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庭院深深,榴花开遍,树荫满地日当午,正是人眠昼的时候。
徐观岚中饭吃的有些撑,躺在竹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姐姐的院子里种了不少竹子,绿意阵阵,光想着就觉得清爽不少,便起身去她那里坐一坐。
日头正盛,流月给她撑把伞,捡着树阴下走,轻罗小扇轻轻摇着,引来阵阵微风。进到徐听枫院子里,吹来一阵归拢风,原来前后门都敞开着,自然通风。走到里间,见徐听枫正埋头绣花。
她知道姐姐这半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在屋里绣嫁妆,当看到眼前的一切还是被震慑了一下,只见屋里各种正红色的名贵布料堆了个小山似的,彩线金丝摆放在一起直晃花了眼。靠窗的绣绷上是一个红盖头,绣的是鸳鸯戏水的纹样,还未完工,却已是栩栩如生,甚至能看到翅膀上的水珠。徐观岚忍不住惊叹:“娘嘞!姐姐,这些都是你亲手绣的?”
徐听枫抬起头来,见是徐听枫,说:“你这个时辰不应该在午睡吗?大太阳的怎么跑来我这里。”
徐观岚径自坐下了,说:“中午吃撑了,躺着难受,出来松动松动。”
徐听枫说:“本来想给你上个冰碗的,既是撑着了,便喝口茶水润润吧。”说着就吩咐丫鬟给她倒茶。
徐观岚连忙说:“别啊,冰碗不过一包水,吃了也不会撑,尽管给我上来。”
“你呀,真是贪吃!”徐听枫说着,便让婢女去做冰碗。她看徐观岚懒懒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摇着扇子。便说:“说真的,你要不要来学学刺绣,将来总有用的一天。”
徐观岚头摇的像拨浪鼓,说:“我才不要。”
徐听枫知道她脾性,倒也不说什么,自顾着手头的活儿,闲闲与她说话。不多时,丫鬟端着冰碗上来,只见用西洋玻璃碗盛着,底下铺着细碎的冰块,上面一层一层铺着甜瓜、去芯莲子、芡实、果藕,上头浇着一层蜂蜜,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徐观岚嘴里吃着冰碗,道:“姐姐,你可见过那小侯爷?”
听到提起未婚夫婿,徐听枫顿时满脸飞红,羞涩地摇了摇头。
徐观岚大惊,道:“都不曾见过,也不知长的高矮胖瘦,脸上是否有麻子,也不知人品性脾气,以后待你好不好,你就这么用心地绣这些个。”
徐听枫听她这么说,脸上表情哭笑不得,道:“你这都是哪里来的歪门邪道,婚姻大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容得自己来挑三拣四?”
徐观岚想说她曾经就看过一本书,书中男女皆是相识相爱才结为夫妻,且没有三妻四妾,皆是一心一意的好姻缘,就是不知道笔者写的是哪一个她并不知晓的番邦国。但她不能说,否则姐姐会像看怪人一样看她,不仅姐姐,徐府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她异类,她突然怀念在外祖父家无拘无束的日子。
想到外祖父家,便说道:“我明日想去宝禅寺,给外公求个平安符,姐姐可要和我一起去?”
徐听枫想了想,说:“也好。”
一碗冰碗下肚,顿时清凉自五内生,徐观岚吃下最后一块甜瓜,将带着冰块的汤水也全部吃了下去,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她道:“听娘说,新姨娘过几日就要进府了,你说娘是怎么想的,还主动给爹纳妾。”
徐听枫手下不停,换了支线,说:“这不是很正常吗?咱们这样的人家,周姨娘去了,只剩钱姨娘一个侍妾,岂不是太难看了。”
“我是不明白,听说新姨娘是下面田庄里管事的女儿,不过十七八岁,比我们才大几岁,进府了我们却要叫她姨娘,爹都这把年纪了,他们到底怎么想的。”徐观岚眉心微皱,她不明白的事情很多,总觉得事情与她想的都不一样。
徐听枫“啊呀”一声,说:“你呀,管好你自己罢了,你去想这些做什么,左右不干你什么事,况且父母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来置喙。钱姨娘才是该着急的人,你没见她最近去爹的书房,比以往勤快多了,打扮也精致多了,一把年纪了连粉色都穿上了。”
“是嘛。”她倒没注意这些,光打听那个农门女来着了。
一时无话,徐听枫见她哈欠连连,眼皮沉重,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便说:“困的话,就去我屋里躺一躺吧,省的跑来跑去一身汗。”
婢女引着她往卧房走,吃了冰碗,暑热不再,姐姐的床榻又香香软软的,她很快就睡沉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结果睡相太差枕头掉下了床,她的头被一硬物咯的难受终于醒转,混沌中一摸竟是一把男人的折扇,怎会有男人的折扇?她立刻醒了七八分,打开一看,半新不旧,像是有些年头了,扇面也很普通不是名人字画。她不敢细想,忙将枕头拾起来,将扇子放回原处。
薛盛家在京郊,离翰林院有些远,他起床时天还是黑的,星子都还挂在天边。他掀开床帐,还没来得及穿鞋下床,紫芝就从门外进来,柔声说:“大人起了?奴婢来替您更衣。”
他怎会不知是他母亲授意,但他就是不喜欢被人安排着。他道:“用不着,我自己穿衣洗漱惯了的。”
这次她听到拒绝并没有杵在原地不动,爽快地说:“那好吧,奴婢先出去,等大人穿戴好了,再进来收拾屋子。”说着,福了下身子便退了出去。
时间紧迫,薛盛来不及多想,穿戴好官服便匆匆出了门。紫芝站在耳房外目送着他离开,他穿官服的样子……她不识字,没读过书,脑子里想不出好的词来形容。他穿官服的样子就是光瞧个背影,就心动不已的感觉。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鱼肚白的天色中,她才返回他房里。他的床上似乎还带着他的气息,她忍不住用手指去触摸被褥,心中无限想象,羞的脸都红了。
很快她甩了甩头,自嘲想的太多太远了,忙把床铺铺好,转身又去收拾案桌。见桌上散乱着几本书,她不识字,只能把书码放整齐。书旁边还有一卷纸,她打开来一看,是一幅女子的画像,只见女子头戴十分精致的花冠、手执团扇,虚倚在一方太湖石上,姿态婀娜,身后芭蕉叶匝地,前方一丛娇艳的月季花上几只彩蝶翩翩飞舞。这画似乎还没画完,女子的五官并未画上,光是这样便让人心生向往,想要一窥容颜。
这莫不是他的心上之人?
紫芝不是个笨人,她想了想,将所有的书按原样摆好,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趁着日头还未升高,徐观岚和徐听枫便坐了车往城外宝禅寺去。宝禅寺位于径山上,说来与别的寺庙并无二样,却因为有雌雄两棵,据说是孔子手执的银杏树而闻名,特别是秋天,银杏叶黄之时,游人如织,都只为一观这树。又不知是谁传言说在这银杏树上系红丝带,求姻缘特别灵验,吸引了不少痴男怨女,慢慢它就成了名寺。
马车到了山脚下就不能再往上了,府里早已准备了两顶轻便的软轿,姐妹二人坐了,一前一后往山上去。
徐观岚觉得坐在轿子里闷热极了,山路又很是颠簸,让人胸口堵得难受。便偷偷掀开帘子来,只见夹道古木苍苍,鸟鸣清脆悦耳,石阶上香客往来,见了她们的轿子,皆让开道来,沿着边上走,又忍不住来瞧她们。
孙妈妈在外头,咳嗽一声,说:“小姐,快将帘子放下来。”她只好将帘子垂下来,省的回头她又去母亲那里告她的状。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孙妈妈说:“请小姐下轿吧。”
流月来扶她,走出轿来,见徐听枫也正出来,她忙走过去与她姐姐一处。
徐观岚迫不及待地说:“姐姐,咱们先去瞧瞧那棵银杏树。”
徐听枫笑着说:“说是来求平安符的,我看你是出来玩才是正经的吧。”
徐观岚朝她吐了吐舌,拉起她的手,说:“快走吧。”
后头一群丫鬟婆子帮追上去,喊:“小姐,慢一些!”
她哪里肯听,出了府就像是脱笼的兔子,哪里还约束得了她,脚下越走越快,直累的徐听枫气喘吁吁。
入了寺,一眼就看到了那巨大的银杏树,亭亭如盖,郁郁葱葱,映着寺庙黄墙红瓦,特别的醒目吸睛。只见雌雄两棵树枝干相交,比肩而立,就像夫妻一样,因此也被人称作“同心树”。树上挂满了红丝带,树旁还设着巨大的香炉,有些香客在虔诚敬香,有些在挂着红丝带。
徐观岚看了不禁叹道:“真是壮观,到秋天定要再来一次,那时候一片金黄,该美成什么样子呢!”
她见姐姐并不搭她的话,转过头去看她,见她眼神定定地看着某个地方,神色难得的慌张,眼中甚至起了雾。
她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不远处有一个男子,隔着树,也正看着她姐姐,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执眼相看,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