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一日, 皇上在天坛举行祭天大典, 文武百官皆位列其中参加大典, 向皇上呈递贺表。民间则家家户户烹羊宰牛, 包饺子吃。
过年过节的徐观岚总是最开心的, 崔姨娘是个厨艺特别棒的人,还特地做了赤豆糯米糕, 徐观岚手中握着筷子等在灶旁,就等着出笼的第一时间就尝到这美味。
蒸笼里热气腾腾, 冒着滚滚的白烟,糯米的香甜飘来,惹得她口水直咽。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崔姨娘, 还有多久才好?"
崔姨娘亲自守着火候,瞧了瞧灶上,说:"还有一会儿呢, 小姐等不及了?"
她道:"我都闻到赤豆的香味了,怎么还没好?"
崔姨娘笑着说:"灶台上有一锅才煮好的赤豆银耳汤,我放了好些冰糖, 小姐要不先吃点?"
赤豆汤虽然经常吃,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天又冷,吃一碗暖暖身子也不错,便叫丫鬟给她盛了一碗。结果一入口, 顿时惊叹不已:"崔姨娘,你的厨艺也太了得了, 如此寻常之物竟做的这般好吃,府里那些厨子都吹嘘师从名师,做出来的东西却只管在外形上做文章,精致是精致,入口却实在一般,都不及你的三分之一。"
崔姨娘听了哈哈一笑,说:"我竟有小姐说的那么好?咱们乡下人就只管把寻常的东西做好吃了,毕竟东西也不多,翻不出什么花头来。"
徐观岚连汤带水的将那碗赤豆汤都吞下了肚,还觉得意犹未尽。她摇摇头,说:"我可不夸张,吃的东西是入口的,自然味道最重要。"
崔姨娘站起来,走到蒸笼前,把笼盖一开,一阵白雾袭来,一时看不清。却听得崔姨娘说:"赤豆糕蒸好了,小姐快来尝尝吧。"说着亲自给她夹了一块放在小盘子里。
"哇!"
徐观岚眼睛都亮了,只见糯米晶莹剔透,里头裹着许多赤豆,中间夹着一层豆沙。入口糯米糕柔软筋道,赤豆软烂浓香,豆沙细腻甜蜜,实在是太好吃了。
崔姨娘一时忙完了,坐到她旁边,问:"好吃吗?"
"好吃!"她含糊地说着,嚼着满嘴的香甜,笑得像得了个天大的奖赏。美食当前,她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她吃了两三块,这东西实沉,肚子便有些饱了。她感觉自己经常来崔姨娘这儿蹭吃喝,两人也算是熟了。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藏在她心里很久的疑问:"崔姨娘,我问你件事情,如果你觉得为难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崔姨娘磕着瓜子,道:"你问呗。"
"我爹他也时常来你这儿,他竟真的从未碰过你?"问完,她觉得似乎又有些不妥,说:"虽说这件事我不该过问,但……"
崔姨娘直爽,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老爷说,他读的是圣贤书,我呢与他女儿们岁数差不多,他实在做不来这等事,觉得有违人伦。老爷常来我这儿呢,和小姐你是一样的,觉得我做的东西好吃。"
徐观岚听了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她实在很难想象,她老爹那种严肃的外表下也有一颗吃货的心,而且也喜欢这些简单却美味的家常菜,这简直父女一丘之貉,臭味相投呀。想到这里,她都有些想笑。
徐观岚道:"那你打算就这样过一生?"
崔姨娘道:"老爷说如果我想要出府去,就放我自由,若是愿意留在府里也可以,由着我选。我暂时还没想好,对现在这样的生活也挺满足。只要钱姨娘不来找麻烦的话。"
说起钱姨娘,她都觉得有些不认识她了,自怀有身孕以来,总觉得变了个样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恃宠而骄。
她道:"你有这个厨艺,有没有想过出去开个饭馆做个小买卖,我想生意也不会差的。"
崔姨娘嗑瓜子的手停了停,说:"我这倒没想过,我行吗?"
"怎么不行?若是不会算账,你出去了寻个好男人嫁了,夫妻守个店铺,同心同德,其利断金。"
崔姨娘呵呵一笑,说:"小姐你这想的太远了些,我从没想过这些。"
"那你现在考虑起来也不晚,若是哪天你真有此想法,我头一个去捧场。"
"你可真是个好人,这府里多少人都瞧不上我这样的粗人,难得你这个嫡出的名门小姐不嫌弃我,莫怪薛大人看上了你。"
"好好的,你提他做什么呀。"
崔姨娘见她俏脸飞红,说:"你还害羞了,这纳征礼都送过了,不就等个黄道吉日了。"
说到纳征,徐观岚忍不住说:"你说他一介穷书生出身,做官也没有多久,纳征送的东西一点也不比侯府送来的少,你说他哪来这么多银子?"
崔姨娘快人快语,脱口道:"说明他重视你啊,在田庄里就有老话说的,家有良田百亩牲畜千头,予你十分之一算不得什么,家有薄田十亩牲畜十头,全数与你,如此郎君可嫁。"
崔姨娘见她若有所思,站起来走到笼屉前,装了一盘糯米糕,又盛了一海碗红豆汤,说:"你要不要把这糯米糕送去给薛大人尝尝,你亲送的,他定然高兴。"
徐观岚瞅了她一眼,说:"你这一套一套的,懂的倒多。"
"乡下田庄里自然民风奔放些,没有那么多的拘束,我看的也多了,这东家闺女看上西家小伙,哪个不是今天做碗鸡汤,明天送篮鸡蛋的。"
"……"
崔姨娘见她不说话,对着一旁的流月说:"流月姑娘,快替你家小姐收着,趁热送去。"
流月喜滋滋地收了,说:"小姐,崔姨娘说的倒有些道理,今日冬至,再带上些饺子,正好有由头送去呢。"
既然她们都这样说,那她就勉为其难吧。
徐观岚坐在马车里,心中犹如小鹿乱撞,先前她给他写情诗什么的都没有这样害羞过,不知为何与他接触的越多,她反而扭捏了起来。总觉得心里有些害臊,却又有些期待见到他。
她正想着,突然马车一个急停,她差点跌了出去。流月忙扶好她,朝着外头喊:"怎么回事!仔细把小姐摔了!"
车夫隔着帘子道:"小姐,马车突然坏了,走不了了。"
"好端端的怎么坏了?"
流月走下车去,在外面与车夫说了一会话,上来对徐观岚说:"恐怕要让小姐下车了,车轴断了。"
徐观岚下得车来,见车果然坏了,又环顾四周,这一时半会的,却哪里找车来,何况薛盛家在京郊,还有好长一段路,总不能叫她抛头露面走着去吧。
流月不断地向车夫抱怨着,怨他出门前也不把车子检查检查,如今出这种状况。车夫也很郁闷,谁能想到车轴也会断哪!
正犯难着,流月见一顶绿呢银顶八抬大轿缓缓而来,她定睛一看,欢呼道:"小姐你看,那是不是薛大人的轿子!"
徐观岚抬头看了看,确实是他的官轿,想不到在半路上相遇了,心想倒省得她送上门去了。
他那头果然也瞧见了他们,他下了轿,朝她走来,问:"眉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观岚见他身上穿着官服,想来是刚从祭天大典上下来。她指了指马车,说:"车坏了。"
流月道:"今日冬至,小姐是想去薛大人府上送饺子的呢,谁知道车坏了。"
"哦?"薛盛听了面露微笑,看着徐观岚,说:"是嘛。"
徐观岚见他瞧着她,低下头去,说:"既然在路上遇到了,那你顺便带回去吃吧,也省得我再去一趟了。"说着吩咐流月把手上食盒交给他。
薛盛并没有接手,说:"眉眉你说的是何道理,岂有半道折回的道理。何况车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要做何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
他唇角微微笑了笑,指着他的轿子说:"眉眉若是不嫌弃,可以坐我的轿子,两个人倒也坐得下。"
徐观岚听着他惊世骇俗的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要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薛盛见她杵着不动,说:"难道你还有其他的办法?"
"有啊!"她振振有词:"我可以坐你的轿子,但你可以在一旁走着。"
他道:"这恐怕不妥吧,你看看我穿着朝服,若是在一旁走着,恐惹来围观,造成非议,恐有损官威。人家必然好奇轿子里坐的何人,传出去也不太好,不如……"
"好了,我答应了便是。"徐观岚及时地制止了他,坐个轿子,他理由还挺多。
虽说是八抬大轿,到底比马车小了许多,两人往里一坐,几乎是贴着了,又是密闭的空间,尴尬无处不在。
这次薛盛先开了口,说:"难为眉眉想得周到,送饺子来吃,我受宠若惊。"
"我是想着,你从江南而来,冬至没有吃饺子的习俗,京城家家户户吃饺子,我便送来你尝尝。"
他说:"我正好有些饿了,不如先吃几个。"
"现在吗?"
"嗯,可以吗?"
为什么他的语气像在撒娇,俊颜当前,她很难拒绝。她道:"倒也不是不可以,碗筷调料都是现成的。"
她打开食盒,保温性不错,还是热的。她夹了一只,蘸上醋,放到碟子里,说:"这是韭菜羊肉馅的,你尝尝看。"
碗筷递到他面前,他就是没有接手的意思,她丢了个眼神给他,不过他似乎并不买账,颇有深意地瞧着她。
这……这是要她喂?
今日心情好,那就勉为其难吧。
她夹起饺子递到他嘴边,他果然含笑张嘴吃了下去。等他咽了下去,她期待地问:"好吃吗?"
"好吃。"他轻轻笑了笑,说:"只是我竟不知眉眉懂得这么多,韭菜羊肉最是温阳补肾的,眉眉想得真长远哪,哈哈。"
"你……"
她又气又羞,情急之下完全忘了坐在轿子里,抡起拳来就要捶他。轿身忽然剧烈晃动起来,轿夫们脚下不稳,心想这是在做什么!
"嘘……别动……"薛盛一把拉住了她,轻声说:"不想让人误会的话,就别乱动。"
果然听得流月在外面急急地问:"小姐……您没事吧?"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得薛盛说:"没事,你家小姐和我抢饺子吃呢!"
流月:"……"
轿夫:"……"
徐观岚:"……"
现在的姿势非常的奇怪,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捂着她的嘴,而她几乎是半趴在他身上。
她气愤地瞪他,他还不松手,于是毫不留情地张口朝着他手上咬去。
他吃痛地抽了一口气,却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腰间的手反而更加搂紧了她,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她赶忙先松了口。
他近距离看了她半晌,看得她心里毛毛的,她轻声说:"干嘛一直盯着我?"
他这才松开了她,气息不稳,似乎暗自压制着什么,说:"好看,自然要常看,多看。"
"……"徐观岚脸色通红,一直红到耳根上。她连忙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虽然并没有什么空隙可以挪。
他道:"你还挺厉害,瞧瞧这牙印子。"
她抬眼看了看,见他手掌一侧果然被她咬的通红,一排牙印子十分醒目。她道:"谁叫你那样,你……你活该!"
"我哪样了?"
"你……你对我动手动脚!"
他十分自在地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说:"似乎是你先对我先动手动脚的,我不过叫你别乱动。"
才不是呢!可是她又说不明白,遇见了他,她就变得笨嘴笨舌的了。她气的咳嗽,又说不过他,只好别过脸去重重地冷哼一声。
似乎要生气了,不宜再过火,他十分懂得拿捏她。若无其事地握住她的手,说:"好了,不闹了,是我的不是。"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他柔和地说这一句,气焰立刻熄了一大半。
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然后带着她,十指相扣。
她转头看看他,见他正满目堆笑,如三月春风拂过,十分温柔地望着自己。一时,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被击中,突突地跳起来。她颇为尴尬,连忙转头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瞧去。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发现了不对劲,说:"这不是去你府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