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册后 我一定会保护好夫君的!
眼前的树木重影迭迭, 姜妄南热得浑身粘腻,忽然他扬声叫了一下,尾音又稍稍扬起, 瞳孔失焦,浑身不自觉贴住对方,不停颤抖。
萧权川整个身体压着他, 双手箍紧他腰背,胸膛之间毫无缝隙, 头埋进颈窝, 两个人的喘息交融一体。
适时, 远方马嘶长扬, 刀剑铿锵,尖叫声怒吼声一片混乱, 地面隐隐发震。
姜妄南慌张问道:“夫君听到了吗?”
“嗯。”萧权川不慌不忙起身, 慢条斯理地替姜妄南穿好衣服。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很快就结束了。”
“是……是先行的车队?”
“是, 但不是我们方才的车队。”
“?”姜妄南一头雾水。
萧权川长指灵活, 给他腰带打了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 曼声道:“在我们前面, 还有一个车队, 早已在我们出发前出发, 若有野狗在卧, 先扔出一个骨头, 引出来,再一网打尽。”
姜妄南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啊一声反应过来,亲了一口萧权川, 笑眯眯道:“夫君好聪明!”
“也就是说,夫君一早就知晓堕马坡那里有埋伏?”
“不错,高页野心昭昭,为夫还不清楚吗?虽然他有太上皇的免死金牌傍身,但为夫若想他死,他就必须死。”
“夫君这次回去,是要对付高家了吗?”
“为夫本不想逼他到绝路,但这次回去,为夫要做的第一件事,他一定会联合百官阻止为夫,到时,遑论旁人说什么,南南都不要信,只需静待为夫好消息就行。”
堕马坡一难,也算过去了。
但姜妄南后续又想了想,可能即便没有引萧权川去树林,后者也不会遭难,因为他已经改变了某些剧情细节。
按原书所讲,原主受在回宫之前诱发了萧权川隐疾,已经逃之夭夭。
当时萧权川被害得目盲耳聋,癫狂大作,满心满眼都想找回原主受,哪还有心思去预防高页?
如今的萧权川,不仅身心完好,抱得美人归,还喜得一子,春风得意,岂会胡涂?
从郊外到京城,一路顺风顺水,人声渐有,桂花飘香。
不过,姜妄南还是觉得翊坤宫的栀子花更好看更好闻。
“哎呀,这栀子树怎的这么干?罗景,来,浇些水,大家动作麻利点,边边角角的灰尘也要擦干净,娘娘很快就到了。”
“秋若姐姐,娘娘什么时候到呀?会不会去陛下那儿,不回来啦?”罗景愁眉苦脸道。
秋若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秋若!罗景!!”
“良嫔娘娘回宫——”
姜妄南已经快步跨入宫殿,太监的报声才慢慢悠悠响起。
秋若身姿端庄,领着一行人行礼:“恭迎娘娘回宫。”
“嗨呀,免礼免礼,不必客气,”姜妄南左右手分别扶起秋若和罗景,“我好想你们啊,你们还好吗?有没有人来找麻烦?”
罗景抢先道:“我们娘娘备受宠爱,谁找翊坤宫麻烦,谁就是给陛下找麻烦!”
“那就好,走!进去吧,我给你们带了好多礼物哦!”
一个个半人高的木箱陆陆续续抬进去,眨眼间,偌大的宫殿塞得满满 当当,差点没有落脚的地方。
姜妄南打开其中一个箱,拿出三五匹花色各异的锦缎拱进秋若怀里:“这是岷州城第一布庄的布料,冬暖夏凉,光滑亲肤,穿起来特别舒服呢!”
秋若不好意思:“娘娘,这……这太贵重了,奴婢授受不起。”
姜妄南还未发话,罗景就把秋若挤下去:“哎呀秋若姐姐,娘娘的心意就领了吧,娘娘娘娘,奴才的呢?奴才的是什么呀?也是布料吗?”
“那肯定不是啊,看好了啊。”
眼见着姜妄南从另一个箱子里拎出三袋绑好的东西,四四方方,薄纸上还渗出一点湿意,还飘来淡淡的香味。
罗景眼睛亮堂堂的,恬不知耻收下:“娘娘,这是什么好吃的?!”
“岷州开了八十多年的老字号糕点,这包是凤梨酥,这包是红豆饼,这是牛肉馅饼。”
罗景迫不及待撕开一包,拿出一块凤梨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谢谢娘娘,谢谢娘娘。”
“怎么样?好吃吗?”
“嗯嗯!太好吃了!奴才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姜妄南与秋若相视一笑。
“箱子里还有很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给大家分分。”
罗景问道:“娘娘要不要吃一块儿?”
“不啦,陛下再三嘱咐,我现在不能乱吃东西。”姜妄南脸颊羞红。
“为什么呀?可好吃了!”
秋若用手肘拱了他一下:“娘娘不想吃就不吃,哪还有逼着吃的理儿?”
“不是啦,是我的问题。”
“娘娘身体出事儿啦?!”罗景瞠目道。
“呸呸呸,乌鸦嘴。”秋若剜他一眼。
姜妄南道:“也可以这么说。”
秋若一脸担忧:“娘娘好好的出去,怎么回来就……”
姜妄南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沉默片刻,秋若满脸惊喜:“娘娘这是……有了?!!”
罗景吓得险些没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姜妄南笑道:“太后娘娘亲自把脉确认的,还有假的不成?”
“这这这……那那………哈!?”罗景愣是没绕过弯来。
秋若解释道:“男子怀孕虽是奇事,但民间亦有不少例子,我们娘娘,便是其中一个传奇。”
罗景简直不敢相信,最后呆呆道:“咱陛下,也太猛了吧。”
适时,一个奴婢过来道:“启禀娘娘,宫女妙娟求见。”
妙娟?
秋若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妙娟啊,已经不是高常在的侍女了。”
“为什么啊?”
罗景解释道:“自从那高常在被陛下踹了一脚,好像就疯疯癫癫的,时不时就大发雷霆,打人骂人,那妙娟也不是个吃苦不吭声的人,就托关系,去了厨房干活。”
秋若道:“她消息倒是灵通,娘娘风光无量回宫,后脚就找上来了,定是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磕破脑袋也要攀附娘娘。”
“啊?那我不太想见,好尴尬哦。”姜妄南不知所措道。
罗景道:“娘娘不想见就不见,奴才这就去打发了她。”
“嗯嗯,去吧。”
“是。”
这会子,又有个人来通报:“娘娘,内务府费总管求见。”
费总管?
他依稀记得,这人是向着高疏曼的吧?
怎么又来?
罢了,夫君这么疼他,他又身怀龙种,现在可什么人都不怕,干脆下巴一扬:“请吧。”
费总管快步上前,拱手行礼:“臣参见娘娘。”
“什么事?”说实话,回到皇宫,他心里还是有些ptsd的。
费总管脸上堆笑道:“娘娘且移步去前殿,看了便知。”
阔地正中央,静静停着一顶金黄色轿子,在阳光下金碧辉煌,闪耀夺目。
走近一看,翠络点缀,珠花镶边,绣金凤,盘舞而起,栩栩如生雍容华贵。
和他那顶朴实无华的轿子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费总管,这是……”姜妄南着实被眼前物所震撼,表情还是呆愣呆愣的。
秋若瞪大眼睛,低声道:“娘娘,这是凤辇。”
见姜妄南眼神茫然,秋若补充道:“凤辇,就是皇后专门坐的轿子。”
“!!!!”
费总管笑了笑,没有急着解释,而是亲自掀开轿帘:“娘娘请进去坐坐,若有不适,请告知臣,臣立即命人按娘娘意思改造。”
姜妄南微微俯身一看,里面的空间大了一倍不止,与旧轿相比,就如四房一厅和一房一厅的区别。
里面的座位都铺上云朵般的软毯,但坐上去时,并不觉炎热,还有一股淡香,格外怡神。
“日后,娘娘出行,用它便行了。”
“费总管这是做什么?”姜妄南去外面走了一趟,居然变得警惕些。
秋若道:“总管大人,我家娘娘只是嫔位,岂敢僭越?还请大人见谅。”
费总管不气反笑:“娘娘误会了,臣是奉陛下之命,早些日子就已打造完毕,就等着娘娘回宫送上呢,娘娘恩宠如山,又怀有龙种,宫里上下无人不知。”
姜妄南还是觉得秋若说的对,不合礼数,但费总管巧舌如簧,他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秋若收到他求救的眼神,继续道:“总管大人,遑论陛下多么宠爱我们家娘娘,但宫规就是宫规,嫔位有嫔位的出行规矩,还请总管大人同陛下说一声,这凤辇,翊坤宫万万受不起。”
姜妄南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对,就是这样的。”
“圣旨到——”
费总管刚想说什么,扬长一声破空而来,遥遥望去,孙年海手捧一卷明黄,领着一堆人马走来。
“良嫔娘娘请接旨。”
姜妄南欲撩袍下跪,谁知,孙年海虚虚扶了一下道:“陛下嘱咐,娘娘身怀六甲,免跪。”
“臣妾谢过陛下。”姜妄南眼皮直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良嫔姜氏,自入宫以来,温婉贞静,端庄贤淑,侍奉朕躬,克尽厥职,身怀龙种,深得朕心。其品行高洁,才情出众,实乃后宫之典范。”
“今朕感念姜氏之贤德,特册封其为皇后,母仪天下,统摄六宫,以彰其德。”
“皇后应秉持中道,弘扬妇德,辅佐朕躬,治理国家,抚育皇嗣,使后宫有序,万民和谐。”
“姜氏自册封之日起,即晋升皇后之位,享皇后之尊荣,行皇后之礼仪。望皇后恪尽职守,不负朕之厚望,共襄盛世。此诏即日生效,钦此——”
孙年海回卷圣旨,双手奉予姜妄南,笑意盈盈道:“娘娘请接旨吧。”
姜妄南茫然看着那卷明黄,心里说不上滋味,震惊、愉悦、不知所措。
这就成为……皇后了?
他要做皇后?!!
不过,原书里的原主受,确实当上了皇后,那是在萧权川掉下悬崖被越国人炼成木偶人的时候。
原主受暗中操控萧权川,一回到宫就册后,然后在当夜的干清宫宫宴上,一众忠臣以死进谏,讨伐他这个祸国殃民、败坏祖宗规矩的妖妃,更有妃嫔以死威胁。
原主受不以为意,暗箱操作萧权川,使其亲手挥剑砍掉抗议之人的脑袋,干清宫门口一夜躺尸几十具,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也就是这一次,萧权川的帝王之威轰然倒台。
庙堂上下,纷纷倒向高页。
实则,原主受是在帮高家日益壮大力量,可就在某一天,又忽然翻脸不干,也把高页炼成听话的木偶。
由此,朝廷势力,皆掌控在原主受手中。
赵国就此掀开亡国的帷幕。
周围一片欢呼,一个个祝贺他,恭喜他,但姜妄南只是扯了扯唇角,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僵硬回道:“谢谢,谢谢……”
是不是意味着,萧权川的生命也开始走向尽头?
不,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萧权川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但是话说回来,萧权川躲过了堕马坡一劫,没有成为木偶人,那即便有百官阻挠他册后,萧权川是否就会冷静处理?理性对待?不至于杀死这么多人?
只要阻止他杀害朝臣,不就可以避免庙堂势力倾向于高家?因而便不会一家独大,害萧权川无力抗衡?
不错,是这个逻辑。
呜呜呜长这么大,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个脑子,把思路捋得妥妥的!
姜妄南轻轻抚摸腹部,里面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涌来,暗暗给他加油打气。
我一定会保护好夫君的!
一定!
第62章 危险 “娘娘流血了!”
晚宴果然设定在干清宫, 酉时时分。
一个时辰前,司衣局给翊坤宫送去了一套沉甸甸的朝服,花纹华丽, 做工繁缛,以及一根镶满各色宝石的金簪。
秋若阅历深,一眼瞄去, 脸色一变,低声道:“娘娘, 这衣裳做工非凡, 宝石稀有, 模拟皇后待遇。”
姜妄南眼睛发亮, 下意识道:“好漂亮,穿上去一定很好看!”
秋若忧愁道:“娘娘堪堪怀上龙子, 又跳级册封为后, 如今节骨眼,不宜张扬, 娘娘还是穿以前的吧?”
思忖片刻, 他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你说得对。”
“册后大典尚未完成, 娘娘如今只能算是个准皇后, 宫宴上人多眼杂, 娘娘越低调, 越能减少众怒, 也就少给娘娘自个儿添麻烦。”
“嗯嗯,你想的好周到,就听你的!”
好在有秋若这个履历资深的员工,正合他心水。
大家的怒气值下降了, 自然就会弱化攻击力吧!起码能让萧权川少生点气。
“秋若,把我的护胎丸拿来。”
“是,娘娘。”
素来冷清的干清宫,从未涌现过这么多人。
大臣百官身着朝服,端坐两排,时不时与旁人笑谈两句。
往后瞧去,一幕幕纱帐微微鼓动,帐后坐了三两排后宫妃嫔,莺莺燕燕,都穿上质感最好的衣裳,颜色一个比一个艳丽,你夸一句,我斗两句。
萧权川高坐上位,玄袍加身,金丝龙纹,一手支颌,一手好整以暇地把玩着金绿交织的绕耳翎,绿眸直勾勾盯着殿门,仿佛一匹等待着心仪猎物上门的野狼。
“良嫔娘娘到——”
殿外一声长扬,百官妃嫔的目光统统转向门口,暗暗相觑,面色不辨。
姜妄南还未越过门坎,就看见座无虚席,每个人都侧过头来看着他,目光像一根根针扎在他身上,他后背顿时发毛,浑身不自在。
“我们迟到了吗?”他低声和罗景道。
“娘娘放心,还有一刻才到酉时,听闻是陛下来得格外早,大臣们一听,也立马匆匆忙忙赶来了。”
“哦哦,这样。”姜妄南这才舒了一大口气。
“参见良嫔娘娘。”皇帝在上,众臣与位份较低的人不敢放肆,齐齐恭敬问候。
姜妄南僵笑着,拱手作揖。
行至中央,他准备行礼,手还没叉在一起,头顶就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南南免礼。”
“……谢过陛下。”
如果旁人刚刚看他的眼神是细针,那么现在一下下扎过来的,是一把把削骨如泥的大刀。
“过来,坐为夫身边。”萧权川伸出手。
秋若耳边提醒:“娘娘,那是皇后的座位。”
还未等姜妄南措辞拒绝,一旁就有大臣站出来:“启禀陛下,良嫔娘娘乃嫔位,位份尚低,不该坐在陛下身边。”
好家伙,这就开战了?!
紧接着,又有人道:“陛下,从未有嫔位越至后位之说,祖宗法度延续几百年,断断不可违背,还请陛下三思!”
萧权川冷笑一声:“你们倒是积极,还有谁有意见的?来。”
姜妄南登时头皮发麻,这是准备凑足人头一并砍了吗?
“陛下!”他扬声道,心里怵得要死,“……臣妾认为大臣们所言极是,自诩德不匹位,陛下厚爱,臣妾谨记于心。还请陛下收回册后圣旨!”
矛盾起源于他,只要他退后一步,是不是大家就可以海阔天空、和平相处了?
他躬身垂眸,双腿发颤,不敢去看萧权川的表情。
须臾,一角玄袍出现在视野中,手被一股力量稳稳抓住。
萧权川附耳道:“南南值得最好的,能阻止为夫做事的人,还没出生呢。”
话罢,那股坚不可摧的力量拉着他,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就好像一条锁链绑着他,不可违抗,不容挣扎。
此刻,姜妄南像个木偶似的,被萧权川轻轻摁在后位上。
“这是南南最喜欢吃的牛乳糕,为夫早备好了,来,吃一口。”
糕点已经抵在嘴边,姜妄南不得不张嘴咬一小块,奶香浓郁,但好像有点不同的味道。
“很久没吃了吧?这味道还习惯吗?”
“挺好的,谢谢陛下。”
座下大臣纷纷跪下,为首的高页苦口婆心道:“陛下!臣身为文相,肩负社稷安危,不得不冒死直谏。”
“陛下若执意越级立良嫔为皇后,此非但违背祖宗法度,更是置国家于动荡不安之境。皇后之位,关乎国本,岂能轻率决定?”
“良嫔资历尚浅,德行未经时间考验,骤然晋升,何以服众?朝野上下,必将议论纷纷,人心不稳,国将何安?”
“臣恳请陛下,勿为一己之私,而陷国家于万劫不复之地。望陛下悬崖勒马,收回成命,以保我大好河山之稳固,社稷之安宁!”
不愧是一朝之相,言论振聋发聩,声音在殿内回荡不绝,难以平复。
俄而,所有朝臣以及纱帐后的六宫妃嫔齐齐跪下叩头,不约而同齐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该来的,还是来了。
霎时,一道闪电稍纵即逝,紧接着轰隆一声雷公巨响,劈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萧权川弯眸一笑,绿瞳妖艳生辉,只听他幽幽道:“真是壮观啊。”
话音未落,玄色衣摆一点一点落下台阶。
嚓——
他缓缓拔出身边侍卫的利剑,剑刃雪亮,高大的身躯定定站在高页前面。
“文相既选择冒死进谏,那是不是意味着,不怕死呢?”萧权川缓缓把剑架在高页脖子上。
“你抖什么?果然还是怕死啊。”萧权川弯唇讥笑。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
“你瞧,大家又安静了,方才不都挺会讲的吗?这下,怎得又不来冒死进谏替你求情呢?”
高页瑟瑟发抖,额角冷汗豆大,估计他也没想到,萧权川居然这么胆大妄为。
只见那雪亮的剑刃一点点靠近高页脖侧突突跳的动脉,姜妄南猛然站起,欲开口阻挠,忽而腹部一阵刀绞般的剧痛。
“啊!”他捂着腹部双腿舒尔软了下去,指甲嵌入木桌,抠出一道道痕。
秋若和罗景第一时间冲上去:“娘娘!”
两人一左一右扶起他,裤子里一道湿意滑过大腿。
秋若瞪眼大呼:“娘娘流血了!”
萧权川脸色一变,哐当一声扔掉剑,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一举横抱起半晕厥的他,声音高到破音:“叫太后!快!!!”
幸亏姜妄南事先服用了一颗护胎丸,才不至于滑胎。
他躺在龙塌上,脸色白如纸片,几乎奄奄一息。
萧权川坐在床沿,紧紧握着他的手。
而一边,在满满当当的桌子前,唐奎兰正襟危坐,挨个嗅他今日吃过的东西和喝过的茶水。
不多时,她端起一盘牛乳糕,低头一闻,眉宇登时蹙起:“就是这个。”
姜妄南面露疑惑道:“这是陛下在宴上为臣妾准备的。”
“不会错的,”唐奎兰又闻了一遍,“里面有大量的麝香、红花杏仁等活血化瘀之物,孕妇吃了容易滑胎,更不必说像妄南这种特殊体质的人,比寻常孕妇更耐不住。”
姜妄南看向一言不发的萧权川,心里莫名慌乱:“陛下不会害臣妾的,对吧?”
“怎么会呢?南南,为夫疼你都来不及,别担心,为夫定会彻查此事。”
话罢,萧权川不怒而威道:“孙年海,去把御膳房里经手了牛乳糕的人全部叫来,朕亲自审问。”
“是。”
经过一番盘问,愣是没找到。
因为这些下人一个个有理有据,从筛选牛乳到面粉再到下锅蒸,每一步骤都有专门的人检测过,不可能出差错。
姜妄南暗暗抓住被褥,皱起一道道褶。
到底是谁这般聪明?能在无形之中害他险些滑胎?就好像密室杀人那样,查无可查。
然后,萧权川吩咐他们把制作牛乳糕过程用过的锅碗筷碟等,以及用于输送保温的木盒,也一并拿来,逐个摆好。
萧权川目如鹰隼,淡淡扫过这堆玩意儿。
这些能查出个什么?姜妄南心想,不过,夫君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须臾,他看见萧权川拿起一个四四方方的的木盒,那应该是用来保温牛乳糕的。
这糕点做好之后,会送进冰窖冰一阵子,再拿出来放进木盒里,送去殿上,确保口感冰凉可口。
又见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宛若典当老板在鉴定其品次与价格,听他问道:“谁负责送这盘糕点?”
孙年海答道:“回陛下,是一个唤做妙娟的宫女。”
上次他没有同意她加入翊坤宫,那如今此举,不会是记仇报复他吧?
萧权川面色一沉:“把高常在也传来。”
转而,他轻抚姜妄南的脸,颇为心疼道:“为夫一定会替南南、替我们孩子,主持公道。”
未久,高疏曼打扮精致款款而来,一旁的妙娟神色傲慢,旧主仆俩举止平常,好像没做什么亏心事似的。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还不跪下?”萧权川在喂姜妄南喝药,眼皮掀也不掀,气场十足。
高疏曼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忙跪道:“臣妾不知犯了何错?惹陛下大怒。”
萧权川直入主题,砰的一声放下空碗:“高常在,你指使宫女在牛乳糕里,给良嫔下滑胎药,可知罪?”
“陛下冤枉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妙娟,你都干了什么好事?!非要嫁祸于本宫!”
妙娟以头抢地,泪流两行呼道:“陛下,娘娘,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毒害龙种啊!还请陛下明察!”
萧权川笑不达眼:“孙年海,把那保温木盒盖子拿过来。”
只见他屈指,以关节不轻不重敲了敲盖沿,登时,盖内中央簌簌掉下粉末。
唐奎兰上前,指腹沾了些,凑近鼻子一闻:“就是这些东西。”
姜妄南杏目圆睁,居然在盖子里弄了藏药的机关。
这也太不动声色了。
妙娟哭喊道:“陛下,太后娘娘,良嫔娘娘,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盒子,奴婢都是从厨房里拿的,肯定有人事先动了手脚!”
“来人,拖出去,杖毙。”萧权川面无表情道。
高疏曼魂不守舍回到她冷清逼仄的兰玉轩。
这时,一个婢女迎面而来,福身道:“娘娘,文相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我爹来啦?”
“回娘娘,是的。”
高疏曼立马回过神来,摸摸头发,抻抻衣褶,挺直腰背:“水杉,本宫看起来还好吧?”
“好着呢,好着呢。”那被唤作水杉的婢女明显顿了一下,声音发虚,只能这样回答。
高疏曼恶狠狠瞪她一眼:“等爹走了,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此刻,高页正负手巡视高疏曼的住处,相较于以前还是贵妃之时,自然没得比。
“爹怎么突然来看女儿啦?”
高疏曼瞥见茶杯里的水连茶叶都没放,柳眉一竖,厉声骂上茶的人:“狗奴才!睁大你的狗眼!这是本宫的父亲,堂堂当朝文相……”
“好了好了,无碍,爹就是来看看你的,不宜久留。”
“你方才是去了干清宫吧?”
“爹怎得知晓?”
高页问:“那姜氏滑胎了没有?”
高疏曼摇头,愤愤不平道:“那贱人福气可真大。”
末了,她才反应过来:“爹怎么知道此事?”
这种险恶之事通常不会外传,更不会传到庙堂朝臣耳中。
高页高深莫测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高疏曼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难道……是……?!”
“嘘,不宜声张。”
第63章 离别 当作我提前送你的嫁妆。
“你们都退下, 把门窗关上,外面不许留人。”高疏曼命令道。
“是。”
门窗吱呀一关,光线暗了不止一个度, 父女俩宛若穿梭在暗林中淬毒的响尾蛇,眼睛如刀刃般雪亮。
“爹什么时候动的手?”
高页神秘莫测笑了笑:“当我收到宫宴邀请时,便立刻安排府上的清客做了那暗藏玄关的保温木盒, 并收买了人放进厨房里。”
“我早早入了殿,见那妙娟提着木盒过来, 假意崴了脚, 撞了一下, 那药粉就顺势洒上去, 牛乳糕质地本身冰凉,药粉遇水即融, 完全看不出来。”
“爹可真聪明啊, 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 还自然而然把妙娟当作背锅的。”
“不过, 女儿依稀记得, 爹府上并没有药术高超之人, 何况还能把它神奇地制成了无色, 简直太厉害了。”
“你见过他, 也认识。”
“谁?”
“刘伯深, 刘太医。”
“什么?他……他不是被陛下关进牢狱了吗?爹还能把他救出来?不行, 这太冒险了。”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说着,高页从暗袋里拿出一个棕红色小瓷瓶,递给对方。
“这是……”
高页低声道:“含笑丹, 江湖上流传的一种新毒药。”
“毒药?!”
“嘘!别怕,这含笑丹非同一般,寻常人压根闻不出来,即便吃下去了,亦不是当场发作,而是能行动如常,只不过,一旦入了睡,就会不知不觉死在梦乡中。”
“女儿,姜氏一日不死,你一日无法复位,更别提做皇后了,本来呢,不打算要他的命,但奈何被他躲开了,这一回陛下已经起疑,定然会大查特查各宫。”
“所以,女儿,过了这波风头,就趁早用了它,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东山再起之前,必须除掉心腹大患,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疏曼握紧那瓷瓶,眼神坚定:“爹说的在理,女儿谨遵教诲。”
近些日子,姜妄南总觉得秋若怪怪的。
比如她现在拿着一碟药材,挨个抵在罗景人中,不停问:“闻出这个是什么没有?”
“那这个呢?”
“这个?也闻不出来?我都教你多少遍了?怎么还不会?”
“试试咬一口?看看能不能尝出来?”
……
罗景眉头一皱,狂吐渣滓,自暴自弃道:“哎呀,秋若姐姐,我的鼻子只对食物管用,这些红花、麝香、夹竹桃啥的,除了苦的,能有啥味儿?”
秋若深呼吸一口气,难得厉声道:“我再教你最后一遍,必须给我学会,娘娘以后的吃食,要靠你验了。”
“秋若姐姐你在说什么?有你照顾娘娘啊,我凑什么热闹嘛。”
“我……”秋若顿时黯然伤神。
“秋若,罗景,”姜妄南饭后消食散步,刚好走来,“你们拿着这些东西在干什么呢?”
罗景立马蹦跶去了他身后,告状道:“娘娘,秋若姐姐偏要我学会识别药材,还很凶。”
“秋若,怎么了?”
秋若笑道:“娘娘,奴婢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这孩子能多学点东西,将来好帮娘娘。”
姜妄南安慰道:“没事,慢慢来,他还小。”
罗景:“嗯嗯!”
秋若面色忧愁,幽幽叹了口气:“娘娘,时间不多了,慢不来。”
姜妄南虽然笨,听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能辨析出对方心情不佳。
秋若眼含热泪道:“娘娘,奴婢……要出宫了。”
“出宫?”
姜妄南和罗景面面相觑。
“嗯,三天后,奴婢就已经入宫十年整,按规定,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一如晴天霹雳,头顶烈阳晒得姜妄南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
“娘娘!娘娘还好吗?”罗景及时扶住他。
怕是自己怀孕期间耳鸣听错了,他反复确认:“你要走了?离开这儿,离开翊坤宫?离开……我们?”
秋若拿帕子擦着眼角的泪花,不忍心点了点头:“嗯。”
姜妄南哈哈笑道:“挺好的啊,秋若,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到属于你的地方,我们很高兴呢,对吧,罗景?”
“啊?哦,对,对,秋若姐姐不用再寄人篱下,堂堂正正挺直腰杆做人啦!”
他俩都不知道,笑得比哭还难看。
既然大家都替她开心,她也不扫兴,吸了吸鼻子,也笑道:“是啊。”
姜妄南问道:“那你三天后什么时辰走?”
“寅时,从东北边的角门走。”
“这么早啊?”
“是的,娘娘。”
“你家在哪儿呀?我们有空去看看你。”姜妄南问。
“在锦州,离这里挺远的,娘娘身怀六甲,不便长途奔波,等娘娘诞下小皇子,奴婢想办法回来京城。”
姜妄南道:“真的可以吗?不过山高水远的,你家人会不会不同意你过来?”
“奴婢是孤女,出宫亦只身一人,算起来,心中最牵挂的,还是娘娘和罗景你们,到时,奴婢托人给娘娘捎个信儿。”
“好哦好哦,太好了。”
秋若道:“娘娘,奴婢若走了,宫里定然会调入一批新奴才,娘娘切莫轻信他人,放眼整个宫里,唯独罗景这孩子能信。”
“还有啊,娘娘也不要乱吃东西,用膳之前,定然院判大人过来检查一番,避免重蹈覆彻,他是陛下与太后之人,可七分信。”
“但,恶毒之人手段高明,保不定下一次又对什么不起眼的的东西做手脚,娘娘定要当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你好啰嗦哦。”姜妄南声音微哑,带着点哭音。
秋若悻悻道:“是,奴婢多嘴了,奴婢真心希望,娘娘能万事万福,安然一生。”
“干嘛这么煽情?奴才也要哭了。”话罢,罗景哇哇大哭起来。
姜妄南和秋若毫不客气喷笑出来,朗朗如铃。
秋若离开那日,天还灰蒙蒙的。
她整整齐齐迭好自己的宫女服,掌心抚平表面的褶皱,红红的眼睛眷恋地巡视自己逼仄的房间。
许久,她才背上包袱,转身离去,依依不舍踏出翊坤宫大门。
快到东北角门时,不少像她这样到了年纪出宫的人,四面八方陆陆续续走来,但别人一个个笑脸如花,而她,愁苦满面。
门口站着一群探头探脑的家属,每一个宫女跨出这个角门,就会有家人上来迎接,拉手、拥抱、喜极而泣、团团圆圆而别。
秋若眼睛不由一红。
刚要迈出这道天人相隔的门坎时,身后有人扬声喊她.
“秋若!等等!”
“秋若姐姐!我和娘娘来给你送行啦!”
眼角的泪终于没忍住,滑过脸颊。
但见姜妄南坐在轿子里,头探出窗,手不停朝她挥舞,一边催促轿夫:“哎呀,快点快点!加油啊!”
那轿夫哪敢加快速度。
秋若一脸担忧,又忍不住幸福地笑:“慢点儿,别急。”
罗景先跑到她身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秋若姐姐,抱歉,我……我和娘娘都睡过头了。”
秋若早就习惯了:“没关系,歇会儿吧。”
这会子,轿子才轻轻放下,姜妄南抱着一个半臂高的锦盒钻出来,一咕哝塞到秋若怀里:“吶,礼物。”
秋若冷不丁往下一沉,目露惊讶:“娘娘这是……”
“你可以打开看看。”他神秘一笑。
秋若掀起盖子一个小角,侧头觑了一眼,大惊失色,忙送回给姜妄南:“娘娘,这礼物太过贵重,奴婢承受不起。”
罗景看热闹不嫌事大:“秋若姐姐,这些宝贝,够花一辈子咯。”
“胡闹,宫女出宫,不得携带金银首饰,这是规矩。”
姜妄南垂下眼睫,略显遗憾:“这样啊。”
“娘娘的心意,奴婢心领了,即便没有规矩,奴婢也不能接受,这些东西,娘娘也喜欢的,还是自己用吧。”秋若一再推辞。
“没关系,陛下赏太多了,我八辈子都用不完呢,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没点细软傍身怎么能行?”
“而且,你这一去,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我提前送你的嫁妆,给你涨足底气,让别人知道,你也是有人撑腰的,莫要被人欺负了,啊。”
秋若还没哭出声,旁边的罗景反而泪如雨下,鼻孔人中都糊满晶莹剔透的鼻涕:“呜呜呜太感人了,秋若姐姐我会想你的。”
孕期情绪敏感,姜妄南也没忍住落了两把泪,温声提醒道:“罗景,你不是也有礼物吗?快拿出来。”
“哦哦!对!”
他胡乱擦了一把脸,从怀里掏出一个裹成圆状的纸包,里面实实在在,不好意思道:“秋若姐姐,我刚进宫,没什么积蓄,但我真的很想送你一点东西。”
“就托了老乡捎来一些红薯干,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也不值钱,但我保证,这绝对是你吃过最好吃的,可好吃了!我在家的时候一天能吃两斤!”
秋若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收下了这个礼物,捧在掌心里,沉甸甸的,还很温暖:“谢谢你,以后娘娘就拜托你了,多细心点,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我会努力照顾好娘娘,一定不让娘娘出事!”
适时,角门的侍卫朝这边不耐烦喊 过来:“喂!还走不走的?要关门了!快点快点!”
秋若低头看了看锦盒,心头似千万只蚂蚁爬过:“娘娘,这……”
“没事儿,跟我来。”姜妄南信誓旦旦道。
果然,两个侍卫把尖枪交叉横在秋若跟前,严肃道:“盒子里装的什么?打开检查一下。”
还未等秋若抬手,那侍卫格外不尊重人,率先撩开整个盖子:“大胆!金银珠宝一律不许带出宫!你是哪个宫的人?居敢行偷窃之事?来人,拿下!”
“慢着!”
姜妄南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大摇大摆挡在秋若跟前,霸气道:“她是本宫之人,如何?”
第64章 再别 “好像……死了。”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忽而其中一个变脸极快,匆忙拉着旁边的人跪下行礼:“小的参见良嫔娘娘,不知是娘娘的人, 多有得罪,小的该死。”
“嗯,知道就好, 还不速速放行?”
“是,是!姐姐请慢走, 小心点哈。”
秋若一步三回首, 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姜妄南擦了擦眼泪, 转身回去时, 又恢复成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一手搭在罗景手腕上, 一手撑腰挺起肚子, 神气昂扬地晃过那两个侍卫跟前。
“糟了糟了,惹上这主儿了。”一侍卫惊慌道。
“他是谁啊?有什么好怕的?”另一个嗤之以鼻。
“笨啊你?他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没看到吗?他肚子里怀的是龙种!龙种啊!”
“什么?那不是肚腩吗?男人还会怀孕??等等, 他就是之前那个越国亡国太子, 一路干掉元家高家女儿, 成功上位的姜氏?!”
“不是他还有谁?你看, 那张貌惊天人的脸, 那比女子还窈窕的身段, 还有刚刚你没看见吗?生气起来又娇又俏的, 陛下怎么可能不迷糊?”
姜妄南走了一段距离,梗着脖子维持仪态,低声问罗景:“怎么样?我刚刚表现得凶不凶?是不是有坏人那味儿啦?”
“嗯嗯!我看那两个人脸色一个青一个白的,准吓得不轻, 回家睡觉得做噩梦。”罗景真心实意道。
“哈哈,我也觉得!呼——”姜妄南松了一口气,捏了捏酸胀的腰,一边以手做扇:“有点热啊,想吃点凉凉的。”
“娘娘,最近御膳房早膳新出了一种酸辣鸡丝凉面,要不要试一试?”
“哟,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
“嗯嗯!很香的!”
姜妄南一眼洞穿:“是你想吃吧?”
“嘿嘿,想着娘娘自从怀孕以来,都是秋若姐姐在盯着娘娘忌口,其实,娘娘也不是不想吃吧?吼?”
“行行行,你去端两碗来吧,我就尝一小口,别说漏嘴了,不然陛下会生气的。”
“奴才遵命!”
回到翊坤宫,也才卯时,日头堪堪露出半个羞红的脸。
姜妄南下了轿子,眼皮已经在库库打架。
罗景激动不已道:“娘娘,奴才这就去端酸辣鸡丝凉面来。”
“嗯嗯,你饿了你就先吃,我睡会儿啊,没事别来叫我。”
“欸,娘娘,秋若姐姐特意交代了,娘娘即便嗜睡,也不能不吃早饭,对胎儿发育不好的。”
“我给忘了,你去拿吧。”
“今天有鸡汁西兰花、燕窝紫米粥、猪肉糜粥、三鲜饺子、四喜丸子、鲜虾蒸蛋、红枣排骨汤、枸杞乌鸡汤……”
“打住,随便都行吧,三样就好,多的吃不下。”他险些倒地就睡。
要是秋若还在,她不会像罗景这般报菜单给他挑,而是根据她日常观察到的饮食习惯,直接选好方案再问他,他每次都很满意,从来没有任何意见。
姜妄南哈欠连天,说话有气无力,脚步飘然回房。
不知睡了多久,他睁眼醒来,浑身筋骨舒畅,太阳已经偏向西边。
“秋若?秋若?”他习惯性喊道。
须臾,罗景闻声进来:“娘娘醒了?”
“秋若呢?”
罗景心头泛起一股酸涩,眼角微红,提醒道:“娘娘,秋若姐姐今早已经离宫返乡了。”
“哦,对,她走了,”姜妄南黯然忧伤,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这么好的天气,她在路上能少吃点苦头,从京城到锦州要多久啊?”
“租马车的话,一路向北,大概要三五天。”
“嗯,有时间去看看她吧。”
“可以的,娘娘。”
一来一回聊了两句,姜妄南眼前清明许多,忽然盯着罗景道:“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唇色怎么怪怪的,是生病了吗?”
“没有啊,娘娘,奴才好着呢,嘻嘻,话说回来,那酸辣鸡丝凉面确实不错,奴才吃了一碗,还有一碗等娘娘去吃。”
姜妄南喉咙发干,不大想吃又辣又油的拌面,摆摆手道:“留给你吧,我想吃点酸汤牛肉面,有吗?”
“有有有,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做。”
“嗯,去吧,多加点醋。”
“好嘞,没问题!”
姜妄南看着他兴冲冲的身影,思忖着,这少年心思单一,虽然行动风驰电掣的,但还得要他一点点教,挤牙膏似的,挤一下,出来一点。
不过,确实如秋若所说,现下,在这翊坤宫里,唯一值得全心信任的人,只有他了。
自从牛乳糕掺药一事发生后,萧权川一如避暑山庄那般,在翊坤宫设了一张办公案桌,把姜妄南装在眼皮子底下,除了上朝和面见大臣,其余时间,一概形影不离。
他考虑到姜妄南一直待在屋里会无聊,便破天荒半个时辰歇息一刻钟,陪他喝茶聊天散步,什么都行,只要姜妄南想。
此时,姜妄南坐在软榻,肚子比先前圆润一些,许是近来饮食甚好,削尖的下巴也微肉起来,皮肤细腻光润。
他腿上铺着一件半成品玄色衣袍,布料光泽感强,纹理质感绝对上乘。
右手银针穿过袖臂下的位置,推进去,从后面拉出来,周而复始,久之,两块布便慢慢地严丝合缝黏在一起。
只见孙年海抱着一堆奏折进来,未知会一声,就把全部堆在角落,原本那位置已经落灰了很多同样的奏折,如今更如一座大山。
萧权川头也不抬:“全拿走,烧了。”
“是。”
姜妄南抿唇不发一语,也不知该说什么。
册后的相关事宜还在进行,众臣的抗议折子每天按时按量传送上来,然萧权川不管不顾丢在一旁,一如既往看也懒得看一眼,只埋头处理要务。
干清宫宫宴那晚,阴差阳错打断了萧权川和高页的冲突,也算是化解了原书里重要的剧情拐点。
但不知为何,姜妄南心头还是惴惴不安。
“啊!”
忽然一阵短促的刺痛,姜妄南倒吸一口气,指腹立马洇出一滴小血珠。
“伤着了?”
萧权川立马从成堆的奏折里抬起头,大步流星走来,把他的白嫩的指头含进嘴里,舌尖挑弄。
姜妄南老脸一红:“嗯,还好,夫君不要这样,还有人呢。”
“用点药吧。”
“好,罗景,去拿药箱来。”
无人应答。
须臾,一个面生的太监提着药箱走来:“启禀陛下,娘娘,奴才都没见到罗公公。”
今早起床,是萧权川一手伺候的,他便没怎么留意罗景来没来。
外面阳光灿烂,已经日上三竿,总不能还在睡吧?定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偷吃了?
“小厨房,御膳房,找过没?”
“都寻过的。”
姜妄南寻思,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
适时一个宫女尖叫着跑来,好像被什么吓着了脸色惨白。
萧权川脸色一黑:“大呼小叫,不知礼数,你家主子有孕在身,吓着如何是好?”
那宫女以头抢地,哭喊道:“陛下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
“你先别急,我不罚你,究竟什么事?快说。”
“罗……罗公公,他……他好像……死了。”
“什么?!”姜妄南猛然站起,瞬间头晕眼花,幸得萧权川扶住。
萧权川问:“他在哪里?”
“在……在他房间。”
“把人抬上来,再去北镇抚司传仵作来验尸。”
“是。”
姜妄南脑子一片空白,只一味抓住萧权川手臂,才勉强没有晕厥,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声泪俱下:“不可能,不可能,他昨天还好好的,夫君……我……”
萧权川大手上下轻抚他瘦削的背:“嗯,为夫知道,为夫会彻查此事。”
在等待过程中,萧权川有先见之明,先哄着姜妄南服下一颗护胎丸。
须臾,孙年海神色悲伤道:“陛下,娘娘,在外头了。”
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直直躺在院子里,姜妄南的双脚如灌了铅似的,一步比一步沉重。
“掀开。”
他声音哽在喉咙里,眼睫轻颤,两滴豆大泪珠滚落。
孙年海不动声色用眼神请示萧权川,后者观察了一下姜妄南泛白的脸色,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白布掀开那一剎那,姜妄南瞥到了一眼就下意识转过头去,萧权川寸步不离,手臂搭在他颤抖不已的肩上,紧紧握着他冷冰冰的手。
仵作皱眉观察完,额角冒细汗,惭愧道:“启禀陛下,启禀娘娘,此人脸色一如常人,唇色亦正常,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臣从事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般死相,臣只能猜测,大概率是被下了一种奇特的毒药,但臣见识尚浅,辨不出是何毒,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废物。”萧权川叱道。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娘娘息怒!”仵作以头磕地。
姜妄南哭的更大声了,一抽一抽的:“那……那怎么办?夫君,我……一定要查清楚,罗景……还这么小,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萧权川心都快碎了:“嗯,此事交给北镇抚司,限七日内查出是何人下毒。”
姜妄南哑声道:“谢谢夫君。”
“不用,南南,为夫一定会给个交代。”萧权川搂紧破碎的他,郑重其事道。
以前,每当萧权川夜深时来翊坤宫,他都睡得七仰八叉,醉生梦死。
然而,自从罗景走后,姜妄南夜夜难以入睡,比萧权川还能熬。
很多次,萧权川迷迷糊糊醒来,检查他是否盖好被子,都会见他杏眼直直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不知不觉眼尾滑下一行清泪。
“夫君,你说,会不会有人半夜闯进来杀了我啊?”他莫名其妙问道。
“怎么会?为夫在此,谁敢妄动?南南别多想,啊。”
“罗景肯定是因为我而死的,有人想毒害我,毒害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萧权川安抚道:“南南,北镇抚司尚未查出结果,不可轻易下定论哦。”
“嗯,”姜妄南把头埋进他胸前,紧紧搂住他,“夫君,我好害怕,真的,皇宫比我想得要危险多了。”
多很多,多到无法预估,无法防备。
第65章 离间 一切都算什么呢?
秋若前脚走, 罗景后脚便去了。
翊坤宫里没几个姜妄南的熟人,清一色从内务府派来照顾他的陌生面孔,表面恭恭敬敬, 心底里在想什么,姜妄南一概不知。
萧权川担心他多虑,想先让孙年海过来伺候一段时间, 但姜妄南拒绝了。
这份满得溢出来的宠爱,好像让他更心惊胆战, 更没有安全感。
然而, 姜妄南肚子越来越大, 他行动着实不便, 身边不可能没人照顾。
他便指定了一个名叫何全的太监,这个人先前同秋若罗景关系都不错, 应是可用之人。
他谨记秋若的叮嘱, 不会全信何全,譬如想出宫透口气这种大逆不道之话,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对何全说的。
距离罗景之死已经过去了七日, 北镇抚司那头毫无讯息传来。
萧权川近来经常不在翊坤宫办事, 连连往外跑, 晚上也鲜少回来睡觉, 听说是毒尸又出现了, 还有就是忙册后大典之事。
萧权川伏在案桌前, 批红不断, 头也不抬问孙年海:“南南最近状态如何?”
“回陛下,娘娘似乎更不好了。”
萧权川立马搁笔,稍稍侧着身子,神态严肃:“说。”
“御膳房那边说, 娘娘近来吃得特别少,大部分饭菜原封不动还回来。”
“老奴还去翊坤宫打听了一下,那贴身太监何全反映,娘娘瘦削了不少,除了缝制陛下的衣裳,最常做的就是发呆,时不时还会蹦出几句很奇怪的话。”
萧权川满脸忧色:“说了什么?”
“比如会说‘不知道秋若现在在做什么’,抑或是问‘毒药放进食物里会没有味道吗’,‘罗景死的前一天到底吃了些什么’云云。”
“还有吗?”
“还有就是,何全陪娘娘在宫里散步时,有下人向娘娘问好,娘娘几乎会闪躲一下,咋咋呼呼,惊慌失措地问别人做什么,就好像……”孙年海欲言又止。
萧权川自然接过话道:“就好像每一刻都在害怕有人要害他,害怕有人在食物里下毒,害怕有下人突然暗算,害怕杀害罗景的凶手逍遥法外,卷土重来。”
“唉,确如陛下所言。”孙年海自觉心疼,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郁郁寡欢了。
萧权川心头酸酸涩涩的,揉了揉眉心,自责不已道:“怪朕。”
孙年海提议道:“陛下,兴许找个人陪娘娘聊聊天,也是好的。”
“有谁?”
除了已经不在的秋若和罗景,姜妄南平时宅的很,不跟其他人玩,萧权川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最佳人选。
孙年海答道:“昨日,岷州知府唐大人携其妻牧黎白,回京述职,应该还未离开。”
萧权川踱来踱去,脚步一顿,眼睛一亮:“不错,快传他入宫。”
临近九月,秋风习习,灵溪湖的荷花凋零得七七八八,再无夏日那般别样红艳。
竹喧亭对岸,不知哪家妃子和宫女太监放风筝,拉紧细线,一放一收,欢声笑语,好不愉悦。
亭内,何全静静站在一旁,姜妄南侧着越发圆润的身子,手放在红木栏杆上,下巴抵其上,望着远处的怡然自乐,黯然神伤,时不时幽幽叹口气。
物是人非。
“姜兄!”
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不过,大概是幻觉吧,牧黎白在遥远的岷州城,怎么可能会出现?
“姜兄!”
声音更近了。
这一回,听得很真实。
他蓦然回首,三米之外,果然站着老朋友,只不过,近乎两个月月没见,对方原先半球的肚子,还真鼓成了完整的球状。
顿了顿,他才反应过来起身上前迎接:“牧兄!你怎么来啦!?”
对方笑道:“这两日我家官人回京述职,他顺便带在下过来,请太后娘娘把脉,还多要了一些护胎丸。”
“挺好的啊,那药丸着实好用。”
两人相视一笑,你不说我不说,心知肚明“好用”指的是什么。
姜妄南很开心:“何全,去拿些新鲜的点心水果来,沏一壶好茶。”
“是,娘娘。”
牧黎白关切问道:“姜兄,怀孕的感受如何?还适应吗?”
姜妄南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温柔一笑:“嗯,很不可思议,陛下很细心,把我照顾得很好。”
“有时候确实很难受,但已经无所谓了,就像牧兄之前所说的,能为所爱之人育有一子,前方再艰难险峻,亦是幸福的。”
“可是,”牧黎白细细打量他,“姜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眼睛好像没有之前那么亮堂,看上去闷闷不乐似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妄南欲言又止,摇摇头:“没什么。”
牧黎白:“姜兄,你我是朋友,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若一直憋在心里,那才不好受,身体的情绪变化对胎儿是有影响的。”
“而且,眼下毒尸再现,关于你祸国殃民的妖妃舆论四起,陛下忙于解决这些棘手问题,难免会忽略陪伴,没法照顾到你的情绪,在下十分担心姜兄,便请示了陛下,进宫陪你聊聊。”
“姜兄若不敞开心扉,那在下挺着个大肚子匆匆赶来,岂不白累活?”
姜妄南深受感动:“谢谢你,牧兄。”
接着,他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牧黎白,很多堵在心口的话全部排泄而出,确如其所言,胸口好似没那么沉闷了。
听罢,牧黎白神情也忧郁起来,叹口气:“姜兄真是受苦了,困在深宫之中,难为你生活了这么久。”
姜妄南道:“其实还好啦,陛下对我很好,我挺愿意跟陛下一起过日子的。”
牧黎白半开玩笑道:“姜兄,你性子真好,若换作是我家官人这般为了公务而忽略妻子,在下早就闹翻天了。”
“为什么啊?”他真心请教道。
“姜兄你想想,你正在孕期,情绪本就容易不稳定,这种节骨眼,陛下还把你的贴身婢女秋若放走,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她感情深厚。”
“可这是宫里的规矩啊,怎么可以因我一个人而破例?”
“姜兄你太天真了,若是陛下当真很在乎你的话,即便是规矩,也得把人拦下来陪你,至少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这样不好吧?秋若本来就该回家了。”
“此言差矣,她不是也很不舍得你吗?陛下都没问过,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再说了,破例留她的话,又不是不给工钱,甚至陛下完全可以加钱与她,底下的人,会拒绝待遇丰厚的条件?依在下看,倒不见得。”
姜妄南默然。
“还有啊,姜兄只剩下罗景一个心腹,却莫名其妙被人毒害,陛下虽令北镇抚司彻查,但至今还遥遥无果,姜兄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
他摇摇头,思考片刻,道:“很难查吧,毕竟连仵作都不知道那毒药是什么来头。”
“非也非也,”黎牧白信誓旦旦道,“姜兄,你可知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
“不知。”
“负责侦缉刑事的锦衣卫机构,举国上下办案最厉害的人才都在里头,也就是说,他们经查的案件,皆是最难最危险的,试想,一个后宫太监之死,姜兄以为他们会真的放在心上?”
姜妄南道:“可是,是陛下下的命令啊,他们怎么敢?”
牧黎白摇头道:“姜兄,陛下那话,是说给你听的,让你好安心养胎罢了,你当真以为北镇抚司那种地方,会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认真查吗?”
他微微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姜兄。”
他心虚低下头去:“不明白。”
“唉,抱歉,姜兄,在下此次前来,本想让你心情好些的,可反倒弄巧成拙,好像令你更不开心了。”牧黎白歉意道。
“没关系,其实……”姜妄南声音跟着心脏一起沉下去,“牧兄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牧黎白同情看着他,低声耳语道:“苦了你了,可见,陛下对姜兄的喜欢,好像也没姜兄想得那么多。”
“是吧。”姜妄南眼角一红。
算什么?
床上蜜语、呵护照顾、形影不离,一切都算什么呢?
从头至尾,对方精打细算,花言巧语,权衡利弊,装作有情有义,而他自己,笨笨的,傻傻的,一昧陷进去无法自拔,痴痴地喊着夫君,献身献心,还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怀了这个男人的孩子。
只有他自作多情罢了,是吗?
“姜兄,你就是太善良了,人心叵测啊,既如此,那在下冒昧再多言几句,陛下乃一朝君主,青年才俊,直白说,不可能单宠姜兄一人,更不可能宠你一生一世。”
“过段时间选秀到了,陛下子嗣单薄,定会迫于压力,而同其他貌美贤惠之人好上,到时,绵延子嗣的人何其之多?到时,姜兄会因怀孕而不能伺候陛下,也会因为怀孕而脸色蜡黄浮肿,身材走样,易浮易躁。”
“你我都是男人,色衰爱驰,精字当头,这个道理不会不懂。”
“嗯。”姜妄南泪珠忍不住吧嗒吧嗒掉。
牧黎白递给他帕子,一脸心疼:“姜兄,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还有什么他不能接受的呢?
“那姜兄要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要外说,因为我家官人不许在下透露半点风声,可在下又着实心疼姜兄,你我朋友一场,不该隐瞒。”
“好。”他道。
“外头毒尸作乱,陛下毅然决然采取三年前的措施,一如既往烧了所有被毒尸伤过的人,毫不留情,重蹈覆辙引起民愤,四下暴乱。”
“然而,只有当年参加赵越之战的将领知晓,其实还有一个万全之策,与姜兄有关。”
姜妄南疑惑不解:“我?我能做什么?”
“具体来讲,姜兄是次要的,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解决毒尸的根本所在。”
他下意识护住腹部:“要动我的孩子?到底什么意思?牧兄,但说无妨。”
牧黎白徐徐道来:“姜兄知道为什么陛下当年要从尸山火海中,唯独把你救出来吗?”
姜妄南仔细回顾原书,貌似是因为见原主受貌美动人,一时见色起意,于心不忍。
“因为陛下相中了我……”
牧黎白截道:“错。”
第66章 裂痕 ——逃。
“那是由于, 陛下攻城之前,就知晓了姜兄当年治疗毒尸的方法。”
依稀记得,当年原主受为了阻止攻进城灭尸, 特意许下三个月的约期,扬言在这之前一定会治好所有的毒尸。
当时孙年海同他讲起时,对方还说这个方法, 只有原主受知道。
萧权川后来又是如何发现的?
牧黎白继续道:“当年,姜兄也被毒尸所伤, 脖颈流血不停, 亦能领军对抗赵军, 站在城墙坚持了许久, 却并未发生病变。”
“陛下猜测,你的身体非同一般, 就特令没杀你, 把你带回了皇宫,后来, 经多方反复确认, 才得知, 是姜兄用一种古老神秘的方式, 炼化自己的身体, 以至阴至寒之血为药引, 拯救天下百姓。”
姜妄南难以置信, 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以说, 陛下一直留我在宫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拿我做解药?”
牧黎白怜悯看着他:“嗯,可以这么说, 不过,姜兄现在有孕在身,腹中胎儿在渐渐吸收了你体内的阴寒之气,你的血,作用并不大。”
姜妄南震惊瞪大眼睛:“他们要拿走我未出生的孩子?!”
牧黎白微微颌首:“准确来说,是杀子取血。”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姜妄南心跳猛然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微微张开,却半天未发一声,揪着腹部衣裳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好像萧权川对他一切的好,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如今回想起来,各种甜蜜如梦似幻般降临在他身上,他起先以为,自己真的好运,遇上这么一个百年难遇的帝王情种。
现在看来,什么誓死钟情、什么有求必应、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全是淬毒的蜜饯,只有他还傻傻地心甘情愿吃下,一颗接着一颗。
待醒目时,才后知后觉,□□魂魄皆是黑紫色的,疼到骨颤心裂。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逐渐蔓延至全身,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何深深的失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世界也在这一刻变得灰暗不已。
适时,何全端着果盘上来:“娘娘,这上好的无籽水晶石榴,是陛下剥好给娘娘,说娘娘爱吃。”
那剥好的石榴粒粒分明,晶莹剔透如红宝石,酸甜可口。
只见姜妄南袖子一挥,石榴零散滚落在地,蒙上一层灰尘。
“我不稀罕!滚!”
何全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伺候这主子以来,从来都是和和气气,低声细语,没见过发这么大脾气的。
牧黎白抬手示意何全退避,起身走到姜妄南身边,拍拍他肩膀,俯身低语道:“姜兄,别生气,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和腹中孩子。”
姜妄南声泪俱下,握住牧黎白的手,恳求道:“牧兄,请一定要帮我。”
“放心,姜兄,我们是一样的人,在下定站在你这边的。”
“谢谢。”
“不过,为今之计,在下只有一个办法。”
姜妄南激动道:“什么?快说,我可以试试。”
牧黎白摊开他的掌心,以食指为笔,指尖为墨,在上面写了一个字——逃。
姜妄南眼睫颤了颤:“我……”
“嘘,”牧黎白谨慎瞥了一下周围,“姜兄不必急着做决定,在下知道,你现在心绪乱得很,等你考虑好了,再来找在下亦不迟。”
“谢谢,那我怎么找你呢?”
“在下同官人这两日住在西边的悦和宫,姜兄如果同意在下的想法,那就放起红色的蝴蝶风筝,在下看到后,会立刻开始计划路线。”
“但是,在下过两日便要回岷州,所以,姜兄要尽快决定,在下一定会带姜兄悄无声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姜妄南别无他法:“好,谢谢你。”
回到翊坤宫不久,萧权川便来了。
只见姜妄南站在一个挂着崭新玄袍的衣架子前,不知在发什么呆。
“南南?”萧权川习惯性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这衣服做好了吗?”
姜妄南看着那嵌入自己指缝的五指,修长有力,中指第一个关节因长时间握毛笔而覆着淡黄色的薄茧。
从未想过,这双厚实的大手,其实挺凉薄的。
“南南?”萧权川见他心不在焉,“怎么了?”
姜妄南摇头:“没什么,夫君不想试穿一下吗?”
“不用,南南亲手量的尺寸,一看就很合适。”
“嗯。”
他为了缝制这件衣裳,一天折腾不少于三个时辰,成品就在眼前,萧权川居然试也不试,夸也不夸一句?
想想也对,他衣裳何其之多,裁缝手艺更是高超,怎会在意这么一件粗制滥造的?
“过来,为夫带了一样东西,南南肯定喜欢。”
姜妄南近来情绪不高,多半是怀孕导致的,萧权川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想做些让他开心的事。
孙年海以及一众奴才站成一排,手上都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分别放置着凤冠、深青袆衣、青纱中单、朱色里衣、白玉双佩、珊瑚耳饰、各类金饰等,精致华丽,雍容华贵。
姜妄南不解问:“这是……”
萧权川从后抱住他:“两日后便是册后大典,这是为夫让人给南南定制的,喜欢吗?”
“嗯。”
“夫君,罗景那事儿,查得怎么样了?”姜妄南问。
腰间的手一点一点抽离,只听萧权川道:“再等等吧。”
姜妄南气不打一处来:“期限已至,北镇抚司办事都是不准时的吗?”
“南南,事情比较复杂,调查起来难度偏大,多给一点时间,也是在所难免的。”
北镇抚司一律对皇帝负责,换言之,这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机构,萧权川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任谁也不敢像姜妄南这般直白斥责。
姜妄南心绪根本无法平复:“是啊,北镇抚司是何等地位?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太监之死呢?想必陛下也不在意吧。”
“不是,南南,你今天怎么了?”萧权川觉得他怪怪的。
“我怎么了?我反而想问陛下,到底想怎么样?一边同我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一边又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无中生有,对吗?”姜妄南边说边哭,到了最后,直接抽噎起来。
萧权川立刻软了下来,温声哄道:“好好好,南南别哭了,为夫会催的,啊,相信很快会有消息,别哭了,哭得为夫心都碎了,不好影响到腹里的孩子。”
姜妄南抬手挡开他,后退一步:“我想哭也不行吗?孩子孩子,张口闭口都是孩子,我还是我,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完了,情绪更失控了。
萧权川完全一头雾水,无论对上谁都能对答如流的一张巧嘴,如今却哑口无言,下意识选了一个不出错的答案:“当然是都很重要,南南,你到底……”
“别说了!我不想听!”
“……”
“啊……”肚子一阵疼痛,姜妄南皱眉捂腹。
“还愣着做什么!护胎丸!快!”萧权川恶狠狠令道,扶着他坐在软榻上,倒了一颗药丸:“来,吃了它,就没那么疼了。”
姜妄南把脸一撇,那药丸一不小心滚落在地,萧权川沉下脸色,又倒了一颗,硬是扣着他下巴喂进去。
姜妄南打死不吞,萧权川彻底怒了,含着一口水,嘴对嘴强势灌入。
“咳咳咳……”
萧权川大手顺着他的背,叹了口气,温声关切:“抱歉,为夫不得不这么做,南南,你现在的身体,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知道吗?否则……”
姜妄 南的眼眸像一潭死水似的看着他:“否则,你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大业,将会被毒尸毁于一旦。否则,你千辛万苦把我从尸山火海中救出来,好不容易养到现在,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对吧?”
萧权川霎时愕然,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眉心微动:“你今天都见了谁?”
“承认了?我亲爱的陛下。”
姜妄南冷冷笑道,眼泪如溪流般哗哗落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我这么相信你,这么爱你,你怎么忍心这般利用我?我的夫君啊,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呢?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吗?!”
萧权川不语。
须臾,他道:“南南,别想这么多,为夫不会把你和孩子交出去的,请信为夫。”
姜妄南痛心疾首:“我敢信你吗?陛下,交不交出去,全凭你一句话定夺,朝令夕改,未尝不会。”
“陛下。”孙年海明知不合时宜,但真有急事不得不报。
萧权川怒道:“滚!”
孙年海跪道:“陛下,文相以及一众大臣跪在养心殿前,呼嚎着要陛下……交出娘娘。”
“放肆!一群混账东西!毒尸又如何?朕一样会像三年前那般踏平得干干净净!光想着什么事都不干,混吃等死,就盯着朕的人,盯着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做他们痴心大梦!”
孙年海为难道:“陛下,可要去?”
“去他娘的!你把朕的话原原本本传过去。”
“……是。”
萧权川转而温声乞求道:“南南,为夫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要怎么做南南才肯信为夫?说到做到。”
姜妄南深呼吸一口气,擦擦眼泪,好似放下所有承受不起的爱恨,轻声道:“放过我吧,陛下。”
萧权川微眯眼眸:“什么意思?”
“让我离开,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和孩子才能安全。”
此话一出,萧权川精神高度紧绷,额角青筋爆出,死死抱住他:“不,绝对不行!为夫不能失去你们!你就再信为夫一次,不行吗?”
姜妄南死寂一般犹如枯叶,任由他抱着:“陛下,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赌一把了。”
“朕不允许!你听见没有!”萧权川径自拿出帝王身份压迫他。
相比之下,姜妄南已经平静很多,他伸手抚摸着对方的俊脸,眷恋道:“陛下,我不是不爱你,只是累了,想离开这个尔虞我诈的牢笼罢了。”
“算是明白了,相爱的两人亦会有很多迫不得已的理由分开,陛下,我只想好好过日子,细水流长,带着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活下去。”
“陛下是一代帝王,年轻有为,赵国不能没有你,而陛下,也不可能甘愿放弃自己打造的盛世,而同我居于平庸之中。”
他眼眶红了一片:“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南南,为夫一定会拼尽全力护着你和孩子的,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现在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陛下,如今,不仅后宫妃嫔暗中盯着我,就连前朝百官也把我当祸国殃民的妖妃,若非我身上还有些价值,都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等孩子出生后,就算陛下不把他交出去,但又能拖到何时呢?能等得到他长大吗?就算他长大了,陛下又能保证日后毒尸不会卷土重来?旧事重演,还是要我孩子的血肉去还啊。”
萧权川沉默不语。
须臾,他道:“南南,我们先不去想这么多好吗?那么遥远的事情,都不一定会发生,不要弄得这么悲观,我们一定会好好的!为夫偏不信!”
再纠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姜妄南心力交瘁:“陛下,我想睡一会儿,陛下去忙吧,大臣们都在等着呢。”
“南南!真的,不要想这么多,你只需信为夫……”
姜妄南不知听没听进去,兀自作揖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为夫不走。”
“陛下若不走,臣妾就一直躬身不起。”
第67章 食言 全是屁话。
“南南!别这样。”
姜妄南不语, 眼皮垂下,当真一动不动。
迫于无奈,萧权川还是离开了:“南南, 为夫去去就回,别干傻事,知道吗?”
他还是默不作声。
待萧权川离去, 姜妄南全身力气好似被抽空,冷不丁瘫软下来, 头重脚轻, 连连后退。
何全瞪大眼睛赶忙扶住他:“娘娘!娘娘, 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 我坐一会儿。”
“可是,娘娘身怀龙种, 万万不可以有事, 奴才认为还是……”
姜妄南喝道:“我说不用就不用,没长耳朵吗?!”
何全霎时被吓得愣了愣, 而后垂下脑袋, 颤颤巍巍道:“是, 娘娘, 奴才多嘴了。”
眼前这人年纪和罗景大差不差, 踏实做事, 心性不坏, 姜妄南从未凶过他, 也可以说,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像吃了炮仗似的情绪无比激动,见谁喷谁, 包括他的夫君萧权川。
姜妄南也不知为何,一看到什么不顺眼的,听到什么不顺心的,心里仿佛盖了一座火山,轰轰轰往上蹿,大概同他孕身激素变化有关,情绪不自觉就走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深呼吸几下,就着何全的搀扶坐下来,语气缓了缓:“抱歉,我刚刚是不是很可怕?”
何全又愣了愣,迟疑片刻,惊跪道:“娘娘不用跟奴才道歉,奴才受之不起,是奴才多言惹怒了娘娘。”
“好了,你起来,我问你,你要说真话。”
“是。”
“我方才……对陛下是不是很过分?”
“……”何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伺候我这些日子,难不成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姜妄南这会子情绪平息得差不多,还能挪出精力来安抚对方。
何全一边仔细看着姜妄南的神色,吞吞吐吐道:“有……点……吧?”
“嗯,你先退下吧。”
何全道:“陛下离开之前提醒,娘娘该喝百合莲子银耳羹了。”
姜妄南神色微滞,没想到,萧权川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还惦记着他每日加餐的时间,心头不禁软了一处:“好,端上来吧。”
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化开,莲子可口,银耳爽滑,百合粉糯,火候恰到好处。
姜妄南还记得,萧权川当时亲自制定他孕期的各种吃食,还百忙之中抽空去一道道试口味,挑剔得很,险些没把御厨逼得七窍流血。
又回想起自己方才对萧权川说的话,好像确实有些地方不对,譬如,他好像下意识就认为萧权川会把他和孩子交出去,皆没给过对方一丁点信任。
而且,萧权川作为一国之君,近来国内乱得一批,他不但没有帮忙分担与安抚,还跟对方疯狂地吵了一驾,徒增烦扰,再说,他夫君这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当下困境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作为枕边人,应该给予鼓励和支持才对。
姜妄南心事重重地放下瓷勺,喃喃道:“夫君现在应该很伤心吧。”
他咬咬唇,骂自己道,真的好自私哦。
咯嗒一声,姜妄南放下还剩半碗的炖品,唤来何全:“我要去找陛下。”
一般这种时候,萧权川会在南书房埋头批阅奏折,抑或是单独面见朝臣商议要事。
然而,姜妄南去到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书案上,成堆成堆的折子犹如发生过泥石流的大山,滑得满地都是。
姜妄南心猜,萧权川应是去了别的地方处理政事,他哭了一场,又晃着轿子大老远过来,身子有些吃不消,便在书房里乖乖等他心爱的夫君。
闲来无事,感觉必须要为他夫君做点什么,他便蹲下收拾一塌糊涂的奏折,整整齐齐摆好,萧权川回来看到他这般懂事,应该会开心一点吧。
不一会儿,一卷明黄圣旨混在折子里,他顺手拿了出来,一不小心,圣旨由上而下滚了开来,上面有几行隽秀的行书字体,那是萧权川的字迹。
他一下子就撇到“毒尸”二字,心想,难道夫君想到别的办法了?
眸子登时跃起一阵欢喜,他连忙拿起细看。
不曾想,这一看,改变了他下半生的轨迹。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圣旨那金黄色的绸缎上,然而,他泛白的指尖却钻进一股寒意。
“朕闻国运兴衰,系于民心;民心向背,关乎社稷。近月以来,朝野内外,风波迭起,百姓愁云满布,朕心亦为之牵动。”
“为解万民之忧,安四海之心,朕深思熟虑,采纳众卿家之意见,待良嫔姜氏足月生产后,交出骨血,以彰显朕之大公,护住祖宗之江山。”
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徘徊,雀跃不已的心跳渐渐沦为一片荒芜的死寂,扬起的唇角不知不觉抿成一条线,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末尾,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玺红印明晃晃照进他眼里,犹如一把剔骨刀,直直刺进他心口,又恶作剧转圈似的剜他血肉。
不过,好像没那么疼了。
俄而,他缓缓抬起眼皮,历来明亮如昼的眸光变得黯淡不已,甚至还泛起一阵淡淡的死气。
沉甸甸的圣旨从手中坠落,他眼眶微红,本想悲伤痛哭,谁知,嘴角却扬起来,笑了笑。
终究还是他妄想了。
萧权川苦心经营的江山社稷,离不开文武百官的支持与配合,更离不开千千万万的百姓,可是,没了他一人,又有何损失?
更何况,他这个人每天只会吃吃喝喝,撒娇邀宠,萧权川弃了他,跟弃一只猫有区别吗?
姜妄南吸了吸鼻子,卷好圣旨放在桌面上,继续拾掇散落一地的折子,他耳边似乎响起萧权川说的一句又一句熨帖话——
“相信为夫。”
“我喜欢南南。”
“为夫怎会欺骗南南?”
“南南在朕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为夫不会把你和孩子交出去的。”
“为夫不能失去你们!”
……
屁话,全是屁话。
何全在南书房门外候着,没多久,门轧轧而开。
姜妄南缓缓走了出来,抬头望着晴朗的天气,有气无力道:“天气不错,何全,去找个红色的蝴蝶风筝来吧。”
风筝在翊坤宫屋檐上飘荡了不一会儿,何全躬身低眉走来:“启禀娘娘,唐夫人求见。”
姜妄南立马放下手中的线,接过帕子擦擦湿润的眼角:“快传。”
“是。”
牧黎白身后跟着一侍从,含笑作揖:“参见娘娘。”
姜妄南忙托起他手臂:“免礼,牧兄不必同我客气。”
“多谢姜兄。”
“在下入宫没有熟人,实在烦闷得很,又来叨扰姜兄了。”说着,牧黎白眼神不动神色往旁边撇去。
好一会儿,姜妄南才见何全寸步不离守着,平日反倒没见他这般黏人。
姜妄南自知,牧黎白此行前来别有用意,便道:“你下去吧。”
“陛下吩咐,奴才不能离开娘娘半步。”
唉。
姜妄南不想难为人,但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见牧黎白上前,挥了挥手,他的侍从即刻从腰包掏出一锭银子,后者眼睛立马锃亮。
牧黎白将之塞进何全手里,亲和道:“小公公,姜兄得你照顾,辛苦了,我难得进宫一趟,说点体己话,莫怪。”
何全笑笑,低眉顺眼退下了,那侍从也跟着出去,把门带上,守在门口。
牧黎白直入主题:“姜兄,后日就送你离开。”
后日?
“那天不就是册后大典吗?”
“嗯。”
这么快啊。
“皆时,朝廷百官清一色会入宫参加,比肩接踵,四个宫门齐齐大开,城卫连连检查,难免会疲劳眼花,遗漏一二乃常态,趁机偷偷出宫,可降低不少风险。”
确实有道理。
姜妄南挠挠头:“那我怎么去跟你汇合呢?陛下他一定会来翊坤宫歇息的。”
“莫急,姜兄,用这个。”说着,牧黎白掏出一个幽蓝珐琅小罐。
“这是勾魂脂,遇水即融,茉莉花香味,一如平常的润肤膏,食用越多,睡得越沉越久,姜兄想办法给他服下,便可争取脱身之机,愈久愈好。”
姜妄南再傻也知道,一旦被萧权川发现他不见了,定然会派出众多善于追击的侍卫抓他回来。
他又有孕在身,不能跑快,必然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好,”姜妄南收下那勾魂脂,抿抿唇问:“唔……要怎么才能不知不觉唔……”
好笨,他真的好多问题哦,连他都嫌弃自己。
“娘娘,唐夫人,打扰了,”何全这时在外头喊道,“娘娘是否要试一下凤冠袆衣,陛下差了裁缝师傅过来问候尺寸,不合适的话,还有时间改。”
都要走了,试不试又有何区别?
他瞥了一眼旁边静置的华丽服饰,随意答道:“你拿些小费给他回去吧,陛下若问起,就说合适得紧。”
“是,娘娘。”
姜妄南的手轻轻抚过袆衣上的精美刺绣,眼神眷恋地看着那上面栩栩如生的凤凰,好似在透过这件衣服看着无比深爱的恋人。
他依依不舍,低喃道:“陛下,很想看吧。”
牧黎白眸底闪过一丝黠意,莞尔道:“那姜兄不妨就穿吧。”
这是他能为萧权川做的最后一件事,但姜妄南犹豫不决,双颊微红:“若穿了,我……大概跑不成。”
确切来说,连下床都双腿打颤,更别提跑路了。
“姜兄,放心,到时,你便照在下说的去做。”
听罢,姜妄南的脸红得滴血,惴惴不安道:“真的可以吗?我万一露馅儿了,该如何是好?牧兄,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一个了。”
牧黎白眼神坚定,像百算百准的老神仙似的:“不会的,你一定能行,姜兄,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失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等到。”
“好,我试试。”
不过,还有一个担忧的问题,牧兄似乎没有说要送他去哪儿。
他现在要问吗?
思考片刻,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
而且,牧兄待他如挚友,一定不会害他的,定然想好了合适的去处。
牧黎白问道:“姜兄可否借贴身之物一用?”
须臾,姜妄南从怀里摸出一块透绿的青竹玉佩,先前靠着这块通行证,去内务府拿了不少好处。
“这是陛下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怎么了?”
第68章 死遁 “娘娘……没了。”
对方笑了:“姜兄不会以为我们就勾魂脂这一个计划吧?”
姜妄南认真点头。
“哈哈哈, 姜兄你真好玩,实话同你说吧,我们真正要做的, 是声东击西哦。”
他抓抓头发:“什么意思啊?抱歉,我……”
“没事儿,反正你只需做好在下交待你的事, 其余的,在下都会安排好, 你可以把这个玉佩给我用吗?”
“唔……会还给我吗?”
“它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注定要牺牲。”
姜妄南下意识缩回去, 护崽似的, 俄而,摇了摇头:“我想带走它, 要不, 我给你别的吧?”
说着,他快步走到妆奁, 捧着一个红木小箱过来, 打开哗啦啦倒出来, 道“陛下送了我很多很多东西, 金钗, 银簪, 玉镯, 玛瑙耳坠, 猫眼珠串,这些都是我常用的,随你挑,可以吗?”
牧黎白思忖片刻, 在对方焦灼的眼神中彻底妥协了:“也行,对了,在下还想要娘娘的一双旧鞋。”
不知为何,毒尸死了一批又涌出一大批,就如烧不尽的野草,闹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上至高页,下至平民,全然都知晓姜妄南肚子里的孩子是唯一的解药。
官民齐齐万人血书,要求萧权川大义灭亲,剖开姜妄南腹部,挖出解药以救天下众生。
另一边,碍于不少地方官遭受了毒尸感染,不得已照令烧死,官位空缺,地方无人管辖,吏部人事紧缺,难以立即派人顶替。
因此,空窗期期间,各地秩序混乱一片,暴民四起,联合起来进京抗议,直呼萧权川暴政,德才不配位。
甚至有人寻至被萧权川发配至南境的原四皇子岭云王——萧广楼,扬言要拥其为新王。
萧权川摁着突突直跳的额角,一边想着如何安抚姜妄南,一边压着怒火处理成堆稀巴烂的破事,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抬头便见圆月当空。
“什么时辰了?”他握着朱笔的手指几乎僵冷。
一旁倒茶的孙年海答道:“回陛下,快子时了。”
“嗯,南南那边如何?”
“陛下,娘娘似乎好些了,方才何全来说,娘娘在试穿袆衣,看起来心情不错。”
“哦?真的?”也只有姜妄南才能让沉浸公务的萧权川搁下批红的朱笔,“朕去看看。”
久之,萧权川行至姜妄南卧房前,何全正守在门口,欲行礼开口,却被萧权川抬手截住,继而手掌轻扇,所有奴才静静退下。
吱呀一声,门轻轻推开,皂靴缓步踏入,目光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
丝丝缕缕的珠帘内,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妆奁前,被奴才们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簇拥着。
“夫君,你来啦。”
姜妄南瞥见铜镜里的男人,语气一改白日的怒气与悲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同往常一样恩爱无疑。
“嗯。”萧权川撩开珠帘走来。
铜镜里,姜妄南身着繁复华美的皇后袆衣,那衣裳以织金绣凤为饰,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着匠人的精湛技艺与无尽匠心。
其上的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振翅高鸣,彰显着穿戴者无上的尊贵与荣耀。
而那顶璀璨夺目的凤冠,更是点睛之笔,其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熠熠生辉,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映衬得姜妄南面容更加倾城绝艳。
姜妄南缓缓站起,转身,正面迎向萧权川的那一刻,后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他微微眯起双眸,以一种近乎惊讶的眼神注视着姜妄南,仿佛眼前的这一幕是他此生所见的最大奇迹。
不自觉地,他嘴角上扬,那是对美的欣赏,也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从未见过如此惊艳之人。
那凤冠之下,乌黑的发丝如瀑布般流淌,与身上的华服相得益彰,更添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萧权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是震撼,是欣赏,更是深深地被吸引。
萧权川缓缓向前迈出一步,仿佛要跨越千山万水,只为更接近那份美好。
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坚定,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赠予姜妄南,此生能得一这般惊艳纯粹的美人,死无遗憾。
“夫君,我好看吗?”姜妄南一笑,空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萧权川轻轻地抬起右手,示意旁人退下,他希望自己能独自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
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目光只在姜妄南身上游走,越发炽热,从精致的凤冠,到细腻的脸庞,再到那身流光溢彩的华服,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生赞叹。
一会儿,他仿佛运转所有呼吸,费劲所有力气,真心诚意吐露道:“甚好,甚好。”
萧权川牵过他的手,贴近嘴唇落下一吻:“南南,你这般可让为夫如何是好?为夫这辈子注定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的。”
“为什么呀?”
“若是被旁人瞧见,岂不心心念念把你占为己有?为夫该时时佩剑在身,旁人瞧你一眼,为夫就一剑划瞎他的眼。”
姜妄南莞尔道:“夫君真可怕。”
“为夫还有更可怕的,南南可想知?”萧权川俯身轻轻含住他戴着玛瑙耳坠的耳垂。
“嗯哈……”姜妄南浑身一抖,双腿开始发软,忍不住抓皱他臂膀处的衣料。
“南南身上好香,换成茉莉味了?”
“嗯,夫君喜欢吗?”姜妄南心虚答道。
“很喜欢,南南即便不抹,也是香软的。”
姜妄南踮脚双手搂着他脖子:“夫君,我已经吃了护胎丸,三粒。”
话音未落,萧权川再也忍不住,一举横抱起他,低头吻住他的唇,粗喘交融,轻车熟路地大步往床铺走去。
衣衫尽褪,华服凌乱堆在地上,龙凤金纹交织缠绵。
“夫君,夫君,别,别这么快,多亲亲我的身体,可以吗?”
在床上,姜妄南很少主动提出需求,往往是萧权川主导,后者其实希望姜妄南能多享受其中,而不总是被他安排。
因为姜妄南实在太乖了,言听计从,有好几次弄出血,还是依着他,没有喊停,险些弄成重伤。
这一回,姜妄南总算学会了,萧权川哪有理由拒绝?只能宠着,有求必应。
而后,不知是做梦还是现实,姜妄南居然坐在他身上自己动起来,要知道,他最喜欢这个姿势,但姜妄南过于羞耻而不喜欢。
除了那一次因为他中了柔骨散而任他折磨,其余皆尊重姜妄南的喜好,再没尝试过这种爽到头皮发麻的快感。
夜深人静,月色悄然入户。
一双印满红色青色痕迹的白腿伸出纱帐,姜妄南一脸平静穿好衣服鞋袜,对镜梳整乌发,执起一旁的青竹玉佩,一如既往收入最贴近心口的左胸怀,从抽屉里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压在茶杯下,毅然转身。
忽而,脚步一顿,他徐徐往回走,坐在床沿,深深看着萧权川沉睡不醒的俊颜。
须臾,他俯下身子,右手敛住垂落的长发,轻轻吻了萧权川的唇,停滞片刻,唇温相离,他又默然看了他好一会儿,眼泪终究停不下来。
他捂着嘴吞掉抽噎,离去那一瞬间,泪珠吧嗒一下,滴在萧权川眼缝,那皮下的眼珠子登时动了动,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抑或是在做什么噩梦。
不多时,眼尾滑出一行泪痕,也不知是谁的。
眼看着子时已到,孙年海仍未见萧权川和姜妄南起床,这可了不得。
要知道,一般而言,子时,帝后梳妆打扮;寅时,百官入宫;卯时,册后大典伊始。
一步拖延,全盘皆乱。
适时,门轧轧而开,姜妄南穿的却是平常的衣裳。
孙年海提醒道:“娘娘,吉时已到,该梳洗了。”
“嗯,陛下说要再睡多会儿,别去打扰他,我去偏殿打扮。”
“是,来人……”
姜妄南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又不是不认得路。”
孙年海没觉得奇怪。
然而,眼睁睁子时悄悄溜走一半,屋内依旧没半点动静。
孙年海上前一步叫醒萧权川,然而深知对方性子,又后退两步,思虑一会儿,便招手唤来何全:“时候不早了,你去偏殿请娘娘来唤陛下。”
“是。”
不多时,何全匆匆忙忙跑来,一边呼喊:“不好了!孙公公!不好了!”
孙年海没忍住挥起拂尘打他一下:“要死啊!陛下还在歇息!什么事大呼小叫!”
何全气喘吁吁道:“娘娘……娘娘不见了!”
“什么?!”
“娘娘不在偏殿,奴才让人找遍翊坤宫,还是没找到娘娘!”
“天哪噜!真的要死了!”孙年海手里的拂尘吧嗒一下掉地。
何全着急道:“孙公公,这该如何是好?要……要叫醒陛下吗?”
“废物,惊动陛下作甚?你不要脑袋了?快,快让所有人在皇宫里找,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一定要找到!否则,我们都会小命难保!快去啊!”
“哦哦!”
皇宫何其之大,即便动用所有人力,要将其彻彻底底搜索一遍,也得花上大半天功夫。
彼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宫门已经齐齐大开,百官朝臣的马车正排起长队,车水马龙,挨个接受巡防队的细细搜检,像便秘似的,久久才往前挪一个位置。
高页正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如坐针毡,难受得很,若是太上皇当朝,他早就肆无忌惮插队第一个进宫。
然而,偏偏是萧权川定了规矩,越是前朝重臣,越要遵循法度,为百官做个榜样。
实则就是看他老爹的人不顺眼而已。
忽而,一个将领衣着的人带走了不少护卫,检查的人手瞬间没了一半,又碍于车队越来越长,时间有限,都是急急忙忙潦草完事。
通常而言,不会有人选择在这时出宫,因为侍卫会先检查完入宫之人,才会轮到出宫之人,实在太堵了,大概率要等上足足一个时辰。
然而,这辆出宫的马车不同寻常,出示了象征皇帝表亲的令牌,侍卫大惊失色,一改先前无礼的态度,略略查了一番,以礼放行。
高页等官员很快就进了宫,站在宣政殿前的十丈红毯两侧,齐齐整整,各归各位,静候帝后。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孙年海跌跌撞撞赶去翊坤宫,脸色煞白,砰的一声推开门,萧权川还在沉睡中。
“哎哟!”孙年海被门坎绊了一下,膝盖着地,疑似听见骨裂声,他龇牙咧嘴爬起来:“陛下!陛下!!陛下醒醒!”
萧权川无动于衷。
“陛下!陛下快醒啊!娘娘出事儿了!”
萧权川这才有点动静,翻了个身,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孙年海喃喃道:“完了个蛋,陛下这不是中邪了吧?”
他鼓起勇气,贴近萧权川耳朵,深呼一口气,用尽毕生力气大喊道:“陛下!娘娘跳河了!娘娘跳河了!娘娘跳河了!!”
“嗯?谁跳河了?”萧权川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是娘娘啊!陛下!”
“什么娘娘?”
已确认脑子还没醒。
“皇后娘娘,姜氏!陛下,你的南南跳河了!”孙年海差点没喊得背过气去。
那双绿眸盯着天花板的某处虚空发呆了一会儿,噌的一下诈尸般起来,脑袋瞬间天旋地转。
他缓了片刻:“什么?!南南怎么了?”
孙年海已经抽干身上所有力气,跌坐地上,满脸悲哀,双手颤颤巍巍,捧上一根沾着泥沙的梅花白玉簪,已断成两半。
萧权川牢牢记得,这根簪子,是姜妄南经常别在发髻间的,他缠在指间,把玩过无数次。
“陛下,这是侍卫在后山林河的悬崖边捡到的,那里,还有一双娘娘的鞋。”
“娘娘……没了。”孙年海泪灌而出。
第69章 经年 “知道他还活着,就可以了。”……
惊风飘白日, 光景西驰流。
五年后,安国,柳家镇。
繁华闹市人来人往, 茶馆里,店小二穿梭其间,手持茶壶, 动作娴熟地为每一位茶客续水。
门上挂着一个铜色小铃铛,门帘掀开, 叮铃一声响。
一男一女徐徐而进, 虽穿着粗布麻衣, 但仪态端庄, 恰似来历不凡。
其中,那男子身形纤瘦, 戴着长至后腰的白纱帷帽, 不辨容貌。
二人靠窗落座,那女子抬手喊道:“小二, 来一壶七分烫的龙井。”
“好嘞!客官稍等哈。”
彼时, 邻桌坐下两个男子, 你一句我一句聊得不亦乐乎。
一人嚼着花生米道:“我掐指一算, 赵国气运也就那么三五年, 换了个什么皇帝?还听说是以前的废太子, 果然是个废物, 居然还让一个高丞相垂帘听政, 传出去不怕笑死人。”
另一人道:“萧广楼确实不如他七弟萧权川,不然当初后者怎么上位呢?对吧?”
“唉,可惜了,这么一个青年才俊, 居然为了亲自去找一个会生孩子的男人,果断把江山拱手相让,心甘情愿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怪人,怪人啊。”
那人道:“可我又听说,他媳妇儿是跳河死了啊,咋又变成逃了呢?”
“啧,这不没找到尸体吗?两三千人沿途打捞了足足一个月,一根骨头都没捞着。再说了,萧权川那情种,要是确定他爱人死了,他早就跟着去了地府,还到处晃悠着干啥?找替身吗?”
“嘶,有道理,对了,我还记得,那萧广楼给他弟封了个什么王来着?”
那人答道:“子虚王,子虚乌有之意呗,显然是冷嘲热讽,呵,我真是太纳闷了,怎么可能嘛,萧权川历来性子高傲,竟然能欣然接这种恶意?”
“岂止啊,别看那萧广楼没什么能力,搞自家兄弟时,心眼子多了去了,据说啊,他还让萧权川跟萧氏一族划清界限。”
那人附和道:“对对对,我也听说了,那萧权川毫不吭声,胸前生生吃了十下断亲棒,肋骨打断四五根,后背还受了三十个长辈的九十刺鞭,听说当时整个人血肉模糊,差点没挺过来。”
“咳咳咳……咳咳……”一旁戴白纱帷帽的男子陡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声不接一声。
同行的女子赶忙坐在他旁边,以手轻抚他后背:“公子,没事吧?”
那人摇摇头,侧脸同她耳语了几句,后者微微颌首。
那女子走至邻桌,嫣然一笑问道:“请问二位大哥,那萧权川后来去了何处呢?”
“妹子,感兴趣啊 ?哈哈哈,大哥不妨告诉你,我们也都是道听途说,茶余饭后罢了。”那人摆摆手答道。
“好,谢谢,这壶茶,我们公子请了。”说着,女子从腰包里掏出五文钱放在桌面上。
“欸欸,妹子,大哥劝你一句,”那人瞥了一眼那帷帽男子,“你家公子最近还是别出来溜达了。”
“为何?大哥有话直说。”
“那子虚王寻遍赵国,还是未曾寻到心上人,据说正往安国这边来,还听说他会随意在街上拦住有点姿色的男子,甚至还当街……非礼人家,还是小心着点。”
另一人叹道:“是啊,心上人怀着孩子,无端端失踪这么多年,不疯也癫,不过,这些都还是听说的,不知真假,你们就当听听得了啊。”
“多谢二位好意提醒。”那女子福身感恩,转身回去,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再多问些人?”
那男子犹豫片刻,摇头:“回家吧,时候不早了。”
“公子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市集,还是……”
“秋若,算了,我与他没有任何瓜葛,知道他还活着,就可以了。”
“好。”
秋若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心中若无牵挂,又岂会每次喝茶只喝对方爱最爱的龙井?
二楼雅座的竹帘翘起一角,缝隙中,一双略显苍老的锐眼正盯着他们的身影,亦步亦趋出了门口,才堪堪收回,放下帘子。
“高相点的这壶大红袍,着实不错。”
对桌坐着一男子低头品茗,一派儒雅,文人之姿,若细细看去,他笑起来有一种身为人母的慈爱光环。
高页扬起嘴唇,眼角弯起来多了不少皱纹:“唐夫人笑纳了,话说,那姜氏的两个孩子……”
“高相别再想了,在下是不允许你伤害他们的,高相别忘了,他们也是我们越国的皇家血脉。”
高页往后躺去,锐利的眸光从狭缝里射出来:“还以为,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唐夫人,早已忘记了你本来的身份,百里穆,好遥远的名字啊,呵。”
“不敢,在下记忆力即便产后有所下降,也比高相好吧?不知高相是否忘记了我们当年的约定?”
高页唇角的笑意一滞:“自然没忘,只不过,新帝即位,民心不稳,还未是时候提出。”
“五年过去,在下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高相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请给个准信,否则,在下保不定毒尸又会出现哦。”
“你……你敢?”高页立马竖起眉毛。
“有何不敢?当年在下可以炼化一批又一批的毒尸,扰乱世道,不停给萧权川施压,一边又暗箱操作在姜兄耳边吹风,弄得萧权川里外不是人,最终痛失爱人,半疯半颠。”
“若非如此,你和萧广楼岂能轻而易举得到这座江山?”
“呵,高相,要知道,五年前那批乱世毒尸,也是在下提供的解药,高相才得以借花献佛,让新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继而深得民心,这才有了今天之地位。您可别上了年纪,忘了在下的本事啊。”
高页登时哑口无言。
五年前,他勾结百里穆,暗中做交易,只要对方助他扶持新王,他就可以满足对方一个条件,那就是吐出越国的领土,希望赵越两国和平共,携手统治南方。
“那你准备扶持谁做越王?”高页问道。
“这您老人家就不必担心,在下自有打算,您只需要让萧广楼拟一份割地旨意便可。”
高页一半的侧颜陷在黑暗中,须臾,他道:“我会同陛下说的,你再等等吧。”
“行,在下知晓这种大事,必然要走许多流程,所以,在下给您两个月的时间,若时候到了,还未有动静,可就别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高页眼眸微眯:“你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穆黎白笑了笑,优雅得很:“您别操心,您只需做到答应在下的事,在下准备的那些好玩的东西,派不上用场的。”
这厢,姜妄南采购完胭脂水粉,堪堪回到清萍村,啪的一下,月牙白的衣裳瞬间摊了一坨又湿又臭的污泥。
“哦哦哦!打中了!打中妖怪啦!我是大英雄!”
三五个小男孩成群结队欢呼起来,为首那个肉球似的小胖子手里还抓着一个泥球,眼睛眯成一条缝,腰背后折,欲再次大力掷向姜妄南。
秋若挡在姜妄南前头,熟稔抓起地上的石子,欲抢先一步扔过去。
那群小男孩哈哈大笑,哗啦啦作鸟兽散,一边齐齐整整唱道:“男人肚子鼓又圆,生下龙凤一双宝,村里人都笑开颜。男人怎能把娃生,除非太阳从西起。”
即便听了无数遍,秋若还是火冒三丈:“嘿,这群崽子,准是那个孙丽娘教唆的,不行,我得去柳大哥那里告把状。”
姜妄南拉住她,无力一笑:“没事,算了吧,洗洗就干净了,我们还有急事要做呢。”
姜妄南挨个拿出篮子里的瓶瓶罐罐,鼻间徐徐飘来胭脂水粉的淡香。
“阿亡,阿亡,你回来了吗?我把闺女带来啦!”
姜妄南改了名字,姓氏未变,单名一个字,亡(wu,二声)。
说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娘笑嘻嘻推门而入,身边还跟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素面朝天,长相不算上乘。
因长年劳作,头发随意地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未曾打理,显得有些凌乱与不起眼。
秋若率先上去迎接:“柳婶,我没记错的话,阿佩是午时才去相亲吧?怎得这么早就来了?”
被唤作柳婶的大娘道:“哎呀,这不紧张吗?他哥苦口婆心给他妹子和柳家镇的县官大老爷牵了红绳。”
“今儿个第一次见面,俺怕丢了清萍村的面子,就想着,让阿亡帮忙拾掇久一点,能漂亮一点,好让闺女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若是一次就成了,我们老柳家烧了高香,也算是官家人啦哈哈哈。”
那柳佩撅起嘴道:“我哥是咱村村长,不算官吗?”
“算啥?还官咧,有哪个官天天上山砍柴打猎的?有哪个官到现在快三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儿的?有哪个官的月俸都不够养活一家子人的?”柳婶连珠炮似的劈里啪啦一顿输出。
柳佩眼珠子滴溜滴溜转,小声嘟囔道:“那是因为他有喜欢的人在这个村里,不然清萍村年年生产量第一,他早就晋升了。”
姜妄南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柳婶,这化妆打扮呢,不是时间越长就越好看的,阿佩,过来,我瞧瞧。”
那柳佩看着自己的脚,自卑道:“我人本来不就好看,化妆也没什么用,娘,要不还是不去了吧。”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柳婶把她往里一推:“去吧,阿亡的手艺你还信不过?绝对能把你打扮得跟天仙似的。”
柳佩扭捏道:“不是不相信阿亡,是我自己……”
姜妄南给她勇气道:“你很漂亮,真的。”
“真的吗?”被一个村里最漂亮的人夸赞,谁能不为之动容?
“嗯,剩下的放心交给我,随我来吧。”
第70章 旧伤 腹部刀疤。
未多时, 姜妄南逼仄的家门口挤满了女人,老的,少的, 小的,一个个像被掐长脖子的鹅,恨不得眼珠子抠下来滚进屋里去, 瞧一瞧传闻中无比神奇的换头手艺。
“你们瞧,一个堂堂男儿身, 手怎生得这般巧?”王大娘瞪大了眼睛, 一脸不可思议。
“可不是嘛, 看他轻轻一抹, 在柳佩脸上刷的一下,那胭脂就像活了一般。”李婶边说边比划, 仿佛自己也沉浸在那份神奇之中。
只见姜妄南手指灵活翻飞, 先用细腻的粉脂均匀铺开,柳佩原本黯淡的脸色瞬间提亮了几分, 变得如瓷般细腻。
接着, 他挑选了几抹鲜艳的颜色, 在柳佩的眉眼间勾勒, 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张扬, 又不失风情, 平添了几分少女的羞涩与甜美。
“哎呀, 这眉毛画得,跟真的一样,比咱村东头老张的手艺还好!”张婶惊叹道,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随着姜妄南最后一笔落下, 那一刻,柳佩的嘴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饱满而诱人。
然后,他取出几把精致的木梳、几缕彩绸以及一些小巧的发簪与珠花,先是轻轻解开柳佩的发髻,头发散落开来,淌在肩头。
他先将头发分为几股,一部分细心编成细密的小辫,环绕头顶,形成如云般轻盈的发髻;另一部分则轻轻垂落在两侧,用精致的玉簪固定,留出几缕碎发自然垂落,增添了几分柔美。
接着,他从彩绸中挑选了一抹淡雅的蓝色,轻轻缠绕在发髻之上,再点缀上几朵野花制成的小花,相得益彰。
柳佩缓缓站起身,对着铜镜,镜中人儿仿佛脱胎换骨,光彩照人,气质脱俗,连她自己看得目瞪口呆,都不敢相信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门外的女人们纷纷发出惊叹与羡慕之声。
柳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满眼亮堂:“哎哟,这……这还是俺闺女吗?漂亮,真漂亮。”
柳佩满脸欢喜,一改先前自卑的模样,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柳婶迫不及待牵起她的手:“走走走,迷死那县官大老爷去,俺闺女一定能成!”
“娘,你昏头啦?还没付钱呢。”
“哦哦,是,是,哎呀,俺就是太高兴了,给忘了,不好意思啊。”
说着,柳婶从裤腰里翻出十来个铜板。
姜妄南推辞道:“柳婶,别客气,举手之劳,这几年来,柳大哥很照顾我们,劈柴送肉,挑水修屋,无不为之,我们孤儿寡夫的,无以为报,日后若还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柳婶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你身子不好,干不了粗活,我儿子身强体壮,有的是力气,帮帮忙也是应该的,你平日需要买药,那钱可不少,而且两个娃娃还小,需要钱的时候多了去了,你必须得收着啊。”
柳佩嘻嘻道:“是啊,阿亡,收下吧,我改日还找你打扮。”
秋若道:“好,多谢,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姜妄南看了一眼秋若,没有再推却,只是静静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裳,递给柳婶:“柳大哥上次帮我们修屋顶,不小心弄破了衣袖,这是我大概按照他尺寸缝的新衣服,烦请转交给他。”
柳佩抢先道:“这是你给我哥的,当面给,才有诚意嘛,我们就不做中间人啦。”
“怎么说话的,”柳婶抬起手肘拱了他一下,“阿亡,别理她,那俺就拿回去啊,谢谢你,有啥事儿随时说。”
“好,慢走。”
秋若掂量着手里的铜板,叹了一口气道:“公子,我擅自收下……”
“我知道,秋若,是不是钱又不够了?”
“嗯,要不,跟柳大哥……”
姜妄南抬手截道:“这几年,他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钱不够用的话,先把我的药停一段时间,孩子们的吃穿用度不能省。”
“我也会再多接点梳妆的活,抑或是去裁缝店多拿几个单子,不用担心。”
秋若抿了抿唇,犹豫片刻道:“公子,其实,柳大哥也挺好的吧,热心,肯吃苦,又懂得疼人,而且,他也不止一次两次表露过他对公子的情意。”
“秋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觉得可能吗?”
秋若不语,片刻,叹道:“不知伯深公子,又是何时回来?”
“随他吧。”
说起刘伯深,当年他扮作牧黎白侍卫入宫,后来一路护送姜妄南来到安国,期间还安排人把秋若接了过来。
他亲手给姜妄南接生,约莫一个多月后便离开了,扬言要召集越国流民,组成一支有秩序有实力的军队,以备复国。
这几年来,刘伯深只回过一次,给了不少药材和钱财。
姜妄南依稀记得,对方青黑色的胡茬还未来得及刮,黑了许多,显得五官硬朗,朴素衣裳下的身材壮实了不少,谈吐之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好似先前朗朗如月的公子哥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吹日晒的劳碌将士。
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强迫姜妄南喜欢他、接受他,就跟亲生兄长那般,关怀体贴,无分毫越矩的言行。
姜妄南至今没想明白,牧黎白作为萧权川表舅母,是如何同刘伯深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生产与养孩子已透支了他所有的力气,姜妄南只盼着过好眼前的日子,其余一概不想理。
他难得像以前那样揶揄秋若:“好啦好啦,反倒是,我觉得你同他,还挺配的。”
“公子在胡说什么,我这辈子哪儿都不去。”秋若的脸微微泛红。
适时,一个大娘遥遥跑过来,招手呼喊道:“阿亡,阿亡,你家妹妹掉水田里了!脏了一身哇哇大哭!哎哟,那哭的啊,眼睛都成两个小红灯笼了,你快去瞧瞧吧!”
“柳婶,怎么回事?”姜妄南忙问道。
“月渺不知怎得,和那孙丽娘的大柱打起来了,然后也不知是谁推的月渺,总之那里一群调皮的小孩子,乱得很呢。”
“哥哥呢?”
“甭提你家那思渺了,哎哟不知多冷漠,天天板着一张脸,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说妹妹蠢,他这一说,月渺就哭得更厉害了。”大娘心急如焚答道。
“好,谢谢你,我去看看,改日请你喝茶啊。”姜妄南匆匆道别亦不失礼数。
秋若在后头跟着,担忧嘱咐道:“公子,别跑太快,你身子消受不起。”
姜妄南刚要开口说没事,忽而胸口一股气息猛然涌上喉咙,呛得他直咳嗽。
这一咳,就连连牵动了腹部的旧刀疤,痛得他额头直冒冷汗,不得不停下来,撑着一旁的大树,熟稔地调整紊乱的呼吸。
当时,他寻了许多大夫都不愿给他接生,嫌钱太少不肯冒险,幸亏牧黎白介绍了一个大夫给他,那大夫给不少特殊的男子接过生,经验较为丰富。
然而,即便如此,剖腹手术在古代并不成熟,当又碍于姜妄南怀的是龙凤胎,更是难上加难。
依稀记得,那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已经疼得麻木过去了,只觉小腹不断涌出温流,秋若在一旁嚎啕大哭,那大夫拿着针线的手抖如筛子,尖锐的银针戳进他毫无知觉的肚皮,一拉一扯,一拉一扯,为了减少流血,缝得非常之快,时间一点一滴过得非常之慢。
因此,他伤口的缝合格外粗糙,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后遗症。
以至于后来每每动用腹部的力量,就会隐隐作痛,痛得脾胃发颤,浑身冒汗,连泛恶心,严重时候,甚至头晕目眩、当场昏厥也不为过。
他另一手抓住秋若手臂,说一个字喘一下:“你帮我去把他们带回来。”
“好,好,公子你留在这里别动。”
姜妄南唇色发白,挤出一抹笑,微微颌首。
秋若堪堪抬头,便见一个穿着无袖衫的健壮男人,阔步走来,右手抱着一个捂着鼻子的臭脸男娃,肌肉紧绷成块,左手轻而易举拎着一个眯缝眼小胖子,身后老老实实跟着一个哭花脸的脏兮兮女娃。
“公子,你瞧,降伏那帮神兽,还是得柳大哥出马。”秋若道。
姜妄南心头有些酸胀:“是啊,欠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公子别想这么多,大夫说,公子自生产以来,日日服药,身子没好转多少,全然是因为公子经年郁气积心,导致经脉不通,血气不足。”秋若劝道。
姜妄南勉强勾起唇角:“嗯,我明白的,秋若,让你费心了。”
“阿亡!这两个,我给你带回来了,”柳开声音洪亮,顺势把那小胖子拎在姜妄南面前,双手抱胸道:“你自己说,怎么欺负妹妹的。”
那胖子就是孙丽娘的宝贝儿子大柱。
只见他畏畏缩缩半天,忽而对姜妄南扬声尖叫道:“又不是我先动的手,我就说他们是从你这个妖怪的□□蹦出来的!就是两坨屎!怎么了!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我娘就是这么教我的!你就是个妖怪!妖怪!恶心死了的妖怪!”
柳开气得瞠目欲裂:“你这个瓜娃子怎么这么狠毒!没点教养!看我不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话罢,他随手抄起地上的细树枝欲挥过去,熟料,被一只纤瘦的手挡住,那大柱做了个嚣张至极的鬼脸,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柳大哥,我没事。”姜妄南大度道。
“阿亡,对不起,我一定会去孙丽娘那里好好教育那小子一番,村民之间应当团结互助,而不应互相伤害。”
“柳大哥,没关系的,我们几个能在这个村里平稳生活,已经托你的福气,这些无厘头的话,就无需再让你费神,而且,我真的不介意了。”
“最好是。”那臭脸男娃漠然开口道。
柳开啧了一声:“思渺,怎么对你娘亲说话的?”
“哦。”
“娘亲,娘亲,月渺身上好臭臭,还黏糊糊的,呜呜呜。”那女娃哭得一抽一抽的。
姜妄南拿起帕子替她擦掉眼泪,小脸粉雕玉琢的,哄道:“好,不哭哦,娘亲这就带你回家换,换漂亮的新衣裳好不好?”
姜月渺立即破涕为笑:“好哦好哦!”
姜思渺一直捂着鼻子,嫌弃自己道:“臭死了。”
“娘亲,你看他!”姜月渺干脆不干了,告状去。
“思渺,不许这样说妹妹哦。”
“哦。”
“……”
“娘亲,要抱抱。”姜月渺撒娇道。
秋若道:“月渺啊,娘亲身体不舒服,若姨抱你回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娘亲,呜呜呜。”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泄闸。
柳开也很苦恼,道:“月渺,我们来玩骑马怎么样?一下子就到家了呢。”
姜思渺一副不屑:“幼稚。”
孰料,这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好啦好啦,娘亲抱啊,”姜妄南忍着腹部刀疤带来的伤痛,缓缓蹲下,一鼓作气抱起了圆滚滚的女儿,仍不忘回头叮嘱道:“思渺,跟上来。”
“话真多。”姜思渺撇撇嘴。
夕阳西下,远处的山林镀上一层金箔,一大两小的身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长,仿佛谁也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柳开跟在后面,察觉秋若在默默抹眼泪:“我家公子从前最怕疼的,被针扎了一下指心,也要疼得掉泪花,这几年来,除了这两个孩子,他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了。”
柳开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他并不熟悉姜妄南来历,只知他当年是为了躲避战乱,同兄长、侍从秋若,搬迁到清萍村定居。
后来,其兄不知何由出了远门,再无见过。
“你说,”柳开望着那一家三口,眼眸倒映着璀璨金光,语气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与激动,“如果我同阿亡表明心意,他……会接纳我吗?”
秋若并没有很愕然,村里村外,谁不知道柳开对他家公子有意思?
一般这种时候,秋若会选择实话实说,但她觉得姜妄南实在是过得太苦了,且自己保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他,就如罗景那般。
况且,这柳开人不错,家人性格也好,经济虽不富裕,但足够花销,不至于让姜妄南一嫁过去就愁柴米油盐,起码能享点清福。
这次,她微微一笑道:“柳大哥,你可以试试。”
“真的?!”
“嗯,不过,过程可能比较难,这么多年了,我家公子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夫君,柳大哥,你有什么事情随时同我说,我能帮则帮。”
“好!我一定会努力的!谢谢你!”柳开得到了秋若的肯定,就好似成功闯过第一关,激动得心脏加速怦怦跳。
“不,是我谢你才对,”秋若答道,“请一定要照顾好我家公子,他不能再受苦了。”
“这是自然,哈哈哈,我们说这话是不是太早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柳开挠挠头道。
秋若道:“过几日,又是乞巧节,公子好久没出去热闹了,要不,柳大哥到时邀请公子一同前往?”
“咦,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定了,不过,嘶,我怎么邀请阿亡呢?”显然,柳开浑身力气只知道劈柴挑担,脑子是个不开窍的。
秋若笑答:“这就看柳大哥的诚意了,我只能把话说到此,不然,一点考验都没有,我怎么放心把公子和孩子们交给你呢?”
柳开耳尖一红:“哈哈哈哈,是,说的是,我自个儿回去琢磨琢磨。”
柳佩相亲回来,满面春风,右脚刚刚踏入家门,就被一股力量匆匆拽走。
“哥,你干嘛啊?急急忙忙的,又要我给阿亡家送东西?”
“不是,”柳开把她摁在书案前,递上纸笔,“帮我写一封信,我字太丑了。”
柳佩扫了一眼地上乱糟糟的纸团,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邹邹啦?这是要给阿亡写情信?”
柳开老脸一红:“不是,是……后日乞巧节,我……我想约他。”
“哦~”柳佩搞怪似的拉长声音。
柳开一拍桌子:“哦什么哦?快写。”
柳佩执笔沾墨:“行吧,谁让我这么助人为乐呢,说吧,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