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宫弟子大多使的是掌法与剑,当年哥舒府颓败之后,哥舒似情与陈妖便领余下的一众门人分别建立了求醉城与碧水宫,尤其是铁派弟子,多是跟着陈妖。
所以碧水宫内习掌法者基本与陈妖一样,都是学的铁派掌法。
哥舒府的掌法独树一帜,很容易认出来,所以当年那宗血案,死者身上的掌伤,的确极像碧水宫的掌法。
再者,无忧道长为人清正,众所周知,他如果要为难碧水宫,没必要在一开始入碧水宫时如此恪守礼节,而后面又突然一反常性,疯了般地在碧水宫内杀人。
他如果真的是个伪君子,要故意为难碧水宫,也该暗中进行,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那岂非愚蠢得很。
陈妖将这人说的话暗暗思考清楚,几条线索一合,便知这人没有说谎。
况且看他坚定的神色,他所说的那名碧水宫弟子应该也的确是在他家道观之中。
人证物证俱在,的确不容抵赖。
江重雪看到陈妖的神色未变,只是眼神微黯。
他其实非常理解陈妖。
也许当年的确是陈妖做错了,她杀错了人。
但他相信当时陈妖是为了那句“邪魔外道”而怒火中烧的。
陈妖方才叙说的时候特意提到这四个字,说明她一直都记着当时的情形。
江北门派被人叫了多少年的邪魔外道,其中不乏真正做恶者,但也有一些,只因行事作风古怪了点,掌门性情隐僻了点,就被人传为邪魔外道。
天下人历来是容不得与自己不一样的人或物存在,在世人眼中,反其道而行者,必为妖邪。
碧水宫也是如此。
其实在这些前来声讨陈妖的人来,许多都是自己先惹上的碧水宫,碧水宫才予以反击。
久而久之,陈妖便也厌倦了去反驳,反正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这些欲加之罪。
听多了这样“邪魔外道”的声音,见惯了这些伪君子的面孔,在当年无忧道长发疯一样追杀碧水宫弟子之时,她便以为这人也不过和那些人并无区别,故冷漠地斩断了他的手,把他丢出了碧水宫。
当年金刀堂也一直被人叫邪魔外道,当然,金刀堂历代掌门的所作所为,被人叫一声邪魔外道倒也受得起。
江重雪嘴角露出讽刺,不过,有些名门正派也不见得比金刀堂好上多少,也就是大恶人与伪君子的区别而已。
陆蕴见陈妖不反驳了,赶紧火上浇油:“你怎么不喊自己无辜了?你杀错了人难道不该为他偿命吗?”
他说完这两句,看柳家父子都在望着陈妖,他把手臂一甩,挣脱了他们两的束缚,兔子般地跑到陆藉身边。
看到陆藉嘴边有血,背脊微佝,想必内伤不轻,他愈发不能冷静。
大哥岂是能被人随意伤害的,他一怒之下,把手里的弓一扬,捻箭搭弦,一支箭嗖地破空朝陈妖射去。
第一箭被柳长烟挡下了,第二箭又被陈妖挥掌甩落。
陆蕴气愤地跺脚:“天玄门还要不要脸了?杀了人就不用付出代价吗?”
“代价?我碧水宫这些年,门下弟子在外被名门正派欺辱地难道还少吗?我去找谁要代价?”陈妖横眉冷对,须臾,她静了一静,望向那名道长,“你特意来告诉我,我杀错了人,好,我信你。我的确杀错了人。”
那道长一直紧执着拂尘的手终于松懈下来,但阴郁的表情仍是未变,只多了一点释然的意味。
在陆蕴信口嚷嚷要把陈妖如何如何之前,他先道:“那么,陈宫主预备如何还我师弟这笔血债?”
陈妖不咸不淡地说:“你想要我如何?”
那人暂时未言。
陈妖替他说了:“你无非是想以牙还牙,为你师弟报仇。你若想要我性命,恐怕要叫你失望。你大可喊这不公平,无所谓。”
“陈宫主说的对,我的确是想以牙还牙,”那人淡漠地说,“但我并不想要你性命。当年陈宫主断我师弟一只手,今日就请陈宫主还我师弟一只手。”
陈妖慢慢扬起眉弓,“你想要我一只手?”
他晦涩地看着陈妖,默认。
陆蕴大叫:“只要她一只手怎么够!杀人是要偿命的!”
那道士一字一句,说得平静又缓和:“我只要陈宫主一只手,以祭我师弟在天之灵。”
陈妖亦平静地回视他。
过了半晌,她突然把右手一折,绕上了自己的左手。
“秀秀!”哥舒似情和柳长烟柳明轩一齐喊住她,周梨和江重雪也上前,想要制止她。
陈妖抬起头,对他们嫣然一笑,无所谓地道:“一只手罢了,没了便没了。”
她对着那些来找麻烦的人时,脸色又变得冰雪一样冷,“今日我陈妖在此就用我这只手,与你们算清总账。”
那些人面面相觑,总算一人说道:“也罢,你若肯砍掉一只手,就算我们吃些亏,这些陈年旧恨,就一笔勾销了。”
陈妖哈哈大笑。
这里面除了这道长外,她一个人也不亏欠,现在倒成他们吃亏了。
她蓦地勒紧了手腕,眼睛里充斥血色。
这只手不为这些人而断,是为柳长烟而断。
如果不是为柳长烟,她才不会为当年杀错了一个人而砍掉自己的手。
她知道今日若不给这些人一个交代,将来传到江湖上,天玄门会被人诟病藏污纳垢了她这个妖女,到时找上门来的麻烦就会不断。
以一只手换柳长烟和天玄门的平静,她算来也值得。
哥舒似情擒住了她的手,唇边的笑意淡了许多,看着她的眼睛道:“不必为这些假道士付出一只手,你说一句,我杀了他们。”
“不,”陈妖摇头,“我才不是为这些假道士。”
哥舒似情当即便明白,他无话可说,也知劝她不动,但擒住她的手偏偏不放。
这时,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她,陈妖抬头看到柳长烟情绪汹涌的眼睛。
柳长烟道:“你是为我。”
他低低地说完这四个字,硬是逼迫陈妖松开了自己,折身面对众人:“我如今是陈秀秀的丈夫,她是我妻子,她与我已是一体。陈秀秀要还你们的那只手,就由我来代劳。”
“不要!”陈妖脱口制止他,紧张地抓着他袖子,声音头一次有了怯意,“不要。”
柳长烟对她笑了笑。
突然,他动作极快地抽出了周梨的却邪剑,一剑砍向自己手腕,脸上对着陈妖的笑意甚至还未湮灭。
周梨离柳长烟最近,柳长烟手上未持剑,便拔了她的剑。
剑出鞘时,周梨大惊,反手便要去夺。
柳长烟以内力将她震开,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地把剑落向了自己的手腕。
却邪剑何等锋利,劈石凿山都不在话下,削筋断骨更不用说。
众人只听柳长烟痛极长呼,鲜血一下子迸溅出来,周围离他近的几人皆被溅到,尤其是陈妖,白皙的脸上挂了数颗血珠,一滴滴地从她侧脸淌下。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一只断手已落在了地上,却邪剑也一并铮然掉地。
柳长烟知道陈妖不会同意,两人争执之间必会横生波折,所以他快刀斩乱麻,不给陈妖说话的机会,直接砍掉了自己的手。
柳长烟摇摇晃晃地跪在了地上,地上一滩鲜血,被灯笼晃得刺眼。
他痛到全身绷紧,听到爹喊了几声什么,他双耳嗡嗡大响,根本听不清,再接着陈妖扶住了他,紧紧抓着他肩膀。
江重雪最先对天玄门弟子厉喝:“去拿伤药,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