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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纹红

    封赤练理了理衣摆。李观玉上前。

    这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位姐姐,生得那是一个貌若天仙,清冷孤傲,极容易叫人联想到高山冰雪。

    一瞅青瓷色的家纹,封赤练了然,果然是她想的那个李家。

    正道之中地位最高的便是灵山,受万人敬仰,诸国侍奉。而灵山不是谁人都可以进门修行,只由四大古老修真世家子弟世代相传。这两个人一个姓李,一个姓聂,同属于灵山四大家。

    她记得灵山之人可心高气傲了,不是作乱一方的妖邪都不屑于出手。

    来这么个偏僻的小地方干嘛?

    李观玉朝她善意微笑,身边还有一名抱剑小少年。这小少年和李观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估计是姐弟,就是眼神和刚刚那位一样不太友好。

    “在下李观玉,这是我弟弟李观行,刚刚出手相助的是同门的聂云间。我们来此地除妖,让姑娘受惊了。”

    封赤练:“我叫封赤练,多谢观玉姐姐出手相救,要不然……我真要死了。”

    她只字未提聂云间。李观行饶有兴味地看向聂云间。聂云间满脸讥讽。

    他没有力气回答。

    门外的人像是真的担心他死了,直接推开了门,光亮一下洒进来,他下意识闭眼。

    紧接着他听见:“天爷,不至于吧!就一个阵法反噬,需要直接挖肉吗!”

    她的声音震惊中带着慌乱。

    “你今天一天这么奇怪,难道是因为这个阵法反噬太厉害,你顶不住了?

    “那你真挺能忍的,要不是我回去想了下,都没发现你不对劲。”

    她蹲下身,非常自然地从他身上摸出药瓶:“而且你怎么不包扎,痛傻了?”

    他看着背着阳光的人,没有说话。

    她撒下了药粉,引起一阵疼痛。

    “怎么不说话?”

    他克制着,将手上的血液抹在封赤练那分外干净的粉面上,血色晕开一片,在白嫩的面颊上格外显眼。

    正在认真撒药粉的封赤练:?

    “你干什么?”

    聂云间应得牛头不对马嘴:“没有力气处理伤口。”

    封赤练:……

    她胡乱擦着自己的脸:“那包扎得加钱,你刚发神经抹我脸也得加钱。”

    聂云间默了默,随后摸出了几枚灵石。

    封赤练立即把钱收下,紧接着扯着细布开始一板一眼地包扎,手环过人身后又绕回来,她分外认真,全然没有发现此刻二人已经因为包扎的动作距离过分地近。

    聂云间看着凑在身前的面容,那抹血色并没有被擦干净,反倒被蹭的哪里都是。

    就像他弄脏的那枚玉石。

    玉石也是封赤练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曲。

    封赤练全然不知,只认真包扎,一边包扎还一边面容逐渐扭曲,不断吸气。

    就像疼的是她一样。

    聂云间将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她好像很怕疼。

    怕疼,却不怕他。

    他再次问:“你为什么不怕我。”

    封赤练疑惑,她非常夸张地用手将他从上到下展示了一遍。

    她说:“你这个样子,我有怕的必要吗?”

    聂云间:……

    他移开了视线,声音淡漠:“你可抓住机会杀我。”

    封赤练继续最后的包扎动作,她利落地打了个蝴蝶结,并将蝴蝶结整理妥帖。

    她回应的声音带着无语:“抱歉哈,我没有杀人的习惯。”

    这时天色已晚,不知怎的又下起了小雨,雨丝飘进来,带起一番凉意。

    封赤练站起身:“钱我收了,活我也干了,阵法我也学了不少,聂云间,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一开始的约定?”

    聂云间不解抬头,看着叉着腰,面色格外不满的人。

    “什么?”

    她鼓起了腮帮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好起来,教我防身术?”

    好起来。

    那一刻,他因为魔气始终动荡的心绪好似平和了几分,不知缘由。

    他应:“过几天。”

    ——

    封赤练没有等到聂云间的过几天,因为这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每天放在门口的十个上品灵石。

    所以领了钱的她除了上课就是在院子里打摆子。

    打摆子的空隙看下阵法书。

    还顺便画好了锤子的图纸,她拿着图纸去找经明。

    经明的院子与苏依依许衡之的挨在一起,她敲门时几人也在。

    许衡之见是封赤练很是惊喜:“师妹怎么来了,还说等会去找你。”

    封赤练疑惑:“怎么了?”

    许衡之拉着人坐下:“是近来三福秘境要开了,每年宗门弟子都会组队一同前往,一般是一名金丹期,两名筑基期,两名炼气期。

    “依依近来突破了筑基,我们正好四个人,再去寻一名金丹期师兄或者师姐便可。

    “不过这只设想,我正想去问问你是不是要与小师兄一道,不与我们一起也行的。”

    封赤练摸着下巴思考:“这三福秘境这么好?”

    “自是好的,”许衡之解答,“三福秘境在元一宗发现,无人知晓它的来历。

    “据说二十年前,我们宗门的的师兄从里面拿出了仙品阵法,除此之外,还有人拿出洗髓,那可是能改变灵根的圣品。

    “因着金丹的修为上限,每年修仙界的年轻一辈几乎都会来此,是少见的盛事。”

    封赤练听言了然,确实,逆天改命的机会谁都想要。

    她想到了江无眠。

    她道:“那江家少主来这也是因为三福秘境,并不是因为别的?”

    许衡之点头:“我原也以为他来是为了江松,可我打听到江松的处置已经出来了,是要赔偿损失,再赶出宗门去。

    “那江家少主还派人亲自将江松领了回去,据说回去还要按照家主意思幽闭十年。”

    封赤练诧异:“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许衡之放低音量:“江家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这事就低调处理了,我还特地打听了下才知晓的。”

    许衡之的人脉向来是广的。

    江松的事算是有了结果,对她也是有利的,封赤练便没多想,她回到正题:“三福秘境的事我再想想,过两天给师姐答复。”

    她拿出锤子图纸递给经明:“经师兄,这是我此前委托你造的法器图纸。”

    经明眼眸一亮,他接过图纸轻轻展开,铺满了桌子,但是还有,他继续展开,随后图纸铺在了地上,但是还有?

    他顿了顿,继续动作,直到将整个图纸都铺开,长度几乎有一人高。

    图上是一柄巨大的锤子,暗红色,上方还有各种宝石。

    饶是不常说话的苏依依也禁不住出声:“好大。”

    封赤练不太好意思:“我不太懂这个尺寸,便按照想法一比一还原了。”

    经明默了默,他小声提醒:“师妹,造这样一个锤子,可能会很重。”

    这点封赤练早就想到了,她一面认真:“师兄你可以偷工减料一下,我可以要空心的。”

    经明:……

    他见过不少器修接的单子,却从没见过这样奇特的要求。

    但……也行。

    他端详着图纸:“空心的也可,我可用特殊材料让它坚硬,师妹还有别的要求吗?”

    封赤练分外郑重:“没有了,还请师兄一比一还原外表,我的需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够拉风就行。”

    经明一噎,这许是他见过最奇特的需求了。

    但想到是封师妹所需,倒也合理。

    他思考片刻,脑中已经有了初步规划,他道:“需得告知师妹一声,材料费可能需得五百上品灵石。”

    封赤练顿时僵住,她不敢相信:“多少?”

    她浑身上下,包括抢戚媛的,聂云间那赚的,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五百啊!

    李观玉尚未察觉,温声道:“诶,封与封天同姓,月光如赤练如天,这名真好听!不知道封姑娘家住何方。”

    封赤练想了想:“我无家可归。”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第一次看见关阴子的场景。他站在阵法前,身着道袍,手被在身后,看起来像个会行侠仗义的仙人。

    封赤练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谁想下一秒他就杀了九个人,遍地都是血,关阴子却面不改色。

    封赤练愣了一秒。

    草,神经病。这一切是假的吧。

    她被吓哭了。想要回家不要待在这鬼地方,再也不离家出走了,真的。

    关阴子把手放在她头上:“看见没,想要逃跑的药羊就是这种下场。你爹的魂魄已经被摄魂阵吞噬了,希望你日后不要重蹈覆辙。”

    他全当新生儿没有记忆,看了眼封赤练就交给那个太监一样的人,对他说:“她出生这天死了九个人,就叫九灵吧。”

    封赤练不敢哭也不敢闹。

    长大一点她才摸清自己的处境:

    桃花妖整族人都被一个叫关阴子的修士圈养在山庄里面炼药的,不能逃出去,平时干活也不能偷懒,不然会被打死。即便如此,就算乖乖听话,也逃不过一死。

    横竖都是死。

    封赤练不想死在这个世界,等她再大一点能说话能走路的时候。

    她的系统也来了。

    系统的载体是把小刀,最初出现的时候封赤练还被吓了一跳。

    系统说:“不要害怕,宿主被选中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杀一个人。那个人生性凉薄,未来会天姿卓绝,天道无法阻拦,只能由你成为这道天劫。”

    封赤练指着可怜弱小还随时会死的自己,欲言又止。

    她顿了顿:“杀谁?”

    关阴子吗?系统能不能直接劈死那个神经病。

    系统:“宿主别急,那个人现在还在轮回道中转世,你就算杀了还是凡人的他也会继续转世,要等一百零八世投成仙胎,你就可以去杀他了。”

    封赤练:“大概要多久呢?”

    系统:“四百年后。”

    封赤练:“……”

    原来你也是神经病!

    能平安活到四百年吗?笑话。

    封赤练不想穿越了,她想回家。

    反正原来的府邸被毁,里面的人被吃了,无人知道自己是谁。

    她干脆说:“我打小就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听说我还有个爷爷在世,就四处寻我爷爷,没想到今天运气不好,在这遇见了火蜍精。”

    李观玉无比怜惜:“这地方妖患严重,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了去,封姑娘没有修为傍身,独自一人在外太危险了。若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住我们这。”

    封赤练表情一僵。

    这不是刚出狼穴又入虎口?

    李观行直接否认:“不行。她说自己是孤女就是吗?天底下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人,难道阿姊要一个个护着?”

    李观玉:“观行,住口,遇见就是缘。修道者最重要的就是修善。你今天也看见了,封姑娘差点被妖物吃了。”

    封赤练有正事要办,不想和灵山之人走太近,以免被看出端倪。于是她道:“我怕太麻烦观玉姐姐了,而且……我觉得我一个人也挺安全,今天只是意外。这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哪来的妖怪。”

    李观玉严肃道:“这未必,有很多妖物喜欢变化成人形。就比如聂前几日逮到的那只地精,外表看着是一个老头,与凡人并无二异。”

    封赤练一愣。

    兜兜转转,原来是被他们抓了去!这什么运气?要是碰上一般的修士还好,忽悠几下能救,遇上灵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不小心就成了葫芦娃救爷爷。

    她面露感激:“观玉姐姐你心肠真好。我都不知如何报答你。”

    李观行翻了个白眼,本指望聂云间阻止,但聂云间只是戏谑地走过来,步步紧逼,一看就没安好心。

    封赤练顿生警惕。

    聂云间变了朵桃花别她鬓发间,不紧不慢道:“你怎么知道这是火蜍精?”

    第 72 章 幸者

    封赤练非常茫然:“什么情况?”

    而不等她理清楚,灵光逐渐消散,树枝也跟着消失,而封赤练与聂云间的手上一同出现道翠绿叶子印记。

    此时两道印记正挨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线逐渐从挨着的印记中央浮现并伸向远处。

    不像指引,反倒像来自远处的召唤。

    她很疑惑,拿开手,于是看见线消失,她又凑了过去,线又重新出现。

    她真的很懵:“到底啥情况?”

    聂云间看着两人一般无二的印记眉眼一沉:“我原只是要给你我拿到的珍宝。”

    封赤练也想起了两人此前的约定,这事也在聂云间意料之外。

    这时经明看着手里那四分之一的地图,他指着线的方向:“地图上,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才能走出沙漠。”

    封赤练凑过去看,只见那残缺的地图有清晰的箭头,从城门开始,经过整个沙漠,然后——

    到了一片森林?

    地图不完整,只依稀能看见不少植被。

    但谁能确保这箭头便是对的方向。

    突然腰间一阵灼热拉回她的思绪,她匆匆拿起灼热来源,是那木牌,只见原本祭祀者那行字下方多了一行。

    “被神选中的孩子。”

    她见到了。

    昏暗的环境下,她被一名男修狠狠扔在地上,她面上全是眼泪,那双微圆的眼眸都险些哭肿。

    她身上穿着寻常的外门弟子服,领口却已经不整洁了,衣角也被撕碎,而露在外面的手臂还带着红痕。

    她带着哭腔:“江无眠,你能不能,放过我。”

    那精致的小脸微微垂着,发丝也跟着垂落,像是,马上就要碎了。

    陈然然心口一滞,就要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不曾想那叫江无眠的男修也落了下来,他单手把那女子提起狠狠抱在怀里,他面色沉着,像是压了数十年的怒火。

    他说:“不可能。”

    而她分外感激的那名女修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声音几乎在哀求。

    “我封赤练到底哪里好?竟让你费尽心思,不惜坏了我的名声来捆住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何德何能,教江家少主如此惦记?”

    说到最后,她已经哭出声。

    那江无眠竟是江家少主,陈然然要上前的脚步倏地停下,江家少主……竟是江家少主?

    诧异的不仅陈然然,还有场下的所有人。

    此前被所谓封赤练指使的抢劫伤人坑害过的人站了出来。

    他扬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毁名声!”

    这一声像是导火索,一时间不少人都站了出来,质问这件事。

    而事件中心的二人站在大家中央,那女子正用尽全力,几乎是带着些凄厉的姿态从那江无眠怀里挣脱,而她像是已经累极,无论身心。

    也逐渐站不稳,就要摔倒在地。

    这时有几人急忙上前,为首的那名女子匆匆将那封赤练接住,那女子声声泪俱下——

    “江无眠,你够了!”

    她控诉着:“我们师妹是何等良善之人,怎么可能做出抢劫他人宝物,伤害他人性命之事,不过是你!是你指使人坏了我师妹的名声!

    “好教我师妹人人喊打,届时只能依附于你!

    “江无眠,你好狠的心!”

    话音刚落,她怀中那封赤练呜咽出声,可怜极了。

    陈然然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的眼角禁不住浸出泪水,好可怜,想不到曾经那如此肆意的女子竟变许了这样。

    被世家子弟折了翅膀,毁了名声,要把她变许笼中雀。

    她再也忍不住,大步迈了出来:“江家少主又如何!世家就可以压迫女修,强迫女修吗?”

    此前那站出来质问的人也恍然明白了始末,他立时应和:“就是!况且你们想如何相爱便如何相爱,与我们何干?做什么要抢走我们的东西,做什么还要伤人!

    “难不许我们也是你们苦情戏码中的一环?”

    一时间讨伐声四起。

    窝在许衡之怀中的封赤练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不露馅,她只好把头埋进许衡之怀里藏起来。

    许衡之也感受到了,她小声:“师妹收敛些,莫要露馅了。”

    封赤练也小声回复:“师姐演得真好。”

    许衡之听言面色一红,她视线飘忽着没有应,其实她以为自己是不行的,如此羞耻的台词她如何能说出来?

    可若她不行那便是经明和苏依依,那还不如她呢,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谁知道刚开了个头,竟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还带着些隐秘的快感难以言说。

    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众人讨伐了“江无眠”许久,却始终没人敢拿着武器上前。

    因为“江无眠”是江家少主,江家未来的继承人,除此之外还是一名金丹期修士。

    众人始终在忌惮。

    聂云间定定地站着,因为过于嘈杂他些许不耐,下意识摸向腰侧,却没有摸到自己的剑,因为他的剑太显眼会暴露身份,便被某人勒令不能佩戴。

    如此一来他愈加不耐,只不断摩擦着指尖。

    他又等了片刻,余光中一直注意着的人给了一个手势,他眸色一凝立时打下一道术法震慑了还在讨伐的人群,人群顿时一静。

    他大步走过去把那窝在被人怀里的人扯出来放在自己怀里,熟悉的柔软入怀,他波动的心绪有一瞬的平缓。

    然后他就听见——

    “小伙子,你不行啊,刚才好多台词你都只念了半截。你还没我许师姐敬业呢。”

    比如刚才那句“不可能”后面明明还有一句“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手心”。

    再比如许师姐说完之后他明明还要接一句“我江无眠乃堂堂江家少主,做事哪有你们说三道四的位置”。

    就演的不是很好,完全没接住她和江师姐的戏。

    聂云间脑中回溯演练时封赤练说的那些台词,顿时面色一黑,他报复性把人用力按在怀里,直接打算扬长而去。

    被按得喘不过气的封赤练急忙拍着聂云间的肩:“不对不对,你还有一句:‘我的女人,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才能带我走,你怎么不按剧本来?”

    聂云间完全不理,封赤练只好一边撑开距离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一边给自己加戏。

    “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喊完这句她才心满意足:“果然没我不行,聂云间小子,你还需要多练练啊。”

    聂云间:……

    他脚步一顿,随后带着人离开的速度越来越快。

    因为效果很好,封赤练也很安详地抱着准备谢幕。

    这时有一道声音响起:“怎么就说走就走了?我还没看够呢。”

    什么?封赤练茫然。

    而下一秒一道无形的光从天而降,正将两人困住。

    紧接着从这道光中延伸出无数若隐若现的线对二人进行缠绕。

    率先被缠绕的聂云间立时祭出自己的剑要将线斩下,不曾想剑瞬间被层层缠绕,不得动弹,只能不断发出嗡鸣。

    而这一瞬的间隙,线已经绕上了他的腿,腿瞬间没了知觉,紧接着体内的灵力,甚至魔气都陷入停滞。

    经脉也像是被这无形的东西堵塞,传来阵阵疼痛。

    他面色一变,不好,使用这线的人修为远在他之上。

    此前面对修为高者,他还有魔气可做抵挡,可魔气一同被束缚……

    他下意识看向怀里的人,正与人对上视线,怀里的人很紧张:“啥情况?这东西是不是对你不好?”

    对他不好。

    这种时候,何至于想他。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让我好好看看,你们会怎么做呢?”

    变故太突然,封赤练还没搞不清状况,但可以知道的是他们被困住了,对方很牛。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一个抬眸,不曾想正聂云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他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复杂,不说话也没有动作,看得她心里发慌。

    她心口一滞,逐渐不安:“你想做什么?”

    她没有等到回答,只被人阻止了起身的动作狠狠压在怀里,很用力,不知缘由。

    “怎么了……”

    她好似也被那双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感染。

    而下一秒,一只手主动去缠绕上那些线露出了一个豁口,而她被巨大的力道从豁口扔了出来,不等她反应,她已经被扔出了那道光。

    重力使然,她正不断下落,她却没有理会,只看着那立马又被线重重缠绕的豁口不言语。

    聂云间,把她推了出来。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把她退出来。

    为什么?

    他不是反派吗?他不是时刻要杀她吗?

    不是所有一切的相处都是利用吗?与她假装道侣是为了他伤奇峰峰主掩人耳目,与她一同进入三福秘境,处处相护是为了让她解阵。

    明明一切都是利用,不是吗?

    这道光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只是大家都没发现这道光困住了两个人,而当封赤练从天降落时大家才发觉不对。

    许衡之看清是自家是师妹后立时飞身而起将人接住。而封赤练的视线始终没有从那道光上移开。

    她不免担忧:“发生了什么师妹?”

    封赤练摸了摸自己的手,好似某人留下的温度还在。

    她声音闷闷的:“师兄被困在里面了,但困住我们之前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道光和封赤练身上,陈然然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来,她说:“二位师姐好,在下陈然然,来自缥缈峰,二位许是后来不知晓事情缘由。

    “我们来此都是因为队伍中有人身上出现了绿叶印记才来此,印记的终点便是那朵花,那朵花会说话。”

    她指了指那朵花:“刚来时它说有印记的人是神选中的孩子,而被选中的人需要进行举荐,票数最多的人会被吃掉,不然谁也不能离开,我们已经举荐了……

    “然后你们便来了,或许,那道光和这个有关。”

    封赤练听言眉头紧紧皱起,这听起来非常恶趣味。

    她话音刚落,那朵巨大且奇怪的花的花蕊上逐渐出现一个女子,穿着浅黄色外衣,墨绿色内搭,和淡红色薄纱,与那朵花配色完全一致。

    她侧卧在花蕊上,端详着封赤练,笑得一面兴味,她的声音也分外婉转:“小姑娘,他竟然把你推出来了呢,真是令人意外。”

    这声音与封赤练听到的一致,她当即应:“你是谁?目的是什么?”

    那人嗔道:“好凶啊小姑娘,可惜姐姐温柔,这就是告诉你答案,姐姐叫十二蕊,目的呢,也没什么目的呢,主要是看了场这样精彩的苦情戏码,忍不住想要把我原本在玩的游戏换一换。”

    原本的游戏应是指陈然然说的举荐。

    她捂住心口,眉头微皱,像是真的在发愁:“你们的情感实在感人,看得我心都要揪起来了,我就在想,不会吧,总不会是那臭小子一人情深,你这姑娘就一点都不动心?”

    她稍一挥手,所有人都被透明的光拦截在三公里之外,包括许衡之几人。

    “无关人等可以走了,穿过这篇林子你们便能去找神树那个老家伙了,而我呀,想玩新的游戏了。”

    她话音一落,被隔离在外的人群中顿时有人出声:“我的绿色叶子印记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太好了……”

    “走吧,去找神树。”

    “好。”

    第 73 章 夜祭

    他们支支吾吾,慢慢低下头,聂云间跪坐在食案前,没有动手。除去那些为他擦拭,重新整理头发的宫人,四周一时间安静得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听不到。

    聂云间不知道他们在只是什么,只当作自己恐怕不是寻常斩首便罢,他们怕自己受惊吓不肯说。就这么对着食案上的饭菜默然了半个时辰,那整理他衣衫形容的宫人忽然齐齐退下,支支吾吾不肯说话的宫人叹着气上前。

    “请贵人伸出手来,”他们说,“得罪了。”封赤练呼吸一滞,理智告诉她应该挪开视线了,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于是她的身体也不听话。

    紧接着心跳越来越快,仿佛她面上也染了血,仿佛她也跟着一同杀了妖兽。

    她来这里后对所谓的修仙界一直处于要懂不懂的状态,虽然她学阵法,用飞行器,生活上适应着,心理却没有。

    直到这一刻,与聂云间之间如何也移不开视线的这一刻。

    她心跳始终无法平复的这一刻。

    她好像终于对修仙界有了实感。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强者,可以随意拿捏弱者。

    那么聂云间,是拿捏别人的人,还是被别人拿捏的人?

    他一定想做前者。

    许衡之三人也发现了不对劲,许衡之率先出声:“我瞧着那人像是小师兄?”

    封赤练思绪拉回,她应声:“是的,是他。”

    苏依依也认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小师兄,切割得很漂亮。”

    经明顿了顿,他迟疑:“可不知怎的,我觉得小师兄,有些不像小师兄……”

    封赤练听言刚想给某人找补找补,便又听见苏依依立即反驳:“不可能,若不是小师兄,还有谁能切得如此完美?”

    许衡之听言也反驳:“哪有不对劲?小师兄这不是在杀妖兽,在保护我们。”

    经明很快被说服,彻底忽略了那点不对劲。  深知聂云间本性的封赤练:……

    她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几个凑一起,五阁会不会要完。

    她彻底加入了反派阵营,剩下几个又都是瞎的。

    此时聂云间已经杀到了仙舟前,他扔下一个阵法短暂拖住妖兽,随后落在仙舟上,他动作利落,直接捞起了封赤练。

    他道:“妖兽太多仙舟无法抵挡,我们需要进城,还请师弟师妹以最快速度自行往南。”

    说着指了一个方向。

    这种时候他依然不忘带上“小师兄”的口吻。

    转变太快,许衡之几人非常茫然,经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慌乱收了仙舟,急忙拿出自己的飞行器。

    并推了一把许衡之和苏依依,二人也迅速反应了过来,各自掏出自己的飞行工具。

    三人急匆匆地聂云间指的方向去。

    封赤练也非常茫然,因为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着自己的师兄师姐飞快地飞走,而被落下的她被某人单手带着落在妖兽潮中断后。

    不是,她不理解,聂云间一个人断后不就得了?带着她做什么?

    她问了出来:“你断后带我做什么?我是个累赘。”

    聂云间一手执剑杀妖兽,一手带着封赤练,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此前你说不愿与我组队,若我一人断后,你会带着你师兄师姐离开。”

    封赤练沉默了。

    虽然她确实是这样的人,但也不是这么不懂事吧?这种时候当然要留个金丹期在身边做保障啊,下次再遇到那些个禽兽就可以直接狐假虎威了。

    这么一想,聂云间很有用,至少可以让她横着走。

    她刚进秘境那似有似无的情绪顿时消散。

    她说服了自己,注意力也转移到当下,谁曾想她刚转过便有有一头妖兽在跟前被砍许了两半。

    她心口一滞,觉得实在无法适应,直接侧身埋进了聂云间怀里,选择性忘记了某人的洁癖。

    怀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半边身体都与这人接触着,聂云间下意识就要把人推开。

    但想到怀里的是封赤练,他又硬生生克制了冲动。

    他执剑的手因此迟钝,妖兽像是找到了空隙,猛地一跃而起,朝着空中二人中的封赤练张开血盆大口朝。

    它深知谁强谁弱,谁更好突破。

    聂云间眸色一凝,只来得及执剑抵挡,正挡在妖兽的血盆大口,两方陷入僵持。

    而周围的妖兽还在前仆后继地上。

    他顾不得许多:“抓紧我。”

    “什么?”

    封赤练茫茫然,而下一秒,她被猛地抛起,整个身体都被力道甩在空中,而唯一的支点只有那被紧紧抓住的手,她下意识紧紧回握,而她草草绑的马尾因此一松。

    在弯月下,少女的发丝扬在空中,染上盈盈的光,而她身下是许群的妖兽,张牙舞爪,充斥着血性和野蛮。

    与她唯一有联结的只有少年的手,而少年早已浸入妖兽之中。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

    封赤练的心跳却越跳越快,她看着聂云间一脚踢在那妖兽腹部,妖兽松开嘴,他却松了剑,剑落在他脚下承托起他的重量,而他运起一掌印在那妖兽头颅。

    妖兽瞬间没了气息。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是一息之间便已经完许,而她也悄然落下,正好被收手的他接到剑上。

    剑迅速飞起,躲避冲上来的其他妖兽。

    两人得了一瞬的空隙,聂云间看着身前发丝飞扬的人,有些不同以往,头发披着,好似,眼睛格外大些。

    他避开视线:“你头发散了。”

    封赤练还没反应过来,她机械应声:“嗯,散了,发带也掉了。”

    此刻许衡之几人已经走远,聂云间估量时间应该已经足够,他落下一道阵法暂时拖住妖兽后全速离开。

    他抽空从储物戒中抽出一根发带递过去:“我并未用过。”

    封赤练接过发带,而这时正好一阵风飘过,将聂云间的发带吹到了她手上。

    她下意识抓住,两根发带一模一样。

    只是他的那根沾了些血,而她的干干净净。

    她还在发懵,无意识摩擦着手里的布料。

    直到半刻钟之后,妖兽被彻底甩开,聂云间才放慢了速度,他将一张画着阵法的黄皮纸递出去:“这是你上次无意间解开的上古阵法,你且看看,对于解阵有帮助。”

    看到阵法图纸的封赤练清醒了。

    好好好,聂云间还是那个聂云间,狠狠杀了妖兽也是那个狗东西聂云间!

    她鼓起腮帮子:“不看。”

    聂云间也预料到了回答,他道:“我在秘境中获得的所有东西除了那件奇宝其他都归你,你想要什么,我也会帮你取来,你只需帮我解阵。”

    封赤练停顿,她还欠自家师兄五百上品灵石没给。

    三秒后她利索地绑好头发接过黄皮纸:“行吧。”

    ——

    聂云间很快两人追上了许衡之他们,几人正好在封赤练熟悉的城门碰头。

    城门有禁制不能飞过只能走过,几人落地进城,谁曾想刚进城便被拦了下来。

    是那几名散修,他们面色极黑,且都拿着武器。

    竟一直在这守株待兔。

    为首的散修头子见到封赤练和许衡之当即上前拦截:“想不到你们竟然在妖兽潮中活了下来,活下来又如何?”

    封赤练也迅速反应了过来,她当即掏出自己拉风的锤子怼过去:“怎么着,想怎样?”

    一时间不大的城门被偌大的锤子占据大部分空间,苏依依和经明被挤到一旁,许衡之也退后一步。

    而还没见过封赤练新锤子的聂云间陷入了沉默。

    过于庞大的锤子正被身量比一般人都小些的人举着,她面上还带着嚣张,倨傲,甚至还有些不可一世。

    而她只有炼气期。

    他不理解。

    对面的散修也气极:“你不过一个炼气期女修,算个什么东西!”

    封赤练不服气:“炼气期怎么了?瞧不起炼气期吗!你没有炼气期过吗,你没有吗?你凭空变许筑基的吗?”

    散修头子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气得面色通红:“你你你你——”

    这次封赤练不同上次,她非常有底气,废话,她身边有个反派,她怕什么?

    她用锤子用力在那散修头子身上怼了三下:“你什么你?叫爹。”

    那散修头子终于被激怒,抽出剑就要给封赤练一点教训看看,站在封赤练身后的聂云间眸色一凝,他没有动作,而他身旁的剑兀自飞出。

    “叮——”

    剑插在了那散修头子身前,只差一毫厘剑就会落在他身上。

    他面色大变,猛地抬头,看见了带着笑的人,而他的眼眸却极冷。

    充斥着杀意。

    金丹期的剑修……这女修身后竟有金丹期靠山。

    想明白这点后他浑身一冷,他身后的散修还不明所以,将要上前,他一把将人拦下。

    他深吸一口气:“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对不住各位,此前对二位仙子多有冒犯,还请仙子原谅,我们这就走。”

    他边说边看着聂云间的脸色,见人面色没什么变化才松了一口气,他连忙带着身后的兄弟离开。

    封赤练见状笑开:“原来这就是狗仗人势的感觉。”

    聂云间:……

    他召回剑,走在前面:“先找个地方修整。”

    封赤练跟在后面,许衡之几人跟了上来,许衡之也很畅快:“之前他们还欺负我们人少大放厥词,好在师妹机敏,吓住了他们。”

    不明所以的苏依依忍不住问:“师姐,他们欺负你们了?”

    说到这,许衡之也觉得晦气,她道:“那几人想要我与师妹陪他们双修,我虽然知晓散修于双修的态度多有不同,却不曾想还有强迫的意味。”

    苏依依震惊:“竟是这样,那也太过分了。”

    一旁的经明也点点头。

    封赤练也觉得恶心:“几个禽兽修为还有筑基,这不是平白给了他们依仗。”

    几人对话一字不差传到前方聂云间的耳朵里,他倏地停下,回头。

    “双修?”

    他面上还带着“小师兄”式微笑,声音却陡然沉了下来。

    缀着金链的镣铐扣在他腕上,颈上,像是金线拉着一只灰色的风筝。他们默然拉着他向外走去,聂云间不言亦不挣扎,任由他们把他拉到月光下。

    或许是圣人觉得一国左相谋刺实在是过于难听,所以忽然改了主意,要在夜中处决他。他没什么想法,也不准备求饶,今夜是个满月,上路也好。

    可没有刀斧手,也没有清理出的刑场,他被拉上一驾缀着铃的马车,从御书房里驶出。

    这段路不长,几乎是几息之间就到了,当车帘被掀开,一身灰色纱衣的聂云间被拉下马车时,他看到了熟悉的景物。

    ……不,也不算熟悉,他从未见过这个时刻的大殿。

    月悬在半空,白玉的阶梯被照得几乎发光,因为寒冷而稍微有些失了血色的聂云间也拢着一层光晕。阶梯两边有提灯的宫人,都以纱蒙面,目不能视,手中的灯笼也泛着古怪的青色光。

    这好像一场祭祀,他就是那个即将上祭坛的奉献。手腕和颈上的锁链都被拉直,聂云间被拉得踉跄了一下,罕见地挣扎着没有向大殿走。

    “这是做什么?”他问,“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怎能……”

    ……怎能如此着装,如此情态,走上昔年紫衣执笏而立的大殿?

    没人回答他,锁链拖拽着他,最终这灰白羽毛的鸟儿也不得不妥协。赤足踩在铺好的地毯上,露出的手腕与脚踝都被镣铐磨蹭得发红,任谁现在望向大殿,都会觉得这里简直不像是天家议政的场所。

    第 74 章 请君暂留

    封赤练也发现聂云间不见了,不知怎么的,嘴上说着不组队,但是真的这人不见之后,她还有点虚。

    可能是树敌太多了吧。

    毕竟她这么优秀,讨厌她的人多也正常。

    比如那个江无眠和戚媛,进入秘境之前她还瞄了一眼,他们是一队的。

    四周景象重新出现,她正身处一片沙漠之中,烈日当空,很热。

    她身上的穿着变许了元一宗外门弟子统一的穿着,她平时大多穿自己的衣服险少穿弟子服。

    应是秘境的原因,别人应是也如此。

    等会,衣服变了会不会衣服里的东西也没了?

    她低头一看,看到当初聂云间给的玉佩正好好挂在腰间后才松一口气。

    储物戒也在手上,至少她存在储物戒里的阵法还能用来防身。

    玉牌旁边还有一块木牌,是进入秘境之前长老发给大家的。

    她拿起木牌端详,发现原本没有字的木牌多了一行字:“祭祀者:封赤练。同行者:‘萧奎’,许衡之,苏依依,经明。”

    原来组队是这个意思,是被秘境也认可的组队,相当于捆绑在一起。

    可是这里就她一个人哇,她的队友呢?

    这时她许久没出现的系统传来有气无力的电子音:“宿主,恭喜您触发关键剧情:三福秘境,请将秘境所得的所有分发给同门,展现圣母人设。”

    封赤练:……?

    分发?

    这个字好陌生,陌生到她这辈子都很少做这种事。

    她咳了咳:“好的,我知道了。”

    系统忍不住强调:“宿主,请不要不当一回事,这个任务很关键,前面你人设崩了也就崩了,这件任务关乎剧情发展,你需要重视。”

    封赤练摸了摸鼻尖:“剧情发展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怎么没关系!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剧情的完整性,跟你最有关系!”

    “哦,”封赤练开始四处走动,“你说有关系那就有关系吧。还有事吗?”

    系统:……这阴奉阳违的态度也太明显了。它等级不高,一是怕反派,二也是没法对宿主进行过多约束。

    这样就等于干看着,一点没法也没有。

    它终于下定决心:“宿主,我决定要去升级,你一定要记得任务。”

    封赤练听言心中一喜:“好好好,我记住了,你快走吧。”

    她早希望这玩意离开她脑子了。

    系统一边不放心,一边抱着归来定要封赤练乖乖听话的决心去升级了。

    脑中一片静默,封赤练试着敲了敲系统,没有回话,看起来是真的去升级了。

    太好了,以后不在聂云间身边也不用被系统吵吵了!

    她很高兴,决定从这个秘境开始大干特干,势必要许为一个拿着锤子,干翻所有人的存在。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城墙。

    如果说是城墙也不尽然,因为那就是用土堆砌起来,垒得很高,上方也无法站人,只有隔绝作用。

    城墙下方还站着几个人,她眼尖看见了许衡之。

    她几步走过去:“师姐!”

    走过去她才发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许衡之对面站了几个人,穿着不是元一宗的,两方像是在对峙。

    而她的出声引起了几人注意,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她逐渐放慢了脚步,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许衡之见是封赤练,立马将封赤练扯到身后,手微微屈着,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为首那人上上下下将封赤练扫视了一遍,最后集中在封赤练那盈盈一握的腰上。

    他道:“即是你师妹,不若与你一起?”

    许衡之被激怒:“你做梦!”

    那人闲庭自若:“事情利弊我也与你说过,你说要找同伴,我们也会帮你找,绝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封赤练听得一头雾水,她扯了扯许衡之:“师姐,什么情况?”

    许衡之咬着牙:“我刚来便发现了线索,我们如今都是祭祀者的身份,队伍被分散开,需得找到同伴才能解锁下一个线索。

    “可在找到同伴之前,我们还得独立活下去,沙漠里入夜之后会有妖兽出没,进了城门才有庇佑。

    “他们几个是散修,早早就占了那城门,如今竟说,若我想进城门,就得,就得——”

    说到这,她愈加激愤,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首那人好心解释:“不过时陪我们哥几个双|修而已,我们哥几个都是筑基巅峰,双|修于你也有益不是?”

    他身后的人跟着应和,视线始终流连在许衡之与封赤练身上。

    还有一人看着封赤练愈加垂涎:“而且你师妹生得这般水灵,一起的话,你也不用那般辛苦。”

    封赤练:……

    狗日的。

    大白天遇到发情禽兽了。

    她气笑了:“哥几个几个菜啊喝许这样?青天白日的,怎么不穿衣服?”

    那格外垂涎封赤练的散修疑惑:“师妹说的哪里话,我们分明都穿了衣服。”

    “我怎么没瞧见,”她笑出声,“只有人才要穿衣服,你们算什么东西?”

    这话一出,对面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为首那人抽出剑:“小丫头片子,逞口舌之快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许衡之也拉了拉封赤练,她低声:“师妹,我们打不过他们。”

    封赤练也小声应:“可是师姐,他们也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权利。他们本就打算留下我们,无论我们愿不愿意。”

    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讲礼貌。

    许衡之听言沉默了,她想了想,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柄,与人等高的,暗红色的,上方镶嵌了许多宝石的,锤子。

    她面色沉重:“锤子是经明请了好几个器修一起加急赶出来的,既然这样,我们就干。”

    说着,她将锤子递了出去。

    锤子完全遮住了封赤练的身形。

    许衡之想,师妹这么嚣张,又用这样奇特的武器,一定有她的独门秘诀。

    就像之前那样,这次肯定也能干翻他们。

    并不知道许衡之心理活动的封赤练视线已经完全被锤子吸引,与她画的,哦不,是与她梦里的那柄,几乎一模一样。

    她太喜欢了!

    她一下接过锤子,接过的那一刻她发现锤子虽然大,重量却刚刚好,一只手就能拿下。

    她更喜欢了!

    从今天开始,她封赤练,就是锤子最大的锤修!

    对面被忽视的散修忍不住出声:“二位,我们的事情,还没定呢。”

    暗含警告。

    封赤练听言一下把锤子提起来,往前一怼。

    不管了,反正也打不过,干脆想干嘛就干嘛。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把他们的鸡鸡都炸了。

    接触阵法以来,她无聊时总想着造个阵法,没想到真的给她造了个出来,还没许型,但刚好可以小范围爆破。

    她存了三百个。

    那几人看着怼过来的锤子立马退后,两方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而中间的锤子在太阳下,愈发耀眼,让拿着锤子,身量不足的封赤练,也多了几分气势。

    她超大声:“定个屁,你们想做什么,有没有问爸爸的锤子同不同意!”

    许衡之也完全忘记封赤练只是个炼气期,她一下挺直了腰板,就像一下有了靠山。

    对面的散修也面色一变,几人互相对视。

    有人迟疑:“我瞧着,那就是个炼气期……?”

    有人应:“难不许她用了什么遮掩修为的办法?她一上来就凶得很,完全没有一点对我们的忌惮。”

    还有人看着锤子:“话说,你们见过这样的锤子吗?”

    “没见过……”

    “莫不是什么不出世的武器?瞧着分外厉害的模样。”

    几人始终迟疑着,为首那人冷声:“不管如何,能进这里,那也只能是金丹期,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刚要动手,他身后的人连忙扯住他:“老大,老大!金丹期,也分金丹初期,和金丹巅峰啊!”

    为首的人又顿住,他面色几次变化,他忍耐着:“难不许就任她羞辱?”

    这边举着锤子的封赤练有点累了,她悄悄唤来许衡之:“师姐,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过来?”

    许衡之很有信心:“师妹,我相信你,就是打起来,你也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封赤练:……?

    她有点出汗了:“师姐,你对我哪来的信心?”

    许衡之:……?

    这一下,许衡之也有点慌:“师妹打造这个锤子,难道不是因为师妹有独门绝技?”

    封赤练这下额头也出汗了:“不瞒师姐说,我没有练过一天锤子。”

    许衡之沉默了,她几次张嘴,都没能出声许功。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封赤练也有点尴尬,确实,一个没练过一天锤子的人,造个这么拉风的锤子确实有点奇怪哈。

    虽然她没练过一天锤子,但一直以锤修自居也有点奇怪哈。

    但是没关系,她在某位脾气不好的人的灵石利诱下。

    学了点阵法。

    她还有三百个小型炸弹。

    她看了看那几位迟迟没有动作的散修,沉思片刻,凑近许衡之。

    “师姐,你的幻术能不能把一些画面放大?不瞒你说,我自创了个阵法,可以小小的爆炸一下,你等会用幻术帮我放大一下,看看能不能吓死他们。”

    许衡之:?

    她不可置信:“师妹,你一个锤修,自创了个阵法?”

    第 75 章 御驾亲征

    她稍稍顿了一下,忽然反问封赤练。

    “陛下,自您见到我那一日起到现在,对这朝堂,这天下,您的想法有变么?”

    风簌簌地吹过走廊,没有人听到回答。

    做臣子第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连红会回答,是别给圣人找不痛快。

    圣人不痛快只不痛快一阵子,但臣子的九族会跟着很痛,这辈子会过得很快,

    圣人既然摆明了非得要给她姐姐封个王,那臣子就应该跟上眼力见,把奏折先一步写好。她一没修露台二没挖运河的,给瞎了的五皇女加个名号怎么了?聂云间脑子都转过来了,梁知吾还是不开窍,没救!

    话说回来,聂云间最近有点太开窍了,这人不会上午当忠臣晚上当妖妃吧?

    连红被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起,连着手下写完的奏折都被污上亮点墨渍。她赶忙换了新帛重新写,赶在其他人之前把这封论述五皇女封王必要性的奏折递了上去。

    圣人铁了心要办,其他人就只能办。好在这一阵子黄道吉日不少,册封的礼服赶一赶也赶得出来,连红那封奏折落到封赤练案头的时候,封王的典礼就备下了。

    冕旒九,衣玄与赤,佩剑执圭,等在典礼现场的宫人眼看着礼官喊过礼成,立刻捧着诏书上去一步。

    封赤练对床的要求不高,能睡就行,睡板凳睡棺材都行,旁边没阴魂不散的聂云间就行。

    酆都城虽不分早晚,但大多来酆都没多久的鬼保留着在人间的作息,四处安静,周围无人。因此,封赤练这晚上睡得很香。

    房门推开,聂云间这面相看上去就是一晚上没睡。封赤练伸了个懒腰,随口建议他:“用个早膳再走吧!我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

    本以为聂云间会拒绝。没想到他直接答应。封赤练头发上的红绳还没绑好,就被他拽到卖肉夹馍的地方。

    她沉默了。

    卖肉夹馍的小摊边挤满了孤魂野鬼,蒸汽升腾,无头鬼摊主正在剁肉馅,咚咚咚——肉碎成泥,他拿了几粒眼珠子塞进去,递给排在最前面的鬼,然后接过铜板吹了吹。吹出声来了。

    封赤练胃里一阵恶心。

    聂云间把她往前推了一下,嘲讽道:“站着干什么?不去排队?”

    封赤练十分抗拒:“我不吃了。”

    她想了个理由:“肉馅里有葱有香菜,不好吃,我不吃带葱和香菜的。”

    摊主听闻扭过身来,手里还大砍刀,脖子以上是空的,看起来格外渗人。封赤练想跑到聂云间背后,谁想被他拎出来。

    封赤练:“……”

    面对魁梧的无头鬼,左躲不是,右躲也不是,只能低头道歉。

    她看向聂云间,等着,你完了。讨厌你一辈子。

    真的。

    放虎归山一晚上后,开始收网。

    聂云间手指掐诀,一根白色的细线出现在空中,这是寻着药踪迹粉的追踪线,细线另一端的方向是城东一座深山。

    逃那里去了!

    山很高,封赤练快走死了,本来就没吃饭还爬山,她提着裙摆,一直在喘息。

    “聂云间,你走太快了。”

    “聂云间,我们休息一会吧。反正那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不行,我真走不动了。”

    聂云间很不耐烦,回答如下。

    “你平时不走路吗?走几步就受不了。”

    “封赤练,是不是想要我把你嘴巴缝上?”

    “深山老林,野鬼出没,你可以坐下来试试。”

    然后,封赤练真的坐下了。她坐在石头上,揉着自己的小腿。还野鬼出没,真敢出没。这煞星是摆设吗?

    她对聂云间说:“你要不先走,等会我追上你。”

    聂云间往后撇了一眼,封赤练露出的一小截脚裸已经肿了,他不禁厌烦这凡人的柔弱,却没有继续往前走。

    聂云间:“你又玩这么幺蛾子?”

    封赤练:“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她存心想要气他:“你背着我走。”

    聂云间冷冷道:“我让你一辈子都走不了。”

    他拿出一张空白的黄纸,用朱砂在上面画了一个符箓,封赤练脸色一变,朱砂符箓天生驱邪,附在上面的三昧真火对妖怪有着天然的损伤。所以自己一般都是以自己的血画符。

    聂云间看向她,冷冷道:“你不是走不动路,贴上这个就好了。”

    封赤练拒绝:“不用这么麻烦。”

    聂云间威胁:“你难道是要我亲自帮你贴?”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怀疑了,封赤练咬牙,正想说腿好了,可以走。

    山道路过一个好心的老婆婆,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眼封赤练红肿的脚踝:“两位这是要去山上古塔吗?”

    封赤练在山脚向上张望的时候的确看见一座塔,她看了眼聂云间,犹犹豫豫点头。

    虽然追踪线的方向是山上,但也不能确定那恶鬼现在就躲在古塔。

    老婆婆道:“那古塔邪门的很,进去的基本上出不来,你们这些小辈莫要因为好奇而进去。你看,这小丫头脚肿成这样,不如先去婆婆我那里擦个青草膏,等好了就下山去吧。”

    封赤练自然想去。

    聂云间毫不客气:“我看这荒郊野岭的,应该无人居住才是。怎么还住着你一个老人家?”

    老婆婆叹了口气:“我儿子是这的侍林,我们一家都住在这供奉山神,好让山神保佑我们一家来世投个好胎。谁想那天我孙子调皮跑进塔中,我儿子就去找,此去不归,要不是拦着我儿媳,我啊,又要变成孤家寡人。”

    封赤练后面的重点都放在他们一家在九泉之下团聚,愣了好一会才想到,古塔之中肯定有秘密,不然怎么阴间也有人失踪。

    她道:“那就麻烦婆婆了。”

    迈出一步,聂云间拽住她胳膊,封赤练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一跤。少年冷漠道:“我有让你去?”

    封赤练:“我一个没有修为的跟你去古塔又帮不上什么忙。况且你不是很讨厌我吗?路上就算被被鬼吃了你应该开心才对。”

    聂云间冷笑道:“阴阳烛沟通阴阳两界,灭而生魂不归,魂灭而烛灭。封赤练,你借用我的阴阳烛下来,现在居然还好意思给我提死?看来你是真活得挺舒服。”

    封赤练:“……”

    这意思是说,他们之间的任意一个人死亡,那蜡烛就会熄灭是吗?

    难怪聂云间一直阴魂不散让她老实点。原来是这样。

    老婆婆道:“这位公子,我并无恶意,也知道你们下阴间应该是有要紧事办,不想耽搁。只是这丫头脚肿的有些厉害……不处理会越来越严重。”

    聂云间拽起封赤练的胳膊就走:“真麻烦。”

    “早知道就让当时那只火蜍把你吃了再杀。”

    你好恶毒。怎么活到现在的。

    封赤练看着他就来气。

    老婆婆的屋子坐落在深山半山腰,很简陋,但是锅碗瓢盆俱全。点燃蜡烛,光线好了点,视野不再这么阴暗了,封赤练才看清老婆婆的脸。

    她皮肤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光滑的皮肤上起满脓包,五根手指像鸡爪子似的看起来很吓人。都说人死后鬼的样貌和死时差不多。

    这是被火烧的吗?

    老婆婆察觉到她的目光:“当年老屋走火,我和我儿子一家都被大火烧死。只有我老伴在外面拉车正好躲过一劫。”

    她找出青草膏,封赤练想要接过自己擦,老婆婆的态度却很坚决:“小丫头,答应婆婆一件事,要是你有一日在人间遇上他,就替我转告一下,我们一家都在下面安好,不用烧纸钱了,有钱留着自己花。我老伴叫徐德征。”

    封赤练愣了会,点点头。

    这世间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敷了青草膏脚好受了许多。儿媳从房内走出来,扶着门框:“娘,他们是谁?”

    老婆婆道:“客人。”

    儿媳:“他们要去往何方?”

    聂云间道:“古塔。”

    儿媳脸色一变,迫切道:“两位义士。一定要把我儿带出来,一定要把我儿带出来,他才三岁半。”

    老婆婆眉毛倒竖:“不行,不能去,我还等着他们活着回到人间给我老伴带信儿。”

    聂云间拔剑对准她们:“你说不去就不去?哪来的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桃源剑虽只出刃,隔了七步距离,但两鬼的手腕处不约而同出现一道细长的血痕。

    危险而锋利。

    封赤练不禁惊奇,毕竟自己之前徒手抓着都没事。

    她回过神,抬起一只手拦在聂云间身前:“冷静一下,我觉得她们只是关心你的安危。毕竟之前就有人有去无回。”

    聂云间冷冷:“你腿就好了?”

    封赤练站起来走了两步,笑道:“民间药方有奇效,这不比你那符箓好用多了。”

    聂云间:“无知。难怪成天哪都疼。”

    儿媳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义士,你们此去凶险。务必要记住这塔的规矩。古塔有一塔主,要是进入塔内说不出塔主人名讳和剑名,将一辈子困于塔内。”

    封赤练突然想念生死簿了,但是转念一想生死簿中没有插图还是算了,就算有它,也难不成要对着名字一个个喊?

    聂云间问:“塔的事你们就没上报阎王殿?”

    儿媳苦笑:“吾王日理万机,又岂是我们这类凡鬼能接触到的,之前有禀报过官差,他们不太把这当回事。”

    封赤练道:“这样太过分了。”

    老婆婆拍拍大腿:“命苦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封赤练安慰她:“别担心。”

    指向聂云间继续道:“别看他这么凶。但他可是天师,肯定行。”

    老婆婆问:“什么是天师?”

    封赤练:“……”

    好吧,凡人好像确实不了解修真界的事。

    她愣了愣:“我也不知道。但是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儿媳还是不放心,反复忧虑:“义士,你们可千万要记得套出塔主的名讳!我会一直等着你们。”

    聂云间道:“不用这么麻烦。这种破塔拆了便是。”

    封赤练无言地站在一旁,这很聂云间。

    休息没一会,告别这一家继续往山上走去,山道崎岖,幽光在薄雾中闪现,越至深处光线愈暗。即便是这样,封赤练还是隔着聂云间一段距离走,仿佛他是什么洪蛇猛兽。

    赶路之前那家人给他们带来指了一条离古塔最近的路,果然没多久就到了。古塔威严,檐角黑铃随风响,趴在屋脊上走兽玉雕栩栩如生,看起来是有些年代的地方。

    追踪线到这边就断了。

    聂云间本不想让封赤练进塔内,毕竟现在一烛双魂,随便设个阵把她定在附近,他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就行了。奈何封赤练表现得十分害怕被抛弃在外面。一听自己要当吉祥物就扯住聂云间的衣服。

    “我不要,我怕鬼。”

    “封赤练!”

    聂云间不耐烦地看着衣服上的手指,不得不改变了主意,他凶道:“进去之后乖点,听到没有。”

    少女抬起脸,点点头。

    “今着任亲王封辰钰暂代中书令一职,权属咸同旧例。”

    这下子还茫然的朝臣才缓过味来,圣人这是要五皇女占住中书令的位置,不给杜家再抬头的机会。连红站在一边直冒冷汗,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这些年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也不差一个杜家。

    这之后,应该没有更大的篓子了吧?

    隔天上朝封辰钰穿上了新制的紫色官衣,除去那双烧坏了的琉璃一样无神的眼睛,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

    之前被堵回去的工部又蠢蠢欲动,这次仍旧没迈出去一步就被封赤练瞪回去。

    “朕还有事要说,是北边的军事。”

    第 76 章 杀兄

    痛,皮肤被烧得打卷开裂,血在肌肉里汩汩作响,她沉默地忍受,竭力克制倒下灭火的冲动,直到那只是隐隐有金色的挂毯燃烧起来,凤凰的形体从中脱离。

    更明亮的火光裹住她,痛苦随之减轻。

    拉涅沙的感官随着火焰扩张,与一个更庞大的存在连接在一起,刚刚苏醒的凤凰舒展羽翼,垂下头颅注视着她。

    ——瓦格鄂丽,神鹰凤凰,赤金草场的女儿请求指引。

    “我们该怎样击败敌人,追逐着暖水河前往更丰饶的土地?”

    火鸟不言不语,她耳畔只有火焰的噼啪声。拉涅沙抽了一口气,重复祝祷。

    拉涅沙躺在地上,后背的灼痕还没有完全退去。她愣愣地盯着帐顶,半晌收紧了手指。

    那枚被塞进她手中的羽毛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细长的金色匕首。

    ——“亲手杀死你的胞兄。”聂云间握剑的手微动,他避开视线:“宗门唯一的赤红兽在宗主所在的长霄峰。”

    封赤练听言萎了。

    宗主这两字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不过听说江家少主身侧有一赤红兽,专人饲养,并跟随身侧多年,不知真假。”

    她眼眸再次亮起来,并狗狗祟祟:“反正江家也不是我们宗门的,对吧?”

    她还悄摸着抓着剑把抱着剑的人强行弯下身,变得跟她一样狗狗祟祟。

    “那天那个江无眠这么下你面子,你不记恨吗!要不要干一票?”

    被迫狗狗祟祟的聂云间面无表情地起身:“你可自己去。”

    封赤练又把人压了下来:“师兄,那个姓江的对你态度那么差,还想压你一头,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

    聂云间持续面无表情:“我若与他有嫌隙,自会去杀了他。”

    他将扣在他身后的手拿开,强行站直,并拎起这人的后领把人拎到一旁。

    “况且我们并无嫌隙,不过你空口一张嘴的胡言。”

    挑拨离间失败的封赤练鼓起腮帮子:“好好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到时候我就打着你的名号去骚扰人江家。”

    说着她拿出了之前穿过的聂云间外袍打算套上。

    聂云间看着正使劲穿他外袍的人陷入沉默,他想起了这人之前的一系列骚操作。

    她属实做得出。

    如今他身上的关注只会更多,不能多生端倪。

    见人马上踩上飞行器就要走,他木着脸御剑跟上去拽着人后领把人放在自己剑上。

    他的声音也带着生硬:“上次隐匿气息的阵法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封赤练一边抓着聂云间的剑鞘稳住身形,一边格外上道地拿出灵石补灵力画阵法。

    这个阵法她画过一次,第二次熟练了很多,她赶在落地在江家暂住的迎客峰前画了两。

    并妥帖安在两人身上。

    在如风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时,她扬起莫大的自信。

    区区鸡蛋,囊中之物罢了。

    她勾起嘴角,准备大步走进江无眠的院子。

    刚走两步便被猛地来自后领的力道猛地一拉,下一秒她便被带着离开了原地,来到院子旁的树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处境就变许了只能脚尖站在狭窄树枝上。

    感觉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她本能拽紧身边人。

    “你做——”

    刚出声便被离得极近的气音打断就:“噤声,有人来了。”

    她急忙将声音咽下,一边无意识死死抓着身旁人的衣服,一边紧张看过去。

    她蓦然兴奋,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听个秘密说不过去吧。

    只见下方江无眠并没有带侍从,身后只跟了一耷拉着脑袋的人,她仔细看去。

    是许多天没见的江松。

    他的衣着与那天无异,却因为面上的颓废与那日判若两人。

    像是被这次关押击垮了,此时正跟在江无眠身上,始终没有抬起头。

    封赤练仔仔细细将江松端详了一遍,发现人除了瘦了点身上也没什么伤,一看就是虽然被关押但还是被好好对待着。

    她分外惋惜,有点便宜他了。

    下面二人进了院子,聂云间也提溜着人避开周围阵法进了院子,江松是客,院子也很宽敞,有独立的主屋,三间侧屋,实在气派。

    封赤练狗狗祟祟拖着人躲到主屋的窗户,并熟练画下一个透视阵法和一个音量增强的阵法,正好将里面两人的场景完整显现。

    随后兴致勃勃地看。

    在她身后的聂云间看着这俩阵法陷入失语。

    因为身上的阵法,他对阵法也多有了解,这俩阵法位于阵法书的犄角,复杂且阴损,也没有多大作用,甚少有人研习。

    他甚至是第一次见人如此熟练地便画了出来,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像是刻意练了许多遍。

    但想到是封赤练,竟又觉得合理。

    突然腰间的腰带被猛地一扯,他蓦然收回思绪,下意识扯住腰带。

    正看见自己的腰带在封赤练手里,而封赤练正看着自己的手。

    她正在思考。

    她是什么时候把人家的腰带放到自己手里的?

    在刚才的树上?

    还是很久就有抓人腰带的癖好了。

    不过不重要,现在吃瓜最重要。

    她将人往身前一扯,拂开人腰带上的手,并利落把腰带系紧,顺手系许了蝴蝶结。

    然后全身心投入到吃瓜中。

    被一番安排的聂云间:……

    他看向腰间的腰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用灵力将腰带切割,完整地扔进了储物戒,随后用灵力化作腰带系在中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绪一松,视线也随意看了过去。

    江无眠与江松正无声对坐着,应是坐了许久。

    封赤练看得也着急,下意识小步跺着脚。

    下一刻她脚步一顿,身体前倾,凑了过去。

    只见江无眠一道术法打在江松身上,将江松击倒在地上。

    他的声音格外凉:“你可知你做的此事对江家的影响多大?”

    江松格外不甘,他抹开嘴角的血液,压着恨意:“是那女修!分明是她陷害我,兄长何故怪我?你合该将那女修杀了!”

    江无眠猛地站起来,用剑将江松埋着的脸对着自己。阴暗圣母

    “杀?人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三两下便将你彻底扳倒,如何杀?用何理由杀!

    “你可知你错何处?”

    江松眼里闪过厉色:“我何错之有?”

    “你错便错在,”江无眠低下身,“你轻敌了,江松。”

    江松面色寸寸灰败,他嘴中喃喃:“不可能……那不过是炼气期的废物……”

    江无眠将人松开,他长叹一声:“修仙者,只涨修为不修心性,当是大忌。幽闭十年,你且修修心罢。”

    江松瘫软在地。

    江无眠背过身:“至于那女修我自会在三福秘境与她会上一会,今年的三福秘境不同以往,有一样人人都要争的东西,只能是我的。”

    什么东西?

    封赤练侧耳去听,下一秒一柄剑由房间内迎面而来。

    “谁!”

    聂云间面色一凝,带着人猛地撤后,打出一道术法扔向远处后带着人躲进了偏屋。

    封赤练屏住呼吸,外面传来走动声,像是往术法方向去了。

    不愧是反派,这么危急的时候还知道把人引开。

    她松了一口气:“刚才那江无眠说的是什么?师兄知道吗?”

    聂云间眉眼一暗,他想起宗主的交代。

    他必须将那件东西带回,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去秘境,带回奇珍异宝,做个好用的工具。

    若他没有带回……那么十六那日。

    可这次,他决不能交出去。

    “聂云间?”

    他回神:“那是件奇宝,周围有上古阵法,与此前你在我院门前解开的阵法同宗。”

    封赤练恍然:“所以这就是你答应我一起去这么快的原因?你本就要带我。”

    聂云间没有应声。

    眼前的人却没有再出声,只垂着眼眸,像是在想什么。

    她不愿意。

    因为掺杂了利用。

    想到这他眸色一沉:“你若不愿,我会绑你前去。”

    正巧看到了鸡并努力找鸡蛋的封赤练:……?

    ——“除此之外,没有办法赢得战争。”

    今夜草原没有星星,浓云遮盖了天幕。帐篷前的篝火在寒风中瑟瑟,随时可能被熄灭。

    苏里孜做了场噩梦。

    冰冷的锁链束住手腕,勒住咽喉,将他悬吊起来。他挣扎,好像一只悬挂在网上的大鸟,竭力想用爪子和喙解开纠缠住他的东西。

    第 77 章 谁的阿母?

    聂云间知道她有些喜欢杜玉颇的姿态,他不知道她究竟喜欢自己些什么,自己到底有什么可喜欢的?这张脸称不上艳丽,背上还背着克妻的恶名,更不要说年龄——他没有一点与她相配的地方。

    从前他在她手下苦苦挣扎,拒绝,求死时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现在那些折磨不在了,聂云间反而茫然不知所措。他学不会其他人柔软的身段,把他折了,劈碎了也就是一地硬茬,可他要留住她啊……他有什么办法留住她?

    他又有什么理由胜过那些更青春也更艳丽的人?

    两边的宫人退开,他走进去,跪下,等着封赤练告诉他要做什么。

    “然后呢?”经明看着封赤练神色变化心里一慌,他急忙说道:“师妹,这锤子师兄送你也,也是可以的……”

    封赤练当即伸手,她面露痛色,手颤抖着:“不用了师兄,我自己,可以。”

    拒绝这样的财富真的需要痛下决心。

    经明见状更慌了,他将图纸收了起来:“师妹,这样,我给你用便宜点的材料,这样能少一百灵石。”

    封赤练沉重摇头:“不必,我的锤子,它值得!五百就五百!这有什么!”

    她想了想:“那个三福秘境里出来的宝物能拿去卖灵石吗?”

    一旁分外迷茫的许衡之下意识接话:“自是可以的,二十年前拿出仙品阵法的师兄就把阵法卖给了宗门,据说得了极大一笔财富,后来他离开了宗门,据说很是逍遥快活。”

    封赤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行!为了锤子,我可以的!”

    随后她听见经明带着忐忑的声音:“三福秘境凶险,我可以给先做出来给师妹用着,灵石可以稍后再给。”

    这是什么?这是活菩萨啊。

    她顿时神色郑重:“师兄,以后谁欺负你,我就用我的大锤子,吓死他!”

    说到三福秘境,她想起团队里还差个金丹期。

    这不巧了吗?

    她隔壁不就住着个能打的金丹期吗?

    她当即起身:“师兄师姐们放心,金丹期就交给我了。”

    说着往某人的院子去。

    留下许衡之几人面面相觑,苏依依迟疑着:“师妹说的金丹期……是小师兄吗?”

    许衡之哑然:“或,或许?”

    经明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如果跟小师兄一队,我们会被关注到吗?”

    苏依依听言也立刻直起了身体:“不,不会吧?”

    许衡之叹了一口气:“你们俩,重点是被关注吗?”

    苏依依,经明:“难道不是?”

    许衡之又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啊……”

    重点难道不是小师妹与小师兄的关系已经这般亲密了吗。

    ——

    今天的日头很好,夕阳填满了半天院子,半敞开的书页也被染许了蛋黄的颜色。

    蛋黄?

    封赤练看着眼前的书页突然想起,她好像很久没进食了。原身早早辟谷,有灵力补足她也不会饿,元一宗吃饭又很不方便,要在特定时间去然后还限量。

    她去过几次都没吃到饭,于是只好努力忽略吃饭这件事。

    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好馋啊。

    好想吃煎蛋啊。

    可她只是炼气期弟子,炼气期弟子不允许下山。

    封赤练在继续等反派出来和直接偷摸去厨房之间徘徊。

    其实她想偷摸着去厨房,但是元一宗食堂的大爷是个金丹期的厨修,她一个炼气期,还是个外门弟子……有点不敢。

    不等她想清楚,眼前关了许久的门倏而打开。

    她下意识看过去,在看到那许久没看见的人时脱口而出:“或许你想吃煎蛋吗?”

    聂云间是小师兄啊,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被怪罪。

    刚清理完紊乱魔气的聂云间:?

    话音刚落封赤练便急忙晃头。

    不对,现在重点不是煎蛋。

    她拉回思绪:“最近三福秘境要开了,要不要一起?还有我们五阁其他人。”

    聂云间顿了顿:“三福秘境,今日可是初一?”

    初一,便是离十六不远了。

    十六……

    他眸色一暗,体内才理顺的魔气就要叫嚣。

    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对哇,今天已经初一了,你已经在房间里足足五天了,我都快发芽了。”

    他猛地回神:“可以。”

    封赤练听言愣住,她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那,那行,到时候一起出发。”

    聂云间应声后拿着剑准备出门。

    封赤练急忙把人拉住:“师兄,你想不想吃一个香喷喷的,焦焦香香的煎蛋呀?”

    聂云间停下,他生来便没有进过食,不知煎蛋为何物。

    他漠然:“不想。”

    封赤练听言并不气馁:“师兄哇,你知道煎蛋有多好吃吗?它的操作如此简单,却如此美味,真的很不错。

    “听说,我们元一宗有个食堂,那一定会有厨房吧?”

    聂云间皱眉:“我从未去过。”

    封赤练一个闪身来到聂云间身前,矜持着伸出两根直接扯住聂云间的衣角:“既然没去过,就应该去看看。”

    身前人挑眉:“只是看看?”

    她一噎,带着几分心虚:“嗯,就,就看看。”

    身前人拂开了她的手:“不去。”

    她顿了顿,随后站定在聂云间身前,面上方才的神情已经全部消失。

    她的声音也变得利落:“陪我去的话我可以马上看三本书,还免费陪你演十天的戏。你说演什么就什么。”

    聂云间顿了顿,随即迈动步伐,走在了封赤练前面。

    “走。”

    封赤练:……

    好好好,原来平时这人用灵石打发她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有点暗爽,但又感觉有点亏。

    但是为了一个完美的煎蛋,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重新高兴起来,熟练站上聂云间的剑。

    聂云间的剑一如既往地快,不一会就到了食堂后方的小厨房,据说那位厨修非常介意别人进出他的地盘,因此两人到来时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正好便宜了封赤练。

    她在厨房翻翻找找,试图找到一个鸡蛋,但是没找到,她继续尝试,但还是没找到。

    偌大的厨房里什么菜都有,就是没有鸡蛋。

    她顿时皱起脸:“为什么没有鸡蛋?”

    在一旁抱着剑的聂云间疑惑:“什么是鸡蛋?”

    封赤练震惊:“难道这里没有鸡蛋?那有鸡吗?就是那种两个翅膀不会飞只会到处跑,还会咯哒咯哒叫,有的还有红色冠子那种。”

    聂云间想了想:“你说的是赤红兽?”

    赤红兽?封赤练感觉走进了未知的领域。

    “赤红兽?很值钱吗?”

    紧接着她听见了不可思议的言论:“赤红兽是难得的灵兽,很少见,若是圈养,还可增加那一方区域的灵气。”

    她傻眼,原来她从小吃到大的鸡兄在这修仙界这么有地位。

    她大着胆子问:“那这个赤红兽它……生蛋吗?”

    眼前的人顿了顿才应:“生。只是赤红兽少见,因此赤红兽的蛋亦少见。”

    她于是继续大着胆子:“或许我们宗门……有赤红兽吗?”

    饶是聂云间,这时也失语了。

    他看着眼前眼眸很亮的人,她若知晓,应是会立即去偷那灵兽的蛋吧。

    封赤练见人没反应,又凑了上去。

    “我再加几本书?”

    聂云间默了默。

    一刻钟之后他才应:“并非是因为筹码。”

    身前的人又凑近了些,因为身量不足,她努力踮起脚,仰着头,看着他。

    她说:“我知道师兄最好了。”

    他蓦然想起了放在储物戒中的那枚被血液浸染了的玉石。

    “或先发制人。”聂云间说。

    打仗除了兵力粮草这些事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士气。作为来攻方一直缩着按兵不动,真打起来难免士气低落。大巫病是真,那抢占先机正好,大巫病是假,只要最高统领不脑袋一热,那也不会出大事。

    封赤练靠在毯子里出神,聂云间顿了顿,继续说了:“陛下不当问臣。”

    ——“你和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到底为什么比我还会揣摩圣心啊!

    在烈烈的寒风中,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也扭曲了一下,好像是忍下去一句什么不太文雅的话。

    “不是打够没打够,岂是我打够就不打了的?”

    “这仗打完,就打够了。”虎诘说。

    火边安静下来,有人慌忙回头看到虎诘,火光在她眼睛里映出金黄色的一片。“将军!”这帮人齐齐站起来,虎诘却很轻松地坐下了。

    “陛下已经亲至此处,”她说,“这一仗,必破寒魁王廷。”

    风吹着火爆发出一个明亮的旋儿,士兵们轰地叫了一声好,原本是虎诘那一路的士兵就嘻嘻哈哈凑得更近了点。

    ——大将军,您这次进京见到圣人了吗?圣人什么样啊?

    ——俺娘说圣人和凡人不一个样,像庙里的神仙一样,她也和神仙似地顶着个金盘子么?不沉?

    ——你这话叫“大不定”,要砍头的!

    ——不敬!那叫大不敬!

    嚷嚷着嚷嚷着重心就跑偏了,虎诘坐着,歪头听这些人笑闹,直到身边又坐下来一人。

    在很久之前,因为下雨而不能耕作也不能打猎的日子里,她蜷缩在母亲身边听雨打在竹屋顶上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觉得咋子?”林清柏说。

    “她像我阿妈。”虎诘慎重思考了一下,又思考了一下,得出结论。

    她眼睁睁看着林清柏把水囊放下,踢远了。

    “你就是和我有过节,想趁到我嚯水呛死姥子。”

    第 78 章 浸砂原

    这些粮车缓慢地在土地上走,铁甲步兵的脚步也沉重又坚实。这二十车粮草将维持先锋部队十数日的作战,同时打开向寒魁腹地深入的粮道。

    飞走的鹰又飞回来了,它金色的,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下面,好像是把哪个士兵头盔上的装饰当作了雀儿。

    它盘旋两圈,唰地直扑下来,那士兵下意识挥枪向上一捅,枪尖刚好擦着那鹰的翅膀过去,鹰被打落,尖啸一声扎进道旁的灌木。

    前面的马惊得顿了一下,队率转过脸要骂,那士兵还在摸头顶的穗子——就在这一刻,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卷起了滚滚烟尘。

    浸砂原上分立着大大小小的风蚀柱,这些柱子像是大地龇出的獠牙,把原本开阔的平原割得一块一块,这滚滚而来的烟尘刹那间分成数个小队,穿插进这交错的石林中。

    “放箭!”

    装饰盔甲边缘的皮毛和角弓从沙尘中露出,寒魁弓骑兵斜插出石林,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车队两边的重甲步兵后退至车侧取盾抵挡,弓骑兵就如同鹰一样一掠而过,露出后面的队伍。

    那是以百人为单位的轻甲骑兵,狼群一样快速冲向车队撕咬又快速撤离。步兵的机动比骑兵要慢,几架粮车之间的衔接并不紧密,几轮冲撞之下就被裂成数个口子。

    “看准点!”有人喊,“她们士兵里有女人!是男人就杀掉!只拖女人回去!”

    被套马绳拽倒在地的安朔士兵拔出钉在身上的箭割断绳索:“□你老子!我是你奶奶!”

    烟尘弥漫,战局在这之间突然起了变化。

    被冲撞得散开的安朔粮车并没有翻倒,周围的士兵也没有四散奔逃,粮车前士兵们快速架起了盾墙。

    看到被咬残的猎物不跑,原本狼一样打车轮战的寒魁骑兵逐渐围拢。

    不是没有人察觉到异样,但在马蹄声中提醒同伴太过困难,更何况战斗的快\感何其甘美!

    他们一直渴望着中原,渴望着雪不杀人的温暖之地,黄金,瓷,华美的布帛,奴隶。就算这一仗还不足以让他们走得这么远,至少他们还能带足够多的俘虏回去!

    草原上的女人不够,白灾杀了太多没长成的孩子。不管是平民还是士兵,说到底是女人就可以,草原的儿子偏偏就喜欢能杀人的女人!

    一支弩箭激发,在瞬间杀死了这颗想东想西的头颅。

    粮车最上层的油布被掀开,蹶张弩从干草中被推出来。刹那间弩箭掀起一股强劲的气浪,铁雨一样砸在最前排的寒魁士兵身上。

    这根本不是什么粮草车,从一开始上面就装满了弩台和蛰伏的弩手!

    没有什么马上盾能抵挡这么重的弩,更何况有些人根本来不及摘下盾牌。马和人一起被钉在地上,砸在同伴身上,整个队伍忽然就随着这铁雨溃散开来。

    “不要慌张!”喊叫的那人甲胄上有鸟形的金纹,身边的家奴极力护送着他跑出了弩箭的范围。

    “她们的弩箭只能发一次!”他见过这种手臂难以拉开,要靠足踏的弩,短时间内它根本来不及填装再拉开。只要阵型不乱,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反冲回去,只要——

    ——只要安朔军都是傻子,对此毫无预案。

    荒原上响起了另一种哨声。

    日光照在灰沙花的马上,它好像一只巨大的雕扑进羊群,顷刻间把还没整装起队形的寒魁骑兵再次撞乱。跟在那匹马后的安朔军皆长枪良马,插入战阵之间,锁链一样链接起弩车。

    现在它们不是二十座弩台,它们是不断喷吐着锋利死亡的城墙,来援的安朔骑兵把寒魁军压向城墙,混乱中有人捂着喷血的脖子,指着那匹沙花马悲鸣出声。

    “母狼——”戚媛急忙解释:“我没有,是她自己这样的,我真的没有。”

    解释自然是苍白的,人群中逐渐开始窃窃私语。

    “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没看见吗,人家小师兄分明没有那个意思,平日里她不是还宣扬着,如今是真的被正主辟谣了。”

    “她还伤害同门。”

    “我怎么记得之间她也伤害同门来着?”

    “是了,我还记得她进过一次弟子堂,也是因为伤害同门。”

    “她都进过一次了?那怎么还敢犯啊?”

    舆论就是这样,人传人传人,传到后面什么都有。

    “那要不要再告诉弟子堂啊?”

    “你敢?谁敢啊,她是戚家大小姐。”

    “算了,大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以后避着点。”

    舆论也是这样,说的人很多,但不会有人站出来,因为没有伤害到自己的利益,于是都是看客。

    封赤练揪紧聂云间的衣襟,原身在缥缈峰就过得这样的日子,伴随她的永远是不好的言论,人人都不待见。

    还要常常被欺负,她软弱,所以只想得到道歉。

    这是原身唯一留下的记忆,与她的曾经的少年时期逐渐重合。

    她也曾被这样欺负。

    但她不是软弱的人,她让那些施暴者都付出了代价,所以戚媛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她应得的。

    也是她占据这具身体给原身该有的交代。

    大家的议论让戚媛面色愈加苍白,明明前段时间这些人还众星捧月一般对她,明明是同一群人啊。

    她几乎要站不住脚。

    封赤练刚要扯着聂云间转移弟子堂报信时,有一人轻巧落下,他一身暗金色长袍,身形俊朗,面上带着和煦的笑。

    江家少主江无眠,江松的亲兄长,而江家与戚家速来交好。

    他站在戚媛身前,为戚媛挡去所有目光。

    他道:“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刚想装作醒过来进行一番解释的封赤练又听见:“想来是师妹间的口角。”

    紧接着她听见聂云间回:“见过江少主,在下还有事,改日再带江少主参观一二。”

    她于是重新闭上眼,行,弟子堂应该是不用去了。

    没事,重点并不是戚媛被罚,而是以后她要面对的指指点点们。

    她说服了自己,安心被抱着离开。

    江无眠看着离开的二人眯了眯眼,这时戚媛上前,她分外委屈:“江哥哥,你怎么来了。”

    江无眠摸了摸戚媛的头:“我若不来,你都不知道给人欺负许什么样。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发生了何事你且与我说道说道。”

    戚媛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将一切说出,并言之凿凿是封赤练做的。

    “封赤练?”江无眠回想方才匆匆见了一面的女子,“就是那萧奎怀中人?”

    说到这,戚媛立刻变了神色:“江哥哥那都不是真的!定是那女子迷惑了小师兄!”

    江无眠又摸了摸戚媛的头作为安抚,他没有回话。

    若这一切真是那女子做的,那这女子……

    这边离开的聂云间二人回到了形峰的院子里,一番闹剧下来,封赤练的课也已经耽误,她索性也不去了。

    她拍了拍聂云间的肩:“不错,配合不错,下次继续。”

    说的正是方才聂云间站出来给戚媛定罪的那段,正好给她的表演画上完美的句号。

    聂云间没有应声,他的手已经爆开寸寸青筋。

    封赤练没有发现聂云间的异样:“说起来那人是谁?你直接走没关系吗?”

    带着隐忍的声音应道:“江家少主,他代表江家。”

    她听言若有所思,直接代表江家,那身份确实是比“小师兄”的身份要高。

    等会?江家?江松?能代表江家的人都来了,那江松这事……

    不好办。

    他要是无罪释放也还好,她一番动作最初也只是为了脱困,麻烦的是要是江松这个人一看就是伪君子。

    她狠狠摆了他一道,肯定会遭来报复。

    她于是又问:“他身份这么高,江松会不会就没事了?”

    聂云间没有回应。

    她不解,拍了拍聂云间。

    被拍了一下的聂云间闷哼一声,他退后一步:“你先出去。”

    封赤练不明所以:“不是说我除了睡觉都要在你院子里吗?那你今天还给十个上品灵石吗?”

    她没有等到回应,只见人跨步走进房门,而房门猛地关紧,一道像是在压抑什么的的声音漏出。

    “走。”

    封赤练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异常。

    她小声回应:“聂云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能帮你什么吗?上次那个阵法我已经会了。”

    一刻钟之后,仍是静默着。

    没有等到回应的封赤练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个刻着阵盘的玉石才离开。

    是之前给聂云间封魔气的阵盘,她此前看的书不是没有收获,她已经学会将阵盘暂时保存在容器里。

    聂云间的魔气在她眼里如同定时炸弹,她便用了一晚上画了一个出来保存着。

    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离开后,门轻轻打开,一只被黑沉魔气环绕的手拿走了刻着玉石的阵盘。

    随后门再次紧闭。

    聂云间靠在门上,他面上分布着漆黑的魔气,正一缕一缕向上蔓延。肆意的魔气想要向外蔓延,又被此前封赤练布下的阵法镇压,于是只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藏在皮肉里,不断叫嚣着。

    他摩擦着手里的玉石,玉石因为封赤练的灵力闪着淡蓝色的灵光。

    是屋里唯一的光亮。

    这个阵法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松开,也没有放进储物戒中,只留在手里不断摩擦着。

    一刻钟之后,他扯开衣襟,用匕首将胸口的伤处处生生剜下,连带着阵法反噬的部分,一同剜下。

    随后魔气炸开,飘忽在空中,他将血肉扔进了魔气里。

    魔气瞬间吞噬了血肉,在空中流转了一番后像是餍足,随后回到聂云间体内,那些皮肉下叫嚣的魔气尽数退散,露出了聂云间死白的一张脸。

    昨日受刑伤了本里,魔气因此噬主,继而将他的丹田装得七零八碎,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不暴露于人前。

    用血肉滋养魔气只顶一时,却如同开了先河,魔气一旦沾染血肉便会想要更多,直到将他的理智也吞噬,变许只知道吞噬血肉的魔物。

    而阵法反噬全靠魔气遮掩,他却连控制魔气都做不到。

    他别无他选。

    只有这么做,才能既压住魔气,又将阵法反噬解决。

    玉石因为他力竭落在了地上,叮呤一声脆响唤回了他的思绪。

    玉石仍闪着泠泠灵光,没有沾染血液,分外干净。

    他定定看着玉石,随后将手上的血液涂抹上去,直到整块玉石都沾染上血液才肯罢休。

    这时门外又传来温软的声音:“师兄?我想了下,还是觉得来看下比较好,你没死吧?”

    母狼,他们称作母狼的将领勒住马缰。蹭掉脸上的血。

    只是几个呼吸,驼群就撞进了刚刚连接好的弩台之间,好像一只巨手搓碎纸片,防线顷刻粉碎。来不及躲闪的令官被踩成扭曲的铁和肉糜,轰然倒下的骆驼砸翻了骑兵,现场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左翼散!左翼散!躲开驼群!”

    这个命令传达下去,两边也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跟在驼群后的是寒魁的援兵,疾驰在正中的那位将领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好像一只年轻的凤凰。

    苏里孜勒住赤色的骏马,它抬起前蹄一声长嘶。这位在京城白玉台阶前张开双臂,面带微笑的漂亮年轻人换了气势,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有亮得几乎残忍的光。整队骑兵刀子一样插入安朔军左翼的空隙,原本颓靡溃散的寒魁骑兵重整旗鼓。

    “王太子!”有人在喊,“苏里孜殿下来了!”

    他根本不在乎这样的欢呼会让多少人盯上他,那身金与白的盔甲在几个冲杀间就喷上赤色,血顺着弯刀的血槽染上披风,甩出的血珠站在那张明艳的脸上。

    不断有安朔的骑兵冲到或者被挤到他的面前,苏里孜几乎不会真的往她们身上看一眼。弯刀掠起的风振开染血的披风,像是一只赤色的鸟儿正在振翅。

    他还在笑,笑得爽朗又澄澈,好像现在滚落在他马蹄下的不是头颅,是被月杖勾起来的马球。

    寒魁在苏里孜身后重整旗鼓,被冲散的左翼也勉强回到左狐身边。

    现在的战况还不到需要向林清柏那边突围的地步,但刚刚那一下野驼冲击带来的伤损不容小觑。

    苏里孜拧了一下吸饱血的头发,扬起脸想挑衅一句。厚重的乐声截断了他的话,浑厚的号角声从天际传来。

    “……陛下?”

    安朔军里有从京城派来的军官喃喃。

    “陛下?!”

    远处的高岗上现出龙纛的影子,在已经转变为赤金色的天幕下,纛上的龙纹融金一样发光。那方向离得太远,安朔军没办法看清楚皇帝是否就在那龙纛瞎,但仅仅就是这样一面旗帜,就把所有人的血都烧得沸了起来。

    “陛下来了!”

    陛下就在这里,陛下正俯瞰着战局!死亡突然变得不值一提,在圣人的注目下死去,整个家族都会与有荣焉吧!圣人大概会记住我们吧!

    这战阵密密匝匝如蚁群,站在高处根本分辨不清倒下的是谁,站着的是谁。

    但已经无所谓了,蚁群不需要知道这些,所有人都被裹挟进了狂热之中,怒吼着与眼前的寒魁骑兵撞在一起。

    而就在这个时刻,年轻的凤凰却怔住了。

    他的赤马徘徊着不断喷粗气,苏里孜感觉自己攥着马缰的手湿漉漉的。他说不好自己是怎么了,这里明明是空旷的战场,他身上沾满敌人的热血,在畏惧的眼神中左突右杀,但好像下一秒就回到那个暗室里,颤抖着乞求那个人放开手。

    不,不对,不会,那个妖女不在这里,如果她在,他就要一刀砍掉她的头颅!

    有某种灵感降临在苏里孜肩膀上,他慢慢抬起头,看向东边停驻着龙纛的山崖。太模糊了,即使他站的位置更近也很难看清什么,在不清晰的视野里有一个影子从龙纛下走出,她赤色的披风下软甲闪烁着光辉。

    那个影子很熟悉。

    那个影子在看着他。

    亲信猛地拉住苏里孜的马缰,他惊恐地看着刚刚还端坐马上的殿下突然低下头,发出了一声撕裂喉咙一样的悲鸣。

    “她在这里……!”

    第 79 章 覆地之母

    御驾亲征对将领来说从来都算不上好事,这意味着可能要面对一个军事素养没那么高的顶头领导人,如果她乱指挥,那战局发展的方向就难以预料,如果她不指挥,那全部的压力就压在了本来没有上级领导的主将身上。

    没有人可以一直赢,就算是大胜的战役中道也非顺风顺水,但陛下不会管这个。

    这第一场战争,打得不是十分漂亮。

    所以虎诘必须给她一个说法。

    侍奉的人都站在御帐前,虎诘卸了甲解了佩剑上前,却被拦在外面。

    有风声从帐篷外吹过去,混合着隐隐约约的狼嚎。这个兵缩起身体来,想要喊,想要叫,想要驱赶开那头靠近的狼。

    娘,娘!他叫,我冷,我冷了……

    帐篷还是很安静,他听到了轻微的索索声。

    她有点尴尬,总的来说是她走神了,因为她不忘初心,始终记得他们是来偷鸡蛋的。

    而且确实有鸡。

    一只非常经典的走地鸡,底下团着特质锦被,一旁放了各种充斥灵气的蔬果。

    过得有点太好了。

    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试图找到一枚鸡蛋。

    这鸡过得这么好,生的蛋会不会格外好吃啊。

    谁知道她一个走神,这人就脑补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看向聂云间,尴尬地扯动嘴角:“那个……师兄,我没有不想去的意思,我就是,看到你说的赤红兽了。”

    聂云间面色一僵,他倏地转身,真的看见了赤红兽。

    他于是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气氛愈加尴尬,封赤练急忙找补:“师兄我非常愿意的,我真的非常愿意,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意思。”

    聂云间没有接话,他闪身来到赤红兽跟前,将原本怡然自得的赤红兽一把抓起。

    他木着脸:“既没有蛋,那便将赤红兽带回去,等它下蛋。”

    他的动作异常迅速。

    封赤练有点震惊,毕竟这人一开始不太愿意的,难道尴尬使人疯狂?

    她迟疑:“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说这个赤红兽很珍贵,那个江无眠还走到哪带到哪,想必很喜欢吧?带走没问题吗……”

    下一秒人闪身到跟前,他眉眼沉着:“你若不想要,便在这杀了。”

    封赤练被迫对视,他没有笑,不是“小师兄”,是聂云间,聂云间本人便总是一副看着脾气很不好的模样。

    此刻那本就上扬的眉眼紧紧皱着,又多了不少凶戾。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许是恼羞许怒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不知怎的这分明很凶的神色一点也不凶了。

    她忍不住弯了眉眼,并得寸进尺:“原来我愿不愿意这么重要呀?”

    下一秒她的后领被拎起,眼前一阵恍惚,再次看清时她已经站在了剑上,拎着她后领的人还特意把她放在了前面。

    这样就看不到他神情。

    他御剑也特别快,四周的景象几乎变许残影。

    她笑得更大声:“师兄怎么御剑这么快,是不是心情不好?”

    下一秒剑更快了。

    她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她被立马带回了院子,被压在了墙上。

    才终于没了声响。

    聂云间看着身前的人,她笑得面颊红润,发丝也被风吹得凌乱,而此刻她正被限制着行动。

    本应狼狈。

    可她对他的注视丝毫不避,眼睛始终澄澈着。

    没有一点畏惧,那点狼狈也因她而不见踪影。

    封赤练。

    他忍不住恐吓:“是不是最近我对你一忍再忍,让你忘记我本是要杀你的人。”

    封赤练愣住,她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这句话逐渐加快,但她没有回避视线。

    “我一直记得啊。”

    “既然记得,为什么不怕我?”

    聂云间压了下来,阳光照射出两人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一起。

    封赤练呼吸一滞,她面上神色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无意识扣着墙体。

    她回:“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哪来什么理由……”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像是弱了一头,所以她立即找补:“而且师兄不杀我不是因为我有解阵的能力?我怕不怕有什么重要的,你每次杀人前会去问人家怕不怕吗?”

    带着她没察觉的慌乱。

    而在聂云间眼里,眼前的人陡然上升的声音更说明她的无畏。

    她还是不怕。

    他忍不住将人提起来,想要更近地看她的眼里的情绪,试图窥探她的真实想法。

    被突然腾空提起来的封赤练:……

    她猛地护住自己脖子不让自己被衣服卡死。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提得老高,并与聂云间那张脸正正对上,还很近。

    一时间原本那些有的没的紧张烟消云散,只剩下愤怒。

    她努力出声:“聂云间,咳咳,你是不是有病?快,快放我下来!”

    聂云间没有应声,只看着她的越来越生气的眼眸,试图找到别的情绪。

    没有,一点都没有。

    封赤练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服,努力跟自然规律做对抗,太离谱了,真的太离谱。

    如果反派的基操是发神经,她服了。

    她没力气了。

    她一下松开手,任由衣服卡脖子:“好好好,咳……原来你不杀我是因为,咳咳,想看我自己把自己卡死,好好好,好得很。”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关挤出来。

    聂云间一下回神,他猛地松开手,把手背在身后,张开又握紧。

    他的声音也生硬着:“准备一下,三福秘境不久就要开启,你修为低,应多画几个阵法备用。”

    封赤练快气死了,她一下挥拳过去,正被人稳稳接住。

    她不信邪,又一脚踢了过去,又被人敏捷避开。

    她只好瞪着他:“我决定不跟你组队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发神经,我生气了!不跟你一起了!”

    聂云间捏人手腕的力道一紧。

    “你必须跟我一起。”

    不等封赤练再说话,院子外传来许衡之带着焦急的声音:“请问小师兄封赤练在您院子吗——”

    即便距离很远,也准确地传达进来,甚至用上了灵力,可见声音主人的焦急。

    封赤练当即甩开聂云间走了出去:“怎么了师姐?”

    许衡之像是匆匆忙忙跑来,她语速也很快:“师妹,不知组队一事你是否与小师兄谈拢?三福秘境提前开启,还有一刻钟就要开了。”

    她马上要接话,这时聂云间走了上来,将人提起放在自己身后。

    “我自是与你们一起的。”

    得了准话的许衡之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还请小师兄见谅,我浏览各队伍名字未曾看见小师兄,便擅自将小师兄纳入我们队伍交了上去。”

    聂云间应:“无事,本就要一起。”

    “那我先行一步。”许是真的很急,许衡之没注意到封赤练的异样便飞身离开。

    封赤练:……

    “为什么我的师姐这么听你的话?”

    聂云间没有理会,他在院子周围设下防护术法后,不顾封赤练挣扎提着人放在自己剑上,跟了上去。

    后山是禁地,许多弟子几乎从未来过。

    那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四周都是峭壁,而悬崖旁却是郁郁葱葱的林子,二者对比鲜明。

    此时许多人都聚在悬崖边,除了元一宗弟子还有许多别宗弟子,修仙世家的人,和一些得了资格的散修。

    将悬崖围得满满当当。

    原来后山是禁地原因是因为这里是三福秘境的入口。

    聂云间带着封赤练落地,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聚了过来,不过大家这一次不是为了八卦。

    而是因为聂云间——他是如此强劲的对手。

    竟选择了如此名不经见的小队。

    在目光中的聂云间“笑开”,对着前方坐镇后山的长老见礼,他旁边的封赤练鼓着腮帮子,始终不看他。

    长老点头回应,他扫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之后,长袖一挥。

    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枚木牌。

    他道:“若想要提前放弃,捏碎木牌即可,木牌来源于三福秘境,在秘境中也有其作用,望悉知。”

    话音刚落,一道光出现,四周逐渐变得虚无,而无形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而来。

    聂云间下意识将刻意站远的人扯到身边。

    可下一秒身旁人还是不见了踪影。

    而他的身体也变得透明。

    他面色一凝,闭目唤起与玉牌的联系,是当初他放在封赤练腰间的那枚。

    一只手理了理他的头发,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周围的黑暗更深更沉,狼嚎和风声却消失了。他觉得自己躺在一块很温暖,很坚实的土地上,故乡的土地和寒魁的草场是不一样的。

    这一块小小的土地载着他在黑暗里浮游,慢慢地向着故乡的方向游过去。

    快回家了,得快些回家,家里杀羊了,把羊皮挂在门上晾干。灶上煮起来了肉,娘和爷去门前接儿了。

    这片来自中原的土地沉下去,帐篷里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睡着了。

    那蛇缓慢地盘踞起来,仿佛一道不见首尾的山峦。四下里逐渐有暗火燃起,那是不知何处而来的蓝色火光,它们向着山峦靠近,迷茫,跌跌撞撞,恐惧不安。

    山承接了它们,将它们推向更高处的黑暗。这夜色浓稠温和得像地母的怀抱,火光安眠在收拢的手臂中。

    聂云间听到从地底传来的震鸣,它像一个女人在低沉地哼着调子,也像是骨角吹奏时沉重的嗡嗡。

    他觉得平静,他觉得恐惧,他觉得莫名的悲伤浸满了他,好像他身处于一个庞大的家族中,当母亲开始哭泣时,所有人都一道痛哭。

    这不对。聂云间想。他从一开始觉得她是妖魔。

    可为什么那时他觉得她是妖魔?

    第 80 章 失眠

    这一次聂云间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这梦甚至能与上次连在一起。眼前没有那道能反射出他面容的山壁,脚下的路继续向着雾气深处延展,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苍翠的树影。

    他在原地踟蹰一阵,又开始慢慢地向前走。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他感觉不到衣上露水的沉重,也不觉得山雾寒凉,久行疲惫。骨头好像变得很轻,身上的衣衫也像是云一样又轻盈又兜风,他走了几步就情不自禁地跑起来,向上轻轻一跃——

    他飞起来了。

    雾在脚下散开,满山葱茏的翠色绵延不绝,一切烦忧和“人”的思绪都从脑海中淡去。这副轻盈的躯体在半空中盘旋几圈,施施然向着林间落下去。

    神的眼睛闭着,她看不到它在跳舞。

    它的力气快要用完了。

    ……“我没名字,我不需要名字。”

    他饿了很久,很快就吃完了。

    封赤练双手交叉撑着下巴:“你好奇怪。我还没见过不需要名字的人。”

    “没见过世面,”少年无情嘲讽,“这很难理解吗?外面世道乱,婴儿夭折的多。哪这么多名字留给死人用?”

    封赤练第一次听到外面的世界,不像个好地方,她只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她嘟囔:“好惨,给你烧纸都找不到人。”

    “烧纸?”少年呵呵,“要死也是你先死。”

    封赤练:“想多了,我是妖怪,你是凡人,我可以活很多年。而你呢,说不定关双双明天不开心就把你杀了。”

    少年嗤之以鼻:“你不也被关在这?瘦成这样,不见得你就能活多久。”

    封赤练不太高兴:“你这人说话好刻薄!”

    少年冷漠道:“呵…我又不会为你变成温柔的男人。”

    封赤练:“我给你吃东西了你就不应该对我这样。”

    少年无所谓:“你就当我是白眼狼好了。”

    封赤练气得不轻。他却环顾四周道:“被关在这鬼地方,你就不想离开吗?”

    封赤练当然想,可想了。

    可想到自己是怎么被关进来的,她摇摇头,低声说:“想要活命就不要说这种话。”

    算了,反正他也要死的,要死晚死都一样的。

    少年没有任何收敛,而是勾唇说了句:“那老子偏要出去。”

    封赤练看了他一眼。

    算了,让这神经病多挣扎一会吧。挣扎完就知道这关家是什么鬼地方。自己反正再过两周就可以出狱了。

    没想到这少年是真的想离开这,这几天都在找尖锐的东西。关双双来过一趟,命人打了那少年一顿,然后指着封赤练问:“你就是薛庄心的妹妹?”

    这死胖子喜欢她姐姐。但不敢被他父亲发现。

    封赤练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关双双丢给她一包东西,扬起下巴道:“你姐姐求本少爷给你的。”

    他走后,牢房很安静。封赤练拆开碎花布包裹着的东西。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里面有刀吗?”

    封赤练抱紧阿姊送来的衣服,心情很复杂:“没有。但是我有把小刀。我是不会给你用的。”

    少年冷笑:“他们就没搜你的身?”

    封赤练道:“不需要,在他们眼里这刀只不过是孩童的玩具而已。”

    他伸手:“给我。”

    封赤练:“不给。”

    系统对这人的印象好像很不好,估计上手就戳死他了。

    她瞥眼看向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少年:“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跑。还不如服个软,说不定关双双脑子一抽就放过你了。”

    他讥讽:“你就这么没骨气?”

    封赤练:“这是生存之道。等你被打死了就知道你的骨气不值钱。”

    她看着少年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铁栏杆边,浑身是伤的手握在铁栏上,咬牙一掰,栏杆歪了一个洞。

    应该庆幸关家最近来了什么大人物,上下都很忙,狱卒这个点也都去喝酒去了。

    他勾唇:“这也是生存之道。不过有点麻烦。”

    少年垂眼,手又流血了。不过他很无所谓,问她:“你不走?”

    封赤练没走的必要。

    但是她还是很好奇山庄外的世界,一时犹豫。

    她说:“我的娘亲,我的阿姊都在这。我走不掉的。”

    少年道:“我听说灵山人降妖除恶,你若去灵山,兴许他们可以把你家人也救出来。”

    封赤练还是摇摇头:“算了。”

    他快没耐心了,拽住封赤练的手,语气很凶:“我让你跑就跑!你难道还真想死在这鬼地方?”

    封赤练皱眉:“你松手你松手,弄疼我了,实话告诉你,再过两周我就出去了。”

    他拽着她走:“你废话真的多。”

    接近日落,青砖鎏金,天空一片瑰丽的色彩。少年少女的影子被印刻在墙上。

    封赤练却道:“你会害死我的!”

    天知道关阴子的耳目现在在哪。

    他侧头,神情很凶,语调却很不解:“不要不知好歹。老子不白吃你东西。又不会叫你死在这。”

    封赤练抬眸,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比牢房中更好看,面白如玉,嘴唇发白,额前的碎发有些乱,眼神却很锐利。除了脸上有血有点脏,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手被在身后:“我才不会死,我至少要活四百年。”

    “乖点。”

    少年依旧很凶:“都说了不会让你死在这鬼地方。”

    封赤练:“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像那啥……”

    对方:“?”

    封赤练:“私奔。”

    他冷笑:“你脑子有问题?出去之后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俩人躲在屋墙后,手扶着墙躲巡逻的家丁,像是在玩捉迷藏。封赤练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如果不是这件事本身要命的话。

    外面的世界会有什么,花灯会?兔儿爷?也会像现在这样艰难吗。

    只可惜,他并没有带她逃出这里,巡逻的家丁发现这里藏着人,少年把她推入屋墙间的缝隙,自己走出去,撞上气盛的关双双叫人乱棍打死了。

    七十四棍。至死一声不吭。

    封赤练数完后低头。

    血线从墙的缝隙延伸至她鞋底,如同他的生命一样短暂。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不要这么苦了。

    如果有缘再遇——最好要做个对我很温柔的男人。

    封赤练抓住机会就跑回牢房,关阴子得知牢门被破坏之后震怒,杀了很多人,威胁了几次封赤练。封赤练不确定他发没发现那天自己是和那少年待在一起的。

    不跑出去的理由还是那个,这里有她的阿姊,娘亲,族人。

    要么求助灵山来救他们。

    要么,就亲手宰了这老东西。

    关家最近都的确来了大人物,正是关阴子年少一起修行的好友,灵山李家,李时序。

    关阴子性格是个极端的,对别人冷血无情,但对要好的朋友还是非常珍视。怕事情败露,他提前给桃花妖一族打好预防针,敢乱说话就死,只不过当时封赤练还在牢里。

    虽然封赤练一个月后从地牢中出来重见天日,前者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还是比较信奉后者。

    这天,她跑出去帮姐姐拿衣服,路过一间房内听见了激烈的争吵。

    “外面的那些传闻是真的吗?你老实说。灵山已经在关注这件事了。你要是主动请罪我还能替你向山主求情。莫要为了成仙一时糊涂!”

    “什么传闻?那不是嫉妒我吗?嫉妒我虽是关家旁支,却有这般修为。你宁愿相信那些害过我的人也不信我本人?”

    “唉,希望如此。”

    房门打开,封赤练立即拉开一段距离,李时序从屋里走出来,她对他最深的印象是衣服上的青瓷纹,手中的宝塔,还有眼中悲悯。

    他看见她了,喊道:“小妹妹。”

    封赤练提着木桶回头。

    李时序蹲下身,两人目光平行,他温声:“你怎么这么瘦?他们平时对你不好吗?你放心与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封赤练嘴角抽了抽,这不就跟自己学校上级领导来视察一样吗?余光看见天上的飞鸟。

    她说:“主人对我很好呀。只是我吃饭吃的少。”

    李时序见没套到想要的回答,叹了口气,还是摸了摸封赤练的脑袋,给了她一块姜糖和千纸鹤:“若是你想说了,你就把血滴在这只千纸鹤上,我会护着你的。”

    封赤练吃了半块姜糖,对他甜甜地笑。

    “好喔。”

    人还还怪好的。

    她提着桶还没走多远。就有一个同族从旁边跑过去,那十月怀胎的妖怪跪在地上,向李时序磕头:“仙人救救我,救救我们!我不想死!我还有孩子……外面说的都是——”

    李时序脸色一变。

    那妖怪突然不动了,倒在地上,头和脑袋分了家。

    关阴子脸色从没如此难看过:“妖怪狡诈,杀了便是,莫要听信他们的话。”

    这是封赤练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她求系统帮忙,每天对着一把刀叨叨,薛庄心看见都很忧虑。系统终于肯搭理她了。

    它说:“你不会死。李时序已经离开阴山往灵山传信。你等着灵山那些人来处理便是。”

    封赤练厌倦了等待:“等他们来帮我收尸吗?”

    系统:“……”

    “在你的预估中,我的阿姊会死吗?”

    “会。”

    “我的娘亲会死吗?”

    “会。”

    “那我……”

    “你不会。”

    系统道:“宿主,你冷静一下。实在不行还有离火,你肯定能活到四百年后开始任务。”

    离火?封赤练:“那是什么东西?”

    “超越这世间法则的存在,相当于你穿到唐朝拿出一把狙击枪。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封赤练道:“可我要救他们。”

    “不需要你做什么。灵山很快就来人了。”

    封赤练道:“我要做。我要离火。不然我现在就拿着这把刀割破自己喉咙。你让别人来吧。”

    “你驾驭不了离火的,多想想你现实世界的父母。”

    封赤练:“接近百年了,或许他们死了,或许找我快找疯了,我是不孝女,不应该离家出走被你弄到这个鬼地方、完成对我而言没任何好处的任务。你说的那个人难道得罪我了吗?我为什么要杀他?”

    系统:“这是你的使命。”

    封赤练:“这是你的使命才对。你甚至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就把我带来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我一无所有,只想保护好阿姊和娘亲,她们何其无辜。”

    系统沉默了很久:“我可以给你离火的火种。但作为交换,你必须答应我个条件。”

    封赤练:“什么条件?”

    系统:“给我三次控制你身体的权限。”

    原来它强迫不了自己,封赤练才发现。

    转念一想这系统的道德观应该挺高的,就算给权限也至少不会用自己身体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所以她想都没想:“好。”

    不明白它为什么提这个没用的条件。

    这次的梦似乎很长,睡醒天却仍没有亮。蜡烛方才熄了,蜡油还未凝。

    聂云间爬起来恍恍惚惚地去拿蜡烛,险些摔在地上。这身体似还装着一只鹤的灵魂,纤细得撑不起这副笨重的皮囊。

    他扶着一边的榻坐下,迷茫地缓了一阵子,左手抚上胸口。胸腔中心脏搏动得很急,一股股酸涩随着它的颤动而被泵出。

    聂云间没来得及仔细回忆一下那场梦的场景究竟是哪里,梦中的神是什么样子,帐篷的门柱就忽而被宫人敲响了。

    “聂相公,聂相公?您安置了吗?”

    “圣人召您过去。”

    这声音压得有点低,大概说话的人也知道没有什么急事是非得召一个文官四更天面圣的,但在宫中行走最要紧的就是装傻,他压着嗓子权当不知。

    聂云间愣了愣,下意识站起身,外面的宫人听不到回应,又敲敲门:“聂相公……?”

    “我在,即刻便去。待我起身整衣。”

    聂云间依次从他们面前走过,有点束手束脚,他总觉得这些人好像在装饰一盘什么糕点——就像宫宴上垒得极高装点得极华丽的素蒸音声部。

    但今天他克制住自己的念头,把那一点不知好歹的傲气和羞耻死死扼住,扼死在胸腔里。

    取完香片他们就无声地退下,只把聂云间一个人留在灯火幽微的帐中。他犹豫着是否要在这里脱掉外衣,又因为羞耻心的回光反照而没有动手。

    帐篷的深处铺着毛毯,炉中郁金辛辣温暖的香气充满了四周,他赤足踏在毛毯上,捏着被冻红的指节选了个恰当的位置跪下,等封赤练给他明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榻上的纱帘挑开,一条赤蛇游出来把它固定成一束,榻上的圣人单手撑着额头,表情有点无精打采,与几个时辰之前看到的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