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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咖啡有问题

    “我去趟洗手间。”白似锦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怎么会有那些音频?

    白似锦看向镜中的自己, 陷入沉思。

    她的手机

    上次去巴黎研学的时候,那天晚上,她将手机随手放在了枕边。!

    那个先于她完成, 一模一样的创意, 造型与设计雷同的雕塑作品

    将所有的一切串联后, 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是他,在她之前的手机里装了什么监听之类的设备, 她的一举一动, 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的比赛设计,和导师之间的对话, 他全都一清二楚。

    回到餐桌上, 她脸上血色全无, 无力地搅拌着咖啡,尝了一口, 好苦。

    “你这是在报复我。”沉默许久, 她缓缓开口。

    “报复?”沈确笑了。“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 会让我报复。”

    她的心猛地一揪,后来发生的事,她不想再提。

    “你毁了我在学校的名声, 就是为了让我走投无路,逼我来巴黎, 逼我见你。”

    “没错。”他坦然承认。

    如果说研学时的偶遇只是巧合,那么这一次, 就是他专门设局,请君入瓮。

    他了解她, 知道她在遇到问题时会习惯性选择逃避,知道她喜欢巴黎, 知道她想去的学校在巴黎。

    “你到底要干嘛?”

    窗外阳光照入,咖啡桌上金光闪闪。沈确微眯起眼睛,漆黑的瞳仁宛若不见底的深渊。

    “乖,别着急,你很快就知道了。”

    离开咖啡厅后,白似锦快步朝前走。阳光炙热,她的脊背却窜上了一股凉意。

    很快,一阵眩晕感随之而来,头好疼。她有些站不稳,没怎么看路,绕到了一个死胡同里。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睁眼时,她不可避免地被强光刺到。闭着眼睛缓和片刻,她才再度睁开。

    陌生的环境,灰色的天花板,微微晃动的吊灯。

    意识回笼后,她开始打量起周遭,置物架、床、沙发

    像是一个家,基本上什么都有。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腰酸背痛,正要伸个懒腰,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麻绳牢牢束缚。!

    危急之中,大脑疯狂运转。她是从咖啡厅出来之后

    临走时沈确说的话此刻在脑海中疯狂回响。

    “乖,别着急,很快你就知道了。”

    是咖啡

    咖啡有问题!

    估计就是趁她去洗手间的间隙。

    明白当下处境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不会真的做一些伤害她的事,他到底要干嘛?

    环顾四周,屋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此刻,她究竟是在哪?

    异国他乡,她对巴黎的地理路况并没有非常熟悉,心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逆境中求胜的本能,她用力地想要将手腕上的绳索睁开,直至手腕被磨出血痕。

    “嘶”

    终于,脚步声传来。

    沈确出现了。

    他走上前,像野兽一样,面无表情地欣赏着猎物所有的挣扎。

    白似锦再也没办法从容自如地应付他,理智瞬间崩塌。

    “你是不是有病!”

    面对她的咒骂,他还是没说话。

    “你给我松开!”

    “你这样绑着我算怎么回事!”

    “我警告你,我哥是谁你清楚,要是他知道,他饶不了你,懂吗?”

    “你是不是缺钱啊?所以绑我,要敲诈勒索?我有的是钱,你把我放了听到没有!”

    “沈确,你”

    “嘘”

    他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嘴唇,示意她噤声。

    “别动。”

    “你”

    “我说了不准动。”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命令我,这么跟我说话?”

    白似锦丝毫不惯他,直接怼了上去。

    沈确慢条斯理地转动绳结,让她被束缚的更紧。

    “嘶”

    “很疼!”

    越挣越紧。

    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她:“真的很痛吗?”

    “有本事你试试啊!”

    他将领口扯开,一道很长的伤疤暴露在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慌乱中,她瞥了一眼,便飞速移开视线。

    疤痕怎么来的,她再清楚不过。

    彻底平静下来之后,她依旧有恃无恐。

    “我哥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

    就像当年一样。

    沈确微微一愣,神色有一瞬间的迟滞,但很快恢复如常,好整以暇地打趣。

    “你学校不是还没找好,况且这是在国外,他的手能伸这么长吗?”

    “你觉得呢?”

    她直直地与他对视,就这样凭空生出了勇气。

    “我手机在你那对吗?我新换的手机,新的微.信号,好友只有我哥一个人,要是他迟迟联系不上我,他”

    话说一半,她突然有些底气不足,然后顿了顿,还是强硬地说了下去。

    “他肯定会派人来找我的。”

    她话音刚落,沈确像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般,止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他这样的态度让她心底发怵。

    “嗯,他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的,就像当初你被绑到那里一样。”

    他特意强调了“很快”这两个字,白似锦顿时面色铁青。

    正因为彼此了解,熟悉彼此的伤疤,说话时才能够精准无误地对准对方最隐秘处的伤口,狠狠一刺。

    “你也只会逞口舌之快了,当初我哥能把你从学校赶走,送你进去也不是问题。”

    “非法拘.禁他人,剥夺他人人身自由,轻则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若情形恶劣,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她不卑不亢,拿出谈判的架势,逼他看清情况。

    “白白,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欣赏你一点,越是到绝境,越是会勇敢。”

    “但是很可惜,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凑近,贴着她的耳朵告诉她。

    “白绍霆不会知道你需要他的帮助。”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确将她的手机拿了出来,“面部解锁,在你睡着的时候就可以把你手机打开,你不知道吗?”

    点开微.信聊天聊天界面后,他将屏幕对准了她。

    “她”给白绍霆发了好几条消息。

    「我到巴黎了」

    「照片.jpg」

    「酒店房间你给我退了吧,我不想连着好几天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我打算到处跑跑」

    「学校的事,等过段时间再说吧,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上学」

    这种命令的口吻,完全是在模仿白似锦的语气。

    然而更致命的是,对话框里出现了一条“她”给白绍霆发的语音。

    沈确点开。

    「没事少跟我联系,各自安好」

    “轰”的一声,白似锦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瞳孔不受控地急剧收缩。

    这和她的声音

    完全一样!

    怎么会?

    白绍霆收到后,简短地给她回复了个“OK”。

    “你”

    沈确处理得毫无破绽,如果白绍霆认定她一切安全,这意味着她根本无法逃脱这间地下室。

    她握紧了拳头,冷声质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抚上她圆圆的脸颊,跟逗猫咪似的,轻轻捏了捏。

    “现在技术这么发达,采集收录声音后,AI合成完全可以做到。”

    天衣无缝。

    白似锦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从容镇定。

    受制于人,寒意一寸寸浸至心底,她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

    “你这样有意思吗?”

    他沉默了。

    “如果说当初是因为我,让你学业中断,我可以给钱,让你重新完成学业。其实以你的智商,自学也完全可以吧。”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来到开放式厨房,开始烧水。

    “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不可以吗?”

    她收回自己的性子,以一个尽量平和的态度和他沟通。

    “你想让我跟你道歉对吗?”

    “还是”

    她一个人输出了快半个小时,但他就是丝毫不理睬她。水开之后,他倒入壶中,然后来到桌子前,开始用篆刀雕刻面前的死物。

    她所有的话都得不到回应,像是石沉大海,连丝毫波澜都不会掀起。空气中,除了沉默就是沉默,她快要被这种凝固的气氛逼疯。

    更何况,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才是她的常态,她好不容易放低姿态,却没有任何结果。

    “你是哑了还是聋了?!”

    她突然抬高的音量让沈确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她身上。

    “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你到底要我怎样?”

    白似锦觉得自己快要筋疲力尽,仅仅是说话这件事,就消耗了她全部耐心与力气。

    沈确走回厨房,方才烧的水冷却片刻后温度刚刚好,他将水倒入了玻璃杯中。

    接着,他重新回到她身边,将杯子递到她唇边。

    “你把嗓子都喊哑了,不知道吗?”

    她将头摆到一边,讨厌他假惺惺的关照。

    沈确笑了,轻轻掐着她的脸颊,将她的头挪正。

    “乖,还是喝了吧,省点力气。”

    “我想干什么,你慢慢会知道的。”

    第42章

    饲猫

    沈确曾养过一只叫墩墩的猫咪, 后来墩墩被父亲残忍杀死。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将它藏好,藏到最最隐秘之处, 藏到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这样, 才最安全。

    时间到了晚上, 沈确做好饭后,轻声问她:“要吃吗?”

    身心俱疲加上精神崩溃, 此时此刻的白似锦实在没什么胃口。她摇了摇头, 将身子转向一边,不愿再搭理他。

    听着房间内钟表机械的转动声, 咔咔咔

    白似锦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渐渐的, 不知是出现幻觉还是别的什么, 她甚至还听到了水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

    意识开始出现断带

    白似锦突然就想起来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一个故事。

    二战期间,德国军.官拿一个俘虏进行实验。他先是蒙上俘虏的眼睛, 然后告诉俘虏要用刀子割他的手腕, 让他的血慢慢流光。但实际上, 军.官仅仅在他的手腕上施予了轻微刺痛。

    然后军.官开始在隔壁放水,水流声滴答滴答滴答

    最终,这名俘虏竟真的死亡了。

    意识混沌时突然想到这个故事, 白似锦顿时不寒而栗。杀.人犯法,沈确不会的,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突然想到, 沈确如若真的畏惧犯法之类的事,根本不可能将她关在这里。

    时间无形中被空前延长, 每分每秒,都让她倍感煎熬。

    迷迷糊糊中, 身后好像有个人,将她轻轻抱住。

    深夜,她因胃痛惊醒,微微转动身子,就听到了沉重的锁链的声音。

    沈确就在她身后。

    “我饿了。”

    “胃很难受。”

    “沈确”

    身侧人并没有睡得很沉,听到绳索的声音立刻警觉地直起身子,回过神后,他回应:“好。”

    昏暗灯光打开,沈确来到厨房,重新给她煮了碗面,做好后,端至她跟前。

    饥肠辘辘中,她吃得很快,囫囵吞枣。吃完后,空虚的胃里一下子塞了那么多东西,她又下意识想吐。

    见状,沈确将垃圾桶递到了她跟前。

    一番折腾下来,本就睡眠不好的白似锦此刻毫无困意,只觉得房间里的一切都充斥着诡异。

    第二天,手腕上的麻绳被放长,她基本上可以在室内活动,去洗手间洗漱不成问题。

    洗完脸后,看着镜中一脸疲惫的自己,烦躁再度涌上心头。她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沈确一大早就出门了,看着眼前的镜子,白似锦灵机一动,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

    她来到厨房,拿起一个瓷碗,回到洗手间后朝镜子砸去。

    三两下后,镜子就出现了裂隙。她继续用力,直至碎片落下。

    握住玻璃片的这一刻,她紧张到心跳频率迅速加快。

    她用玻璃的尖端用力摩擦着手上的绳子,玻璃不小心划伤皮肤,传来刺痛,她微微皱眉。

    稍许,鲜血将绳子染上颜色,她毫不在意,只想着要拼命挣脱。

    直至绳子开始出现断裂的倾向,她瞳孔急剧收缩,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希望。

    殊不知,此刻沈确就站在地下室门口,拿出手机,默默地从监控录像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在白似锦将一只手腕上的束缚解开,开始转向另一只时,沈确笑了笑,悄无声息地拿出钥匙,缓慢地转动着门锁,将所有的声音控制到最小,微不可闻。

    猫咪是一种警惕性极强的动物,他深以为然。

    白似锦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另一只手腕上的绳子马上就要断了。

    这时,“哐当”一声,洗手间的门被突然推开。

    白似锦慌张地回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脸色煞白,血液仿佛一瞬间凝滞住。

    沈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打趣:“乖,要不要我帮你?”

    第43章

    “幸存者”

    白似锦浑身僵住, 用一种白日见鬼的神情注视着他。

    沈确轻轻抚上她白皙的手,循循善诱:“听话,把东西放下。”

    她不动, 就这样死死攥住手中的玻璃。

    沈确深吸一口气, 开始去夺。

    她不肯, 带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拿着玻璃的尖端猛地朝他刺去。

    他迅速躲闪, 在她扑空的片刻, 握住她的手腕。拉扯中,玻璃片掉落在地, 他凭着力量优势, 将她背身禁锢至墙角。

    他温柔地吻上她白皙的后颈, 陌生的触感与亲昵,让她挣扎得更加剧烈。

    “乖, 听我的, 别白费力气。”

    说着, 他重新将绳索束缚在了她手上。

    “沈确你混蛋!”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声嘶力竭,快要崩溃。

    “那你当时,又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片刻, 他缓缓开口,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 这竟让白似锦听出了一丝委屈。

    她瞬间愣住,尘封已久的记忆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打开。

    当时, 她为了逃避外面的一切磨难,待在沈确房间里很长一段时间, 无人知晓。

    直至有一天,又一批女孩子被运来, 到了重新查人数的时候。

    这里戒备森严,连只蚊虫飞出去都会被通报。

    在人数庞大的情况下,人头的清点是个耗时繁琐的工作,只会在有新人进来时才会盘点记录一次,记录上一次的人数,加上新来的人数。

    这样一来,必会发现少了一个人,地毯式搜查会相继而至。

    为确保绝对安全,白天那些人去运人的时候,白似锦跟沈确商量了一下,她重新回到了那个大棚里做工。反正只需要应付不到一天的时间,她不需要在这间熏臭的棚子里待太久。

    下午,一批女孩被运来。

    为首的男人清点新来的人与上次的人数时,白似锦紧张到心脏砰砰直跳。

    还好,人数是够的,她之前短暂的逃匿,没有被发现。

    傍晚,新来的女孩们被为首的男人训斥了一顿,随后又被骂骂咧咧地赶到大棚,逼她们做工。

    白似锦身旁,多了一个女孩。

    女孩倒是开朗,悄悄跟她招手打了个招呼,白似锦下意识说了声“你好”。

    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中国人?”

    白似锦也很惊讶,点了点头。毕竟这里的女孩,大多是来自东南亚一带。

    两人本来想再说几句话,但碍于有人四处巡逻,便只好作罢。

    这天晚上,看不到月亮。深夜,白似锦悄悄从窗户翻出去。

    夜里风凉,她方才随手拿起了外衣披上,等来到外面后,才发现衣服不是自己的,方才走得急,躺着睡觉的人又挨得很挤,摸黑拿衣服的时候,拿错了。

    她无奈叹了口气,再从窗户翻进去不仅会浪费时间,而且里面黑漆漆的,她根本找不到方才躺的位置是在哪。犹豫片刻,她转身就走。

    屋外的空间宽阔不少,她越走越快,沈确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她。

    这是他和她商量好的。

    就在这时,一束强光突然从身后照了过来,白似锦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她不敢回头看,下意识拔腿就跑。

    “前面的,跑什么跑,站住!”

    身后,传来男人粗鲁的吆喝声。

    她浑身发抖,还是不敢停下,知道一旦被发现抓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你听到没!”

    “老大说,逃跑的,一律开枪!”

    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在静谧的夜里,恐怖骇人。

    她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濒临死亡,心中对于生的渴望被无限放大,眼泪夺眶而出。

    下一秒,她双腿发软,跌倒在地。

    脚步声踩踏高长的草丛,发出窸窣声响。

    “人呢?!”

    白似锦立刻捂住嘴巴,将自己的呼吸声降到最低。

    千万别发现她,千万别发现她,千万别发现她

    拜托拜托拜托

    “吗的!”

    迟迟找不到人,男人愤怒地朝草丛里盲开了几枪。

    白似锦浑身一颤,吓到惊叫出声。

    听到了声音,男人循着声源地的方向走去。

    脚步声再度逼近,她彻底乱了心神。

    “泰恒叔!”

    沈确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诶,你怎么在这儿?”男人很惊讶。

    “晚上睡不着觉,随便走走。泰恒叔,你在干嘛?”

    “我刚刚看到有人要逃跑!”男人十分笃定。

    “有吗?我怎么没看到?泰恒叔,晚上这么黑,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不可能。”

    “要不你先回去吧,一直举着枪,小心走火。”

    碍于沈确父亲的身份,男人不悦地努了努嘴,只好暂时作罢。

    在确定男人走远后,沈确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趴在旁边的白似锦拉起来。

    一路上,她都惊魂未定,直到回到屋子里,所有压抑的情绪抵达了一个阀值,她彻底失控。方才在路上硬生生忍下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哭到不能自已。

    沈确不知所措,一个劲地给她递纸,安慰她。

    “你别哭了,别哭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不是回来了么”

    不知是谁先主动的,当轻轻抱住她的那一刻,沈确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的心跳频率瞬间乱了,被过度需要而产生的错觉将他心底的孤独填满。

    本以为今晚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插曲,没想到第二天发生的事,竟成了白似锦这么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早晨,她被喧嚣声吵醒,沈确不在屋子里,应该已经出去了。

    她透过窗子,看到不远处乌压压一片,一大群人在太阳底下站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将抽屉打开,她拿出望远镜,调了几下,模糊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

    她看到了昨晚拿着枪对他穷追不舍的男人,心有余悸。

    男人手里拿了一件白色外衣,调试话筒,直接冲着人群喊:“这件衣服是谁的!”

    声音经话筒放大后,震耳欲聋。白似锦一时间怔愣住,男人手里拿的那件衣服,很眼熟,是

    她昨晚拿错了的外衣!

    昨晚,在躲避男人的追赶时,她跑得太快,将衣服跑掉了。

    人在高度紧张时,总会忽略掉很多细节。现在清醒过来后,她可以大概确定,这件衣服,是昨天傍晚跟她打招呼的那个中国女孩穿的。

    偌大的人群,鸦雀无声。

    男人不耐烦了起来,“衣服是谁的?赶紧认领,别在这磨叽!”

    片刻,人群中那个中国女孩一脸懵地举起了手。

    “原来是你这个死丫头片子,昨晚要逃跑!”

    “啊?我没有!”女孩一头雾水。

    白似锦的心顿时狠狠一揪。

    男人毫不客气,拽着女孩的头发,暴力地将女孩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你非要逃跑,就是坏了我这儿规矩,上赶着找死!”男人恶语相向。

    下一秒,他快速从口袋里掏出枪,扣动板机,“砰”的一声,朝女孩心口开了一枪。

    猝不及防的枪声,白似锦浑身一颤。

    人群瞬间慌乱了起来。

    鲜血从女孩口中涌出,这一刻,女孩的脸颊十分巧合地正对向白似锦手中望远镜的镜头。

    白似锦浑身发冷,两人的目光就像是透过望远镜短暂对视,女孩漆黑的瞳孔直直盯着她。

    紧接着,砰!砰!砰!

    无数枪声接连响起,鲜血从女孩口中不断涌出,女孩身体硬生生被打成了筛子。

    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眼角有泪珠滑落,疼到眉头紧皱,最终不甘地倒下。

    手中的望远镜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白似锦耳畔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她失力地跌坐在地上,紧紧捂住了耳朵。

    然而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知是祸不单行还是否极泰来,女孩死后的第二天,一批武.警赶来,将这个地方围剿。

    白似锦在这里的一切生活,结束了。

    后来她知道,那个替她死的女孩名叫赵佳。

    回国的飞机上,看到赵佳父母声泪俱下的那一刻,白似锦的心如刀扎般难受。

    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她,赵佳今日是可以和父母团圆的。毕竟,生离死别之间,仅仅隔了一天。

    回到家之后,白似锦整个人变得不正常起来,沉默寡言到一天一句话都不说的地步。

    家里阿姨唤她,她听不到似的,根本不出声,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事情。

    她的心理状况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

    她身为某种意义上的“幸存者”,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愧疚与自我厌弃。

    无法原谅自己,无法与发生的一切和解,但又想要逃避,不敢面对赵佳的父母。

    她不敢睡着,因为一睡着,她就会看到赵佳死前一刻直直盯着她的模样。

    起初她在梦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到后来,失声尖叫,从噩梦中惊醒,身侧一个人都没有,阿姨晚上回家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起沈确。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他的父亲,被警.察当场抓走。拐卖妇女、故意杀.人、非法囚.禁罄竹难书,十有八九要判死.刑或死缓。

    这样一来,沈确一个监护人都没有。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暗暗发酵,内心最隐蔽的角落,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些她不断想要逃避的一切,也曾有过美好的片段。两个孤单的人待在一间小屋子里,做着陶艺、做着雕塑,一起上色、看书、弹琴、听着巴赫的音乐

    那样的日子,存在过。

    她在家里第一次自伤时,被阿姨及时发现。

    后来她一心求死,不仅仅是想要消解内心的不安,更多的是赎罪。

    那天,她吞了一百颗普拿疼,再度恢复意识时,她正在被洗胃。她却抑制不住地想要干呕,伸手抓住旁边的护士:“我会死吗?”

    护士姐姐温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姑娘,怕死的话干嘛要自.杀呀。”

    这时,白绍霆推门走了进来。狼狈的一面被他看到,她只觉得好没面子。她拽住护士的手,艰难吐字:“你让他走。”

    在这之后,白绍霆为她办理了休学手续。她长期住院,见了不少心理医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在医院后面的一小片操场,遇到了打着篮球的孟繁晨。

    她和他通过无声幼稚的方式在交流,内心的空虚与孤独再一次被填满。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整个暑假过去,快出院的时候,他消失了。

    当时的她甚至没有去问他的名字。

    果然,唯有孤独永恒。

    重返校园的那一天,白似锦有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原本偏航的人生轨迹几经波折步入正轨,惶恐、紧张、不习惯。当然,也有重生的喜悦。

    她性格发生了很大变化,她努力扮演好“好学生”的模样,努力融入集体,出乎意料地跟一个叫程逝寒的女生成为了好朋友。

    但很快,她们的二人关系就被一个男生横插一脚,贺炎生很喜欢程逝寒,她知道。程逝寒重色轻友,她不满,因此没少在背后搞小动作,她也没想到自己竟这么爱吃醋。

    本以为学校的生活就这样苦中作乐继续下去,直到一天早上,一位转学生到来的消息轰动了全校。

    “诶,你知道前不久电视上那个新闻吗?”

    “什么啊?”

    “就是警.察在缅北不是抓了一批”

    “然后”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凑至另一人耳边,小声说着。

    白似锦听不到了。

    没一会,她听到一声惊呼。

    “啊!?”

    “真的假的啊?”

    “嘘,小点声,是真的,我干嘛骗你。”

    “你是说那个头目的孩子,要来我们学校上学?”

    “对啊,他是本地人,当然要回到这。而且,我听说,前一段时间,他是去做什么心理康复治疗了,所以现在才来。”

    “啊?这么吓人?还心理有问题?跟这样一个人在一个学校,好可怕呀!”

    “对了,他去几班了,以后我经过,得赶紧避一避。”

    “八年级二班,好像是叫”

    “沈确。”!

    第44章

    虚与委蛇

    好不容易从阴影里走出来, 对于在缅北发生的一切,白似锦不断在努力忘却。

    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

    然而沈确的出现,无疑是再一次将她拽回过去。只要看到他, 与他有关的一切, 都会变得无比鲜活。

    ——她最最想摆脱的一切。

    她有意回避他, 避免与他见面。

    八年级二班在走廊左侧,于是, 她开始走另一侧的楼梯。

    可终究是在同一所学校, 再怎么兜兜转转也总会遇到,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天周五下午放学, 轮到白似锦值日, 她慢悠悠地收拾了好久。教室落锁后, 已经是晚上六点半。

    刚出校门,她就听到不远处的胡同传来异响。

    “你横什么横, 嗯?杀.人犯的儿子?”

    “我们大哥问你话, 听到没?哑巴了?”

    意识到不对, 她扶着墙朝里看去,眼前的一幕让她吓了一跳。

    是沈确

    他被七八个男生拉扯,脸朝地被摁住。

    白皙的皮肤被粗糙的地面划了不少伤, 鲜血快要流进眼睛里,可他却闷声不吭。

    “敢跟我们陈哥作对, 是不是不想活了!”

    其中一个男生猛地薅起他的头发,逼他抬头。

    这么大幅度的动作, 他浑身都在疼,脊椎像是要碎掉。

    即使这样, 他依旧是不屈的。这些人,是班里的混混, 仗势欺人是常态。

    刚来到学校时,他就被他们这一帮人嘲讽是“杀.人犯的孩子”,他们当着他的面,越叫越起劲,他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恶意。

    起初,他会阴沉地看着他们,这让他们很不爽。

    不久后,学校举行了月考,他拿了班里第一,就这样,他们被彻底惹恼,更频繁地找他茬,甚至威胁他,说再这么看他们,就把他眼珠子抠掉。

    殊不知,此刻沈确这副不求饶硬刚到底的态度彻底惹恼了陈瑞。

    “你特么到底什么意思?”

    “不想搭理你们这种人。”沈确喘.息着,艰难开口。

    “靠!”

    “你看不起我们这种人,那你是那种人,嗯?杀.人犯?”

    “听说当年你那个杀.人犯爹就是把你妈给强了才有了你”

    话说一半,陈瑞就被沈确的剧烈挣扎打断。他满意地笑了,终于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反应。

    “哎呦喂,怎么?还不能提你妈了?”

    “你妈在那种地方,早成了被不少人搞过的破鞋了吧!”

    忍到极致,沈确眼中闪过狠戾,他猛地翻身,拽住方才踏在他身上的那只腿。短暂挣脱束缚后,他一股脑冲上前,拽住陈瑞的衣领,将他摁在墙上,握紧拳头,朝他脸上狠狠打了一拳。

    但很快,他就被这七八个人控制住,再度被摁到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得陈瑞整个人都懵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他沈确算是个什么东西!

    陈瑞咬牙切齿,用力一脚,狠狠踹到沈确脸上。

    沈确痛到闷哼一声,脸颊被钉子鞋挫伤,脑袋嗡嗡直响。

    接下来。是铺天盖地的一顿拳打脚踢。天色渐沉,没人知道这处死胡同里发生了什么。

    突然,“咔哒”一声,手臂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骨头断了。

    打了一会,陈瑞累了,从兜里拿了盒烟,熟练地点起。

    他漫不经心地蹲下身,拽起沈确的头发调侃:“会抽不?”

    沈确被烟味狠狠呛到,不停咳嗽,一口血水硬生生呛到了喉咙里,他被迫尝了一口铁锈般的味道。

    这时,塑料瓶滚动的声音突然从胡同口传来。

    陈瑞吓了一跳,生怕老师来了,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穿校服的身影。

    他认识。

    “白似锦?”

    他没看错,还真是她。

    白似锦家里有钱,学校里人尽皆知,毕竟好几栋楼都是他哥捐的。

    陈瑞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白大小姐认识他啊?”

    方才一个不留神,踩到了脚边的塑料瓶被他们这帮人发现,白似锦的心暗暗一惊。

    这一刻,原本被打趴在地的沈确缓缓抬起头。四目相接的刹那,她从他眼底看到了惊诧以及求救的信号。

    在那个地方所经历的一切顿时如潮水般涌来,顷刻间将她吞没。

    她不想再和沈确产生任何联系,她想要与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彻底告别。

    “不认识。”

    对,就是不干她的事。

    说完,她转身就走,快步离开。

    陈瑞不以为然地耸来了耸肩,居高临下地站在沈确跟前。

    “啧啧啧,刚刚还以为有什么救兵来救你了,不过人家家里那么有钱,白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认识你这个狗东西!”

    “看来是我多虑了!”

    下一秒,陈瑞顺势将烟头摁灭在他身上。

    沈确痛到叫出声,被烟头灼伤的位置很快起了一个水泡。

    身后传来的惨烈叫声刺入白似锦的耳膜,她瞬间停住,但很快,她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她没有看到,沈确的目光在死死注视着她,眼睛一点点变得黯淡。

    从小到大,他交的唯一一个好朋友,没有了。

    回到家后,白似锦心脏跳得厉害,紧张到根本坐不住。

    沈确发现她了

    刚刚他们见到了

    陈瑞那帮小混混,打人从来都是下死手的

    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内心斗争许久,她还是出了门,叫司机将她送到方才的胡同前。

    然而,那里已然空无一人,陈瑞那帮人还有沈确,都走了。只有地上的一滩血,触目惊心。

    这天晚上,她又做了噩梦。午夜惊醒时,心有余悸。

    只要见到沈确,曾经的一切便会席卷她的记忆,挥之不去。

    她想要摆脱他,不想在学校时不时碰见他,这对她而言,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

    辗转反侧许久,她决定当个恶人,将这件事告诉白绍霆,他会处理的。

    周一早晨,沈确被叫到了政教处。

    高主任支支吾吾,面露难色,话绕过来绕过去,就是在说他的身份,一直待在学校影响不好,已经有学生家长对校园安全提出异议了。

    如若事情闹大,可能要上社会新闻,实在有损学校名声。

    毕竟前段时间缅北发生的案件,电视报导,家喻户晓。

    高主任说了很长时间,这才注意到沈确身上全都是伤。

    “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沈确不说话,一脸阴沉,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死气,这让高主任有些发怵。

    许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真看向沈确。

    “孩子,你听我说,你学习上天赋很高,成绩也不错,或许换个学校对你来说更好。”

    “现在最主要是”

    说到这里,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刻意压低声音。

    “主要是,现在这个情况,可能有人不是很想让你继续待在我们学校,话糙理不糙,咱胳膊毕竟拗不过大腿。”

    成年人说话,向来点到为止。

    沉思片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当看到退学手续上理由一栏写着“盗窃师生财务”时,他惨然地笑了。这一套程序下来,竟还必须从正义角度给他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有些难过,他从小到大一直待在缅北那个地方,极端环境下,他早已失去了和人正常沟通的能力,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融入到正常社会中,却被排挤、被冷眼相待。

    他又要回到孤儿院那个地方了

    此刻,在这间昏暗的地下室里,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白似锦头痛欲裂。

    “沈确,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做的不对,你要是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你,作为我道歉的诚意。”

    他笑了,果然,她又开始跟他谈判了。在她的世界里,好像一切都可以等价交换,一切,都理所当然。

    她眼睛红红的,像是被人惹恼了要哭,生动又可爱。

    他实在是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搪塞的话如出一辙。

    “你一直待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诚意。”

    接下来的几天,对白似锦而言更加煎熬。

    沈确好吃好喝地圈养着她,反而让她愈发不安。这像极了小时候做数学题,看到题目一头雾水,无从下手,因为根本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答。

    极度幽闭的环境令她不适,每日的娱乐活动受限,她开始主动跟他说话,不过大多时候是自言自语。可她还是要说,不然就这么憋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彻底疯掉。

    一天天过去,她察觉到沈确在巴黎有工作,因为他每天都要出门。当他离开这间屋子时,时间会变得成倍煎熬。

    待到门锁转动沈确回来的那一刻,她反而没有那么排斥,因为她可以转移注意力,不会再想一些有的没的。

    很快,她又心生一计。

    她要让他放松警惕。

    沈确有时候外出回来,会给她带一些好吃的小甜品,各式各样的马卡龙和蛋糕,完全是依照她的口味。

    她装作很开心的样子拿起叉子开始吃,刻意无视沈确在一旁直勾勾注视着她的眼神。

    “喜欢吗?”

    当他问她时,她点了点头。

    他却在这时突然握住了她的下巴,四目相接,他探究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看透。

    信手捏来的伪装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绽,她不自在地避开。

    “怎么了?”

    “没事。”手指沾了沾盘子上的奶油,他伸手就朝她脸上抹。

    “你干嘛啊?”

    他一反常态,很孩子气地笑了笑,却还是说:“没事。”

    白似锦的眼神有一瞬间迟滞,两人大概率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同一件事。

    那年,在那间小屋子里,他也很爱这样-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这几天,白似锦觉得沈确看她看得好像没那么紧了。

    这无疑是个好兆头。

    这天,沈确回来,打开门的一刹那,淡淡的凉意随风带入。白似锦敏锐地察觉到,已经到秋天了。

    她乖张地走至他跟前,伸手就去拿他袋子里的东西。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沈确有些无所适从,他顺势将袋子举高,让她跳起来也够不着。

    她脚下一滑,猝不及防就要倒在他身上,被他及时扶住。

    短暂接触的瞬间,她立刻将他推开,转身就走,不再理会他。看到她泛红的耳根,他嘴角微微上扬,明显被取悦到。

    完全背对他的那一刻,白似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懈,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她应该没有演得太过。

    下一秒,沈确跟上前,拉起她的手。

    “生气了?”

    “没有。”她闷闷地开口,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后就看向别处,将敢怒不敢言的憨憨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

    摸摸小猫头,万事不发愁。

    她刚被关在这里的前几天,她很抗拒他这个动作。然而时间长了,她学会了假意投其所好,微微偏过头,头轻轻蹭蹭他的手。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她随口问道。

    “怎么,你希望我早点回来?”他反问她,手指插入她的头发,屡屡乌黑的发丝在白皙纤长的手指间不断穿过。

    她没有回答。

    说不清楚。

    第二天,他竟回来很早,门锁转动的那一刻,她十分惊讶,愣愣地看向他。

    昨天,她也没有说希望他早点回来啊

    “今天,是不是又升温了?”回过神后,她开口。

    “你怎么知道?”

    “你早上出门时,把昨天穿的外衣脱了。今天出太阳了?”

    聊到天气,她内心莫名涌上一股躁动,她觉得自己真的忍不下去了。理智的边缘摇摇欲坠,某个强烈渴望就要呼之欲出。

    下一秒,他竟真的问她:“想出去吗?”

    她的心猛地一颤,诧异地看向他,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在”

    “问我?”

    他不置可否。

    内心早已欢呼雀跃,解离的感觉不知是多少次出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跑到了外面,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然而表面上,依旧是强装镇定。

    “这也不是我能想的问题吧。”她苦笑。

    对,就是这样,尽量放低姿态,虚与委蛇,装作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一定要将表面上的主动权交给他。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可能地达到目的。

    沈确笑了,将她手上的束缚解开,紧紧牵起她的手,朝门口走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白似锦的心怦怦直跳,朝前跳了一步,就这样跟着他出了门。

    外面的一切让她觉得陌生,周边人烟稀少,感觉像是巴黎的郊区。

    当一阵风吹过,看到漫天的落叶飘下来,白似锦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在这里,竟然已经待了这么久了。

    沈确就这样拉着她朝前走着,绕出这里后,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你每天出去,是做什么工作啊?”

    “去写代码。”

    “啊?”

    “嗯。”

    她点了点头了,“哦,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不痛不痒的夸赞,奇奇怪怪的对话,沈确笑了起来。

    散步途中,白似锦表面松弛,实际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睛一直在寻找着可以提供帮助的人。然而,这条街道老人居多,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先摆脱掉沈确。

    “前面有家甜品店,我想进去看看。”

    这间甜品店很大,是旋转门的设计,不断地有顾客进去。

    沈确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好。”

    来到门口正要踏入旋转门的那一刻,他们后面正巧跟着一对老年夫妇。

    白似锦开口,“让他们先走吧。”

    就在沈确跟在他们身后推旋转门的那一刻,白似锦猛地侧身子后撤,同时将他朝前推,旋转门很快转了过去,她用力挣脱他的手。这下子,他在里面,她在外面。

    短短几秒的时间,于她而言弥足珍贵,她转头就跑,快速的脚步带动耳畔一阵阵风声。她要先跑到人多的地方去,把沈确摆脱掉。

    天色渐暗,她跑到了一处死角,赶忙看了眼身后,他没有追上来。

    事到如今,她不敢再原路折返,只能硬着头皮,跃跃欲试地想要翻墙。

    深吸一口气,她简单助跑了几下,上到墙头没坐稳,重心偏移,她直直地朝墙的另一侧栽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有人将她接住。

    “你”

    “我”沈确学着她的样子说话,像是要故意逗她。

    “知道吗?我本来不想那样对你的,可这是第二次了,乖一点不好吗?”他自顾自地说着,神色不辨喜怒。

    接着,还没等白似锦反应过来,她就被捂住口鼻,挣扎了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第45章

    毁灭

    白似锦再度醒来时, 只觉得头脑发昏,意识一片混沌。

    她努力睁了睁眼睛,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反应了一会, 她感觉到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

    然而更糟糕的是, 她的手腕和脚踝, 好像都被什么东西束缚住,稍微一动, 就传来巨大的锁链声响。

    她唤了几声沈确的名字, 无人应答。此刻,黑漆漆的房间里, 只有她一个人。

    所有感官都被剥夺, 她想要站起身, 然而刚借助墙直起身子,“哐当”一声, 她就被迫跌坐回了原地。

    “嘶”

    好痛。

    手腕和脚踝, 被磨得生疼。

    无边的黑暗让白似锦害怕, 她什么都看不见。异常敏锐的听觉也随之关闭,就连她已经熟悉的,钟表机械转动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一切, 都静悄悄的。

    这恰恰是最煎熬的,没有任何光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她本身就是害怕孤独的人,完全幽闭的环境,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恐惧与不安相继席卷而来。

    沈确是不会让她死的, 他不会这样子关她太久

    她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没什么事情可以干,她开始胡思乱想。

    她以后该怎么办?沈确强行要将她留在身边, 她该怎么脱身?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不进来?

    就这样熬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累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四处静悄悄的。强烈的压抑感扑面而来,她快要喘不过气。

    到底干点什么才能不这么煎熬?

    她开始用指尖敲地板,发出“哒哒”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她讨厌这种静到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与呼吸声的诡异感。

    睡了一会,她又醒了。

    沈确一个人一直待着,不会无聊吗?前段时间的相处,她能感觉到他在巴黎并没有什么没朋友。

    最开始认识他,她就意识到他是一个很独的人,不怎么爱说话,自身形成了一个闭环。他跟她说过,最初养墩墩那只猫咪,就是因为太孤单

    想着想着,意识出现断裂。她想到了孟繁泽

    他现在又在干什么?会想她吗?她换新手机了,这样一来,他根本联系不到她,更不可能找到这里来救她

    想着想着,她浑身冒汗,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她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她猛一翻身,头磕到了墙上。

    “嘶”

    疼痛,确实可以让人清醒。数着一下又一下,也可以转移注意力。

    又一次醒来,她彻底崩溃。这到底是多少天了?

    沈确还没有回来

    他是不是一直在监视着她?房间里,会不会有摄像头什么的?

    想到这里,她止不住地发颤,毛骨悚然。

    这也太吓人了

    岂不是意味着她所有神经质的举动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心怦怦直跳,一阵慌乱,她开始大叫,是真的被吓到了。

    到底过去多少天了?!

    孤独、恐惧、无助

    还有从前的记忆

    在黑暗中,将她一寸寸侵蚀。

    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碎,她哭着唤起了白绍霆的名字,让他来救她

    接着,她又开始一遍遍喊妈妈

    妈妈走得早,长什么样子她都忘了,但就是下意识地唤着妈妈

    “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算我求你!”

    她哭到快要背过气,到最后,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又开始用头撞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疼”

    这一下,没收住力,头撞得有点懵,她不敢再这样自.残下去。

    她眼角噙着泪,惨然地笑了。还能用理智判断出要及时止损,看来她还没有疯。

    勉强平静下来之后,她连动都不想动。

    她不会真的就在这里死了吧?

    没有任何人知道。

    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内心深处的空洞,缝缝补补,怎么也无法填满。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前段时间的事,她等待沈确回来好像成了一种常态。当一切倾覆,她真的有些不适应了起来。

    整个世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好想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好想好想

    这就是他对她的报复,他给她的惩罚吗?

    让她以后根本不敢产生离开他的想法。

    她竟然开始期待沈确的出现了

    迷迷糊糊的,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他

    是幻觉吗?

    “你到底要干嘛啊?”

    “你觉得呢?”

    “你放过我吧,沈确。我真的累了。”

    “不好。”

    “那你能多跟我说点话吗?”

    “你想聊什么?”

    “嗯,聊聊你和墩墩吧,其实我也一直想养只宠物呢。”

    她开始咬嘴唇,然后尝到了血腥味。

    “轰”的一声,她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

    刚刚

    真的是沈确在跟她说话吗?

    还是她幻听了?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你说,赵佳是不是一直在天上看着我?”

    “这谁又说得准。”

    “你说孟繁泽现在在干嘛?不会交新女朋友了吧?”

    “他是谁?”

    “沈确你别装,你在我之前的手机上装了窃听,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你还想见他吗?”

    “嗯”

    “有那么一点吧。”

    “毕竟,他对我真的挺好的。”

    这是第几次醒来了?

    她打了个哈欠。

    原来还活着。

    “沈确,你说你在巴黎是怎么找到工作的?”

    “哦,对,我忘了,你那么聪明。”

    “笑什么笑啊,就喜欢听我夸你?”

    我怎么又开始想妈妈了?

    妈妈是不是真的要来带我走了?

    想到这里,好像一瞬间什么都释然了。从前发生的一切,变为快进的电影,不断在她眼前回放。

    这时,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一阵强光照了进来。

    很快,她整个人被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包裹。

    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切都结束了。”

    当白似锦浑身发颤本能地伸手抱住他时,他知道,以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离开了。

    阅读小tips:我心里也好难受,发誓!之后的内容猫猫绝对不会这么惨了!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第46章

    “girlfriend.”

    醒来时, 室内灯光昏暗,她微微睁眼,手背上扎着针, 她正在输液。

    已经结束了吗?眼前的一切, 会不会又是自己的幻觉?

    她侧过身, 本能地去触碰床头灯。在黑暗中生活的这几天,根本接触不到任何光线, 她习惯了黑暗, 却也对黑暗恐惧。

    “别乱动,你输液呢。”

    沈确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浑身一颤, 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她身上所有锁链之类的东西, 都被他去掉了。

    “你”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抚上她的脸颊, 声音出奇的温柔。

    “你这个人是真的吗?”

    “是真的, 我就在这里。”

    她呆滞地看向他, 眼神空洞无光,反应了好久才回过神。

    她猛地握住了他的手,感受到了人的体温。

    “是真的人, 是真的人”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内心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好像再也无法被填满。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甚至差点死过去。

    长期与外界隔绝, 她变得迟钝起来。在沈确喂她汤时,她吞咽得极慢。他倒是有耐心, 真就像照顾孩子一样,一勺一勺地、慢慢地喂她。

    空气中, 一片静默。

    过了快半个小时,这碗汤才见底。他扶着她慢慢躺下,替她将被子掖好。

    “你多休息一会。”

    嘱咐完后,他转身就要去厨房刷碗,却被她攥住手。

    “别走。”

    “我不想”

    “一个人待着。”

    她生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又要产生幻觉。

    漫长的禁闭经历,让她害怕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

    他笑得纯粹又温柔,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我不会离开,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知道,已经不需要用锁链将她束缚。

    不过之后的几天,她开始不停地做噩梦。半夜惊醒时,泪流满面。

    每当这时,沈确会一声不吭地将她带入怀中,轻轻拍着她,像哄孩子般,安抚她的情绪。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丝错觉,曾几何时,孟繁泽也像这样安慰过她,他现在在干什么?

    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转身即逝,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沈确。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似锦每日困在这里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就开始了一系列布置,就像当年在缅北的时候她困在沈确房间里一样。

    她将床头的流苏灯编了小辫子,让沈确给她带回来了一些刻橡皮章的工具,她开始刻这些消磨时间。

    没过多久,一版又一版她刻好的橡皮章被沈确摆到了书架上,就像当年他们将一个个上好色的陶罐放到书架上一样。

    花瓶里时不时会插满赫默莎,是她喜欢的花。整个房间充斥着淡淡的花香味道,这一方地下室竟越来越像个小“家”。

    这天,看见沈确抱着一个大圣诞树回来,白似锦一时愣住。

    “快圣诞节了?”

    “嗯。”

    她的心不可避免地沉了沉,她竟然已经待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正要去刷牙洗漱,沈确叫住了她。

    “你看看你枕头下面。”

    她觉得莫名其妙,掀开枕头后,看到一堆彩色的糖果,还有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是香薰蜡烛,味道是她喜欢的橙香。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小声嘀咕。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圣诞节那天去学校,总有很多小朋友说自己收到了圣诞老人的礼物,就在枕头下面。

    当时白似锦感到失落又奇怪,怎么年年圣诞老人总会忘记她。满怀期待地睡觉,一觉醒来,枕头下面什么也没有。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所谓的“圣诞老人的礼物”,大多是父母给小朋友准备的惊喜,只不过这样的惊喜与童趣从来与她无缘。

    此刻,她心底酸酸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沈确见她收到礼物后并没有很抗拒,反而拿起蜡烛闻了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糖果,心想她大概是喜欢的。

    这是他和她在一起的第一个圣诞节。

    白似锦再也没有想要逃离这里的打算,确切地说,漫长的禁闭经历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正因为惧怕那种感觉,所以不会轻易再重蹈覆辙。

    沈确不喜欢强迫,他就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

    吃早餐时,见沈确还待在屋里,她疑惑地问:“你今天不上班吗?”

    他摇头,“今天是圣诞节,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手中的叉子拿不稳掉落,她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街边商铺,鳞次栉比,红绿色充斥其间,充满着圣诞节的气息。

    巴黎是座浪漫的城市,街边,有不少年轻情侣在甜蜜接吻,也有不少老年夫妇相伴而行,谈笑风生。

    白似锦和沈确这两张好看的亚洲面孔在人群中格外出众,不少人路过他们身侧后会回头再看一眼。

    她没什么表情,任由他紧紧牵着。

    “走这么长时间,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下?”他问她。

    “不用了。”

    于是沈确继续这样牵着她逛街,路过不少有意思的小店铺。

    他当个称职的导游,给她介绍了很多景点,毕竟她很久没出来了。

    异国街景,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来到了一家手作店,店主是一位老爷爷,留着白胡子,神似圣诞老人。

    店铺虽小,但商品琳琅满目。

    墙壁上的装饰更是古色古香,挂着的钟表,很有年代感。

    沈确翻阅起了几本艺术绘本,一回头,发现白似锦正望着一枚胸针出了神。

    是一枚水晶透明的,钢琴式样的胸针,确实好看。

    “喜欢吗?”

    “没有,就是随便看看。”她别过目光,又拿起一个怀表。

    虽然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老板还是来到沈确跟前,眉飞色舞地介绍了起来。

    白似锦没有去听。

    过了一会,沈确走到她身侧,告诉她:“老板说,这里的东西都是纯手工制作的,很有纪念意义,他还问我,要不要”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压低了声音,凑至她耳畔,嘴唇快要蹭到她的耳朵。

    “要不要买一个送给我的”

    “girlfriend.”

    “嘘。”

    她示意他噤声,随即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开,朝门外走去。

    他无奈地笑了笑,紧追上去,拉住了她。

    四目相接的刹那,他的心一瞬间软软的,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实在可爱。几乎是下意识地捧上她的脸颊,轻轻吻了上去。

    她浑身一僵,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没有任何回应,但也没有抗拒到要将他推开。

    一向冷漠寡言充斥着阴气的人,空旷荒凉的情感领域迸发出难得的感情,是因为她产生的

    她的手攀至他肩膀,想要将他推开,身体却有些发软,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这突如其来的亲昵。

    沈确口袋里有两个手机,其中一个,是她的。

    是她的手机在响,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白绍霆的名字。

    白似锦瞬间清醒,下意识地就要夺过手机。

    第47章

    溺水的人注视岸边

    沈确迅速避开, 将手机高举至头顶,成了心要逗她。白似锦踮起脚尖蹦了几下,实在是够不到, 便不动了, 眼睛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不再去看他。

    他怕极了她这副模样,从身后将她抱住, 摁下接通键, 将手机递到她耳边。

    电话里,白绍霆告诉她, 给她找好了学校, 元旦假期后就可以去报道, 说她无所事事了半年,总该振作起来,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番说教。

    “好, 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 沈确还在身后贴着她,像连体婴那般。

    她倒也没恼,将手机还给了他。

    “这么乖?”

    她微微皱了下眉, 只是淡淡说了句:“没什么意义了。”

    告诉白绍霆发生了一切又如何?他不可能会立刻赶到巴黎?

    况且,现在这样, 也没什么不好。

    竟然会有一个人,这么需要她。

    这天晚上, 白似锦又睡得不安稳,像是做了什么很痛苦的梦, 紧攥床单。

    沈确立刻醒来,凑近, 将她带入怀中。睡梦中的她紧锁着眉头,喃喃自语。近在咫尺,他听得一清二楚,她声声唤的,是孟繁泽的名字

    几乎是一夜混沌,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她很疲惫,发觉头上敷了个湿毛巾。

    “昨天半夜,你有点低烧。”

    “你先别动。”

    他将毛巾取下,放入盆中,又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温度好像降下去不少。温度计测量结果出来,她的体温总算恢复了正常,沈确这才松了口气。

    混沌期间,她不停歇地做梦,像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各色魑魅魍魉都在她面前走过。

    直至醒来,才算是回到了人间,身体和灵魂终于归位。

    打量周遭,她回过神,对了,现在是在沈确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回归平静。白似锦每天在地下室里刻橡皮章看书。傍晚的时候,沈确经常会带她出去。他买了一架钢琴,搬到了这里。每晚,她伴着琴声入睡。

    他总会习惯性地将她揽入怀中,一张不算很大的床,他不肯让她离他这么远。

    白似锦会用手轻轻推他,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最终,手抵在他心口,拉开了一小段距离。这一举动落入沈确眼中,倒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可爱。

    这样状态一直维持着。

    后来的几天,巴黎下雪。沈确半夜醒来时,总会觉得有点冷,于是下意识将被子裹得更紧,就这样面对面将她紧紧抱住。

    早晨,白似锦吃饭时,用勺子搅拌着八宝粥,发出“吭吭”的响声。

    “怎么了,早餐不合胃口?”

    “没,挺好的。”

    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做的虾仁烧麦色香味俱全,一口下去,虾仁新鲜,米粒软糯。

    但是最近她好像胃口不太好,粥没喝几口,就转身离开了餐桌。

    沈确不动声色地将那碗粥移到自己跟前。

    白似锦有时候会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她好像恢复了正常情况下的所有习惯,喜欢吃甜食,喜欢逛街买娃娃,喜欢做雕塑,喜欢看电影

    看法国电影要搭配马卡龙,看英国电影要搭配磅蛋糕,看西班牙电影要搭配巴斯克,看德国电影要搭配黑森林

    而看有的电影,她什么都吃不下去。

    沈确带给她的生活太舒适,有时候会加剧她内心的迷茫。

    窝在软软的沙发里,看着镜子中虚化的自己,她会悄悄地问:白似锦,你现在是在干嘛呢?

    曾经,她拼命想摆脱的人再度出现在她面前,用极端的方式摧毁她,压垮她内心最后一道防线,而后将她重建,告诉她,一切本该如此。

    她像鸵鸟一样,抱腿坐着,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短暂地与世隔绝。她悄悄问自己:这一切是她想要的吗?

    沈确很喜欢她这个动作,一看她这样,总要凑近闹她。

    她被他闹烦了,猛地抬头,四目相接的刹那,她冲他露齿一笑,笑得明媚灿烂,眼底却有着藏不住的凝重甚至麻木。

    微笑背后的落寞与悲伤。

    这样的眼神让沈确有些迷恋,像极了溺水的人,在注视岸边的人。

    看到她看书时跑神,他会走到她身后将她抱住,感受着她猛地一惊带动全身微微发颤。

    她被吓一跳的样子好可爱,记得从前突然将墩墩抱起来时,墩墩也是这个反应。

    沈确暗暗地想。

    “在想什么?”他将手臂收紧,轻轻扯了扯她的头发。

    沉默了好一会,她闷闷地开口:“在想,我死以后,应该是会下地狱的。”

    沈确笑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会陪着你一起。”

    她刚想说“没必要”,就被他掰着下巴,重重吻了上去。

    平时搂搂抱抱是家常便饭,但白似锦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他看在眼里,更进一步的亲密寥寥无几。

    灵巧的舌尖敲开贝齿,顶了顶她敏感的上颚。她抑制不住的喘.息被他吞入,他将她整个人扣在怀里。

    她脸颊泛红,咬着牙将他推开。

    他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知道她现在想一个人静静,于是开心地出了门,去给她买小蛋糕。

    还未等她平复自己过快的心率,沈确就带着蛋糕回来了。她看着他,脸色冷了几分。

    茶几上摆放着几本书,她正在看的,是一本关于西方雕塑史的。这本书,还是前几天她和他一起在附近的书店买的。

    他正要凑近看她看到哪里了,谁知“啪嗒”一声,她丝毫不给面子,立刻将书合上。

    “你还想看什么类型的?下次逛书店的时候,可以多买一点。”他笑着,将蛋糕拿了出来。

    一整个小蛋糕是玫瑰花的样式,外部是淡奶油形成的花瓣,上面点缀的晨露,应该是糖浆做的。

    他单膝下落,拿起叉子就要喂她,眼底有化不开的柔情。

    白似锦盯着他,迟迟没有动,片刻,缓缓开口:“等这个假期过完,我要去学校报道。”

    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出乎意料的,沈确欣然点头,同意了。

    如果真的爱一样东西,或许就该让它离开,如若它回来,那它就永远属于你。

    沈确有这个信心,毕竟那段暗无天光的禁闭经历,早已在白似锦心底打下很深的烙印。正因为了解她,所以他笃定,她不敢再离开。

    第48章

    孟繁泽?

    重新融入集体生活并非白似锦想的那样容易。

    来巴黎美院的第一天, 她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应,像是封闭了太久,与外界的交流始终隔着一层。

    迎新晚会上, 她更加局促。从前她即使不喜欢类似的社交场合, 但也能应对自如。不像此刻, 如坐针毡,她想回去了。沈确给了她一个新的手机, 里面的联系人只有他一个。

    就在这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白似锦?”

    在场的非亚洲面孔居多,听到声音, 她立刻转过头。

    她想不起来面前的女孩叫什么, 但感觉面熟, 好像是

    高中隔壁班和她一样学美术的女孩子?

    见她一脸茫然,女孩主动介绍起自己:“我叫汪橙。”

    她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你好。”

    不知是异国他乡遇故人的喜悦还是自来熟, 汪橙坐到了她身边, 开始喋喋不休。

    “我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你了, 你好厉害,没想到你也来这里了。”

    “你也是先在国内读了一年预科吗?”

    “啊?”

    “算是吧。”

    白似锦有些心不在焉

    汪橙又说了好久,发觉白似锦很少回应, 这才意识到她情绪不太对。她时不时点开手机看时间,像是在

    焦虑。

    她为什么会焦虑?汪橙更加奇怪了。

    汪橙高中时在学校注意到她, 就是因为她身上遮不住的骄纵和锐气,走路时总微扬着头, 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可如今,汪橙觉得她判若两人, 身上的锋芒敛起,忧伤的情绪很容易让人感知到。

    “你怎么了?”

    汪橙试探。

    “没什么, 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白似锦笑了笑,嘴角只是微微上扬,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

    “我和你一起回宿舍吧。”

    “不用,我在外面住。”

    说完,她拿起包匆匆离开。

    来到学校门口,看见沈确在路灯下等她,她不由加快脚步,跑到了他跟前,拽了他一下。

    她开心地笑了,“是不是太夸张了?”

    “结束了?”

    “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

    回家后,凌晨一点,白似锦坐在床上,身上盖着毛毯,无所事事地拿起书看。暖黄的灯光打下,很舒服的感觉。

    沈确刚洗过头发,正用电脑回复邮件。

    等到一切处理完后,他摁灭了自己这边的灯光,来到床边,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

    “还不睡?”

    “嗯?”

    她抬头看他,刚才看书入了神,现在才想起时间。

    “我睡不着。”

    他轻轻抽过她的书,插上他做的书签,合上放到一边,接着将灯光调暗。白似锦躺下,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看着。

    他戏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么紧张干嘛?”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她不明白。

    近在咫尺,呼吸交错缠绕,淡淡的檀木香味,他刚洗过澡的味道。

    看他眼睛亮亮的,毫无困意,她直白地问:“你是想做吗?”

    他笑了,鼻尖轻轻碰了碰她的。

    “只是想和你聊天。”

    “?”

    他拉过她的手,怜惜地看向她的手腕。新生的疤痕将之前的刀痕完全覆盖,很明显的噬咬的痕迹。都那个时候了还在犟,为了不出声把自己咬这么狠,差点伤到动脉。

    现在回想起来,他仍心有余悸。

    他温柔地抚向她的后颈,摸到那处疤痕时,怀中人明显一颤,腿伸直蹬了蹬,再明显不过的条件反射。

    “可爱。”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你不许这样子说我。”

    “今天上课累吗?”

    “还行。”

    看来他还真的只想盖着被子聊天?她暗暗心想。

    “当年我退学之后,开始学计算机,后来因为一个比赛,收到了巴黎关呈公司的offer。”

    “空闲时间,我很喜欢一个人去旅行。来到那些白雪皑皑的极寒之地,人很少,思维轻而易举就陷入停滞。”

    “起初我很享受这种大脑放空的状态,但事实是,在这种情况下,人很容易陷入到对过去的回忆里。”

    “也就是那段时间,我认清了自己对你的感情。”

    最最快乐的时光,最最痛苦的时光,他断折的年少时光,竟都与一个人有关。

    沈确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寂静的夜里,认真讲一件事时,娓娓道来。

    “你就没有想过,你对我,只是一种执念吗?你心里缺失的东西,一直要靠我来弥补。”

    沈确极端的感情,其实她一定程度上能够感同身受。将内心封闭,执念无限放大,这样的状态,她也曾有过。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在疤痕处印下一吻。

    “我之前以为,我迟早会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也是我最讨厌的样子。”

    “因为很多事情都不会让我有任何情绪。直到后来遇到了你,你和我一起待在缅北的那间小屋子里,是你让我有了情绪,教会了我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伤。”

    白似锦心口一沉,竭力想要躲避心底突如其来的异样情感。她推着他的肩膀,一点点地跟他拉开距离。

    “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她声音闷闷的。

    “不许离我这么远。”说着,他蛮不讲理地将她搂得更紧。

    黑暗中,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沈确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如果可以向阳而生,谁愿意永坠地狱?

    尤其是在切实感受过炽热之后。

    现在的生活,平静、安逸。

    只是白似锦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何方。

    也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冬天很快退去,海洋性气候的绵绵多雨伴随着春天到来。

    出门一定要带伞,太阳的出现变得更加珍贵。

    而她和沈确,就这样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关系。

    汪橙见过沈确几次,在学校门口。

    她两眼放光,兴奋地八卦:“你男朋友啊?”

    白似锦沉默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一种强烈的,下坠的感觉随之而来。

    接连下了好几天雨,终于出太阳了。

    去外面转了几圈后,她累了,回来就窝在沙发里看黑白电影,一个太有深度的法国文艺片,硬生生把她看困了。

    沈确傍晚回来时看到在沙发上睡觉的白似锦,属实有些惊讶。

    “今天没有课吗?”

    她打了个哈欠,怏怏伸了个懒腰,看上去疲惫至极。

    “昨晚没睡着,今天的两门课程上周结课了。”

    他走上前,挨着她坐下。小小的沙发不是很能挤得下一个将近一米九的男人,可沈确还是爱不释手地要黏在她身上。

    他脸颊轻轻贴向她的,暧昧地磨蹭着。

    没一会,白似锦就恼了起来,用胳膊肘顶他,胡诌道:“好久没听你弹钢琴了,你给我弹首曲子吧。”

    闻言,沈确微微一愣,这是重逢之后白似锦第一次主动说想听他弹曲子。

    尘封的记忆被突然打开,很久之前,在缅北的那间小屋子里,她就是他唯一的听众。

    Help,I lost myself again

    But I remember you

    Don’t come back

    It won’t end well

    候鸟从天边划过,当年,小男孩的钢琴曲也只弹给一个人听。

    “用拉胚机做罐子,造型会更好看。”

    “你也是中国人?”

    她点头。

    “你说的拉胚机是什么?”

    Our love is six feet under

    I can’t help but wonder

    曾经的岁月逝去,如今二十岁的他们隔着对岸,望着曾经十二岁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八年了。

    时过境迁。

    一切都在变化。

    Blow away,like smoke in air

    How can you die carelessly

    如果赵佳还在的话,今年,她应该也二十岁了。

    一声枪响,从望远镜里,她与她四目相接,在赵佳死前的最后一刻。

    I can’t hep but wonder

    (我无法自救却希望不休)

    琴声哀婉悠长。

    过去的一切似有千斤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白白,白白,白白?”

    意识到有人在轻轻拍自己的脸颊,她骤然回过神来,回忆与现实迅速交叠。

    “呼吸,呼吸”

    他一遍遍重复着,很着急。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混沌的意识终于清醒,她深吸一口气。

    刚刚

    她是怎么了?就这样闭着呼吸好一阵子,一动也不动。

    他的琴声,将她拉入了一场幻镜。

    见她恢复过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他问她。

    然而还没等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着:“好久没有弹了,有点生疏,我会多练习的,下次想听什么曲子?”

    她白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晚上,沈确带她去逛了当地的夜市。灯火阑珊,露天酒吧坐满了人,热闹非凡,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谈笑风生,处处充满着人间烟火气。

    摆摊的有好多中国人,让人倍感亲切。排了一会长队,她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烤鱿鱼,和家乡街边小摊的味道一模一样,实在是开心。

    有一辆亮着灯的车好像在前边的街头停了很久很久,她随意瞥了一眼,正要继续低头吃串串时,方才的画面迅速在脑海中闪过。

    刚刚

    车里坐着的人好像正在将窗户摇上去。

    那张面孔,无比熟悉

    从来不需要刻意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一刻,呼吸像是被狠狠掠夺,她瞬间愣了神,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来巴黎了?

    下一秒,她再度抬头,错愕地向方才的方向望去。

    第49章

    她要回国

    然而, 仅仅几秒,那辆车就消失在街头。?

    白似锦迷茫地上前走了几步。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沈确关切询问。

    “刚刚你有没有看到一辆车停在前面?”她急于确定。

    他顺着她所看的方向望去, 可那里除了拥挤的人群, 什么都没有。

    “没有啊”?

    是她又出现幻觉了?

    回去之后, 白似锦失魂落魄,在异国他乡吃到久违的小吃的愉快心情一扫而空。

    这天晚上, 她做了一个更加奇怪的梦。

    梦里, 她将沈确变成了自己的作品。真正意义上的,作品。

    篆刀划过白皙的皮肤, 温热的血液顺着皮肤的纹理不断渗出, 像是抽丝剥茧。

    梦里, 沈确好像很紧张,皮肤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然而表情依旧坦然, 一副献祭的模样。

    白似锦拿起篆刀的手是前所未有的稳, 手起刀落,顺着雕刻的纹路逐步加深。表皮彻底破裂,更深的血液流了出来。她竟丝毫不怕, 反而愈发兴奋。

    这是只属于她的作品。

    古希腊的人体雕像,是力量与柔性的诠释, 以及对人本身的自信。

    篆刀握在手中,刻下的痕迹纵横交错, 鲜血畅快淋漓地涌出。

    终于,似是痛到极致, 沈确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白似锦怔愣几秒, 不死心还要继续。

    眩晕感袭来,眼前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她整个人好像随着空间一起发生了折叠。

    与沈确在缅北那间小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席卷而来,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封印在内心深处,永久地成为了她的一部分,至死方休,无法摆脱

    “白白,白白?”

    是谁在唤她?

    头好疼,快要裂开

    清冷的月光随窗入内,沈确微微直起身子,看着睡梦中的白似锦面色潮红,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对,是他的名字。

    他心旌荡漾。

    骨子的所有低俗与恶劣,此刻有了承接的载体。

    他不愿再退避三舍。

    他刚将她紧紧抱住,她就醒了。懵懵的表情,瞳孔急剧收缩地看着他,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梦到了什么?要唤我的名字?

    她揉了揉眼睛,心中一阵烦闷,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梦见我把你杀了。”

    沈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好啊,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只是我不舍得一个人走,到时候一定要拽上你。”

    白似锦不说话了。

    “怎么,生气了?”

    静默了许久,她终于开口:“你继续睡吧,我睡不着了,你不要这样一直盯着我看。”

    她本来不想理他,但灼灼的目光实在是让她无法忽视。

    沈确露出一个柔情却不怀好意的微笑,指尖重重摩拭上她的薄唇。

    她浑身一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

    过近的距离,他将她压在身下不费什么力气。他利落地撬开她的口腔,让她被迫微扬着下巴将头抬起,攻城略地,席卷掠夺了她口齿间的每一寸空气,不留任何余地。

    不知不觉间,手悄悄滑落至她腰际,并不温柔地捏着。她慌张地就要推开他,阻止他更进一步的企图。

    像是在这场压制——挣扎——反抗的游戏中得了乐趣,他将她双手锁至头顶,轻而易举地摁住了她不断乱踢的腿。

    他死死盯住她,像头饿狼。直至她败阵下来,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最后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讨厌你。”她闷闷地开口。

    落入沈确眼中,娇娇的,毛茸茸的猫爪轻轻挠在了心口。

    他很迷恋她耽于情.欲又有几分屈辱的样子,与平日暴躁疏离的模样反差太大,征服欲总在不经意间被挑起

    到最后,他眼底不可抑制地泛起爱意的狂澜。

    月光之下,他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虔诚的模样像极了婚礼上交换戒指的眷侣-

    两年后,到了准备毕业设计的时间,白似锦异常忙碌。

    灵感之类的事,来去太快,如龙卷风一般。在进行设计时,她还要努力克服心理压力,在国内被官方比赛通报抄袭的事给她带来了很大的阴影。

    她常常不知道自己什么是时候去上课的,又是什么时候回到沈确这里。

    就像现在,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她茫然地抬头,恍然惊醒。可她又为什么会在马路上?是从哪里来到这的,又要去哪里?想不起来了。

    她自己去看过心理医生,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可真到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敞露心扉的时刻,她发觉连开口这件事都变得艰难无比。

    太多事,不知从何说起,她无法轻易对一个不熟的人倾诉。

    医生给她开了一些药,只是吃了一周她就胖了十斤,吓得她立刻停药。

    当时疯狂长胖的那个周末,汪橙遇到她还笑着调侃:“你吃什么了呀?”

    单薄的一句话,却让白似锦心里不舒服,尽管知道说者无心。

    沈确对她逐渐放松了管制,他的事业迎来了一个上升期,也忙碌了起来。

    和他待在一起,很多时候,确实是轻松的。这种轻松的背后埋没了多少麻木,她不愿细想,因为那样太痛苦。

    当汪橙一次又一次八卦地打探经常来接她的帅哥是谁时,她终于有一次承认了。

    “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算是。”

    轻松自然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她听到了破碎的声响,一直以来坚守的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和沈确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快到周围的一切景观时而虚化,时而变成一条尖叫的线,像陡峭曲折的心电图。

    只有他是实的。

    晚餐时间,他做好了饭,看她一直不友善地在瞪他。

    “怎么了?”他问。

    说着,他就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不饿,不想吃。”

    她转身离开了餐桌,去浇花了。

    过了一会,她转头,看见沈确就这样穿着居家服,在桌前拿着iPad回复邮件。精致的餐食被摆好,他在等她过来吃饭。

    大吊灯没有开,壁灯昏暗,自然散射在他身上,让他一整个轮廓都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诡异的反差感。

    斯文败类,天杀的衣冠禽.兽。

    她暗暗咒骂。

    正巧他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个不停。

    “你几天没吃饭了,过来吃点。”

    看着她,他心跳砰砰加快了几分。他喜欢她自娱自乐傻笑的样子,喜欢她干什么事都很认真的样子。

    就连平日拿放东西,她都一副心事重重,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模样,像是在办什么大事。

    好喜欢。

    “就是不想吃。”

    她不想吃了再吐,很难受的感觉。

    浇完了花,白似锦正要将水壶放回去,路过沈确身侧,就这样被他拉到怀里。

    她把水壶放到了他头顶。

    他看着她,笑了笑,“那你不吃饭,陪我坐一会好吗?”

    她很不理解,既然都不吃饭了,那还在餐桌旁坐什么坐。

    她看着沈确一勺一勺吃着,没一会就看出了食欲。

    到最后,她终于馋了起来,沈确给她做的是当下最流行的轻食,她尝了尝,还不错,总算没有再吐出来。

    毕业这一年,白似锦每天的时间被写论文和做毕设排满,毕设是她和汪橙一起完成的。每日酗咖啡成了常态,失眠愈发严重,她时常被一种焦虑的情绪控制。

    她精神有问题的事,班上好多同学都能感觉出来。

    美院艺术氛围浓厚,社交活动丰富,在她情绪稳定参加社团的时候,遇到的不少人都说好羡慕她,也想像她一样有精神问题,这样就能认识另一个自己,获取更多的灵感。

    听到这里,她的一只眼睛突然暗掉了。她对汪橙说,好想用叉子插上他们的嘴。

    果然,有些人总是对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事充满好奇,也永远对他人的的痛苦缺乏想象力。

    这半年,课逐渐变得少了起来,她和汪橙经常待在雕塑室一起做毕设。

    汪橙说,她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很凶,很凶地骂她,跟她吵架,可她根本不记得了。

    汪橙还告诉她,有几次正上着课,她突然一声不吭走到最后一排,推开教室后门出去,她也不记得。

    最严重的一次,莫过于她在雕塑室,将汪橙去年送她的玻璃杯给砸了,两人不欢而散。可她根本毫无印象,直至三天后重新用钥匙将门打开,看到满地玻璃,她才意识到了不对。

    她的意识和她的身体,好像总是不能同时归位。

    她常常一时兴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干一件事情,可一旦这件事没有在她兴致上头的时间内完成,就意味着将来好长的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想起那件事。

    好像执念从未存在过。

    学院毕业典礼的那天,她很怕自己突然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于是集中注意力,开始听发言致辞,开始注意身旁来自不同国家的各色面孔。她拼尽全力,不让意识与身体再度分离。

    厅内的座位是阶梯布局,后排的同学不会被前一排同学挡住视线,稍稍留意,也能看到前一排同学在干嘛。

    她看到坐在自己右前方的女生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的软件大多是中文。女生打开微.博,随意在主页浏览着新闻,随意打发着时间。

    看了一会,白似锦觉得没什么意思,正要收回目光,一张照片映入她的眼帘,她瞬间愣住。

    照片里的人

    看着新闻突然出现一张帅照,女生也愣了愣,将图片点开。

    这下子,白似锦看得更加清楚,就是他。

    新闻标题更是吸睛——“融创集团CEO孟繁泽将在梵屿酒店举行订婚宴”。!

    突如其来的过载信息量让白似锦根本来不及反应和消化。

    真的是孟繁泽

    他现在是

    他要结婚了?

    说来也不奇怪,细数下来,她在巴黎,已经待了五年了。

    五年,足以发生很多事。

    她这莫名其妙的情绪究竟是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正式体面地分手说再见,还是她对他余情未了,抑或是她自我意识过剩,不能接受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爱被别人分享?

    她最最在意的,是孟繁泽没有像她一样停滞不前。能开启一段婚姻,意味着将过去完全放下,真正喜欢上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心脏开始隐隐作痛。想见他的念头经年累月不断叠加,此刻,导火索彻底点燃。

    她就是想见他,立刻,马上。

    可她现在的手机,她是不能用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还有沈确。

    还有他在!

    一想到那段禁闭的日子,她就喘不过气来,她害怕重蹈覆辙,再度陷入无边的黑暗与无助的绝望里。

    或许等等,再等一会就好。

    说不定一会她就不会再想着回国这件事。

    汪橙呢?汪橙在哪?她环顾四周,找不到她。

    发言致辞的代表慷慨激昂,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到台上人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二十分钟过去,她真的坐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后,她轻轻拍了拍前面的女生。

    “你好。”

    “白似锦?”

    啊?她认识她?是一个班的吗?怪不得脸熟,但她叫不出名字。

    “怎么了?”女孩问她。

    “对不起打扰了,很抱歉要麻烦你。”

    话说一半,眼泪快要落下。

    “你能不能”

    “帮我订个机票?”

    阅读小tips:插叙部分告一段落,下一章回到开头的时间线,接上前两章猫猫和狗狗的重逢。两人各怀鬼胎,猫猫心里委屈,但猫猫不说,狗狗心里也委屈,但狗狗也不说,默默地阴暗爬行,呜呜呜

    第50章

    打赌

    白似锦醒来时, 本能地伸手摸向枕头另一侧,一片冰凉。她瞬间清醒,猛地直起身子, 四处寻找着孟繁泽。

    脚踝被铁链束缚, 他活动范围有限, 此刻,孟繁泽站在窗户旁, 看着楼下来往的车辆, 判断着这里的具体位置。

    “这里是三十楼,跳下去会死的。”身后, 传来白似锦幽幽的声音。“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孟繁泽神色一滞, 深吸一口气, 隐藏好情绪后,转过头。!

    “白似锦, 你这是要干嘛!”

    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她正用手握着锋利的刀刃,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放下!”

    她摇头,更用力地将刀子攥住,指腹已经受伤, 鲜血渗出,可她像是感受不到疼, 一言不发。

    “我不会跳楼。”他认真地告诉她。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靠近窗户就能让她联想到要跳楼,如果这是她下意识的思维, 那只能说明这种站在窗户边想不开的情况,曾在她身上发生过。

    意识到这些, 他的心沉了沉。

    终于稳住她的情绪,他问她:“有医药箱吗?”

    她愣了愣神, 乖乖地跑到客厅,将医药箱拿到这里。

    “白似锦,手腕上的东西给我解开。”

    他阴沉着脸命令。

    见她不肯,他加重了语气:“你手都受伤了,要怎么给自己消毒上药?”

    犹豫片刻,她缓缓上前,拿出钥匙,“咔哒”一声,将束缚他手腕的东西取下。

    消毒的过程中,孟繁泽并不温柔,只是机械地按包扎伤口的流程处理。

    碘伏涂抹在伤口上,又蛰又疼,她嘴一撇就委屈起来。

    “你轻一点,很疼的。”

    孟繁泽并不理会,止住血后,将医药箱里包扎的绷带取了出来。

    见他这样冷漠,她心里很不好受。

    “你都没有吹一吹。”

    “白似锦。”

    沉默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别撒娇。”

    他不会再吃她这一套。

    “我没有。”

    她立刻反驳。

    见他不说话,她更加奋力地辩解:“我没有撒娇,就是没有,你误会我了。”

    “”

    “哦。”

    眼见气氛僵持,她快速转移话题。

    “孟繁泽,你还记不记得,当年”

    “不记得。”

    还没等她说完,他就毫不留情地打断。

    这下子,白似锦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气氛愈发沉默。

    处理完手上的伤后,孟繁泽开始解她衣领上的扣子。

    白似锦完全没反应过来,脸倏地一红。

    “你干嘛?”

    “”

    “你肩上也有伤,处理一下。”

    “你在想什么?”

    “没有。”

    “刚刚直接骑我身上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害羞,现在装什么。”他毫不客气。

    “是你咬的!”

    “还有这也是你咬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羞恼地看向他。

    在她肩上涂药时,她后颈处的疤痕猝不及防扎入他的视线。他恨恨地咬紧牙关,这处疤痕,这个位置,他完全能想象出是怎么一种情况。

    他刚伸手触碰到那处,她就条件反射般浑身一颤,直起身子,警惕慌乱地看向他。

    四目相接片刻,他并没有等来她的解释。看着她脸红心虚的样子,他脸色越来越不好。

    将伤口处理完毕,刚合上医药箱,他听到“咔哒”一声,白似锦眼疾手快地再度将他铐上。

    他冷哼一声,对于这种拙劣的把戏,不置可否。

    看他一直是这副冷冰冰的态度,白似锦彻底茫然,焦虑烦躁了起来。她用力抓挠着自己,心烦意乱,没一会,就将身上抓出了红痕。

    孟繁泽皱眉,“安分点,别乱动了。”

    她听话地将手收回,质问他:“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不舒服吗?”

    “如果是你被人这样子关着,你会舒服吗?”他怒极反笑,饶有兴趣地反问她。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黯淡,接着变成了恐惧,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不愿再主动问,很多事情,他想让她自己开口,解释清楚。

    ——她不告而别的五年。

    “白似锦,给我个期限。”

    “什么期限?”

    “你找我来,不就是为了上.床吗?现在做也做了,你打算关我多久?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

    “为什么不可以一直耗在这里?”

    他一时哑然。

    又是一次无效的沟通。

    曾经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如今却拼了命地想要远离她,白似锦越想越不能接受。

    “你别想着走。”

    “你别想着离开。”

    “不准就是不准!”

    “你听到没有!?”

    她将声音抬高了几度,就这样冲着他吼。下一秒,眼泪不断滚落,她抽噎着,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孟繁泽强忍住内心异样的情绪,这么多年,他竟还是无法对她的眼泪免疫。

    他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淡漠地说着:“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人都要向前看,不是吗?”

    她红着眼睛瞪着他,像只被逼到极致要反击的幼兽。

    “你不喜欢我,不还是对我会有反应吗?”

    他两眼一黑,“明明是你给我下了药才会那样,你别发疯了行不行?”

    “我才没有发疯!”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眼睛一亮,迅速地从方才悲伤的情绪中抽离。

    这样的眼神,孟繁泽太熟悉了。从前她变着花样要欺负他时,就会露出这种兴奋的神情。此刻,一模一样。

    “我跟你打个赌,现在你没有吃药。接下来的十分钟,如果你能忍住对我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她凑至他跟前,用狡黠的目光打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