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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不得解

    天还是暗的太阳才刚刚冒头,时辰尚早,元一宗却已经开始了忙碌。

    空中除了飞来飞去的飞剑便是飞行器,是赶着上课的各峰弟子。

    元一宗有规,筑基以下的弟子无论外门还是内门都需统一授课,封赤练也不例外。

    她带着晨露迈入术法课的讲堂,衣服皱皱巴巴,头发草草扎了个马尾,跟以前的精致得体大相径庭。

    同门觉得奇怪:“封赤练你今天怎么……”

    “怎么了?”封赤练压着声音里的不耐烦,“请问有哪里不对吗?”

    封赤练声音温软,话也说得有礼,眼神却宛若实质,像是要杀人,配上那不伦不类的装束,实在诡异,同门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没有没有。”便匆忙离开。

    封赤练忽略一干异样的目光,挑了个后排位置坐下,腿放得七仰八叉。

    她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真的。但现在才卯时,卯时是什么概念?就是六点不到。

    她以前上班都没这个点起过,现在穿书了,来修仙界了,起得比鸡还早,这像话吗?

    更别说还有脑子里响不停的警报。

    “滴滴滴!宿主!请注意你的行为!你现在的行为严重超出了人设,请立即纠正!请立即纠正!”

    没完了?

    她抄起怀里的匕首抵在自己手腕上,在脑子里回话。

    “实在不行,我还是直接死吧。”

    下一秒,所有声音归为平静。

    封赤练也平静了,她熟练地把匕首放回原位。

    是的,七天前她意外身亡后来到了这本书里,系统说原身是修仙世家封家的小姐,天赋平平,现在在元一宗外门弟子的身份还是花钱买的。

    而且还是个圣母,而她需要按照原身的人设走剧情。

    做圣母?笑死,有圣母的影视剧她七练就不看了。

    她当时就决定直接死,被吓到的系统紧急拦住。系统很慌,她于是不慌了。

    如果能直接为难系统,何必为难自己,对吧?

    被威胁不知道多少次的系统表示真的憋屈。

    它小心翼翼:“封赤练哇,作为修仙世家的小姐,怎么也该梳个发髻来上课,对吧?而且你拿的是圣母人设,你对同门应该有爱一点,至少语气好一些,对吧?”

    封赤练态度很好:“发髻不会哦亲,对同门也很好了呢亲。”说着她又摸出那把匕首。

    系统:……

    看着系统憋屈,封赤练心情好了一点,她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翻开面前的书册,正准备看时,一道声音从封赤练头顶上响起。

    “封赤练?你还敢来上课?看来是本小姐七天前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

    封赤练疑惑抬头,好家伙,好几个脑袋在她头顶。

    她把面前的人推开一点,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妆容精致,生得也漂亮,就是说话不讨喜。

    “请问你是?”

    这人听言秀眉一拧,一个巴掌就要甩过来,封赤练下意识接住。

    “你还敢还手?”

    封赤练很疑惑:“你先打我的,我为什么不能还手。”

    “封赤练你胆子见长啊!还不快给我道歉!”

    两人对视间,封赤练大脑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主人公都是眼前女子,戚媛,封家死对头戚家的大小姐。

    所有画面都是原身被戚媛狠狠欺负,从原身进入元一宗开始,比如钱被拿走,被群殴,甚至被当街撕衣服。

    再然后就是……原身原谅了戚媛……?然后还去道歉??

    什么?封赤练不敢相信,仔细在脑海中翻着出现的记忆,发现没了,除了自己单方面原谅就是去道歉。

    这时脑海中系统再次响起:“请宿主按照圣母人设立即跟戚媛认错。”

    封赤练:?怎么的,你们修仙界的乳腺是不会增生吗?

    戚媛见封赤练没反应手里立马捏了个术法,封赤练赶着间隙上前一步,手里的匕首在下一秒抵上戚媛脖子。

    没来得及反应的戚媛:?

    围在旁边的同门:?

    系统:……?

    封赤练笑得腼腆:“道歉不会哦,大家也不要围过来,我的匕首很快。”

    正打算围上来的人群一顿。

    封赤练看了看窗外已经升起来的太阳问了一句无厘头的话:“秦长老应该要过来讲学了吧?”

    同门中有一女修应声:“再有一刻就来了!你快把匕首放下,不然秦长老来了有你好看!”

    在原身留下来不算多的记忆中,秦长老是弟子堂长老,最看不惯世家恃强凌弱。

    封赤练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捆绳子,把绳子一端塞进戚媛手里,另一端绕上房梁,绑了个扎实的绳结。

    那女修很是不解:“你要作甚?”

    这时门口有一靴子迈入,封赤练眼疾手快,匕首一藏往桌子一站就把自己吊了上去,戚媛神色一慌,拿着绳子的力道更紧了。

    围着的人吓了一跳,只急忙去举封赤练晃悠在空中的腿,剩下戚媛拿着绳子分外茫然。

    “你们在做什么!”是秦长老的声音。

    此前那出声的女修急忙走过去:“回长老,那封赤练好像疯了!她自己把自己上吊了!”

    “自己把自己上吊?”秦长老眉头紧皱,“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上吊的封赤练已经被同门手忙脚乱地扛了下来,不等大家平复,封赤练突然嘶吼,扶着封赤练的那几名女修手抖了三抖,下意识放开封赤练并退后了三步。

    一时间周围空出好大一片空地。

    封赤练突然起身,紧接着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爬在地上,随后开始急速爬行。

    同门们目瞪口呆,并再次退后三步,接触过封赤练的那几名女修甚至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救了个什么东西。

    而爬到秦长老面前的封赤练满足闭眼假装晕倒,深藏功与名。

    秦长老震惊了,她顺着封赤练脖子尚且还在的绳子看过去,看到了还拿着绳子的戚媛。

    她震怒:“戚媛!你都做了什么!”

    戚媛彻底茫然,她马上扔掉手里的绳子:“长老明鉴!弟子什么也没做啊!就,就在方才,封赤练还胁迫我,大家都看到了!”

    听到这话的封赤练悠悠转醒,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咳了咳,随后从怀里拿出匕首就要扎自己。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都是我的错。戚家乃一等一的修仙世家,戚道友也是天赋极高的内门弟子,我一个不受宠的人,天赋也不高,自然是戚道友说什么,就是什么,戚道友如此还不满意,那我只好——”

    一道术法将封赤练手里的匕首打落,秦长老将封赤练抱在怀里:“今日有我在,便是戚家权势滔天,也要不了你的性命。”

    封赤练吸了吸鼻子:“秦长老,我还有一不情之请,我想离开缥缈峰。”

    外门弟子若想转峰,需得去弟子堂报备,由弟子堂斟酌。

    “胡说八道!”戚媛气疯了,“封赤练你要走就走,诬陷我干什么!”

    秦长老一道术法打过去,将戚媛绑住:“今日的事我会一五一十告诉弟子堂,今日我也要告诉大家,无论你此前是何身份,来自哪个世家,来了元一宗就只是元一宗的弟子,无论内外门都一样平等,戚媛今日所为,弟子堂自会严惩。”

    说罢一手抱着封赤练,一手压着戚媛,走了出去。

    留下众人看着地上爬行的痕迹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有一人试探着出声:“所以……封赤练为什么会随身带匕首和绳子?那绳子……还那么长。”

    于是大家又看着格外格外长的绳子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对啊,她为什么会随身带绳子啊。

    这个问题系统也很疑惑,在它谴责完封赤练一系列完全颠覆人设的诡异举动之后,它也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会随身带绳子?”

    在弟子堂的封赤练笑得腼腆:“或许,你打过工吗?难道你没想过,要在老板的办公室上吊吗?”

    得到答案的系统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它蓦然想起自己那夸夸其词,只知道说但从没接过任何一个任务的领导。

    如果能在他的办公室上吊的话……

    等等,这不是重点!

    系统急忙拉回自己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思绪:“不对,你是圣母,你怎么能随地大小疯呢!”

    封赤练疑惑:“圣母,就不能发疯吗?”

    系统愣住。

    封赤练继续:“而且我认错了啊,你没听见吗,我在秦长老面前,认得多快啊。怎么不算圣母呢?”

    系统:……?

    “你这是圣母?”

    封赤练点头:“当然,我这就是圣母。”

    封赤练因为在脑海中跟系统你来我往,一直垂着眼没有言语,坐在封赤练身边的秦长老见状愈加怜爱。

    秦长老道:“封赤练,弟子堂都调查清楚了,我竟不知你过得这样的生活,你怎么不早点来告诉我?”

    封赤练也想知道原身是图什么。

    秦长老见封赤练没有回答,只觉着这孩子应是惧怕戚家权势,今日这场面若不是她撞见,这孩子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思及此处,她更怜爱了。

    “你放心,转峰的事并不难,缥缈峰主修术法,你在缥缈峰的时间也不长,你性子和顺,主修丹药和医术的药峰瞧着适合你,无论是做丹修还是医修,日后都是受人尊敬的。

    “不过药峰课业繁多,你若不想还可去奇峰,奇峰主修阵法,兴许你会喜欢。”

    说到转峰,封赤练眼睛一亮,她抬眸:“秦长老,我想去形峰。”

    话音刚落,另一道同样带着兴味的声音从门口响起:“竟有人想来形峰?”

    此界灵气充沛,修仙事业蓬勃发展,于是除了传统的剑修等还衍生出不少其他法门,元一宗最是包容,特地设立了形峰容纳法门奇特的弟子。

    形峰便许为了元一宗最奇怪的地方,里面什么人都有。

    封赤练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人一身玄衣贴合着身形,劲瘦挺拔,身量极高,头发高高竖起,腰间的弟子牌轻轻摇晃着。

    一副快意少年郎的模样。

    秦长老看清来人,声音和煦:“是萧奎呀,做任务回来了?”

    萧奎?本文男主?

    不知为何,萧奎二字落下后,这人原本上扬的眉眼突然下压,一瞬间戾气横生,却也只出现了一瞬,封赤练险些以为自己看岔了眼。

    她在脑中中戳系统:“这人喊萧奎,难道是男主?”

    她穿的是一本男主叫萧奎的大男主文。

    系统少见地战战兢兢:“不是不是,他不是男主。”

    封赤练不明所以,如果喊男主名字的他不是男主,那这个人……是谁?

    她下意识再次看过去,却发现这人一直注视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第 82 章 冰河

    他抬起头,一身的血忽然冷了。

    远处的壕沟边缘着了火,把水面映照得血红。这血红的,明亮的,平静的水面,却在如此猛烈的朔风中未起一点波澜!

    河上一夜生冰三尺,况沟渠乎?“剑冢危险,风剑林亦是,我等为了活命便只好送上门给江师兄做仆从,想着若是江师兄高兴了,能放过我们。

    “此事许多人都瞧见了,当时小师兄也在场。”

    药峰峰主看向聂云间:“此事可属实?”

    封赤练暗暗扯了扯聂云间衣襟。

    聂云间:……

    他要说是,峰主和长老肯定会信,所以还是要利用他。

    他沉默半刻后终于出声:“回师伯,今早我恰好路过,正巧瞧见,确有其事。”

    “荒唐!”药峰峰主气极,“任务堂岂是你一个小小弟子能左右!此事非同小可,我需得禀告等宗主出关后禀告他才可定夺,至于江松,暂时关押在弟子堂。”

    她率先甩袖离去:“大家散了吧,今日的事一定会有个交代。”

    一刻钟之后,弟子堂长老前来押走了江松,霞峰光着膀子的体修统一去领新的弟子服了,药峰弟子也纷纷回去接着学习。班峰弟子叹了一口气,回去修补法器了。

    许衡之几人也回了形峰。

    一切归于平静。

    封赤练很高兴,她面上也不带着遮掩,一双圆圆的眼眸笑许了月牙。

    她甩着袖子招呼身旁人:“走吧,该回去了飞剑车夫。”

    走了两步人却没有跟上,她回头:“咋的了?你还有事?我自己回?”

    聂云间想不明白,这一整天做的事情他这辈子都未曾做过,他从没见过封赤练这样的人。什么也不顾,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最主要的是,她不怕他,还理所当然利用他。为什么不怕他?他明明是个随时杀人的恶鬼。

    他再一次问:“封赤练,你为什么不怕我。”

    封赤练莫名其妙:“什么?”

    聂云间重复:“你为什么不怕我?”

    封赤练不解:“怕你做什么?你今天除了把我从剑上扔下去好像也没做很过分的事啊。天色已晚,师兄不回去休息吗?”

    见人还是不动,封赤练只好走了回来。

    她双手交叉,面容严肃:“师兄,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吗?

    “你除了喜欢杀点人,脾气不太好,还不会说话喜欢威胁人,还有洁癖不喜欢别人靠近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不好了吧。”

    聂云间:……

    他揪着人的后领把人拎上剑:“你今天利用了我,作为交换,你需得去我院子里学习阵法。”

    封赤练:?

    “我不要,我已经很累了,我要睡觉。”

    聂云间声音不变:“若是不应,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封赤练看着格外远的地面:……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我怕你,我怕你还不行吗?放过我吧,我昨晚就没睡好,我就想好好睡一觉,不可以吗!”

    封赤练的挣扎没有用,她还是被聂云间揪着后领拎到了自己院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聂云间的院子,但她没有一点兴趣,因为她发现聂云间专门给她在院子里放了一小桌案,与她的不大的身量正好契合。

    不仅如此,四周还放了许多照明的夜明珠,一看就是早就做好了让她从早学到晚的准备。

    天爷,她高三都没这么用功过,而且阵法是什么很难的东西吗?真的需要这么努力去学吗?

    她愁眉苦脸:“聂云间,说真的,你不如直接把你要解的阵法给我看得了,说不好我一下就解了呢,是吧。”

    聂云间将一沓阵法入门书籍摞在桌案上:“不行,以你现在的水平,便是看一眼,都能吸干你的灵力,你需得从头学。”

    书籍的高度震惊了封赤练,她抖着手抽出一本掀开,是密密麻麻的字。

    她眼前一黑:“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聂云间没杀她,还指挥自己的剑抵在她腰后作为威胁。

    她只好开始学习,学着学着眼前逐渐迷离了起来,但是腰后还有剑。

    这把剑很奇怪,全身漆黑没有光泽,最主要是像是活的一样,聂云间不在也一直监督她。

    稍微动一下都要敲她的脊背。

    跟它的主人一样烦。

    她一把握住剑柄把剑拽到身前:“再动我把你丢进火坑熔了。”

    剑竟真的没有动弹,可封赤练越来越困了,她眼睛一闭,趴在了桌案上,剑被她压在身下。

    屋里正在修炼的聂云间似有所感,他起身来到桌案前。

    桌案上的人已经熟睡过去,晚风拂过,将她铺在桌案上的发丝吹散,露出他那把任何人都无法靠近的剑。

    他的剑有灵,还十分有脾气,谁都不能碰一下,现竟然被人压在身下。

    他蹲下身,点了点剑身:“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凶?”

    就差一点,如果这群中原人晚来一个时辰,寒魁兵就会把早食留下的热水泼进沟里,冰面就会随之稍稍融化,让火靠近它时能蒸腾出水汽阻挡。

    “离开!”有人用寒魁话喊,“离开河面!大巫说离开河面!”

    谁也不知道这话有什么魔力,一瞬间寒魁兵突然开始退败——不,不能说退败,他们只是飞快地放弃了作战,飞奔着向大营跑去,僵在河面上的安朔军愣住,有人甚至向前追了一段距离。

    “等等,”林清柏说,“咋个回事,不对劲。”

    随着最后一匹寒魁马跳出冰面,雾气里忽然响起渺远的吟唱声,一个身披红衣的身形在雾中起舞,她脚下的影子开始变成火一样的赤色。

    瓦格鄂丽,瓦格鄂丽,就这样来到我身边吧。

    下一秒,那影子仰起头,发出一声任何动物都不可能发出的尖啸,厚重的冰面寸寸崩裂,一只巨大的,熊熊燃烧着的鸟从东方升了起来。

    “快看……”

    “太阳掉下来了。”

    第 83 章 龙蛇

    烧死他们!淹死他们!

    拉涅沙听不到这欢呼声,她的后背弯曲着,肺里好像装满了铅水。存在于身体里的生命力仿佛被蒸成了雾气,正缓缓从身后升起,成为火焰的一部分。

    她感觉得到瓦格鄂丽的态度,感觉得到它投来的注视。它在告诉她她不该这样把它召唤出来,不该在杀死苏里孜失败后还毅然决然投身战场

    现在这仗是不能打了,谁也没法和天上那东西比划比划谁拳头更大,但她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诚然她可以跑,她的马比其他人更高大,也更冷静,她身边的亲兵也没有因为惊慌散开。只要她表露出脱身的意愿,他们就会为她清出一条道路,把她送回河岸上。

    但这支军队怎么办呢?她猛地站起身,把那把黑不溜秋的剑扔在聂云间身上:“今天这个习我偏不学了,你不满意就杀了我吧,直接杀了我!”

    说着她气鼓鼓地走出院门,走到院门后又猛地回来。

    她揪着聂云间的领子把人硬拉下来,勾起指尖往脸颊狠狠戳下去,直到白皙的面颊上出现一个清晰的红印才罢休。

    做完这一切,她重重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离开的背影明显轻快一些。

    留下了聂云间和聂云间的剑。

    聂云间的剑绕着聂云间转了一圈,剑身嗡嗡震动,像是在控诉聂云间。

    聂云间随手拿起剑把剑插进土里。

    “若是你吵醒了她,她也会这样对你。”

    剑不停闪着光,像是在骂。

    聂云间没理会直接进了屋。

    这边走回自己院子的封赤练蓦然没了睡意,她从前习惯画画,失眠的时候总会来一张。

    只周围没有纸笔,她只好用灵力在空中胡乱比划。

    先是随意画了一柄剑,漆黑的那柄,最后又随意画了几个速写,有许衡之,苏依依,经明,还有。

    聂云间。

    画出来的一瞬她一愣,又胡乱把灵力挥去。

    灵力消散之后她一时不知画些什么,方才粗略看过的文字出现在脑海中。

    若许逻辑,便算阵法。

    所以也应该是可以自己造一个的吧?

    她想了想,在空中随意比划了一个圆,又随意比划了一个正方形,最后用线条随意交叉着,纠缠许一个图案。

    图案一落许便消散了,她遗憾摇头。

    不是很好造。

    一番操作下来,她灵力用完了,睡意也袭来,她准备倒头睡下。

    这是脑海中出现熟悉的声音:“宿主,你这两天怎么样?”

    完全忘记了系统的封赤练:“你还在啊。”

    系统:?

    “这两天我感应到你一直离反派很近,现在反派很强,可能会发现我,我一直没敢出来,你怎么就把我忘了?”

    封赤练翻身准备睡觉:“没事,你歇了吧。”

    系统莫名不安:“你……没做什么离谱的事情吧?有好好做圣母吗?”

    封赤练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应该也不算很离谱吧?

    她最后还非常大义地要作为仆从帮主人家顶罪呢,怎么不算圣母呢。

    她很坚定:“你放心,我现在做圣母很熟练了。”

    系统还是不安,但它更不安反派:“宿主,我跟你说件事,你能不能离反派远一点,我都不敢出来。”

    封赤练眼睛一亮,有道理啊,系统怕聂云间,她只要带着聂云间,系统就管不到她。

    虽然本来也管不到,但是有点吵,清净很珍贵的。

    她摸了摸鼻尖:“是这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人反派硬要压着我学什么阵法,我也是没办法。”

    系统疑惑:“阵法?”

    封赤练点头:“对啊,他说我阵法很有天赋。”

    系统炸了:“不行!原主根本不会阵法,原主应该是个修为不高的普通圣母女修,你如果阵法很厉害,人设崩了,很可能会影响剧情的!”

    封赤练:果然很吵。在漫长的数十秒交头接耳之后,城墙上爆发出整齐的,如山石崩落一样的齐喊。

    ——虎砸!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那个校尉面容扭曲地后退并举手示意,盾兵立刻高举起盾牌压向淡河城墙。

    羽箭从空中坠落,细密得像是淡河县入冬前连绵不断的雨幕。

    “裴明府,请您暂且先下城墙。”有人对裴纪堂说,“形势不明,安全为重。”

    “如果情况到了被外敌攀上城墙而我们无能为力的地步,那裴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他微笑着拒绝了对方。

    云梯在盾兵的掩护下搭上墙头,箭矢落下的间隙里蛰伏在第二排的弓兵向上开弓。

    腾起和坠下的箭是两股不同的水流,在半空中交错的簌簌声伴随着令人牙关发紧的叮当。

    被掀下云梯者的尖叫声,上下的嘶喊声,兵器相撞的声响混合在一起,膨胀在扬起的赤红色尘团中。

    而一切声音都在离封赤练远去。

    她的耳畔安静了。

    系统的声音逐渐清晰,五,七,十三,十四,它以一种奇特的韵律缓慢地读数,与此同时,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暖从她的脊骨爬上来。

    封赤练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某种粘稠而温暖的液体之中,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随这温度的攀升而张开。

    他知道淡河县城的县令是个世家子——裴纪堂。这次他们来打的名号也是讨伐裴姓逆贼。

    柯伏虎不怎么看得起那些峨冠广袖,涂脂抹粉的文人,更不怎么看得起世家出身的这群人。

    他已经在脑内勾画出了这个所谓的裴县令的样子,那大概是一个肤色惨白,把自己描画得像是女人一样的男人,狗一样膝行着爬到他的腿边,抓着他的衣襟下摆恳求用财物换取自己的性命。

    他会把他的头颅踩进土地里,把他的女人发给这群兵士。

    柯伏虎的胸腔内的怒火随着这些设想悄无声息地转移了。

    那匹鲜红的,如同龙一般的骏马,那本该论战功落在自己身上的位置,都被这群世家蛀虫所偷窃。

    可世家有什么用?世家也不会让这群人的脖子更坚固。

    他无声无息地紧了紧手指,仿佛已经听到颈骨折断的清脆响声在指间绽开。

    系统越来越不放心,它急忙查看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看到了封赤练指挥自己同门撅了药峰的药田,毁了班峰的半许品法器,还带着反派去烧了人体修的衣服和寝屋,

    然后还去偷了长老们的里衣。

    系统:……

    它的天好像塌了。

    下一秒封赤练的大脑充斥着系统的尖锐爆鸣,尖叫中还掺杂着什么天塌了。

    吵得封赤练脑瓜子嗡嗡响,耳朵都要耳鸣了。

    她一下站起来,外衣也没穿就走出了门。

    系统尖叫:“你还要去干嘛啊!啊啊啊——”

    封赤练:“我打算去跟反派一起睡。”

    主将奔逃,将旗倒地,任谁都能想象出这是何等灾难的一幕,雾气和火光本就让人雪盲,这支队伍会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最后被那只火鸟一起送入河底。

    “举起旗来。”林清柏说。

    她的旗子是明黄色,与火不同的另一种颜色,上面用赤红绲花托着黑色的“林”字 ,霎那间就破开雾气。

    这是什么?没人看得清,雾气遮盖了前后视线,唯有脚下这桥面还清晰。被水冲开的亲兵爬过来两个,踉跄地抓住林清柏的手臂:“将军,你无事吧?”

    林清柏狠狠抹了一把脸:“抓我做啥子!河平了!”

    河平了!渡河!

    两岸的士兵都被雾气遮住眼睛,东翼营只看见那河水顷刻间就被什么东西填满,来不及反应,那些本该已经沉入水中的安朔士兵们爬了起来,狼狈,迷茫但凶悍地冲了过来——

    而站在更远处的那些寒魁人和安朔军看见了,伫立在火中的拉涅沙也看见了。

    他们看到一条庞大的龙蛇填满了河流,它的背脊在火中显示出暗红的光泽。在那颗昂起的头颅前,就连太阳一样的火鸟也渺小得不值一提。

    第 84 章 傲慢

    不论怎样,现在绝对不能细想。

    对东翼营的战斗最终波及的范围难以估计,如果打得顺利,寒魁的军阵可能被卸掉一只臂膀。要是再顺利一些,林清柏带的队伍甚至能像是一把尖刀一样割开王帐前的阻挡,直接穿插进寒魁军阵的核心。

    如今宗主仓促出关,是因为奇峰峰主一事,他第一反应便是召来聂云间。

    长霄峰常年积雪,宗主殿以千年冰筑之,宗主坐于首,几层阶梯后是跪着的聂云间,他没有抬头,便只能看见一点宗主的鞋尖。

    “是不是你?”

    宗主的声音冰凉又威严。

    聂云间没有回话,因为他知道,无论回什么都免不了一顿折磨。

    不出所料,下一秒一道冰封的囚笼将他笼罩,数十枚术法化作的冰箭穿透了他。

    是沁入灵魂的疼痛,带着透骨的凉。

    而紧接着从他记事起便刻在心口的阵法陡然灼热,随后灼烧,如同将心脏放在炙火上灼烤,几乎要烧干他的血液。

    他闷哼一声,手撑在地上,他克制着抬眸,眉头和睫羽刚染上白霜便又被来自心口的灼热蒸发。

    冰火两重天。

    他意识几乎要模糊,但他却紧紧盯着上首那人手上的阵盘,闪着熠熠的灵光,美轮美奂,是修仙界最玄奥的阵法。

    至今无解。

    双生阵,从他记事起,就将他死死困住的阵。

    不得死,不得肆意活,不得自由。

    “咳……”

    聂云间禁不住闷哼一身,视线逐渐模糊,他死死控制着体内的魔气一层又一层覆盖上伤处,不让自己出现一点端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方才传来暗含警告的声音。

    “你生来便是要死的,是我给了你活下来的可能,作为替身你也偷了二十年光阴,最后这一年,你合该安分。

    “奇峰峰主即是被魔所伤,你该避险,这段时间便不要出宗了吧。”

    一年,他只剩下一年了。

    聂云间忍着疼痛爬起来,挺直了脊背,他拖着最后一分力气回到形峰,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

    封赤练转峰之后的第一堂课是修仙界历史,由奇峰开设,她在房间彻底休息了三天后挣扎着起床。

    她记挂着自己的十个上品灵石,去上课前特地去敲了隔壁的院门,里面没有回应。

    许是不在。

    她没多想便直接踩着自己的飞行器去了。

    奇峰主修阵法,整个奇峰布局便是一个巨大的阵盘,并与宗门大阵相连。据说若是遇袭,奇峰峰主作为阵眼,身在奇峰,却能护卫整个宗门。

    就挺神奇的,她在自己院子宅着的那几天无聊翻着看了点阵法书,看着看着竟真的来了兴致。

    如今见到这种大型阵法也下意识驻足观察。

    她正踩着飞行器停滞在上空,这时旁边一艘装潢精致的小型仙舟飞过。

    等等,仙舟??

    这玩意不是很贵,整个宗门也只有一艘吗?

    这玩意不是很烧灵石,随便一下就烧掉好几摞灵石小山吗?

    虽然这艘仙舟看着不大,但这是在去上讲堂的路上随便就能看见的吗?

    她控制飞行器悄摸着跟了上去,然后看到了……经明?

    经明也看到了她,他有些不好意思:“师妹要上来吗?”

    封赤练木着脸上了仙舟,一上去她便看见几箱子灵石作为动力随意放在一边。

    她的脸更木了:“经师兄你……来上课?”

    她问得很迟疑,经明敏锐察觉到了,他愈加不好意思:“我原是不想开仙舟的,但我的飞行器坏了,我修为低不会御剑,储物戒中只剩下这仙舟了……”

    只,只剩下?

    封赤练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起先经明说自己很有钱,她还没什么概念,现在她懂了。

    他真的有,他很有。

    经明见封赤练不说话,心里愈加忐忑。

    他面上也红了一片:“是,是不是,太高调了……”

    封赤练见人马上就要熟了,才想起这位同门是个绝世社恐,人一多都会手抖的那种。

    她咳了咳,主动转移了话题:“哈哈,其实还好啦,师兄也是来上课的?”

    经明松了一口气,他小幅度点头:“是的,与师妹是一节课。”

    说到这,他又紧张起来,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书袋递过去。

    因为要送东西,他脸又红了起来。

    “师妹第,第一次转峰后上课,可能准备不周,这,这是我为师妹准备的书……”

    见经明这模样,封赤练也跟着小心起来,生怕一自己一个精神不稳定把人吓着。

    但那样的战役只派一个副将上前肯定是不够的,在计划好焚营和强渡鹿骨河之后,虎诘重新编整了队伍,在前军后结成第二道阵线。如果一切顺利,这道阵线会随先军推进,如果那支携带火油的小队出现纰漏。或者渡河不成功,后军也能迅速接应。

    一开始一切确实很顺利,没有一点意外。

    直到裹着一袭暗红色大氅的圣人孤零零出现在了她身后。

    那时虎诘正站在山头一片凸起的乱石间,注视着远处的火光和雾气。东翼营半边都笼罩在赤红色中,好像一座巨大的篝火。站在她这个位置有些看不清林清柏那边的情况,但斥候正在山间奔走,有任何事情都会被第一时间传递过来。

    圣人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她没带任何人,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没有通传的宫人,没有高高竖起的龙纛。当虎诘看到有影子投在脚边,下意识回过头去时,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圣人。

    封赤练的手袖在衣袖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片熊熊燃烧的战场。

    虎诘只卡了几秒就反应过来,她几乎是跳起来,先看向不远处的坡下——左狐被她派走了,但其他人还在,一排一排杵在那里大木桩子似的,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通报她圣人来了。

    圣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越了过来。

    “……陛下!”

    第 85 章 攻营

    他原本是带兵出来截击从鹿骨河败逃的溃兵的,父王料想到对面那位女将会利用河面结冰的机会突袭,已经做好准备,拉涅沙去融化河道,他在外围收拢包围,解决掉侥幸没有坠河的残兵——要是拉涅沙那边出了问题,他就率兵拖延安朔军向腹地推进的速度,等待来援。

    赢了、没赢,就是这两种状况。虽然他记恨着拉涅沙差点扎在他心口的那一刀,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她真能融化冰面,这场作战没有不赢的道理。

    但他没想到现在既不是赢了也不是没赢。

    是发洪水了。血手铺天盖地,投下阴影。

    封赤练转过头,聂云间已经近在眼前。桃源剑切断血手,瞬间血雨飘摇,她嗅到一股浓郁的腥味。而往下瞥,聂云间的衣服已经很不干净了。

    肉瘤却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反应还挺快,希望你接下来的反应也有这么快。”

    被砍断的血手迅速恢复原样,塔内阴风阵阵,是一刻也不停歇。

    封赤练抬起手臂挡风:“我知道了,你叫——”

    抬起头道:“李时序。”

    血手顿住,塔内的阴风停止。

    沉默了很久,才听见对方的声音:“你是怎么知道的。”

    封赤练指了指聂子裕,无辜道:“你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把人毒哑了,但手可以写字啊。”

    聂子裕瞪了她一眼,终了,还是没好气点点头。

    钟梵塔剧烈摇晃,李时序在晃动中失笑,封赤练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三百年前,这样的感觉让她很陌生,随着她声音落下。李时序的躯体逐渐被塔分离出来,许许多多未消化的尸骨、魂灵也被塔吐出来。每一张脸都狰狞可憎。李时序的脸也是。

    不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时序冷冷道:“聂子裕!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说我的名字。”

    聂子裕激动地咿咿呀呀,若不是被毒哑,这两人怕是可以大战三百回合。

    封赤练道:“你既是李时序,知晓阴山宝典内容的事就说得通了。亏李观行之前还夸过你正义凛然,你却变成了如今着这副模样,你族人要是知道了……会难过的。”

    李时序道:“难过?那又怎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正是他们?”

    他看向聂子裕:“还有你!”

    桃源剑横在眼前,聂云间手指抚过,语带杀意地勾唇:“真不知悔改。”

    少年踱步上前,剑尖还在滴血,发尾随动作而颠簸。

    李时序冷笑:“破解了钟梵塔又怎样?你们今天谁也别想离开这。留下来给我陪葬。”

    他口中念念有词,原本就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周身缠绕着妖治红光。

    封赤练心道,不好!

    聂云间捏了几个诀,声音很冷:“封赤练,出去!”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李时序引爆自己的身体,钟梵塔也随之炸裂,砰!砰!砰!一声比一声响,视野先是灰蒙蒙的,然后一片血光。

    碎铜片如箭矢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封赤练不想被射成筛子。

    万不得已只能用离火阻挡,这雾也够大,就赌聂云间看不清。

    可就在手握在栖瞳上时,迷雾中飞出一把剑。

    她下意识躲避却重心不稳跪坐在地上,裙摆沾了一身泥,眼睁睁看着这把剑挡在自己面前,几乎将所有的铜片挡下。

    银色的剑芒让铜片瞬间化为飞灰,却没伤到她一丝一毫。

    封赤练一怔,眼睛放大。

    这竟是聂云间的……桃源剑……

    也是,如今他们魂魄都被阴阳烛绑定,他不会让自己死的。

    她挣扎地从地上站起来,并没有急着去找聂云间,而是找到奄奄一息的李时序。

    李时序看见她,只当是被牵连进来的普通人,并没把她放在眼里,自言自语道:“我以为,我最后会死在那个人手中……”

    封赤练蹲下身:“关阴子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李时序瞳孔立即放大:“你说什么!”

    封赤练很有耐心地重复:“我杀他的时候,他说他以为最后会死在你手中。”

    李时序:“你到底是谁?”

    封赤练平静道:“忘了吗?三百年前我们就见过,你当时就这么蹲下来,摸着我的头问我为什么这么瘦,是不是关阴子对我不好,还给了我一只千纸鹤。”

    他不可置信:“可你不是死了吗……”

    “罢了。你想知道什么?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又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怎料封赤练却道:“我对这些可没兴趣,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我来找你,只是当年欠你一句谢谢。”

    李时序一愣,竟笑了起来。

    想起自己很多年前也曾骄傲过,心疼过,挣扎过,为好友也为故人,当时在屋内争吵,差点就兵戎相见了,可对方最终还是放下剑,任由他回到灵山向山主禀报一切。

    本以为再见是陌路人,谁知那天就已经是最后一面……

    “其实我也欠你一声道歉。”

    李时序眼睛慢慢黯淡下来。

    对不起……我那朋友……伤害了你……还有你族人……”说完,他就彻底没了气息。

    人死为鬼,鬼死了那就彻底融入在这天地。

    封赤练站了好久,看着他的魂火慢慢消失在了天地间,周围的迷雾也逐渐消散。

    聂云间终于找到她了。他肩膀上悬着个照明符,一副谁惹谁倒霉的神情。

    “封赤练,你又乱跑什么?”

    封赤练转过身,已经很熟练地掌握说谎技巧:“雾好大,我好害怕。所以想找你。”

    “那时候碎片都朝着我射来,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好有你的剑保护我。”

    她抬脸,衣裙随风微扬。

    若有所思道:“你也不是这么冷漠嘛。”

    聂云间一怔,冷冷道:“别自作多情,没保护你。我为什么要保护你?”

    封赤练没说话,别在鬓间的桃花快被吹得掉下来。

    她嘴唇张了张又合上,随后抬手指了指:“你好像受伤了。”

    聂云间垂眸,手臂的确有一个地方被血染红了大片,只是他没注意,也无所谓。她却是一眼看出来了。他与她对视,本以为她还有话说。

    劝自己处理一下或者及时止血。

    没想到她直接跑去找聂子裕了,聂云间盯着她的背影,莫名很心烦。

    封赤练刚走到聂子裕身侧,天边却突然黑压压的一片,黑云聚拢,压迫感很强。

    阎王携一众无常鬼前来,下来就冷着脸:“闹这么大动静。你们是要把本王的酆都城拆了吗?”

    封赤练老实回答:“不是我们炸的,是李时序自己炸的塔。”

    阎王看见她就头疼:“李时序是谁?李时序人呢?让他自己滚出来领罚。”

    身旁的无常鬼一个接着一个:

    “大王问李时序是谁?”

    “掌生死薄的文官呢?”

    “跟来了没?”

    “快来给大王解释。”

    封赤练擦擦额头上的汗,笑道:“就是造成人间那些惨案的罪魁祸首。现在死了。”

    阎王皱眉:“死了?”

    他一查生死薄,果然生死薄正在消名,他问封赤练:“你们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封赤练摇摇头。其实很多问题随着李时序的消散而被埋没。

    比如李时序是怎么死的?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之前说是被聂子裕和李家人害的,他们为何又会害他?在人间害死这么多条人命单单就是为了成仙?

    不知道就不知道。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了。

    阎王很是头疼:“本王还要向天君写折子。”

    聂云间更对这些没兴趣,直接对封赤练道:“封赤练,走。”

    封赤练指着聂子裕等人:“你们家前辈都在这,你不去打个招呼?”

    聂子裕听到这番话,自豪地扬起下巴。

    岂料少年扫了一眼:“不认识。你给我把嘴巴闭上。”

    还是这样的薄情。

    阎王吩咐鬼差道:“去取李时序的一滴血来。”

    血很快就取来,他把血滴在一张符上,瞬间符纸燃起,众人面前浮现许多画面。封赤练抬眼,这是李时序的记忆。

    阎王对一旁的文官道:“给本王放机灵点,拿好生死薄,选取重要片段摘抄。”

    ……

    解元两千六百年,李时序于潞城与关阴子相识,那时的关阴子还不叫关阴子,而叫关游吟。虽与灵山四大世家之一的关家同姓,但关游吟是旁系,和李时序走在一起时容易被本家人歧视。

    李时序很生气:“岂有此理,那些人太过分了,人岂是生来就有三五九等的?我替你向山主禀报。”

    关游吟却生了个懒腰道:“禀报啥呀禀报,还不如把这个时间用在喝酒上,他们就是嫉妒呗,术法都没我用的好,剑术也烂。你是没听见,上次那皇帝老儿称我为天下第一侠客!”

    李时序无奈:“你成天就知道喝酒,要是被你师父发现又要罚跪。”

    关游吟勾上他肩:“你不说不就不知道了呗。”

    说到这,关游吟突然向前面招招手:“阿姊,你怎么来了?”

    李时序对他姐姐礼貌作揖。关游思笑道:“听说我弟弟来了灵山,我还是放心不下,差点走错路了,好在遇见一个好心的公子给我指路,你看他还给了我一个这个,说是可以护身。”

    她挽袖拿出个“护身符”,李时序低眉一看,这哪是什么护身符,而是追踪符,关游吟自然发现了,脸色难看地烧毁:“阿姊,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关游思愕然:“好像叫上官复……有什么不对吗?”

    李时序心想,这上官复向来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画面一转。

    上官复跪在上官家主面前,指着关游思道:“爹,是她先勾引我的。”

    关游思衣衫不整。而关游吟被上官家一众人控制着,差点就要把上官复杀了:“死纨绔。我全家勾引你呢,我还说你勾引我!”

    上官家主问关游思:“你姓关?”

    护在关游思身前李时序道:“不是灵山那个关家,只是旁支。”

    上官家主叹了口气道:“阿复日后要娶的肯定只能是他的候月表妹,至于这关游思?就纳为妾吧。”

    关游吟顿时火大了:“老东西,我纳你做妾,你答不答应?”

    “无知小辈!”

    上官家主直接把他打出血,怒道:“你以为惹了我们上官家有什么好处?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要不是李时序拦住。关游吟怕是已经被杀了,他把重伤的朋友带回家,自己出面阻拦,上官家怕名声被毁依旧不肯放人,等三日后关游吟醒来,阿姊已经嫁了。

    画面又一转。

    上官家火光连天,遍地都是鲜血。

    李时序收到消息赶来,遍寻各处找不到上官复和关游吟不免焦急,他推开最后一扇门,才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他。

    关游吟站在竹林里,光影在他的脸上斑驳。他胸前捆着一个婴儿,小心翼翼地护着。

    他说:“我阿姊死了,这是她的骨肉。”

    “上官复那小杂种逃走了,差点就弄死他了……”

    他有点可惜。

    李时序一怔:“你今后怎么办?上官家不会放过你。”

    关游吟笑道:“带着我阿姊的骨肉离开这呗。斩妖除魔,浪迹天涯,总有一样我擅长。你不用来找我,我怕连累到你,你是李家少主,和我不一样。”

    或许从这时开始,两人的轨道就已经偏离,后来他们在阴山再次遇见,是熟人,也是陌生人。李时序挣扎过,最后还是将他对桃花妖一族的所作所为向上禀报。

    关游吟死的那天。李时序也在,他看着山庄满天的离火,怔怔然许久。

    记忆到这就卡了片刻。

    封赤练原本不在意,直到她不经意间侧头,借用李时序的视角,她看见火烧山庄的那天晚上一个男孩从火场中跑出。从气息判断不是妖怪,是关家的人……

    怎么会?怎么还会有活口?

    她停下脚步,揪住裙子。当年居然漏杀了一个!

    阿姊的死会不会又与他有关?

    记忆继续流动。

    李时序回到灵山后,山主指派了一项任务——刺杀当今最年迈的镜术大师镜无双。

    简直是送死!先别说镜无双的镜术造诣已到了天人合一的地步,他的亲传弟子杜谛竹本就是万年老妖怪!道行很深。

    这项任务本是由聂子裕完成,但是聂子裕和杜谛竹的妹妹曾有过一段不解之缘,他就框着李家长辈让李时序替他去。

    临行前,聂子裕交给他一块玉玦:“李兄,若是遇到危险,你捏碎便是,我会来救你。”

    李时序还信了。

    如果不是后面与镜无双在无涯海同归于尽,奄奄一息时捏碎玉玦,等了他三天三夜都没来。李时序可能会信一辈子。

    在人间死前,下过一场冷雨,李时序在雨中悲戚地想,如果那个人是关游吟,他肯定会来。

    关游吟这人刀子嘴豆腐心,顶多责骂一两句,等自己伤好之后喝一壶小酒,继续游历人间,惩恶扬善。那时,他姐姐应该回来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一股排山倒海又莫名其妙的水流和他的军队撞个正着,顷刻间就吞没没反应过来的先头部队。他们走的是平坦的草原,上面既没有河谷也没有融雪的高山,鬼知道这洪水是哪里来的。

    春天草没有长齐,地上的砂石土块就特别容易被洪水带起来,坠入水流中的士兵还在尖叫,竭力想要攀上身边的马 ,被浪潮卷起来的石头砰地砸在他的后脑上,就乌黑了,干净了,一言不发地沉入这不息的水中了。

    等到他们从这洪水中跑出来,鹿骨河战场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很远。

    可她们就是在用看弱者的眼睛看他。

    渐渐有马慢下来,有他身边的人被箭射中坠落在地。这时候那乱流的洪水反而帮了忙,追兵听到水声后没有冒险跟上,这寒魁残兵才逃过一劫。

    当他们又一次停下时,苏里孜身边已经是些不够看的士兵了。

    他也从马上下来,精疲力竭地靠在马的身侧,竭力让自己不要坐下去,躺下去。军队的将领就像一面旗子,旗子一旦委顿,士气就会被飞快地浇灭。

    他现在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跑到哪里,也不知道鹿骨河如何。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测,那群安朔士兵能这么悠游地追他,是不是就说明安朔军在鹿骨河的人没有出事?他现在本该在那里随机应变,但现在已经全无指望。

    不要说接应或者拖延时间,他还能不能回去都尚未可知。

    一阵风吹来,吹得他身上的泥水都冷了,这冷意化作一阵一阵的绝望,不停地向苏里孜骨头里钻。他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攀上一块凸出地面的石头,想让这风也把他脑子醒醒。

    但就在他睁开眼睛四望的那一刻,这双金色眼睛里的瞳孔骤然缩小。

    第 86 章 俘虏

    废话,看剧都想看个全乎的,她现在就知道了个结局,肯定想知道开头哇。

    聂云间再次顿住,只是想知道?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紧接着他又听见:“我不该知道吗?我都被你拉上贼船了,我也算被迫许为你半个同伙了吧,你刚才还说什么一起死,万一哪天东窗事发,我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聂云间了然,原是因为这个。

    他道:“无事,我会在事发之前杀了你,你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你只需记恨我。”

    封赤练:……

    这活阎王一般的逻辑。

    算了,不说就不说。

    她转身准备离开,刚迈出脚时又被叫住。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没错,最近附近盘查的人会变多,我们如今的关系不能被怀疑,我会接你上下讲堂,你除了就寝也需得在我院子里。”

    她直接回绝:“我不要。”

    “每天十个上品灵石。”

    她沉默了。

    半刻后,她底气不足:“那行吧。”

    封赤练离开后,聂云间调息半个时辰后去了宗主所在的长霄峰。

    长霄峰是元一宗最高的峰,以往只住着宗主和宗主徒弟。

    后宗主徒弟大多在外游历,宗主便封锁整个长霄峰用作闭关,聂云间也因此暂住形峰。

    她接过书袋,音量放低:“多谢师兄,我确实没准备。”

    手里的东西送了出去,经明又松了一口气,这时奇峰已经近在眼前,他急忙控制着仙舟停下,并将扶梯放了下去。

    “师妹,我们到了。”

    封赤练看着甚至镶嵌着宝石的扶梯再次沉默。

    世界上有钱人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她摸着宝石下了仙舟。

    仙舟还是太过惹眼,引起了不少的关注,许多人的视线都看向这边,最后集中在封赤练身上。

    为什么是封赤练?因为经明已经藏起来了。

    江松一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宗门,戚媛回去之后又进行了一番添油加醋,意图将整件事盖在封赤练头上,便是没有实证,大家也下意识记住了这个人。

    并顺便知道了封赤练在缥缈峰的系列事件。

    据说因为她,近来缥缈峰弟子行为都透着诡异,有人夜里经过还能瞧见缥缈峰弟子在寝舍内如同大猩猩一般走来走去。

    简直匪夷所思。

    封赤练对一切都不知道,她非常悠闲地走进讲堂坐到已经坐下经明旁边。

    来上课的也有曾经的缥缈峰同门,她们看过的眼神更肆无忌惮些,有的还带着兴奋,她身边的经明身体逐渐僵硬。

    封赤练发现经明的异样后才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她当即出声:“诸位想看不若走到我面前来看?我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话音一落,四周一静,原本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顿时消散。

    她非常满意:“没事了经师兄。”

    经明逐渐放松,他小声道:“师妹真厉害,若是我,只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封赤练摆摆手:“能让别人不痛快的时候就不要为难自己,更何况是他们看我在先。”

    经明听言若有所思。

    课程开始了,长老正讲到当世的修仙界。

    “我们正处于灵气充沛的年代,便是普通农人劳作一辈子也有一步登天的可能,因此衍生出不少别的法门,比如锤修……”

    听到锤修,封赤练下意识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武器。

    一柄比她高的,暗红色的,漂亮锤子。

    她又想到经明恰巧是器修:“经师兄如今可会造法器?”

    经明听言愣住:“师妹想造法器?”

    封赤练点点头:“对,我如今要做锤修,总要有个锤子才行。”

    经明了然,他道:“我认识几位厉害的器修,可以介绍给师妹。”

    封赤练摇摇头:“师兄,我在问你会不会,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灵石不如给师兄赚。”

    经明再次愣住:“师妹……是想委托我吗?”

    他修为低,从未有人委托过他造法器,便是从前在班峰时,他也从未参与过班峰的法器制造。

    没有人会信任一个炼气期器修。

    紧接着他听见:“对哇,经师兄不是器修吗?”

    对啊,他最想许为的,就是一名器修,普通的,能造法器的器修。

    第 87 章 壳

    “你来啊,”他轻声说,“你走近些,我告诉你。”

    那女人真站起来走近了一点,他仰起头,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再近些,你的士兵从抓到我就没给我喝过水,我用不上力气说话。”

    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的瞬间,苏里孜腰腹猛然用力跃起身咬向她不设防的咽喉。一阵脆响在耳畔炸开,他被猛地掼在地上,带着暖意的咸腥味一并从鼻腔和口角涌出来。

    苏里孜蜷起身剧烈地咳嗽着,血顺着人中流到唇上,又顺着唇角流下去。

    而封赤练仍旧袖着手,好整以暇。许衡之上前一步行礼:“回峰主,是江师兄换了我们的任务,原是要我们陪同去剑冢,还换了我们未完许任务的惩戒,若是不去剑冢便得去风剑林一月。

    剑亮了两次,亮一次表示认同,亮两次表示反对。

    它觉得封赤练不凶。

    他皱眉:“都这样欺负你了,还觉得她不凶?莫不是收了她什么好处?”

    剑又亮了两次。

    “啧,”聂云间又点了点剑身,“难不许你还喜欢她不许?”

    剑亮了一次,这一次亮得格外快。

    他顿住,随后面色一沉:“不准喜欢。”

    剑没了动静,像是在生闷气。

    聂云间的视线又落在压剑人的身上,眼睛紧紧闭着,睫羽落下一团阴影。

    封赤练,封家不受宠的小姐,天赋平平,性格软弱,从不与人争执,被人欺负后也只会道歉。

    这是他探听得知的封赤练。

    与他接触的封赤练全然不同。

    她分明胆大,且睚眦必报,自身过不好,就要让别人更加不好。谁惹了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还会揪他的寝衣,会做许多匪夷所思的事,还会得寸进尺要他做什么飞剑车夫。

    与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难道一个人真的能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吗?

    还是说,封赤练早就不是封赤练了。

    她三番五次地接近,又有什么目的?

    他伸出手,狠狠戳在封赤练面颊上。

    惊醒的封赤练:?

    她看着近在迟只的手指,和近在迟只的手指主人。

    她:……

    她很气:“聂云间!我都睡着了!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这辈子必须学习吗!”

    聂云间看着格外暴躁的人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问。

    前后是否是一个人好像不重要,有没有目的好像也不重要,若是于他有害,杀了便是。

    更何况她于阵法一门的天赋很罕见。

    他别过脸,把脑中的所有想法全部清空,只说了句:“你压到我的剑了。”

    封赤练:……

    聂云间:……

    他放下手:“你该回去了。”

    封赤练听言立即瘫在一旁的椅子上:“你过分,你用完就扔,这算什么!负心汉!人家刚才才坏了名声给你遮掩,你现在是要怎样,过河拆桥?”

    聂云间看着面上一点娇羞都没有的人陷入了沉默。

    封赤练继续:“现在我们明面上的关系可是青峰峰主都知道了,我等下就去宣扬你是个负心汉的事实!”

    聂云间闭了闭眼,他直奔主题:“说吧,你想要什么?”

    封赤练接的也很快:“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中奇峰峰主本命阵法的反噬。”

    聂云间顿住,他想过这人会要灵石,或者要法器,又或者直接问他要修为。

    却没想到这人陡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在问他的事。

    而知道他的事的人都死了。

    他侧过身:“此事与你无关,也于你无害,你为何要知晓?”

    封赤练理所当然:“就是想知道啊。”

    他小心抬头,看见了封师妹带着信任的眼神。

    他仿佛受到鼓舞:“那,那好,希望不会让师妹失望。”

    封赤练点点头:“不会不会,等我回去给师兄画个图纸。”

    二人就此说定,一时间二人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上方长老的声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这时一个纸团落在她跟前,她吓了一跳,随后抬眸观察四周,没看见啥异样。

    应该是误传。

    她正准备随意扔掉时,看见纸团表面依稀写着一句:“话说有人知道奇峰峰主遇袭的事吗?”

    她心口一跳,直觉将奇峰峰主遇袭与昨日的聂云间联系起来。

    “你父亲在选继承人这件事上很糟,不过帝王们总有这种通病。”封赤练说,“既然你拎不清,那我来帮你。”

    她轻轻敲敲凭几,就有宫人低着头飞快地进来,用麻绳拖着一个草筐摆在帐篷中间,又飞快地退出去。草筐子上盖着一层素布,布下隐约有些东西在扭动。

    伏在地上的寒魁太子挣扎着,勉强舔着流到嘴边的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草筐。封赤练掀开布从里面拎了什么出来——那是条黑色的东西,正竭力想从她手中逃出去。

    那是条黑色的蛇。

    她捏了捏它的头颅,蛇的身体僵住,然后忽然乖顺地绕上她的手腕。苏里孜看着她拎起这条轻轻扭动的黑蛇走过来,金眸中的一点瞬间缩小。

    “你做什么?”他嘶声问,“拿开!”

    “我再问你一次,你父亲身边还有多少人?”

    倒在地上的躯体颤抖着,盔甲在地面上摩擦出细微的嘶嘶声,苏里孜大口喘息着摇头,喉咙里只有断续的声音。

    让它咬死我!他很想睁开眼这么对她吼一句,但心底有一个呜咽越来越清晰。

    她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让他死了的。

    第 88 章 血狮子

    咱从来就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多亏了大将军神机妙算,多亏了陛下福佑!

    而这些军官再上一级的杂号将军们考虑的事情就多了一些。

    士兵不是粮草杂物,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任何非战斗减员都值得重视。再说现在天干物燥,要是真被哪个寒魁兵烧了粮车点了武备库,中军一乱前面的敌军突然反口咬人,那乐子可就大了。

    一番合计之后左右翼士兵们被以小队为单位编起来,缓慢推进阵线的同时清扫周边寒魁散骑,鉴于这些人跑得快不好抓,这时候一颗寒魁人的头颅值的军功甚至比战场上斩首还多些。

    左右翼抓耗子去了,前锋还有别的事要干。

    穷寇当追。“萧奎”不着痕迹避开封赤练的手,把剑鞘递到封赤练面前,他的动作透着疏离,语气却是亲和。

    他道:“不碍事,听闻师妹是修仙世家的小姐,竟也没坐过飞剑吗?”

    封赤练顿了顿,装作无常地抓住剑鞘:“我在家中不受宠,只见过飞剑,没坐过。”

    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显感受到就算只是抓剑柄,身前这人也仍然紧绷着,就像是他正在极力忍耐她的靠近。

    她没有再说话,脑海中平时叽叽喳喳的系统也没缘由地安静如鸡。

    剑御空而起,风呼啸而过,“萧奎”的剑很高,逼得封赤练握剑鞘的力道越来越紧,“萧奎”看着封赤练逐渐发白的指节,记忆回到半月前。

    他偶然路过缥缈峰,正看见她借着同门的飞剑回到寝屋,面上不见一点惧意。

    除非,眼前人非彼时人。

    此时九道钟声响起,是元一宗统一为还没辟谷的弟子开设的饭点到了,一时间空中拥挤起来,飞行器排的满满当当,不少弟子与“萧奎”见礼。

    “小师兄回来了!”

    “小师兄这是要去何处?”

    “小师兄这是带着哪位师妹呀?”

    封赤练二人身边围满了人,“萧奎”只好放慢速度,封赤练悄摸着从“萧奎”身后冒出脑袋。

    她带着腼腆地笑:“嗨。”

    很小的一声,却让最近的人看清了她的脸,那人脸色一变。

    “是你?”

    他身后的人问:“是谁?”

    他抖着声音:“那个缥缈峰上吊那个。”

    他身后的人陡然大声:“你是说缥缈峰那个?不是说她得了要死的疯病吗?”

    这一声不得了,直逼得此刻所有空中的人都停下了步伐,八卦的,质疑的,还有惊恐的,种种目光齐齐集中在封赤练身上。

    封赤练:?

    还在怀疑封赤练的“萧奎”:?

    封赤练嘴角忍不住抽动,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修仙界吧?是那个消息闭塞的修仙界吧!

    这时有几个人面带不忿来到她面前。

    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她十分眼熟的缥缈峰与戚媛交好的那几个。

    为首的是一名男修,他面上的神情也格外愤懑。

    他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站在小师兄的剑上!”

    封赤练愣了愣:“什么?”

    那人继续:“我们小师兄是何等风华绝代,你凭什么坐他的剑!”

    他身后的人也纷纷应和。

    “就是!你不过一个还没筑基的外门弟子,你凭什么!”

    “我们小师兄是最最好的人,你凭什么!”

    除了这些人之外的其他人,纷纷站到一旁,视线紧紧盯着,不放过一丝细节。

    主人公封赤练:喔,毒唯们。

    不接受自家哥哥跟任何人有关系,就只是工作中递了一杯水也完全不能接受的的那种毒唯。

    她看着眼前的人有了个绝妙的方法。

    下一秒,在几人的眼中,那传言有疯病的人抱住他们的小师兄,还扒开了小师兄的外衣,腿还如同八爪鱼一般攀附在小师兄身上。

    而他们的小师兄,他们风光芈月的小师兄!只能神色委屈,被那女子紧紧困住,连反抗都要顾及着礼数。

    那女子还大言不惭:“大家是要继续在这里看我与小师兄,做那些不能说的事吗?”

    几人瞳孔地震,那一刻,他们的天塌了。

    封赤练见人还不走,于是开始解身前人的衣带。

    为首那名男修紧紧抓着自己的头皮大喊:“都别看了!”

    他身后的人瞬间反应过来,急忙拉着看戏的人离开,一瞬间人群走得干干净净。

    四周终于清净,封赤练很满意,她把腿放下,将散开的衣服妥帖穿好,并反复调整到比之前的更齐整。

    她抿开腼腆的笑:“对不起小师兄,方才接触您时我都有用灵力隔开,至于衣服,我回去再给您送一件来。”

    这招虽险,却有奇效,不过她始终记得这人那点几乎察觉不到的不对劲,留了后手。

    她退后几步,站到剑尾,重新握紧剑鞘:“我站好了,小师兄,我们走吧。”

    “萧奎”面上的神情已经全然僵硬,在封赤练低头的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现在就杀了她。现在,马上,立刻。

    见人没动,封赤练不明所以抬眸:“小师兄?”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次两边都是御驾亲征,只是寒魁人天性悍勇,陛下天天在前线转悠,没人把这个当回事。可现在他们夹着尾巴跑了!他们卷着他们陛下夹着尾巴跑了还没跑远!这件事就很值得商榷了。

    寒魁年年被打跑年年来,就是因为他们的根拔不干净,还有什么比斩了他们的王献首于圣人更干净的?反正他们的王储已经在营里押着了,还留下一位王女……把王女也抓来就行了!一共两个名额,谁拿到谁就是封侯之位!

    尽管逼近那王帐的路上必定尸骨横陈,尽管一定有百十人要倒在那位王的刀下,所有人还是执着地认为自己是第一百零一人,能获得那颗价值万金的头颅。

    前军就是在这种紧张而狂热的气氛中前进的。

    草原上少有鸮,但夜里有别的鸟会怪叫。久居草原的人会说,那是放牧时走得太远没能赶回家里,在夜色中被野兽撕了,或者被风暴掩埋了的人变成的。

    第 89 章 背叛

    若不是这个揣测太过荒唐,他几乎要认为之前的那位女帝并没有死去,只是借助了哪一位巫祝的手重新附身在一具年轻的躯壳上。

    在这样的注视中,阿珀斯兰耐心地拆剥着她。

    她很聪明,很老练,有足够驾驭所有臣子的手腕和政治谋略,但她还没有见过战场。

    恐惧而保持着理智的那些人被杀死了,变成斑驳的碎骨和血泥,恐惧以致发狂的人成为了兽,狂笑着对所有人龇出獠牙,直到战役结束仍旧颤抖着想要砍杀什么。

    在一遍遍发狂和一遍遍恢复理智中,最幸运也最凶狠的人被锻成老兵,他们裹着狼皮,骑着骏马,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跟随在王的身边。

    没有人能抵抗这样一群人迎面冲来的恐怖。

    他的确没想用苍氂骑兵凿穿阵线,那位姓虎的女将手下很有几个能人,排布出来的方阵随骑兵前行,不断化解他们的冲力,即使苍氂骑兵们侥幸走到了最后,虎诘也一定会压住最外围的防线。

    他想赌的是那位女帝的反应。对上视线后,那人从容笑开:“是你要来形峰?”

    封赤练应声:“师兄是形峰的人?”

    秦长老在一旁解惑:“非也非也,萧奎是宗主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别的小弟子都喊他小师兄,如今掌门闭关,萧奎他暂住形峰。”

    封赤练了然,提及小师兄她就知道了,元一宗的小师兄,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不过二十便已经金丹期,他身份高,年纪小,众人便唤他一声小师兄。

    如今看来,小师兄确实是小师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压下心底那隐隐的不对劲。

    秦长老拖了个椅子招呼“萧奎”坐下,重心又放在封赤练身上。

    她抓着封赤练的手苦口婆心:“封赤练呀,形峰鱼龙混杂,学什么的都有,你去形峰做什么?还是说你想走的路不同寻常?”

    封赤练的注意力也从“萧奎”身上转回,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烁着一个锤子。

    是的!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决定,她要挥锤子!

    最好是暗红色的,比她高的,很大很酷炫的那种!

    她回道:“秦长老,我想做锤修。”

    “锤修?!”秦长老震惊,“你一个小姑娘去做什么锤修?”

    封赤练立即正了神色:“秦长老,小姑娘也可以做锤修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怕你太辛苦。而且那形峰确实鱼龙混杂,”秦长老招呼“萧奎”,“你快劝劝她。”

    “萧奎”仍是笑着的:“秦长老说得没错,形峰确实鱼龙混杂,尤其是外门,学什么的都有,形峰弟子也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由此看,也算真性情。”

    封赤练听言眼眸一亮:“真性情?意思是是去了形峰,我要是做了什么,形峰弟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秦长老疑惑:“你还想做什么?”

    封赤练笑得腼腆:“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做一做自己。”

    秦长老劝说无果,只好尊重封赤练的决定,她招呼“萧奎”:“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就不多加干涉了,先让萧奎带你去形峰看看,明日过来拿新的弟子牌。”

    封赤练很高兴:“多谢秦长老!”

    说罢“萧奎”站起身,封赤练跟了上去。

    非剑修弟子筑基方能御剑,封赤练还没筑基,于是只能战战兢兢站上“萧奎”的剑。

    她小心揪住“萧奎”的衣襟一点,抓住那一刻她明显感到前面的人瞬间紧绷。

    她解释:“对不住小师兄,第一次坐飞剑,我有点紧张。”

    对视的那一刻,她汗毛竖起。

    她心口狂跳,直觉告诉她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她急忙掏出自己的飞行器站上去,远远隔开两人的距离:“小师兄真的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改日我一定带着崭新的衣服登门道歉!”

    “萧奎”藏在身后的拳头紧了又紧。

    现在不行,在这杀,太明显。

    他重新笑开,不见一点异常:“师妹方才的举动好生怪异,吓了我一跳。既然师妹有事,在下就送到这,师妹在形峰的住所在南边第二间。”

    封赤练连忙点头:“多谢师兄,我先行一步。”

    说罢她急急离开,只剩下残影,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身后的人,一点一点调整着面上的笑,直到跟此前一模一样后才御剑离开。

    封赤练一口气飞到自己原来的住所后才松懈下来。

    救命,怎么回事?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劫后余生的不止她,还有系统,系统的电子音都不稳了。

    它哆哆嗦嗦:“天爷,你竟然活下来了。”

    封赤练不解:“所以他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怕他。”

    系统避而不答:“这个这个,反正你以后离他远点,这都不是要不要命的事,落在他手里绝对很惨。”

    封赤练更加不解:“他到底是谁?”

    系统再没有回话。

    封赤练只好作罢,她歇了歇,决定先收拾东西去形峰。

    刚进门时就看到满屋子狼藉,自己的东西不是变得稀巴烂,就是在变得稀巴烂的路上。

    那一刻,她有点悟了。

    人这一生可以活得毫无意义,这是当然,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活许一个毫无意义的人。

    但人这一辈子,有一件事,真的不能忍。

    就是早上才收拾的屋子还没热乎呢!还没热乎呢!就没了,它没了!

    他爹的,今天就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礼数得当修仙世家的小姐!

    战场是混乱的,但战场也是精微的,极细小的一个变化就能改变大方向的走势。当裹满了血与土的骑兵向前压过去时,阿珀斯兰一直抬头看着远处中原的纛旗。

    只要它稍微摇晃一下,只要那位女帝因为恐惧后退一步,他手下的骑兵们就会立刻讥笑着向那位怯战的皇帝冲锋,把皇帝撤退带来的微弱士气变化扩大。

    但她没有退,苍氂骑兵裹着铁锈味的热气也没让她动摇。鸣金时正有一缕天光挑在龙纛之上,阿珀斯兰注视着它,感到一阵被烧灼的痛意。

    她是一位真正的帝王,一个可怕的敌手。

    天色完全暗下去,寒魁士兵们搭起篝火,焚烧柴草。阿珀斯兰沉默地从他们之间穿过,他们抬起头充满敬意地望着自己的王。

    已经鲜有没有受伤的人,血腥味随风飞得很远。王宽厚的手掌落在某个士兵的肩膀上,他抬起头挥舞缺失一根手指的左手,想告诉王自己还能作战。

    他们会为他战至最后的,可王为何要有如此忧虑的神色呢?

    第 90 章 败局

    不管反应没反应过来,他们的结局都差不多。举着火把的人扑上去,一刀!身后的人也跟上去,一刀!血溅在桌上的药草和鹰翎上,喷在帐篷的四壁上。

    等到这些踌躇不定的头人们赶过来,自家的巫就从一个变成一滩,只有从皮毯子底下露出的半颗脑袋,一节手臂能勉强分辨出她或他的身份。

    端坐在帐篷里的卜固忙起来,他叫了许多人挨个去慰问这些一夜之间失去了巫的头人,怒斥这一定是中原人的伎俩。

    “但是话说回来,大巫相不相信这是中原人做的呢?”

    政权与神权分离,所有巫都隶属于大巫拉涅沙,他们忠诚于她,为她注视着部落。现在所有巫都在一夜之间如此精确地惨死了,这会是中原人干的吗?

    有人迷茫地呜咽,有人愤怒地瞪着卜固。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这一盆脏水兜头淋下,所有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反吧!杀死阿珀斯兰,把他的尸首连同大巫一起交给中原,停下这场不能获益的战争!

    安朔军的哨兵抬起眼,向着远处再望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了马蹄隆隆的声音,却不是朝着这边的军阵而来。

    计划很粗糙,但在这个情况下足够了。卜固和部落主们携带精锐赶回王帐,剩下的人维持住阵线。他们回去后甚至不需要刻意编造理由,只要用中原人夜袭或者内乱的借口骗开最外层的防御,来到王帐周边即可。

    阿珀斯兰如果反应不过来,他们就直接冲进去杀死他并挟持大巫,反正太子不在,这里缺乏能组织局面的亲王,在两军阵前士兵们失去王,士兵们很容易就能变得乖顺。

    如果阿珀斯兰反应过来了,那少不了一场恶战——但王帐与外围驻扎的士兵有距离,只要杀死侍卫们,那阿珀斯兰来不及冲出去。

    当头人们披着露水,顶着逐渐下沉的月色来到王的营地时,他们惊喜地发现士兵根本没对他们设防。

    对于中原人异动的说辞,没有一个人提出怀疑,甚至负责传令的那个扭头带着他们就向王帐跑去。

    不会有人阻拦飞跑的传令兵的,也不会有人阻拦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那些跟随他的人有几个留下与其他哨兵攀谈,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剩下的不知不觉向着王帐方向靠去。

    当看到从白色帐篷中透出的暖黄灯火时,卜固的心几乎要撞到喉咙上。

    “王上?王上?”他小心地唤着,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当帐篷门掀开的一刻,卜固唰地拔出了刀来。

    那帐篷空空荡荡的,只一件大氅搭在那里,仿佛是王高大的身形。

    那颗快要撞到喉咙的心脏突然凝结了。从酆都城回来,封赤练神情有些恍惚,李观玉以为是在下面被吓着了,上前摸着她脑袋安慰。阴阳烛也随着聂云间的出现而熄灭。

    上面情况同样好不到哪去,到处都是尸体。

    李观行问:“解决了?”

    聂云间不耐烦:“你需要找个地方治治眼睛吗?”

    李观行拿聂云间没办法,转而打量封赤练,瞄见她裙摆上的血,忙跑过来拉开她:“你怎么脏兮兮的。不行,别抱我阿姊!”

    封赤练没好气道:“聂云间不也——”

    余光看见聂云间衣服上消失的血渍。哦,差点忘了这些死捉妖的还会清洁术。

    聂云间掐了一个火诀,一把火烧掉地上这些尸体,旋儿转过身,冷冷看向封赤练,讽道:“沾这么多鬼血不去洗了?若招来鬼,你是想自己吃了吗?”

    他身姿高挺,漆黑的眼瞳将她的倒影禁锢在里面。

    封赤练抬起脸:“聂云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你给我施个法术就行了。”

    聂云间:“你这破衣服受的了术法吗?”

    封赤练:“可我就这一件衣服。”

    聂云间一愣。封赤练继续道:“你也知道的,我没有家人,也没钱买衣服。衣服破了就缝缝补补。”

    李观玉无比怜惜:“先去给赤练买件衣服吧。在酆都城发生的事可以之后再提。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不急于禀报山主。”

    李观行双手交叉,提醒道:“阿姊你忘了吗?你的钱袋被那个卖身葬父的偷了。”

    眼见姐姐看着自己,他很无辜:“我也没钱了,住宿、吃饭,都是我出,还有那个混吃混喝的。现在有钱的只有聂云间,他们聂家的最有钱了。”

    封赤练看向他。

    李观玉看向他。

    李观行也看向他。

    聂云间冷冷扫了一眼,说了一个字:“滚。”

    城里的衣阁众多,封赤练偏看中了最气派的一家绮云楼,无他,牌匾最华丽。这一路上聂云间对自己恶劣的态度封赤练一直记着仇,既然他出钱,没理由便宜他。

    封赤练指指面前的碧色罗衫,又指指不远处的鹅黄钗裙:“这个和这个——”

    聂云间早就很不耐烦了,给点钱就想把她打发掉。

    封赤练却不好意思道:“我要试一下。”

    换下带血的衣服的确舒服很多,可惜封赤练就是故意在这折腾聂云间,不是换衣服慢就是挑衣服慢,最后都不要。聂云间盯了她半天,突然很想把她手里抱着的那一堆破衣服切碎。

    封赤练眼前一暗,阴影将自己笼罩在其中。

    不用想都知道谁在后面,她手背一僵,准备见好就收。

    少年随手拿起一件粉袖白裳,丢给她,威胁道:“给我把这件换了。”

    封赤练接过,只能乖乖照做。

    不一会,聂云间听见她问:“聂云间,怎么样?”

    少年倚在墙边,神情淡然,白衣如同雪一样傲然。

    他闻声抬起头。

    封赤练掀开帘子,翠色披帛吊在胳膊上,风一吹便随着裙摆一起晃动。她胳膊很纤细,白裙下端扎染着浅粉,眼睛一眨,更显娇嫩。

    “聂云间?这可是你选的哦。”

    封赤练见他久久不回答,还以为又哪里惹他生气了,小声蛐蛐了一会,准备回去换了。

    谁料聂云间却拽住她,冷声道:“穿好就别脱了——不然我把你丢出去。”

    掌柜走过来,睁眼闭眼就是夸:“可真有眼光,这小娘子穿这件真好看。实不相瞒,这件粉袖对襟襦裙和那件交领朱衣是一对的,小郎君,我瞧你就是一副天人之姿,要不要试试另一件?”

    聂云间:“不试。”

    掌柜:“买一对可以少几文钱。”

    聂云间:“不试。”

    掌柜还欲说话,聂云间冷笑:“你是要我把剑架你脖子上才肯闭嘴吗?”

    封赤练挡在中间:“好了好了,就买这件就行了。”

    从绮云楼出来,封赤练看上去心情很好,拍拍刚买的襦衣,抚平衣服褶皱,走路都很轻快。聂云间讽笑:“在酆都城怎么不见你这么高兴?”

    封赤练嘟囔:“到处是鬼,连住店都是棺材,谁高兴得起来?”

    不过想到酆都的事,虽告一段落,但阎王还要帮自己查阿姊为聚魂的法子,她垂眸,只求能够顺利。

    感受到她心情的变化,聂云间道:“你自己废物怨不了别人。”

    封赤练不乐意了:“我天生就是一个凡人,害怕不是很正常。难不成你还能帮我长出仙根?”

    “你在痴人说梦呢?还帮你长仙根。”

    聂云间似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封赤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往旁边挪了挪,聂云间盯着她的表情,勾唇:“不过我想起,你不是怕鬼?”

    封赤练犹豫一会,还是点点头。

    聂云间拿出一张辟邪符,封赤练看见符纸上鲜艳的朱砂皱起了眉。辟邪符还是带朱砂的不仅能镇鬼,还可伤到天下一切妖邪,其中就有妖。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少年似乎早料到她是这反应,不冷不热道:“这辟邪符,拿着就不怕了。”

    封赤练一直盯着,久久没有动作。

    雄黄酒都喝了,聂云间居然还没打消对自己的怀疑。

    聂云间眸光转冷:“你在害怕?”

    他俯下身,封赤练身上还穿着新裙子,因为试了很多次衣服的缘故,鬓发有点歪。

    她愣愣地与他对视一眼。

    光影在少年的脸上斑驳,桃源剑冷然,好似随时都会出鞘。

    封赤练扯过他手中的、用朱砂所书写的辟邪符。聂云间看向她指尖,毫发无伤,直接就失去了兴趣。

    封赤练道:“我没怕,我只是在想,最开始觉得你这人凶凶的,好吧,虽然现在也凶。但现在又给我买衣裙又给我辟邪符的,我原谅你了。”

    聂云间抓着她手腕,封赤练惊呼,随后手腕被他按在墙上,有点疼。聂云间阴影压下,封赤练呼吸微缓,眼前是他漆黑的瞳孔。

    他凉薄如蛇,空气中全是桃花酒的味道。

    少年冷冷地说:“封赤练,这衣服只是为了让你不带着鬼血到处乱跑,这符也只是为了看你是不是妖怪。”

    他本以为封赤练会很惊讶、难过。谁想封赤练乖乖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只在意聂云间把自己弄的不舒服:“你力道好大,先松开。我知道了。”

    她顿了顿:“聂云间……你快松开……我手都被你掐红了。”

    聂云间不免暴躁,松开按着她的手。

    封赤练盯着他背影,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动不动就动手。

    她指尖微微有点烫伤,是刚刚被辟邪符上真火灼烧留下的痕迹,不仔细看看不出。要不是怕被聂云间发现,她离火运得很克制,这辟邪符根本伤不到她。

    不过,应该过一会就好了。封赤练想。

    戌时,天空如同被打翻的墨,找不到长庚星。

    封赤练换好衣服就和李观玉他们一起用晚膳,顺道讲了在酆都城里发生的一切。包括李时序后来的炸塔、消散。

    李观行不可置信:“你,你说谎!怎么可能是时序叔。他当年可是向山主检举了阴山老祖的恶行,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封赤练眨眨眼:“可我当时就是喊了他的名字才解开钟梵塔的啊!”

    李观行不说话了。

    李观玉叹了口气:“世事苍生,各有缘法,或许是当年时序前辈在无涯海太过绝望,才会一时糊涂残害百姓吧。逝者已逝,多说无益。我等会去向师父禀报。”

    封赤练不想多思考李时序的事,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关阴子死的那晚从火场中逃出来的小男孩。

    李观玉转而问:“赤练,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封赤练回神,随口就道:“继续去找我奶奶。”

    聂云间冷笑:“你不是找爷爷吗?怎么变成奶奶了。”

    封赤练:“……”

    “口误……”

    原本的目的是为了救人,可跟着这些人这么多天,那土地仙的鬼影子都没看到。封赤练还是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被抓了。

    李观玉突然问李观行:“观行,之前抓的那些妖怪现在怎么样?”

    李观行道:“放心,阿姊,有我在,他们逃不出镇妖塔。”

    封赤练终究忍不住问了:“镇妖塔是什么?和钟梵塔差不多吗?”

    李观行难得解释:“不一样。钟梵塔是他的本命法器。而镇妖塔是我们每个灵山修士下山必带。若遇上死不悔改的妖怪就关在塔里押回灵山。”

    封赤练试探:“你们不会每个人都有一个吧?”

    李观行:“废话。”

    没记错的话那土地仙是聂云间抓的,聂云间……封赤练暗自咬牙,深吸一口气,要真救出来了那土地仙必须给她磕头。

    李观行看了眼封赤练,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说:“你好奇这个也没用。反正这件事结束了,你爱上哪去找你的爷爷就去找,别再缠着我阿姊。”

    封赤练:“外面很多妖怪……”

    李观行顿时机警:“多就多,你难不成还跟着我们?”

    封赤练:“跟着你们又不影响我找爷爷,我会自己照顾自己,而且谁想跟你?我只是不想和观玉姐姐分开。”

    李观玉倒不是忧虑这个,她出声:“跟着我们的话,这一路上注定会很危险。而且我们大部分时间顾不上你。赤练还是要三思。”

    封赤练:“我都考虑好了!放心观玉姐姐,我很聪明的。”

    李观行脸色难看:“阿姊,你真的要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我们回灵山?”

    李观玉却笑道:“师父经常说,遇见便是缘。或许这些都是缘分。”

    眼看封赤练要得逞,李观行看向聂云间。聂云间走到封赤练面前,勾唇:“想跟?”

    封赤练犹豫一会点点头,却听他冷笑,语调如弯刀上的冷锋。

    “那也得先看你有没有这个命跟。”

    他听到自己的颈椎结冰,肌肉变成石头,听到自己的牙咬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声。不,那不仅仅是他的牙,那是他身边所有人的牙齿,好像一群被惊动了的獭子,咯吱,咯吱,咯吱。

    不知何时有苍氂骑士围了过来。他们带着新鲜的血腥气,有人将圆滚滚的东西丢在地上,朝围在王帐前的人踢过去。

    在越来越亮的天光下,卜固看到阿珀斯兰站在层层护卫的士兵中,火光将他的影子推得巨大,那头踞坐的狮子站起了身。

    卜固颤抖着,忽然就丧失了杀死他的想法,他怎么可能杀死阿珀斯兰呢?

    他怎么可能杀死这个被凤鸟所庇护着的英雄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了下来。

    怎么连滚带爬地爬向阿珀斯兰。但在他第一句话说出之前,王抽出了佩刀,干脆地砍掉他的头颅。

    叛乱还没开始就平息了。

    所有叛乱者和亲信都被干脆利落地杀掉,许多士兵甚至是先听到了他们的死讯,才意识到昨夜发生了一场叛乱。

    失去头人后所有人都变得非常乖顺,乖顺到不敢嘀咕一句自己是不是被拿来当了肉盾,他们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望着远处的安朔军营,仿佛栅栏里的羊望着徘徊的狼群。

    那些眼睛里已经失去了恐惧和不甘,变得空空荡荡。

    阿珀斯兰没有立刻再下令立刻出阵,提心吊胆恐怕王要用战死这种方式给他们一个体面的小部落民稍微安下心来。

    而在垂下了重重帘幕,连光也照不进去的王帐中,阿珀斯兰解开外衣跪坐下来,卸去甲胄与刀剑,翻出随身的盒子。

    那里面是一把凤羽一样的短刀,正是拉涅沙试图杀死苏里孜那一日用的一把。

    刀切进王的肋下,他闭上眼仰头吞咽,压抑住声音。血落入抵在腹上的碗中,与大巫祭祀使用的神酒混合的一瞬开始燃烧。

    他没怎么做过祭祀,只模糊地听妻子说过几次,她告诉他的是最快捷也是最紧急的召唤方式,如果有一天寒魁失去了大巫,王只能用这种方式去问瓦格鄂丽。

    血吱吱作响,在碗里消耗得飞快,那把凤羽短刀又切深一分,肌肉在伤口边缘战栗。终于,一个模糊的形象开始出现在他的头脑中,阿珀斯兰感受到失望,感受到悲哀,感受到无可奈何的衰弱。

    “我向你请求,请求一个保护。”

    “我此刻将我作为祭祀献上,请庇护我的女儿吧。”

    “她会是赤金草原下一任的王,无论五年,十年,令她成长起来,令她掌握权力,直到重归我们失却的地方。”

    汗水混合着血迹,将皮肤涂成淡淡的铜色,阿珀斯兰把那把短刀从伤口拔出来,用力喘了一口气,将刀刃倒向自己的胸口。他在等待着神鹰凤凰的回答,然而出现的只有沉默。

    漫长的五息,十息,终于,他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

    “你从许久前就无法喂饱部落,他们裹挟你作战,也无可挽回地失去士气。”

    “王有无法控制之事,凤鸟也有无法回避之事。”

    “阿珀斯兰,赤金草原的王,我行将死去。”

    “你去保护我的大巫吧,你去寻找一个代她献祭的方式吧。”

    那火焰骤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阿珀斯兰被一股推力推到一边,他摸索着爬起来,用一根带子束住腹部的伤口,披上外衣。

    亲信在帐篷外等着,脸色苍白的王没有掀开帐篷门,他站在门后,沉默了许久才唤门外人进入黑暗中。

    “准备马车与保护的人,”他说,“送拉涅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