含糊地说:“我向你道歉。”

    林也黑眸盯着他,“在此之前,你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甚至觉得自己很冤枉,对吗?你道歉,是因为你被我抓到这里不得不摆出一副高姿态。我不管他们怎么处理你。我告诉你我的打算,是我能想到的对你最好的处置办法。”

    “我不允许你辞职。我要你待在这里,做你最擅长的事,对旁人的非议、讽刺、鄙夷、嘲笑不言不语。她忍受过的,我也要你忍受一次。你胆敢再做一次缩头乌龟,我保证你下辈子不会找到任何工作赚到一分钱养你的孩子。不用怀疑我能不能做到。记住我的话,你的嘴不配提她的名字。我会盯住你,直到你赎完你的罪。”

    林也打开门,门外三双眼睛饱含各种怀疑、惊讶和不解地齐刷刷盯着他。其中,独属小包同学的眼睛最亮。林也觉得头疼,他一见这个小包就头疼。可偏偏小包是整件事里唯一对宋鹿表达过善意的。他心情复杂地从三个人中间穿过。

    林也走回会议室,又在墙边的位子坐下。周老师、张琼和魏琪各自坐在南边的那面墙边上。主要领导抬一下手,“简明扼要地说,别废话。”

    所有人的目光聚光灯一般照在魏琪脸上。其中,那来自一双点漆般黑眸的冷睨让他觉得寒彻入骨,他浑身抖一下,垂头丧气地说:“我错了,不应该不避嫌送浴盆进女队员寝室。”

    人们的目光又转到小师妹张琼身上。

    小姑娘本来低着头在扒拉手机,被周老师戳了一下肩膀才高高扬起下巴,直勾勾盯住林也,随后,清脆的声音响起,“我不明白中冠集团的大老板为什么要坐在后边。”

    小师妹举起手机,让手机屏幕面对众人,屏幕上是报道林也的一条新闻截图,她慢慢勾起嘴角,“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目的?”

    这么一个性格可人、青春洋溢、无知无畏的小姑娘成功引起了林也的注意。他合上电脑,站起来。市场部总监立刻站起来退到一边,林也坐到中心的位置,拉下口罩叠在桌上,把手搁在会议桌上,双手握拳撑住下巴,微微一笑,“怕啊。怕被你们认出来,又让我出钱爬一次雪山。”

    小包师弟从一开始就趴在门框上往会议室里探看,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品牌方的老板又是宋鹿家人的,他忍不住朝林也一嗓子嗥出来:“我师姐怎么样了?”

    林也:“”他冻住脖子,死也不转过去看小包。

    第53章 Chapter53生病了?

    宋鹿睡午觉醒来,刷完牙、洗好脸,边刷手机边从楼梯走下来。她走完第一节楼梯就察觉到一层好暗,放下手机,撑在木扶手上向下探望。客厅和餐厅整一层的全遮光土耳其窗帘全都拉上了,只亮着沙发边的一盏落地灯,像是点亮宇宙的一颗璀璨恒星。

    宋鹿的手掌擦着扶手下到一楼,悄无声息地飘到客厅的沙发背后。她一抬头,蓦然看到厨房边杵着个人影,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等眼睛适应了昏暗才看清是系着围裙的桃姨正把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别出声。

    宋鹿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她想,林也回来了吗?

    宋鹿蹑手蹑脚走近沙发,双手搭在沙发后背的真皮上把身体撑住,脑袋往前探。沙发上躺着的人渐渐露出脸——是侧躺蜷缩成虾米状的Yoyo。她睡得磨牙“咯咯”响,还蠕嘴说梦话。

    宋鹿从房间里找了条盖毯,轻手轻脚盖在Yoyo身上。

    宋鹿给林也发短信:回来吃吗?

    林也秒回:回来。

    昨天,林也吃完晚饭就回公司了,又是到现在都没露过面。他真的比一般人要忙。宋鹿忍不住心想,他到底有多久没睡过觉了。

    宋鹿走进厨房,对桃姨说:“他回来吃。加上Yoyo,今天人不少。”她熟门熟路开始帮桃姨打下手。起火、动刀、沾水的活桃姨都不让宋鹿

    干,只分给她一点诸如摘菜、摆盘子这样的小事。

    桃姨的竹荪鸡汤在炉火上“咕嘟咕嘟”炖了起来,Yoyo从沙发上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吸着鼻子,循味到厨房,她靠在门框上,“你们最近一直自己煮饭啊。好香。是鸡汤吗?”

    宋鹿“嗯”了一声,看向Yoyo。刚才Yoyo躺着她看不清楚,此刻Yoyo的脸被厨房的白炽灯照亮,才发现她皮肤松弛暗沉,一双桃花眼深凹在眼眶里,鱼尾眼角也耷拉着,显得很疲倦。

    Yoyo显然还没睡醒,手掌贴在嘴上打一个哈欠,“太太,你真是为难桃姨了。她的工作职责里没有做饭这一项。”

    宋鹿“啊”一声,忐忑地瞄向桃姨。她都缠着桃姨做了快一礼拜的饭了,桃姨一直都很有耐心地教她每道菜的步骤,她们甚至一起去了一次进口超市买食材。桃姨察觉到这一瞄,急忙替太太表白:“没关系。应该的。先生和太太都特别整洁,空出的时间做这些正正好。”

    Yoyo嘻嘻一笑,朝宋鹿招手,“太太,你来。看看我三进三出法国,坐飞机累计时长一百二十小时取得的战果。”她勾起宋鹿的手臂,拉着人来到衣帽间。

    衣帽间里有一个整一面墙的柜子,这个柜子长宽深都是整间屋子里最大的,外面装着玻璃门,却一直空置着。此时,宋鹿站到这个柜子前,从灰色的玻璃望进去,原本空荡的柜子已经挂着两件套着外罩的衣服。

    Yoyo从口袋里拿出白手套戴在手里,打开衣柜门,取下其中一套衣服,拉开拉链,一件雪白的长旗袍就露出来,是上次亨利老太太做的那件旗袍。Yoyo把手插进外罩,托出一个往上拱的弧度,近距离让宋鹿看衣服在灯光下泛起银河般珠光的料子。

    Yoyo很快拉上外罩的拉链,重新把旗袍挂回去,“最重磅的不是这件。而是这件。战裙!”

    另一件套外罩的衣服更大更长,也显然更沉,Yoyo双手托举才慢慢悠悠把这件衣服请下来。她高高抬起手臂,不断往地板上张望,生怕裙子的下摆扫到光洁如镜的木地板。她才举了一会儿手臂就一点点往下掉,很显然这件衣服真的很重。

    宋鹿和Yoyo一起抱这件衣服,一触手,就感到光滑外罩下那蓬松的回弹力量。Yoyo戴着白手套的小心翼翼拉下拉链,一朵纱堆的洁白玫瑰就展露出来。

    说是白的不准确。礼裙最外层的确是白,层层纱下却染了玫瑰红。从外至内由白变红有极为自然的过渡,不是那种艳红,而是从花心透出来朦朦胧胧的红。纱上撒着如雪般的亮片,如一枝沾露水的、含苞待放的、撒银粉的玫瑰。

    Yoyo又是艳羡又是得意地说:“今年的Dior高定,上面精绣的数字具有唯一性,全世界只有这一件孤品。这些亮的都是真水晶。真正的百万高定。我服务过那么多太太小姐,这么舍得花钱的也不多。设计、选料、成品我跑了三次法国才拿下。可惜我不是专业造型师,不然肯定现在就让你上身给林总先一饱眼福。”

    一听到这件衣服价值百万,宋鹿立刻按捺下了忍不住想摸裙子的欲望,觉得万一手指上生倒刺,把金贵的裙子拉抽丝就不好了。Yoyo已经踮脚把高定挂回衣柜。宋鹿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看礼服外面的罩子。

    宋鹿看看旗袍,又看看晚礼服,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什么样的宴会需要两套礼服?”她特别想知道林也要她干什么?她会怎么亮相?

    一旦和慧婷雅集发生关系,Yoyo就微笑着把嘴巴缝起来,挽着宋鹿从衣帽间出来。

    “太太,你这段日子都住在这里吧?以前林总不常回家。他不挑食,但吃饭没个定点,有时候干脆不吃,都是我看着安排。现在桃姨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再请一个司机和烧饭阿姨比较好。我过两天找人来面试,你可以到时候再挑,也可以事先告诉我你偏向会做什么菜系的阿姨。”

    宋鹿坐回沙发上,盯着Yoyo。看来Yoyo已经清楚宋鹿被市队赶出来的事情,知道她暂时寄居在林也家。

    Yoyo开始折叠宋鹿给她盖上的毛毯,她余光扫到宋鹿的审视,“你的事陆飞告诉我了。你一让陆飞假扮林总,他就打电话来问我怎么办。这种事扛在他肩上就是负担。但我相信,太太不是林总的负担。是我让他去告诉林总的。所以,你不用去怪陆飞。”

    Yoyo像个大姐姐一样关照着陆飞。

    宋鹿记得Yoyo说过,陆飞因为她家条件不好和她分手。但陆飞一遇上事,还是会向Yoyo寻求帮助,听取她的建议,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他内心里是依赖Yoyo的。而Yoyo,一有机会就替陆飞辩白。

    两个人其实还喜欢着对方吧?

    宋鹿叹了口气,“陆飞替我做了正确的决定。这件事我一个人熬不过去。他不回来,我都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至少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可以好好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Yoyo耸耸肩,对于陆飞,她不想再多说什么,点到即止。

    宋鹿按捺不下内心的八卦:“你和陆飞都是很优秀的人,也很合拍。真的没有复合的余地了吗?”

    Yoyo低着头看不出真实的表情,“他爸爸是副市长,妈妈是国内知名大学的正教授。我爸妈是渔民。他认为,我们不合适。他和林总不一样。而且,他已经有了新目标。这次在法国,我还见到了那位大小姐。她也在改礼服,大眼睛、尖下巴、娇小玲珑,对陌生人也她笑得又甜又优雅。特别有教养。”

    Yoyo抱着叠成方块的毯子,坐到沙发上,把毯子压在膝盖上,笑着把话题转到宋鹿身上,“念书、工作都有gapyear。太太就放轻松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或者,趁着空当年生个可爱的宝宝,生完再去拼事业不是更好?”

    生宝宝——

    宋鹿茫然地眨动大眼睛,脸一红,低下头。

    这种问题真就没办法和Yoyo说下去。Yoyo服务过很多阔太太,大概在她印象里,女人嫁入豪门第一件事就是生孩子稳固地位。

    宋鹿想把和林也抱个孩子的画面立刻从脑袋里驱赶走,她的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让她脸色红中变白。她狐疑地盯着含笑盈盈的Yoyo。还是说,Yoyo在含射什么?Yoyo知道林也和女明星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打住!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Sherry米已经侵入她生活的方方面面,让她变得疑神疑鬼、杯弓蛇影了。宋鹿脑子里极力想话题,接Yoyo的棒把这个话题撇到桃姨身上,“你说要请一个烧饭的阿姨。我觉得不如让桃姨专门做饭,另找一个整理家务的阿姨。桃姨是广东人,不只沪菜做得好,粤菜也做得很棒。”

    “太太做主就好。”Yoyo转头,大声朝厨房里正在忙碌的桃姨喊,“桃姨,太太要你专门煮饭,不用再管杂事。工作时间会减少,工资也会涨很多。你愿不愿意?”

    桃姨捏着围裙边擦手边跑出来,笑得眉飞色舞,以极微小的角度给宋鹿鞠躬,“谢谢太太。”

    宋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撇开。“滴嘟”一声,她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微信推送。她低头划开手机,弹出的消息抬弹了一下她的眼皮。颤抖手指打开消息,是王教练发来的一个盖红章的PDF文件——《关于增补陪练运动员的函》。

    那函里赫然写着增加宋鹿成为新阶段集训的陪练运动员。宋鹿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虽然只是半正式的陪练运动员,虽然只是主力队员的一个陪衬,但这意味着她还是市队的一员!就意味着她还有机会!

    她立刻把文件截图发给林也,加一句:我回去了!!!

    林也秒回:别理他们。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看到林

    也发来的消息,宋鹿愣在那里。一开始她只是和林也分享她回市队的好消息,现在看到这些文字,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他在运作。是他促成了她回队。而且,他还在尝试别的更好的方法,

    又一声“滴嘟”响起,这次却是公寓的电子锁开了。

    林也回来了!

    宋鹿轻快地踩着拖鞋“啪嗒啪嗒”朝门口跑过去。

    林也靠着墙,慢吞吞脱掉一只鞋后再脱另一只鞋。宋鹿眨巴着大眼睛殷切切地盯着他。他摘下脸上的黑口罩,甩到玄关上,然后,靠着墙慢慢滑下去,就坐在门边上的地板上。

    他好像很累,黑眸失去了光泽,左边脸颊微微肿起来,像含着一口棉花。他用手压着脸颊,极慢极慢地煽动眼皮,怔怔回望宋鹿。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是那种极其疲惫之人才会发出的沉叹,他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回来了。”

    宋鹿走过去,并膝盖蹲下来,问他:“你不舒服吗?”

    林也想说话,却先咳嗽起来,咳嗽间隙口齿不清道:“牙疼。”

    宋鹿用手背压在他额头上。

    好烫!

    林也发烧了!

    第54章 Chapter54烟瘾。

    林也的呼吸短促、高频、费力,伴有咳嗽,状态明显异于平常。宋鹿跪着挪动膝盖,抬起上半身,双臂抱住他的脑袋,用右脸颊贴他额头,体温应该超39°了。宋鹿问他:“你的哮喘药呐?”

    身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Yoyo跪倒滑过来,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把蓝色的吸入器放进宋鹿手心,“药在里边。”

    宋鹿把吸口塞进林也嘴里。随着他胸口的每一次起伏,喘息声被圆柱形的塑料管放大,像是狂风灌进狭窄的隧道。白色的雾气在管壁上扩大、吸收,热的气遇上管壁的冷就凝结成水珠丝丝缕缕挂下来。

    Yoyo拿出手机,“我叫救护车。”

    林也的手抬起来,手和头同时晃动,呼吸器就来回在他两边嘴角中间摆来摆去。宋鹿看着他左脸颊大右脸颊小的样子,像网上被蜜蜂叮了半边脸的小狗。又可怜又滑稽。她苦笑问:“你有多久没休息了?”

    林也自己也说不上来,就翻动眼皮没回答。

    宋鹿又似抱怨又似恳求:“你能不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林也石化了般僵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现在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林也吸了15分钟药,脸色逐渐缓过来。他有力气抬起手包住宋鹿抓吸入器的手,把她的手带下来,“可以了。”他自己扒着墙站起来。宋鹿也想起来,动腿发现腿跪麻了,动作一滞,反被病人伸手拉起来。

    林也往客厅走,宋鹿跟在他脚后跟。他要上楼,她也要跟上去,被他伸手轻轻一推在肩膀,推到餐厅,“去吃饭。我洗澡。”

    宋鹿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往楼梯方向挑看。开饭前,桃姨把菜全都夹出来一点给林也留着。但林也上去后再也没下来。宋鹿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

    Yoyo心领神会一笑,“上去吧。我让桃姨熬点清淡的东西端上去。我今天晚走一小时。有什么事叫我。”

    宋鹿小跑着上楼梯,走到转弯口,就感觉一股凉气往她脸上压,越往上走越凉,中央空调大开,整个二层被低于18°的冷气笼罩着。

    生病了还开这么凉。

    宋鹿打了个寒战,推开虚掩的主卧门,大喊一声:“林也,我进来了。”房间里不见人,临窗的茶几上笔记本亮着,从深处的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她看到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床褥上甩着她曾穿过的那套睡衣。

    林也的声音从浴室传来,“帮我拿一下衣服。”

    宋鹿皱了下眉,走到床边,手指摸向旧T恤和裤子,睡衣松松垮垮没叠好,看起来像是起床后随手甩在床上再也没有换过位置的样子。她这些日子很识趣地睡次卧,没进过这间房间,此刻心里挂起一个自然的疑问——这睡衣是干净的还是脏的呐?

    她想到桃姨是个手脚很勤快的人,不太会发生脏衣服在床上搁几天的情况。但事总有例外。依照宋鹿平时的习惯,她很自然地把T恤放到鼻子下嗅。如果是干净的,那会是她和身上居家服同款柔顺剂的味道,如果是穿过的,就会留下他身上的味道。

    宋鹿正把脸埋在衣服里嗅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男人被凉水浸透了的声音:“好闻吗?”

    是被汗水浸过的木质香。

    脏的!

    但管他呐!

    宋鹿迅速将T恤拉离脸,拔长脖子拧着不转头,抓着衣服的手臂一抬,朝着自认为林也站的方向一划。

    “回头。没光着。”

    宋鹿感觉林也身上的水被体温一蒸长出无数触手,伸向她的后脖心。背后是潮气浸润,头顶是中央空调风口的凉气,她慢慢转过身,看到林也用浴巾围着下半身,伸手朝他抓来。

    林也抓过衣服,把衣服往脸上蹭,脸和脖子上的水珠被柔软干燥的纯棉T恤大片大片吸掉。他的脸色比洗澡前又好了一点,黑眸炯炯有神盯着宋鹿,就是脸还肿着,还是像狗,“吃药出一身汗。那边。去柜子里拿。”

    宋鹿朝林也指的方向走,推开嵌入式的门张望一番。她本来还想问他要穿什么,结果看到衣柜里挂着一件和他用来擦头上水一模一样的旧T恤。她取下T恤,抽了一条叠得四四方方的睡裤。

    宋鹿转身,看到光着上半身、只围一条浴巾在下身的林也已经坐到窗边的椅子上,一边用左手揉肿起来的脸颊,一边用右手手指滑动鼠标滚轮,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被汗水打湿的睡衣、打开的电脑、过分长的洗澡时间,前后因素联系起来,宋鹿就已经摸出了这个病人上楼后的所有行动轨迹。林也是换了衣服以后直接工作,出了汗才去洗澡。所以说,桃姨还是那个勤奋的桃姨,病人不是个乖病人。

    宋鹿走过去,把T恤抖开来,直接一折为二挂在电脑屏幕上,睡裤干脆搁在键盘上。林也抬起黑眸,默默观察了宋鹿的脸色一会儿,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你忘了内裤。”

    宋鹿脸一红,咬牙说:“自己去。”

    被宋鹿眼神所逼,林也去衣柜里翻出内裤,大胆地抽掉腰上的浴巾。宋鹿蒙眼睛也来不及。林也换上舒适的睡衣。他拳击练得好,上半身的肌肉练得鼓胀紧致,撑起T恤上的英文字母。

    林也有好几件一模一样的衣服,这件T恤上胶印的字母比那一件清晰,还没被水洗掉,似乎是一个学校的名字缩写。宋鹿英文一般,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认对了。不过,宋鹿隐隐觉得,他是个恋旧的人。

    衣服如此。

    人呐?

    女明星的脸又在宋鹿眼前晃了一下。她为自己这无名的多心而气馁。想起网上那个说法,山寨、替身、白月光。爱而不得求其次。她怎么成了个被情爱小说洗脑的、患得患失的傻女人?

    宋鹿趁林也回来前,坐到了放电脑的桌子前。主卧设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灯光璀璨,窗前有大把空间放椅子,但因为有意为之的氛围格调,窗前只摆了简易茶几配一个高背椅。

    大学图书馆传统,宋鹿坐了,林也就没得坐。电脑还控制在她手里。宋鹿倒是真心不想对他管头管脚,就是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她看到他坐到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也不开灯,一双黑眸在灰暗中幽幽发亮,不知在想什么地盯着她。

    宋鹿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份沉静和尴尬,“今天的事谢谢你。”

    林也明知故问:“什么事?”

    宋鹿看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佯装出稀松平常的语气,“给你看了的。他们让我回去了。我知道是你在替我争取。老实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我不是不相信你能做到,只是他们从来

    没让人走又让人回去。按你说的,我没给他们答复。我知道你对我有别的安排。”

    “不是安排。”林也顿一顿,“是选择。”他闭上眼睛,脑袋往沙发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你不让我做我的工作,也不要提你的。我们两个互相监督。地球少了我们两个还是会转。”

    宋鹿把电脑合上,“桃姨给你煮了粥。”

    林也沉默了一会儿,“没胃口。”

    宋鹿想了想,问:“你是有蛀牙吗?”

    林也敛开一半眼睑,溢出水盈盈的目光,“你来看看。”

    宋鹿眉头蹙紧。林也就那样盯着她,盯得她觉得椅子烫屁股,不得不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林也目不斜视,抬起手拉了一下沙发边落地灯的拉绳。灯亮了,照得他眼眸愈黑,脸色煊白,轮廓深浅起伏。

    宋鹿弯下腰,撑大圆眼睛看他的嘴。

    林也伸手扣住她手腕,将人往身上一拉。她惊呼了一声,立刻折起左边膝盖,撑在林也腿边的沙发面上,稳住身体。林也的手还扣着她手腕,手上还在用力。说来奇怪,宋鹿不是很害怕,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另一侧膝盖也抬起来,双腿分开在他腿两侧,身子一歪,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食指戳进他嘴里。

    宋鹿用手指探知他的口腔,探到最里边肿胀的地方,她轻轻用指腹一压,他就疼得动了一下。充血的牙龈下能摸出牙齿的形状,这颗牙齿正拼命破开湿软的肉往外顶冒。

    她才明白,他是在长智齿,长不出来才引发的一系列反应。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偏要她摸?

    宋鹿想把手指拔出来,却被他用牙齿咬住,用轻轻的力量挤压。

    林也:“再压一会儿。”

    宋鹿:“……”

    他需要的是冰块,不是她的手指。

    看他有点太不正常了,宋鹿现在倒是怕了。

    林也有滋有味咬了一会儿,突然松口。

    宋鹿感受湿漉漉的手指被冷风吹得凉飕飕的感觉,又不好意思当着他面擦口水,就捏紧拳头把食指藏起来。她想从林也身上下来,但手指都是咬一咬才放过,人肯定也没那么容易放下来。

    林也黑眸璀璨,幽幽问:“你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宋鹿讷讷问:“干什么?”

    林也说:“吸烟。”

    宋鹿眉头轻轻一拧,“你不考虑戒烟吗?”

    林也掐一把她的腰,她被掐得痒往一侧歪,他说,“想。就是烟瘾上来总想找点什么咬。这叫移情。可咬什么呐?”他侧过头,手翻开塔的衣摆,从她睡衣下探进去,伸到她脖子后面,像手机支架一样撑着她的头,把她往脸上按,把他自己的唇按在宋鹿唇上。动物的欲望还没从男人身上被进化掉,他真就轻轻咬了一下。

    第55章 Chapter55过来,猫宋鹿。……

    宋鹿抿唇抵住林也的舌头,据他于外,手压在他肩膀把他往外推。他稍一察觉她的抵触就放开她。宋鹿还跪在沙发上,盯住近在眼前的黑眸,慎重地问他:“林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我想上你啊。”林也嘴角耸动一下,极微小地往上翘,如果不是离得那么近根本不可能看到。

    这……说的是人话吗?

    宋鹿吓得从他身上弹起来,趔趄着往后退。

    林也双腿展开来,手搭在扶手上,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是你不明白你在做什么。你的身体反应告诉我,你也想献身。但你的献身是为了感激我。等你熬过低迷的日子,你一定会后悔。我尝到了会不断索取,到时候你就只能哭鼻子承受。所以,去洗澡,回自己房间睡觉去。”

    林也说这样烫耳朵扎人心的话竟然眉头也不皱一下,神态轻松自在,好像在开一个玩笑。他的话似有道理,又特别不讲道理。宋鹿不用手摸也知道自己脸烫得通红,她简直恼羞成怒,把眼睛瞪得浑圆,存心呛他:“得意什么?股票都绿着!”宋鹿退到门边,咬唇一别头,从林也视线中消失。

    林也走到窗边,打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满屏幕的自选股跳动着鲜艳的绿光。他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特别好笑。美股飘绿有什么好气人的?

    宋鹿下楼梯,一肚子的情绪在她身体里发酵,她走进客厅。

    Yoyo听到声音从沙发上站起来,跪在沙发上翻了个朝向,手搭在椅背上投来关切的目光,问宋鹿:“林总怎么样?”

    宋鹿翻翻眼皮,“和平时一样。”狠狠拖一句,“嘴不饶人。”

    她用手背揉破了皮的嘴唇,走到厨房门口,“桃姨,他说没胃口。我回来再问他吃不吃,他不吃,我吃。你和Yoyo回去休息吧。应该没什么事了。”

    Yoyo挑起鱼尾眼:“你要出去?需要司机送吗?”

    宋鹿摇头:“去楼下跑个步。”

    Yoyo低头操作手机,“那我叫车了。明天见。”Yoyo一把拉走还在试图整理碗筷的桃姨,“别弄了。他们也要休息了。”两人离开。

    宋鹿换上运动服,坐电梯到一楼,从门厅走出去,看到Yoyo和桃姨站在内部道路的一盏路灯下还没离开。一辆新能源车恰好驶过来挡住两人,没一会儿,车窗降下来,Yoyo朝宋鹿招了招手,车子安静地驶离。

    宋鹿就以高层公寓楼为中心跑步,跑了大概四十分钟,她抬手,看电子手表的心率已经突破150次/分钟。几天不跑,体能掉得很快,她觉得自己已经跑不动了。她速度渐渐慢下来,由慢跑变为快走,准备调整心率到正常频次就回家。

    宋鹿在绿荫成林的内部道路里闲逛了十分钟,突然听到几声微弱的叫声。她一停下来,就听不见这绵软的叫声了。那叫声回想起来像是小孩的哭声,但小孩不可能在草丛里,只可能是猫,那种刚产下来几天的小猫崽子。

    宋鹿眼前是被修剪成同一个水平面的低矮灌木丛,路灯、车灯和公寓楼层里射出来的灯光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但灌木丛最底下却是暗黝黝的看不清。她脚边几步远修了一条供人休息的木长凳。她弯身往长凳下面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什么猫,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晚上有点起风。她跑步出了汗,被风一吹就觉得凉。她踩着风的点子往公寓楼方向跑起来。才跑几步,那小孩般的叫声又在身后响起来。宋鹿回头,看到一小团橘色的东西一蠕一蠕从草坪上往路中间拱。

    还真有只小奶猫。

    宋鹿并腿钉住身体,看着这小伙儿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逗它:“过来。”被她这么一叫唤,它真就拱到了宋鹿腿上,小爪子顺着她腿节节往上爬,仰着水滴状的脑袋,一声接一声惨兮兮地喵。

    “抱歉啊。我养不了你。我也没有家。”宋鹿抬起那条没被小猫爪子抱住的脚,用脚尖一次次蹭小奶猫的下巴,又似抚弄,又似吓唬,以一种温柔的方式拒绝一只同病相怜的小家伙。

    小猫的眼睛被分泌出来的红色眼泪糊住了,看不清瞳孔的颜色。动物凭本能寻求生路,也最通人性。它感受到了人类的拒绝,一只细爪垫子放到地上,另一只也想放下来,结果指甲勾住宋鹿裤子,它挣扎了几下也挣扎不出爪子,“喵喵喵”叫得更急切、更凄惨。

    宋鹿蹲下来,捏住小猫细细的爪子,将它从裤子上拔下来。价值不菲的裤子上留下几个破洞,棉线抽丝了。她用手背将毛渣渣的橘团子往外面推了一把,小奶猫滚了360度,又重新慢吞吞蛄蛹向草丛。

    风卷起地

    上的落叶往宋鹿脸上扑。一点、两点、三点……天上的雨滴深一滴浅一滴地在水泥地上画图案。宋鹿叹了口气,就这样放它独自度过一夜大风大雨肯定会死。小猫才拱了不到二十厘米,就被宋鹿用手指夹住后颈的皮,揣到怀里带进公寓楼。

    宋鹿询问前台:“这附近有宠物医院吗?”物业的小姐姐扫了一眼宋鹿怀里的猫,摇了摇头。宋鹿一手捏着猫,一手用手机搜索最近的宠物医院。搜到了,但坐车也要二十分钟,宋鹿不想麻烦司机开一个来回,就自己叫了车。

    宋鹿感觉有人靠近,一撇头,看到穿黑套装裙的物业小姐姐手中捧着一把雨伞和一个包裹走上前,“女士,外面在下雨。这个包裹是刚送来的,还没有来得及送上楼。您或许可以用箱子装一下猫。”

    宋鹿手指夹着不断扭动的橘猫,不像猫,倒像是好动的小耗子。有箱子的确方便一点。可这房子的主人是林也,送来的包裹也肯定是给他的。再亲密的人也不能不经同意就拆人包裹。何况他们还没那么亲密。拆不拆呐?还是问一下?

    宋鹿正在纠结怎么办,小耗子不动了,因为重力作用,它颈后的皮和肉都快分离开来。她晃了晃猫,猫像是做最后挣扎般剧烈扭动了一下,眼看皮就要从它骨瘦如柴的身体撕开。

    宋鹿心惊肉跳地说:“帮我拆一下包裹。”

    前台小姐姐很娴熟地从中间破开盒子,拗下四边的瓦楞纸板,双手捧到宋鹿眼前。宋鹿扫了里边一眼,里边是一只天蓝色系丝带的小盒子,缝隙里卡着一张纸,因为竖着看不清上面写什么。

    盒子里很空,塞下一只初生的小猫绰绰有余。

    小猫又扭动起来,宋鹿把它放进盒子,抱着盒子离开门厅。没过一会儿,叫的出租车到了,她上车,抱着猫到了宠物医院。她趴在医院的大理石前台上,填写小猫的基本信息。主人名字,宋鹿。宝贝名字,宋鹿。

    宋鹿交了三千块的住院押金。猫被穿蓝色护士装的工作人员抱进隔离区。宋鹿隔着玻璃看着“猫宋鹿”挂葡萄糖水,看了一会儿就抱着包裹坐出租车回公寓。

    直到坐进出租车后座,她才注意到打开的盒子里那张纸片被小猫的屁股压歪了,折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折角。那不是一张纸片,而是一张拍立得的照片。那折起来的照片上是一个眼睛亮晶晶的婴儿,被一只雪白的手搂着,折角只有那么点空间,看不见那只手属于谁。

    宋鹿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伸手抽出这张褶皱的照片,用手抚平表面。照片上还留着“猫宋鹿”的黑色屁股印。素颜的女明星Sherry米搂着拥有一双漆黑星眸的可爱孩子正冲着镜头笑。那孩子又白又胖,胳膊肘子像一节节藕,又像米其林轮胎先生。

    女明星的身上穿着和林也一模一样的白T恤。

    原来人和衣服都是旧的。

    宋鹿将照片丢进盒子,封住盒子的瓦楞纸板口,再也没有看盒子一眼。宋鹿把伞还给物业的小姐姐。直到她打开顶层公寓的电子门,她的心还突突跳着,脑子里一团糨糊怎么搅也搅不明白。

    林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朝着走进来的宋鹿看,“去这么久?”

    宋鹿“嗯”了一声,低着头把盒子往身前一推。林也接了包裹,边转身边夹起盒子里的照片看。宋鹿清清楚楚看到,他对着照片扬了扬嘴角,露出那种为人父的慈爱笑容。

    而他现在身上穿着孩子妈妈一模一样的衣服。

    怪要好的。

    宋鹿低着头从林也身前跑过,想马上洗澡睡觉。走到一半,她踅回来,去收拾厨房里的碗筷。林也没吃东西,她懒得洗,随便往洗碗机里一塞,操作电子屏。这个时候,她听到林也打了个喷嚏。心想这是哮喘又起来了?宋鹿转头,看到林也捏照片给自己扇风,皱着眉:“怎么有股下水道的酸味?”

    他是闻到猫味道了。宋鹿愣愣地问他:“你喜欢猫吗?”

    林也摇头,“养猫太脏了。”

    宋鹿头一点一冲,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知道了。”

    她很庆幸自己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把猫带回来。

    林也抬起黑眸,凝着宋鹿,有些吃不准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宋鹿撇开目光,“和你无关。和我无关。我们这样挺好的吧。林也。”她只想从林也视线里尽快消失。她又听到林也咳嗽。但这一次,她不再去管他是因为哮喘,还是因为讨厌猫的味道。她不再回头去看他。

    第56章 Chapter56念书、买房的打……

    天还没大亮宋鹿就醒了。

    她洗漱完走出侧卧,经过主卧门口屏息停留了几秒钟,里边静悄悄什么动静也没有。看来病人有好好在休息。她不知道自己还在留恋什么,贱骨头,轻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点,蹑手蹑脚下楼梯。

    公寓上下两层都没有开大灯。这间大房子和它的主人一样,正在沉睡。楼梯踢脚线上安装了感应夜灯,一个接一个间错半米散开。她走到哪里,哪里的灯就亮起来,前面的灯慢慢暗下去。楼梯拐角飘窗帘被风掀开一条缝,清晨的凉爽和明亮都从这条缝里灌进来。

    申港四季的风各有特点。闻到风的味道,就知道夏天真正来了。

    宋鹿走到靠近厨房的位置,听到厨房里有细碎的动静,一豆昏暗的橙光亮着。厨房里有人?怎么不开灯?宋鹿快走几步,看见桃姨侧靠在厨台边,就着油烟机投出来的暗淡光源正在处理昨天的厨余垃圾。

    桃姨的脸被光照得蜡黄,手就直接搅在湿垃圾里,将里边的鸡骨头拣出来放进干垃圾桶。桃姨眼底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宋鹿打开厨房的灯。桃姨“哎哟”了一声,转过身来,怯怯地问:“太太,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自己睡不着。”宋鹿认真打量起干湿两只垃圾桶,找到一条话题,“我昨天分错了?鸡骨头是干垃圾?”

    桃姨笑了笑,轻轻“嗯”一声,隔了一会儿,又忐忑拖上一句,“不知道这些是真福气。哪里像我们,天生是操劳的命。”

    宋鹿觉得桃姨怕她,就像怕林也一样,桃姨和她说话都是提着气、踮着脚、左思量右思量,不是热情到送水果到浴室,就是客气到每一句话都留有余地,奉承她。

    桃姨大概正为昨晚做的菜不合林也胃口而苦恼,生怕失去转岗涨工资的机会。在桃姨眼里,宋鹿和林也是一类人。但在宋鹿眼里,她和桃姨才是一样的。她们都是进入这个家的陌生人,应该互帮互助。

    宋鹿打开冰箱,拿出一盒鲜奶,边扭牛奶上的盖子边说:“桃姨,我想喝糖水。今天煮一点清热解火的糖水吧。不要太甜,他牙疼刚好吃的那种。”

    桃姨眼睛顿时一亮,开始利索解围裙,“我现在就去小菜场买材料。茅根甘蔗马蹄水最凉血解肿。”

    “嗯。你有经验,你决定。”果然,想要一个人恢复精气神,就要把她放在最擅长的领域让她忙碌起来。宋鹿拿牛奶的时候就看到桃姨今早买的菜,没必要为了熬糖水专门往返一次菜场,“现在手机买菜也很方便。我来教你。”

    宋鹿一步步教桃姨操作手机上的买菜app。看得出来桃姨很想拒绝,她宁愿自己跑一趟菜场和超市,但正因为揣着过分的小心她说不出一个“不”字,直到食材下单付完款,她才解脱般舒了口长气。

    宋鹿在心里自顾自怜。

    你看,被人事事安排也不是很爽。

    宋鹿抱着牛奶盒斜歪在沙发上。一盒300ml的牛奶被她喝了一个多小时。过了八点,她陆续给大学同学发消息。她大三第一学期就休学,两年过去,她的同班同学今年7月毕业。她问室友借大三下半学期的课本,准备温书加预习。又向两个出国留学的同学打听留学机构。

    她昨晚想到下半夜,已经都想好了。

    不管她能不能继续当运动员,书肯定得念下去。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只有射击这一条路,不拿枪就会死。其实,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复存在。是她自己把自己的路走窄了。既然有了林也给的一千万,她就有能力也有责任为自己规划一条向上的路。

    如果这一年她有幸走上更高的舞台,她会努力

    让自己的人生不留下任何遗憾。如果这是她终止运动员生涯的一年,她就把这一年当成一个真正的gapyear,静下心来,好好念书。保证毕业,争取留学,续上一段更平实更平淡更平静的人生,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这一路上没有林也。一年后,他们好聚好散。她会把他当成她人生中的一个大贵人,余生逢庙上贡,见寺烧香,遥祝他平安。

    一盒子冷牛奶下肚的时光,想法七七八八从脑子里灌出来,她对于自己的人生与心已经有了重新的规整。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站起来走进厨房,把空牛奶盒在水龙头里冲干净,甩干抛进垃圾桶。

    今天是星期日,同学们一个个起得晚,过了十点才陆续有人回信息。室友说她把大三的书都丢了,又说帮她去找别人借,没一会儿就让她把地址发过去,说今天就走同城快件把书寄给她。

    同学发来语音调侃:“可以啊。你发达了。住这种地段的房子。”

    这句话正好脆生生落到从楼上走下来的林也耳朵里。宋鹿身体往旁边一滚,赶紧把语音掐断。林也不动声色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冷萃壶里倒出咖啡,手指夹着玻璃杯放到茶几上,坐到单人沙发上,就在宋鹿左手边。

    桃姨急忙跑出来问林也吃什么早饭。

    林也有气无力说了声:“再说。”

    他开始咽只有苦味和酸味的咖啡。

    看来还是没胃口吃东西。宋鹿让桃姨去忙,手机响起来,看号码是个陌生电话。她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对方就滔滔不绝起来。打电话来的是一个房产中介。她早上才在卖房app上注册,随便搜索了几套价格合适的房子,他们就循着味追来了。

    接电话间隙,Yoyo开门进来了,手里拎着桃姨买的熬糖水的食材,“我问了前台有没有包裹,竟然有菜。桃姨你买的?”

    桃姨双手抬起来,小跑着去接Yoyo手里的塑料袋,“哎呀,真方便,多亏了太太。”

    宋鹿依然在和中介打电话。

    “在什么路上?”

    “多大?”

    “加税多少钱?”

    “使用年限剩多少?”

    宋鹿细细询问了中介。中介一共给她推荐了两套房子。一套在市中心,34平的亭子间,25年房龄,共用厨房。另一套在近郊新城,98平,不到1年房龄,旁边就是大型科技园。都是极好出租的地段,房价加契税刚过700万,在她预算范围之内。

    宋鹿告诉中介她需要再考虑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买不买另说,她对自己能买到什么样的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她一抬头,看到林也正用黑眸盯着她,抿唇忍了会儿,还是问她:“你要买房子?”

    宋鹿极快地“嗯”一下,把目光过来。

    林也紧追不舍:“做投资?”

    宋鹿愣愣地点头,“算是吧。”她说得含糊,就是不想让林也再搅进来。

    从小到大,宋鹿听过和见过宋绫打理自己挣来的资产,“不要把钱放进同一个口袋”这种金钱理念是根植在宋鹿骨血里的。当然,她妈妈不仅是钱不放一个口袋,要钱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妈妈在申港最繁华的地段有一整栋物业。宋鹿勉强学了妈妈一半。但一半已经让她很不安。

    宋鹿准备资产重组提高抗风险能力,把1000万分拆,700万变成固定资产,200万做理财,100万做流动资金。有了房子可以自己住,也可以出租。不管学业、事业、家庭遭遇何种低谷,她都可进可退,可攻可守。

    林也还炯炯有神望着她。既然已经被林也知道了,宋鹿干脆豁出去,求问他这个很懂投资的人,“未来十年,申港房价会跌吗?”

    看着她这副认真的样子,林也特别想笑,强忍住,“中心城市、中心地段只涨不跌。无人问津的坏地段遇上好政策会暴涨。看上去还不错的房子也可能只是房地产商跑路前捞一笔。别的真不好说。”

    所以,还是应该买中心地段吗?可惜她钱不多,700万的预算只可能在内环内买到采光不怎么好、可能共同厨房的一房一厅一卫。

    Yoyo眼睛发光,“太太,你买房我可以推荐。”

    不要,你推荐的我买不起。

    宋鹿微笑着地摇头。她想起Yoyo从法国回来,还没帮她开过张。Yoyo毕竟是靠提佣金吃饭的。摊上她这么个没地位、没钱的太太真倒霉。

    Yoyo仍然跃跃欲试:“我知道楼下的楼下,就是55层还空着。他们有出售的意愿。单一层是有点小,但买来投资还可以。林总,你买下来送给太太做新婚礼物吧。要我去联系吗?”

    林也黑眸深深,手指伸向茶几上昨天宋鹿带回来的那个蓝色盒子,拆开系成蝴蝶结的漂亮缎带,盒子立刻自己松了。他手指夹出一袋饼干,慢条斯理拆包装,取出一片放到嘴里,配苦哈哈的咖啡喝。

    原来是小孩子百日的喜饼。

    他的没胃口,分人。

    宋鹿愣了一会儿,垂下目光盯了林也脖子下方一会儿,仿佛看到饼干渣碎成一点点洒在林也T恤上,那有些斑驳了的胶印字母变得香甜黏腻起来。令她没了胃口。

    宋鹿昨天查过了,这些字母代表美国一家私立商学院,坐落于东海岸名城波士顿的郊区。女明星的百科里也有写,她是那所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他们原来是同学。这件衣服代表着他们的曾经,他们都忘不掉,显然意义非凡。

    这种学校,她连申请也不敢去申请。

    读不起,也不可能要她。

    见林也没出声,Yoyo立刻霜打了茄子蔫下来。

    宋鹿“噌”地站起来,在林也咽饼干、喝咖啡一副悠悠然的注视下丢下一句:“我会自己处理好买房的事。我要回家一次。待会儿可能有我的包裹送来,帮我签收一下,是我的书。”

    “家——”林也啄着这个字。他在想,她哪里来的家。宋绫家?闹翻了。射击中心,暂时回不去。她爸爸家?她想也不要想。

    宋鹿也被自己这个“家”字吓了一跳,实在是被林也看得心里惶惶,怕他又说她学妈妈坑他的钱,“不假思索甩出来堵他嘴的。她所谓的家就是她奶奶的住处。她大三上半学期的书都放在那里。她不可能直接跳到下半学期的课程去复习。

    她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有家很奇怪吗?

    他这是什么阴郁的表情?

    宋鹿换好外出的衣服,Yoyo挤进房间,非要她戴上首饰,化了点淡妆。她走到大门前,发现林也已经换好衣服,戴着口罩等着她。

    宋鹿无声煽动睫毛,盯住他。

    林也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慵懒无所谓地说:“送你。”

    第57章 Chapter57从一个家流浪到……

    宋鹿心想,林也手边没别的食物才拿她来垫饥。她不做无滋无味的白米饭。宋鹿屈膝从林也手臂下钻过去,嵌入林也和门之间,肩膀滑出门,并四根手指从门后戳出来扒着门,似看他,又不似看他。

    “我手没断脚没瘸,拿个书而已,我自己可以。我的队医以前说,训练的时候就好好训练,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带病训练,越作越大。你生病就应该待在家里,别作践自己的身体。”

    她是在担心他的身体?

    有一点,但又不是全部,更像是闹脾气。

    林也只能从门隙里看宋鹿。

    她细长的脖子立起软骨,雪白的下巴又尖又润,柔软的耳垂戳着四叶草耳饰,随着她说话,钻石一闪一闪,三颗为一列的珠宝微微摇曳,最下面的一颗不断撞击她脖子。林也甚至恐惧,那锐物会不小心把她湿润纤薄的皮肤磨破。

    就是——

    她养在他身边这几天,肉眼可见的丰盈起来。

    像一朵沾了露水的山茶花。

    林也喉结上下一滚,哑着嗓子说:“说清楚,你回哪个家?”

    宋鹿愣了一下,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她在心理治疗室说的那些话他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是身为一个知情者而怜悯她。她心里感激和排斥参半,低下头,逃避他的目光,“我去我阿娘(宁波话)家。他一般在外地。我会提前打电话确认。”

    阿娘是申港语里奶奶的意思。因为林老爷子是军人,林也家里叫的是更为正式的“爷爷”和“奶奶”,但他是申港小孩,明白“阿娘”的意思。而那个“他”指的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都不愿多提。

    林也的手从门把手上放下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他陪。好像跑了一次步、睡了一个觉就下了一份决心,一门心思要买房搬出去、要和他撇清关系。一切又好像回到原点。

    宋鹿双手抓着门外的把手,轻轻地掩上门。Yoyo“啊”了一声,冲向大门,抓住门把手,把头一别,朝林也挑了挑眉,“林总生病不能陪。我可以啊。太太,你等一等,我穿个鞋就能走。”

    林也稍稍松了口气。

    Yoyo蹲下,抄进她的香奈儿小白鞋,踮着脚去追宋鹿。她在楼梯口追到宋鹿后才又蹲下来,食指往鞋跟里一戳,把两只脚伸进鞋子里,抬起脚跟,把鞋尖在瓷砖上各跺一跺敦实。

    Yoyo从电梯镜面看宋鹿,桃花眼往上翘,“太太,你和林总吵架了?”

    宋鹿摇了摇头,“他对我比任何人对我都好。我和他没什么好吵的。我只是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宋鹿心道:“他是林先生的儿子。我是宋绫的女儿。我们生下来就互相怨怼,能这样心平气和已然是不容易。希望一年后分开,每到过年的时候,能互相发个问候的信息。或许还做那种点头兄妹?”

    宋鹿和Yoyo进电梯。

    Yoyo边操作手机边说:“我倒觉得,林总是典型的申港男人。”

    宋鹿目光瞥过去,“申港男人怎么样?”

    Yoyo揉了揉软耳垂,她不戴耳饰,耳朵被她搓得发红,“南方各地叫法不同。四川人叫粑耳朵。”

    宋鹿轻笑一声。Yoyo也有看人不准的时候。她竟然觉得林也怕她?林也说的那些刁钻的话她是没听到过。

    宋鹿给奶奶家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分钟才被接起来,当电话那头夹杂宁波话的沪语响起,一种熟悉的奶奶腔在宋鹿耳畔和心里回荡。

    奶奶一声绵过一声叫宋鹿“乖乖”。聊了几句,宋鹿确定爸爸不在家,才告诉奶奶她要回家一次。奶奶立刻说,冰箱里有肉,她要给乖乖做最喜欢的糖醋小排。

    当今社会,年轻人手至少一部手机,使用私人座机的只有像奶奶这样年纪的人。老年人待在家里,守在电话机旁的时间多。座机号码少,老年人方便记。搬家也可以移号码。

    世界高速发展,就这样把旧时代的人远远丢在后面所遗忘。

    这些年,奶奶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的次数越来越少。是坏事,也是好事。坏事是因为老朋友陆续去世。孙女也不打电话回来。好事是,追债人的电话也几乎没有了,再也不用过半夜电话铃一响,就抱被子躲出去的心惊肉跳的日子。

    司机驾驶奢华的黑色轿车驶入一个老旧小区。

    小区内部道路太窄,本来有左右两条车道,因为一条道上划满了停车位,白天黑夜都停满了车,双行道被人为地变成了单行道。车子往前开,时不时头对头和对面的车子碰上,避让的时候,后面上来的车的头又顶车屁股。而且,她们坐的车还特别宽,卡车位特别难。再熟练的司机也开得满头大汗。

    宋鹿想奶奶楼下的车位也是严重不足,开过去肯定没地方停,到时候司机还要绕,于是便说:“我自己走过去。你能找到位子就停,停到给我发个定位。”

    司机也被弄得没有法子,只好不安地放宋鹿下车。

    宋鹿今天穿的是Yoyo给她搭配的Lanvin褶皱薄纱白裙和LOEWE的棕色长筒靴。裙摆在膝盖以上,垂坠飘逸,领口和袖口有水波纹收口,绑带左右交叉在胸口,露出恰到好处的一条缝,是清新温柔的波希米亚风。她耳朵和脖子点缀钻石配饰,手上抓着一只水蓝色的手包。

    Yoyo从另一侧下车,她还是中规中矩的小香套装,淡黄色。她们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转头看他们。她们是驱散初夏燥热的一阵风,是点亮街道的一抹亮色。这样两个人出现在这个拥塞的小区本身就很奇怪。

    宋鹿走到奶奶家楼下,一个拉着拖鼻涕小孩的阿姨犹犹豫豫凑上来,“这不是钱老师家的鹿鹿吗?差点认不出来了。好久不见你和你爸爸来。你阿娘说你在做运动员。忙。”

    宋鹿对着阿姨微笑,喊一声:“秦阿姨,你好。”宋鹿在楼道口的可视门铃上按密码,按了几次都显示密码错误。

    秦阿姨再次凑上来,“门禁去年重新装过。密码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了。”秦阿姨热情地给宋鹿刷了卡。

    宋鹿谢了一声,拉Yoyo上楼。

    宋鹿带着Yoyo上狭窄幽暗的楼梯。奶奶家在六楼。这样的老房子内部空间都不大,物业管理比较松散,每家每户门口堆着杂物,有的甚至放着橱柜,留给人走的地方更加不足,有些地方甚至要侧身走。

    宋鹿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房子有五十年了。”

    Yoyo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市区正中心,拆迁起来就发了。”

    宋鹿想,房子早就被爸爸抵出了,因为奶奶户口在里边,且只有这一套房子可以居住,银行才暂时没有把奶奶赶出去。银行会等到奶奶百年,然后就把房子收回去。

    但这样的事不用告诉Yoyo。她也没有脸告诉她。

    宋鹿从包里拿出钥匙,开了六楼某一户的门,朝着黑洞洞的客厅轻轻喊:“阿娘,我回来了。”

    从房子深处飘来伴有醋和糖的肉香。

    Yoyo睁大眼睛,暗中比较六楼的四户人家。她发现,只有宋鹿开门的这户门口什么东西也没有放,门口的地面被扫得一尘不染,门两边的墙也是新刷的,且只刷了这一片,白得晃人眼。

    这一户在整一栋楼里都显得不太一样,有些特立独行。

    一个矮小却挺拔的老太太从厨房里走出来。宋鹿去扶奶奶,转头向奶奶介绍:“这是我朋友,赵娟。”

    自从前年奶奶小中风,她的腿脚就不利索,在家里也需要拄三脚的拐杖,但她思路依然清晰,精神也很矍铄。她退休前是申港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教授,四十岁才结婚,丈夫结婚第二年就病死了,独自抚养儿子长大。

    Yoyo再嫌弃自己的名字土,也不会去要求一个八十几岁的老人喊她的洋名字。她甜甜喊一声:“奶奶好。叫我小赵吧。”

    Yoyo环顾房子内部,房子不大,装修老旧,两个房间一间客厅一个厨房一目了然,却被收拾得很整洁。客厅对门的墙上挂着几张照片,是年轻时的奶奶和爷爷,每张照片上的他们都整洁漂亮。房子里却没有一个小辈的照片。

    奶奶撑拐杖进厨房,隔着距离和宋鹿用沪语聊天。Yoyo听不懂,只能在旁边赔笑。宋鹿看出来,笑着对她说:“我奶奶在给你泡茶。”

    Yoyo耸肩,“我可不敢让老人家给我倒水。我去帮忙。”说完,她抬脚要进厨房。

    宋鹿拉住Yoyo手臂,“别去。你不让我奶奶做,她会觉得你嫌她老不能动。倒是会生气的。”

    宋鹿卷起雪白的袖口,仰头看客厅一只大橱的上边:“你等一下。我拿了书就走。”

    Yoyo嗅着令人食指大动的肉香,露出疑惑的表情:“奶奶不是给你做了糖醋排骨。不吃了饭走?”

    “炖小排要两个小时。”言下之意,她不想等着两个小时,又或者是不想在这间房子待上两个小时。

    Yoyo在心里猜,宋鹿到底属于哪一种。

    从厨房飘来奶奶的声音:“让小赵在沙发上坐。”

    客厅又小又暗,根本没放沙发。Yoyo看见宋鹿走到墙边,双手搁在一张黄色的床垫上。那床垫就斜靠在墙上,下边装着滑轮。宋鹿熟门熟路地一推一拉一压,“床垫”就变成有椅背的沙发椅。这

    个沙发椅一下子撑满大半个客厅,人几乎要贴着墙走路。

    宋鹿伸手拍了拍沙发椅上的灰,“多功能的,把这里压下去可以变成床。白天来客人就当沙发。晚上我当床。”

    Yoyo忍不住朝两个黑洞一般的房间望去。她这一望被宋鹿捉住了。宋鹿解释说:“一个房间我奶奶住。我爸爸妈妈婚后住另一个房间。后来,有了我,我就跟奶奶睡。长大了奶奶说老人身上有老人气,就不和我一起睡了。我回家的时间不多,就睡在客厅。挺方便的。”

    Yoyo深深看了一眼宋鹿。她这一嫁人,算是彻底向上跨越了几个阶级。

    宋奶奶慢慢走出来,给Yoyo手里塞一玻璃杯菊花茶。奶奶挨着Yoyo身边坐下,双手交叉搁在拐杖上,边喘气边看着自己孙女。

    宋鹿又仰头,一蹦一跳往大橱上看。她搬来一只凳子,踩上去,把一只灰色的行李箱从橱上拖了下来。Yoyo急忙放下玻璃杯,“太太,我来帮你。”

    奶奶飞快地朝Yoyo扫一眼,客厅里太暗,使得奶奶的神色更加晦暗不明。

    宋鹿和Yoyo四只手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放到地上。宋鹿将行李箱摊开在地上,清点起来。Yoyo管不住眼睛往行李箱里边瞟。行李箱里边放着几件旧衣服、书和一些生活用品。

    Yoyo再次环顾四周,这间房子里没有一件年轻女孩该有的东西。宋鹿的全部家当都被收在这个小小的行李箱里。Yoyo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鹿在这个家里只是一个短时的住客。

    难怪她急于想要一个自己的家。

    行李箱里还有一个相框。宋鹿拿起相框看了一会儿。相框里的照片颜色已经褪色,照片上是一男一女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孩。

    Yoyo看着照片里的女人,忍不住赞叹,“你们一家三口真养眼。你长得像你妈妈。都特别漂亮。”

    Yoyo清清楚楚听到奶奶嗤了一声。她想起一些事,立刻觉得自己多嘴了。

    宋鹿跪在地上,扬起脑袋,用那双和宋绫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Yoyo,她语气淡淡的平常:“我知道,你知道我妈妈。谢谢你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她的事。以后也这样,好吗?”

    Yoyo急忙点头,喝了口温热的菊花茶。她服务上流社会这么久,又怎么会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宋绫?宋家母女侍林家父子,放在这个圈子里也是令人乍舌的程度。

    宋鹿合上行李箱,“阿娘,我还有事。不在这里吃饭了。”

    奶奶沉默下来,脸上是那种习以为常的表情,不生气,也不高兴。

    Yoyo小跑着跑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把茶杯顺手冲干净,又走出来,帮着宋鹿一起拉行李箱。

    宋奶奶站起来,“等一下。有东西给你看。”

    宋鹿拉着行李箱,一袭翩然的白裙,软绵绵靠在门框上。

    宋奶奶走进房间,又走出来,腿脚还算灵便的她手在抖,她手里抓着的一叠纸也在抖。她把这些纸塞进宋鹿手里。

    宋鹿垂眸,面色沉静地看着这些纸,看完,她把这些纸整理好,放到手边的桌子上,用一个小篮子压住。

    宋鹿用清楚的普通话说:“我已经不是那个被债主堵在家里,不得不誊写借条的小孩子了。这是他自己欠的债。应该他自己还。阿娘,你也要守好你的退休金,你总有动不了的一天。”没错,她已经长大了,不再去替爸爸赎罪。她首先要照顾好自己,然后才能照顾好奶奶。

    宋鹿转头对愣愣的Yoyo说,“我们走。”

    两人走出房门的时候,奶奶说了一句:“你和你妈妈一样没良心。”

    宋鹿身体滞一下,依然沉着脸拖行李箱,路过刷得粉白的墙面时,她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家的墙比别人家的新吗?因为总是有讨债的来泼漆,隔一段时间就要重刷。我以前觉得这墙就是我的脸。总是一次次被人撕开,又在夜里自己慢慢长好。”

    第58章 Chapter58没良心的东西。……

    宋鹿和Yoyo从楼道出来。

    刚才领孩子的秦阿姨搬个小木圆凳坐在阶梯下,一见宋鹿就站起来贴上来截住她的路,说:“钱老师年纪大了,我们做邻居的能帮忙就帮。上回搬了20斤米上去,钱老师转头就忘了。钱还没有付。”

    宋鹿没什么表情地说:“谁吃的米,谁付钱。”

    秦阿姨尴尬笑着,到底只是两袋不到一百块的米,不至于闹得人仰马翻,只不阴不阳说:“自己穿金戴银,不给老人吃米。你这小宁心肠硬的。”

    宋鹿和Yoyo坐进车子。两个人有超过十分钟没说话。车子里气氛沉闷,连司机都察觉出来气氛不对,频频从后视镜里扫自家漂亮却总是精神萎靡的新太太。

    车子终于慢吞吞驶出小区大门的时候,宋鹿开口:“你一定觉得我没良心。把八十岁的奶奶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明明有钱,却不替自己爸爸还债。我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活得轻松。”

    Yoyo用拳头捶因拖拽行李箱而酸疼的肩膀,“我的工作是服务像太太这样的人。不是批判,不是评价,不是在不关我的事上发表意见。但太太要是愿意说给我听,觉得这样好受些,我也能当一个安静的、识趣的听众。”

    宋鹿是树,她的家庭是藤蔓,藤蔓死死缠住树,不让树晒太阳,吸光养分直至迎来树的死亡。焖烧锅虽然快捷高效,但不漏一丁点气也会爆炸。她想为自己辩白,平静的外表下是灵魂声嘶力竭的呐喊。

    宋鹿紧绷着神经,一点点释放出自己的倾诉欲。

    “不管是念书还是训练,我都是能留寝就留寝。以前回来,心里会觉得过意不去。奶奶毕竟是老人,还有慢性病。所以,每次离开之前,我都会去一次超市,把自认为奶奶需要的东西买回来堆在门口。奶奶从不说喜欢我这么做,还是说不喜欢,只是默默接受。后来,就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

    “我买再多东西也不能改变奶奶的境遇。她退休金很高,如果没有他,她能生活得很好。她的问题是,失去丈夫以后,把孩子当成她的一切。她喂饱他,宠爱他,却没有教好他。当他不争气,眼睁睁看他把自己的人生毁了,她的人生也从此不复存在。她的一生也毁了。我不想被他毁。像我妈妈一样。”

    “他们都讨厌我妈妈。可我小时候特别可怜我妈妈。她风华正茂的时候遇上我爸爸,也有过天真无畏的时候,虽然时不时会抱怨发脾气,但也苦苦熬着她如今口中的倒霉日子。直到我爸爸做生意失败,又染上赌博。她离开了家,却是一个人带着我一起远离那个男人。”

    “即使她后来变得面目可憎,变得连我都不认识。我还是会回想起我们三个还住在一切的那个雪天,她蹲下来,拿起我的手放在她嘴边哈一口气,然后,把我冰凉的手压在她唇上。她的唇是温暖的。而她的脸被申港多少年都没降下的雪冻成了粉红色。我为有这么美丽的一个妈妈而自豪。”

    “在我和妈妈因为那些事疏远以前,我们是亲密无间的母女,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有过好日子,只可惜

    后来——变了。”

    宋鹿转过头,凝视一言不发的Yoyo,“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替我、替我妈妈在外边描摹什么。我妈妈现在确实变了。而我,做了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别人怎么想,我听不见,也就不去管。可你就在我身边,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不值得深交的朋友。”

    Yoyo轻轻一笑,“太太,放心,我嘴很严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分得清。而且就算我说出去,我的话别人也不会当回事。太太和别的太太不一样,对人没什么防备心。有时候纯真得很,特别招人喜欢。刚才的话题我真的插不上嘴。非要我说,我大胆一次。太太可能挑错了倾诉对象。至亲至爱夫妻,这些话太太试着告诉过林总吗?”

    宋鹿无声煽动睫羽,以无言应对Yoyo的询问。算是被戳心事,算是默认。

    难道要告诉林也她因为“曾经的好”始终无法割舍对妈妈的情感?

    他会恼羞成怒,骂她蠢吧?

    Yoyo把脸凑近,用手掐着宋鹿的脸颊肉,“不该我管的我不管。该我管的我尽心尽责。太太,你最近皮肤好干。没少哭吧?脸被盐分洗得毫无光泽。我晚上安排你做脸。这才是我脑子里想的。你不用多心。”

    宋鹿明白yoyo是把话题错开,她不想和她做朋友,而只是想单纯地维持雇主和员工的关系,或许这样对她来说更轻松。宋鹿轻声说:“我要温书。”

    Yoyo拿起手机操作起来,“不用出门。我让他们**。离大日子越来越近,我会把太太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大日子——”是她亮相的日子吧?宋鹿用手背擦脸颊,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真就觉得自己皮肤干巴巴。其实,她也爱美,以前户外训练必定擦防晒霜和隔离霜,她的肤质一直不错,不长痘、不起皮、不泛油,也晒不黑,只是最近事情一件接上一件,她没什么精力护肤,“到底是什么时候?从来没人告诉我。”

    一触到敏感话题,Yoyo就拧巴起来,逐字逐句斟酌:“按慧婷雅集以往的程序,会有一个已经入会的人上门送纸质邀请函。太太,你还没收到邀请函吗?这不太正常。”

    宋鹿苦闷地摇头。

    Yoyo连忙说,“快了吧。我们先准备起来。礼服和珠宝都到了,关键是你的皮肤。”她转去拍司机后座,又及时掐断这个话题,“时间不早了,太太肯定饿了,回去吃午饭。”

    宋鹿想到猫,让司机先开到那家宠物医院。宋鹿在医院门口下车,Yoyo跟着宋鹿下车,两人肩并肩站在前台。前台护士询问宋鹿:“宝贝已经做过全身检查,没什么大问题。要今天把宝贝接回去吗?”

    宋鹿拿出手机,点开支付宝付款码,“我再交点押金。可能还要在这里寄养一段时间。”护士和颜悦色捧出刷卡机器,又刷走宋鹿五千块。护士带宋鹿去普通病房看小橘猫。

    Yoyo很快就看出来宋鹿捡了只流浪猫。富家太太总是时不时泛滥同情心,她早就习惯了。Yoyo隔着玻璃逗那只长得不太精神的小猫,问:“不把它带回去吗?猫超过三个月再养起来不会和主人亲近。”

    宋鹿用指甲扣着玻璃,心情还陷在泥潭里,低沉说:“等我有个家吧。”

    Yoyo笑道:“林总家不是你家啊?”

    当然不是。

    这么多年,宋鹿一直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她也迫切想给小猫一个家,就像是对自己的另一种救赎。可她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才留在他身边。那里算不上是她的家。

    有时候天地广阔也不是件好事,人走出去看到天地的大、自己的渺小,会无头苍蝇一般不知所措。即使已经为自己做了打算,站在时光这头也不会知道时光那头的自己是否得偿所愿。

    从那个“家”滚出去,选哪条路都像是流浪。她为什么要带着喜欢的猫去流浪?还是把它留在有水、有食物、有药物、有人照顾的地方比较好。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家。

    从宠物医院出来,宋鹿又沉默了半晌,直到车子一颠驶上高层公寓门厅前的减速带,她才回过神来,“Yoyo,能帮我留意一下市中心的房子吗?我的预算只有700万。这方面你比较有经验。”

    Yoyo微笑着比了个“OK”的姿势。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太太好脾气,却是个有主意又倔脾气的主。

    车子驶入停车位。两人从左右两侧下车,司机提着宋鹿装书的行李箱跟在后边。三人在电梯门前等电梯。电梯门“叮”一声开了,电梯厢里站着个身姿窈窕的女郎。一阵清冷的香气袭来。宋鹿一嗅,感觉要醉在这香味中。

    女郎披着打理得当的大波浪卷发,戴着黑色口罩,一双美目盯着宋鹿。宋鹿此时没看女郎。因为电梯井有条缝,司机推行李箱的时候过缝底下滑轮被绊了一下,卡住了。她正低头帮司机提行李箱的把手。

    女郎耐心地等宋鹿扶正行李箱。Yoyo此刻正在联系美容院上门,没看到宋鹿的动作。行李箱装了书太沉,宋鹿搬到时候绊了一跤,身子往前一个趔趄。女郎正好伸手扶住她的手臂,甜糯的嗓音响起:“小心点。Beauty。”宋鹿抬眸,和女郎漫漫的目光撞上。

    Yoyo也抬头,看到女人的脸一下子愣住。

    女明星太好认,放在人堆里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在宋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Sherry米已经松开她的手臂,从三人间隙如轻风一般穿过。留下一袭袭清冷的香水味。Yoyo悄悄打量宋鹿的脸色。

    宋鹿咬了咬苍白的下唇,咬出一点血色,什么也没说去按电梯按键。那股独特的香味久散不去,形成了一道连续的轨迹,从房间里到房间外,从楼上到楼下,甚至从哪里出来都能闻出来。

    直到宋鹿进入公寓,她还能闻到香水在空气里潜伏。整栋公寓简直被这股香水味腌入味了。宋鹿抬头,盯着正在电脑边喝马蹄甘蔗水的林也。

    林也也抬头,打量了宋鹿一会儿,立刻察觉了她的异样。她兴致不高,整个人像被水淹过了一样,像是精神上大哭了一场。

    Yoyo缩着鼻子,东张西望,她看到茶几上的玫红色纸片,眼睛一亮,找到了救星,大呼一声,“邀请函!她是来送邀请函的!”

    宋鹿也垂眸去看邀请函,妖艳异常的玫红色,有点恶俗,是那个女人带来的。林也手指往前面一伸,夹住那张薄薄的纸片,往宋鹿面前一扬,“给你的。”

    宋鹿深吸一口气,不接纸片,只用眼睛盯住林也那张假模假样的脸。他戴眼镜的样子很斯文,却很像林先生,像披着禽兽的一张皮。

    让前女友给现任太太送邀请函。

    她们以后还要在同一个圈子交际。

    他这么做——

    是觉得自己特能搞定女人吗?

    第59章 Chapter59摆正位子。

    宋鹿抓住林也的手,将他的手和卡片一起往他身前推。他的黑眸就随着她的手不断往下移动。宋鹿说:“不想看。念给我听。”

    林也的视线焦点落到稍下的位置,好声好气念出来,“……林也先生……于6月29日(周五)……携伴出席……”

    “你骗人。”宋鹿目光灼灼,探照灯般照着林也。林也黑眸扫向她的脸。她顺滑地接下去,“上面根本没有我的名字。这张邀请函不是给我的。上面让你携伴出席,”她故意顿一顿,拖长音,“林也,你真的想明白了吗?确定这上面指的是我?”

    林也有些哭笑不得,“写谁的名字你也计较?好,是该好好计较。结婚证上写谁的名字谁就出席。清楚了么,林太太?”

    再清楚不过。她是林太太,不是宋鹿。不是她拥有他,是她属于他。他是主,她是附属品。女人在家里家外都没名没姓,因为不配!无明火烧着。烧来烧去,只烧得自己跳脚。知道有第三个人存在是一回事,撞破她登堂入室又是另一回事。

    宋鹿转身,抓起放在地上

    的行李箱,咬着牙往楼梯上抬。林也往前走两步,宋鹿头也不回,后脑勺长眼睛般说:“停!我搬得动。”

    林也身体侧过来,黑眼珠子转向Yoyo,问:“她刚才在家里碰到了谁?”林也决定,以后还是不准她回家去了。

    Yoyo盯着踉跄上楼的宋鹿。心想,她的经历注定了她在亲密关系里缺乏安全感。她不会打开自己的壳轻易把自己交出去,就算交出去也会患得患失。

    Yoyo从林也手里接下卡片,不带感情只作陈述地说:“刚才在电梯里遇到了转交邀请函的人。林总,交给我,我会让太太做好准备。”

    “晚宴的事你可以和她说一点。”

    “明白,林总。”

    林也坐回沙发上,慢吞吞喝剩下的甘蔗水。他本来不喜欢喝甜的,但这东西特别败火,他智齿真就没那么疼了。当然,也可能是消炎药晚了一个小时起效。相比于食疗,他更愿意相信吃惯了的西药。

    林也靠上椅背,沉了口气,闭上眼睛,用手揉后脖子那条总是折磨他的筋。过了一会儿,他撑开黑眸,想继续工作,但精神总是集中不了,他也就放弃了,对桃姨说:“让太太下来。吃饭。”

    房间的浴室里,宋鹿摘下耳饰,随手甩在大理石台上。她用凉水洗了把脸,才感觉今天一整天在她血管里奔腾的血液凉下来了。她抽出柔棉巾粗暴地擦挂满水珠的脸。

    Yoyo走进来,从抽屉里拿出卸妆油放在盥洗台上,“妆一定要卸干净,否则肤质会变差。”

    宋鹿用面巾和卸妆油仔细给脸卸妆。Yoyo递上洗得蓬松馨香的白毛巾。宋鹿接过来,用毛巾将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吸干,把湿漉漉的毛巾丢进脏衣篓。

    两人走回房间。

    宋鹿跪在地上,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带回来的东西。Yoyo也跪下来,随便抽出一本书打开,把邀请卡插进其中一页,合上书,露出一个玫瑰红的角,像是一张本来就在里边的鲜艳书签。

    “大多数年轻女孩子不喜欢这样鲜艳的红。觉得艳俗。但是什么流程、什么颜色的决定权是在另一些人手里。这些人是社交场里的老法师。林总在她们面前也算年轻的。她们不点头,你永远融不进圈子。”

    “定这些规矩的人里有林总的长辈。活人不可能向死人去争取什么。况且,女人的圈子,男人想使劲也使不上。”

    Yoyo把夹书签的书递还给宋鹿,“往轻松了想,不过是一场晚宴,觉得没意思就待一会儿,推说自己不舒服。想做得好一点,就端着香槟,假笑、假喝、说假话。也不是真心要认可她们。演戏嘛,不是知名女演员也会。”

    显然,Yoyo是来当和事佬的。但她也不是完全睁眼说瞎话。她明显使了个小心思,没有一上来就替林也说话,反而是替宋鹿想怎么办。无法否定她的动机,就得被动接受她的善意。

    Yoyo的话令宋鹿想起宋绫。妈妈或许就是因为被一些人诟病,从而无法被那个圈子里所接纳,不被认可,就无法完成身份上的洗白,永远四脚蛇般游走在边缘地带。

    她从Yoyo的话里挑出最恼人的:“这和林也的长辈有什么关系?”

    Yoyo右边的眉毛一挑,“真不知道林总是怎么把你骗去结婚的。什么也不知道就敢和他结婚。慧婷雅集的创始人是林总的妈妈。已故的林太太是慈善界真正的大明星,也是雅集的终身名誉会长。林总把你介绍入会,肯定有特别的深意吧。”

    难怪,妈妈这辈子都不可能进这个圈子了。

    宋鹿觉得,林也的特别深意就是气死她妈妈。

    Yoyo今天是来劝人的,受到林也首肯,话匣子大敞特敞:“那位林太太喜欢玫红色,所以,慧婷雅集所有的重大活动,核心成员都穿玫红。连邀请卡都被设计成玫红色。”

    “至于上面只写林总的名字,不写太太的,倒真和男权女权没关系。是因为太太没在公众前露过面,写林总比较正式。第二次就会直接写太太的名字。这一点,你真是错怪林总了。”

    宋鹿眨巴眼睛,用书本轻击自己胸口,给自己滚烫的脸扇风,“你也觉得我是因为没写我的名字生气?”

    Yoyo抱起宋鹿的衣服,笑道:“我又不是万能的皮匠,能补的窟窿也是最小的。大窟窿得靠林总自己努力。我磨破嘴皮子,说他们没猫腻。太太信我吗?肯定说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Yoyo眨了眨眼睛,“我也不能劝太太别闹。情绪是需要流通的。自己和自己流动,自己和别人流动。你们一吵架就分房睡的做法不好。冷战最伤感情。不吵热架的夫妻分手快。”

    Yoyo抱衣服走到柜子前,背对宋鹿慢悠悠说:“当然还有最后一句话。不敲不打,男人上天。”

    Yoyo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反正两边都不得罪。宋鹿真拿她这个人精没办法。Yoyo不断在暗示,最直接的解决办法是去沟通。问林也,他和Sherry米是什么关系。

    可一旦付诸于口,就仿佛承认自己在……吃醋。

    她不是真正的林太太。他们没有**关系。她根本没有立场吃醋。她不知道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更加不知道他把她摆在什么位置。

    况且,但凡他细心一点,就会知道他把她搅入什么样世俗的漩涡。有良心的早就主动交代了。不会像这样一副无所谓、懒得解释的姿态。宋鹿把去问清楚这样的想法丢在一边,把夹邀请卡的书压在最底下。

    反正她去就是了。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摆来看的林太太,不需要在乎同一场盛宴上有几朵花争奇斗艳。

    房间的门被敲了敲,桃姨的影子从门框里悄悄伸出来,“太太,先生叫你下去吃饭。”Yoyo扬了扬手,“你去吃饭。这些留给我整理。我下午就面试新的阿姨,桃姨一个人是真忙不过来。”

    宋鹿收拾心情往楼下走,过了楼梯转角就感受到林也目光的追视。她抢在他说任何话前说:“我会去的。我刚才心情不好,拿你撒气了。对不起。”宋鹿说完这一句,就坐到椅子里,低下头,拿起筷子扒拉碗里的米饭。

    她的认错态度一直良好。但这件事上他也揪不出她的错。林也已经想明白宋鹿刚才为什么那么激动,但对于那件事他没有宣布的权利,也只能让宋她这份不大不小的委屈。

    林也迫切想说什么,想从别的地方找弥补,“陆飞那边有进展了。我会买下联系过你的那家俱乐部,确保他们派出最优秀的团队来申港。你会得到最好的。”

    “谢谢。”宋鹿很平静地接受这份恩典。

    从林也问她想去国外还是国内,又派陆飞去韩国,她就猜到了。国内是指回市队,国外是指让俱乐部训练她。这声“谢谢”是发自内心的,但除了“谢谢”,她也很难开口再说什么。

    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神不可能因为几句赞美的话就降下恩赐。他发烧那夜的话还在她心里作祟。她不是十几岁的无知少女,男人取悦女人无非两个字,情和爱。精神上的爱情,和身体上的情爱。

    他忍了两次,不代表能忍第三次。她不知道自己要为他的好付出多少次。事实上,她没办法每一次都把自己灌醉。她不讨厌他的确是实话。但也仅限于此了。少年时的经历令她对男女交、合心存恐惧,她对男人的身体不存幻想,自然而然排斥。

    林也打破餐桌上的沉闷:“队里最近有联系你吗?”

    宋鹿还没来得及开口,碗边的手机震动一下,她看到推送消息上的那个名字,心惊了一下,她划开手机,看张琼发来的消息。

    “听说你要当我的陪练员。”

    “没想到啊,我们要成搭档了。”

    “知道么,魏师兄还死皮赖脸待在队里。为了拿回辞职申请就差给领导下跪了。领导看他实在可怜,把他留下了。但魏师兄老婆还是跟他离婚了。孩子也不让他看。”

    宋鹿脸色一点点变白。

    林也隔着餐桌问:“怎么了?”

    张琼还在不断发消息过来。

    “小宋姐,那个把魏师兄堵在厕所兴师问罪的是你男人吧?”

    “他在替你出头。他们都没看出来。只有我

    看出来了。他是公报私仇。如果队里领导知道你们的这层关系,你回来又有什么意思?不觉得不光彩吗?别否定。我有证据。”

    张琼发来一张照片,是宋鹿和林也在靶场拍的那张照片。她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宋鹿抬眸看林也。这张照片是林也挂在朋友圈的,那个他只加了她一个号码的私人号现在也加了张琼。

    宋鹿心里拔凉,问:“你联系了张琼?”

    林也神态轻松,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宋鹿又问:“你要做什么?”

    林也笑了笑,“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我还没想好拿她怎么样。”

    宋鹿皱了皱眉,“她还不满十八岁。”

    美艳的女明星、笨拙的运动员和青春的高中生,这人是有性、癖,还是就是喜欢收集不同女人的周边?

    林也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心肠挺好,还在替仇人担心。你知道她怎么说你的吗?”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划开屏幕,翻过来给宋鹿看上面的他和张琼的聊天记录。

    两句话映入宋鹿眼帘。

    张琼:宋鹿是你养的。

    林也:嗯。

    她不在乎张琼说什么,她在乎他怎么想。中文词语讲究搭配,动宾都是成套出现,比如找小三,比如包二奶,比如养情妇。宋鹿愣愣问出口:“养的、什么?情妇?二奶?”

    第60章 Chapter60窟窿堵上了。……

    宋鹿说得再轻,林也也清楚听到了。他想摆出揶揄的表情,但看到宋鹿高仰着头,一张脸白得像纸,睫毛、鼻尖和唇珠都在微微颤抖,她努力想控制住表情却控制不住,眼珠里闪动倔强的光迎接他的目光。

    林也放下手机,轻叹一口气,“你到底在纠结什么?我们的关系在我看来很简单。在我心里,你是林太太。先生养活太太很正常。就这么个养法。”他蜷曲手指敲击着手机屏幕,“我想问你同一个问题。在你心里,你把我当成什么?”

    宋鹿眼皮垂下来,耷拉着脸,小声且犹豫地啄出来:“恩人。”

    林也抓起手机紧紧捏在手心,看了她一会儿,随后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慢条斯理说:“恩人?和我想的不一样。还以为是禽兽呐。非婚子满世界跑,还觊觎未成年女高中生的那种。”

    宋鹿身体抖了一下。

    林也站起来,朝宋鹿走过去。他在她左侧站定,一只手臂搭在餐桌上,身体躬下来,在宋鹿挣脱出来前,已经将她禁锢在怀中。他的另一条手臂从宋鹿腋下穿过,那只手里抓着他的手机。

    林也的下巴浅搭在宋鹿左肩,没让她肩膀吃任何力道。宋鹿朝左边他脸在的位置侧头,乜斜他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弄清楚他到底做什么。林也那双穿过她腋下的手放下手机,拇指和食指夹住她下巴,把她脸转回去,屈指成虾状在她嘴唇下一压,把她脸压下来,让她的眼睛正视手机屏幕。

    林也说:“打这个视频电话。”

    宋鹿看通讯录里的备注是一个大写的S。在宋鹿印象里,国人打视频电话都是通过微信这种应用程序。她就从来没用手机自带的视频功能打过电话。林也和这个S的联系方式明显是在国外养成的。国外有谁的名字是以“S”开头的?

    宋鹿一下子猜出这个S代表谁。

    他怎么敢!

    宋鹿眼圈都红了,“你非要这样羞辱我吗?”

    林也又叹一口气,“别一个人瞎琢磨。”他直接替宋鹿做了决定,开点了视频通话键。

    拨号声像是一个一个穿塑胶硬靴的大脚丫狠狠踩在宋鹿胸口。她的呼吸开始不畅,她用肩膀撞他胸口,宣誓她不会忍受这样的对待。林也的手包住她的左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拨号声还聒噪地叫嚣着。

    然后,对方挂断了。

    林也愣了一下,包住她肩膀的手松了松。正是这个时候,Sherry米反过来打过来了,是一通普通的来电。林也再次用手按住宋鹿的肩膀,“帮我接。”

    宋鹿冰冷的手指戳向通话键,屏幕比她的手指还要凉,让她整个人一兢。她的手指按下去就不愿松开。只要不松开就听不到他们说话。林也的手抓住她滞僵的手,把她的手指从屏幕上拖走,在桌子底下抓住她的手不放。

    Sherry米慵懒的声音传来:“我在开车,不方便视频。”

    林也嘴角往上一勾,“我太太认为,你给我生了个儿子。”

    宋鹿愣住,提起一口气,耳朵尖都立起来。她真没料到林也会来这一招。她在桌子底下挣扎的手也就不动了,安安分分任由他抓着。

    “你想得美!侬脑子瓦特了!(沪语,你脑子坏掉了。)”女明星在电话那头飙起了英语里的美好词语,然后,直接把电话掐断了。

    林也把宋鹿的手提起来放在横置的筷子上,忍不住挂一下她奶酥般的脸颊,“如果你要我的一句话,我也只能说一句。我和她是最好的朋友。她是公众人物,其他的轮不到我发表态度。好了。安心吃饭。再听我说那个小姑娘的事。”

    林也拿着手机离开宋鹿身后。宋鹿始终一脸呆呆的。

    林也问:“你在想什么?”

    宋鹿轻声细语:“我只是在想,香水味好像没了。”

    林也很明白地笑了笑。

    刚才被他围着觉得闷得透不过气,好不容易熬到他离开了,因为身体适应了他身上的烫,一下子离开竟然觉得冷,刚开始宋鹿有好几秒钟的不习惯。宋鹿咬住筷子的头,但那上面根本没夹米粒,她眨巴着眼睛看林也坐回对面的座位,等着他再次开口。

    林也坐下后没动筷子,而是抓了桌上的烟盒往椅背上一靠,手臂横在扶手上,手指灵活地转着烟盒,发出纸壳被挤压的声音。

    “中冠旗下的乳企处理你的代言问题去了一次你们队里。我也去了。那个叫张琼的认出我了。会上她就很出头。会后,她追上来要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我事先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我都有点欣赏她善于抓住机会的性格了。她要我的微信,我就给她了。”

    宋鹿直接挑明他的不妥:“你知不知道给只见了一面的异性微信号码意味什么?意味着你对她有兴趣。你在给她很不恰当的引导。”

    林也停下转烟盒,用烟盒敲硬邦邦的扶手,“我是一个成年很久的男性。我很明白我要什么。”他盯紧宋鹿,后边的话慢慢松出来,“我需要了解我的对手。事实上,我不能控制张琼脑子里想什么。”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脑子里总是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所有罗曼蒂克的小说里,女主角都具备‘平平无奇’和‘足够特别’这两种相互矛盾的特质。灰姑娘的故事很不现实,但就是有人相信。”

    即使对方是张琼,这些话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还是过于残忍了。林也的嘴依然不饶人,且报复心重。宋鹿哑口无言。

    林也继续说:“张琼想引起我的注意。她做到了。这也正是我想要的。我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也是真话。先解决你去向的问题,再解决她。主次分明,有的放矢。这样某个人少哭点。”

    宋鹿怔怔地问:“即使张琼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也不要紧?”

    “你倒是问倒我了。我们的关系有那么不堪吗?”见宋鹿好久都说不出话,林也的下巴点在胸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夹在手指中,“要是最后只能帮你争取到归队这条路,脸皮薄的人多受点罪,被人说是关系户也不许回来哭鼻子。用实力和技术让他们闭嘴。”

    宋鹿重复不久前说过的一句话:“张琼还不满十八岁。”但这一次,她的意思已经不是先前那个意思。她只是觉得,张琼还小,或许……还有改正的机会。

    林也双臂展开,双掌撑在桌上,黑眸森森盯着宋鹿,“林太太,我问你。如果这是在赛场上,你会因为对方是个老弱病残而心软,故意放水让她输得不那么难看吗?”

    宋鹿明白了林也的意思,很坚定地说:“不会。我会抓住任何甩开她的机会,把分差能拉多大就多大,确保我100%的赢面。”说完

    这些,她感觉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要怜惜对手。

    林也笑了笑,“看来我们的差别也不是很大。好了,剩下的交给我。”他站起来,把烟塞进嘴里,拿起火机打亮火苗,边往脸边上凑边走向露台方向。

    宋鹿垂下眼眸又悄悄抬起来,看向林也的背后,筷子戳在碗底,绕圈搅了一阵,都要搅成年糕拉丝,在他从露台门出去前,说:“你咳嗽还没好。别抽了。”

    林也的手抓着门把手,停了一阵,慢慢把门关上,从嘴上拿下烟,转过来,就斜靠在门框上,黑色的流质又在他眼眶里转。他好像压抑着笑,但因为她和他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她看不太清楚。

    宋鹿想起那句话,他烟瘾上来就要找什么东西咬。她心里一晃,赶紧低头,继续扒拉碗里所剩不多的饭粒。不吃菜,光吃白饭,目光始终聚焦在洁白的瓷碗底。耳畔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眼皮一跳。

    千万别是——

    宋鹿抱着碗别头。林也弯下腰,唇往她唇上一压。他来势汹汹,她尚来不及闭眼,身体被顶得往后退。他也不闭眼,她退他就进。四只眼睛在极近的距离对视着,鼻尖对鼻尖。

    宋鹿上下唇闭紧,让这个吻停留在浅尝辄止的程度。

    极快地吻完,林也站起来,把一根只点了烟头、一口没吸的烟当着宋鹿的面按断在玻璃烟灰缸里,“多谢你关心我的身体,林太太。”

    宋鹿原本苍白的脸此刻绯红,“不客气,林先生。”

    林也坐到沙发上去,又开始忙工作。

    宋鹿转头,看到Yoyo站在楼梯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我说吧。大窟窿要靠能人巧匠补。”Yoyo手臂下压着那本夹着邀请卡的书,她走过来放到宋鹿手边。

    那是本大学英语书。宋鹿吃完饭,就捧着这本英语书窝在沙发上看。没看多久,那张邀请卡就从书里掉出来掉到摊子上,她不得不弯身捡起来。她第一次正视卡上的内容。那上面的日期占据着她的眼睛。

    6月29日,在长宁的一栋别墅里举行的慈善晚宴。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也不知道会遇上哪些人。

    宋鹿的后脑勺枕在沙发上,用打开的英语书摊在脸上。她切实感受到了女人情绪的多变。大概是因为要来姨妈了。她此刻抱着和刚才截然相反的想法。她想的是,幸亏是林也携伴出席。

    宋鹿发出一声郁闷的咕噜。

    哎,还好他去。

    她一个人恐怕真的应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