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东州居于云州之北, 玄州之南。区别在于云州和东州紧密相连,和玄州却隔着一道山脉。
林家刚好在东州与玄州的边界城,是那一方首富。
不看不知道, 一看才发现林家所居之处哪是府邸啊,都快成一座小城了。
然林家却在一夜之间湮灭, 据说还是被妖物入侵, 外人听说之后无不唏嘘,算是这几年发生过的最大妖祸。
但还好林家家主林钰死里逃生,带领着残存的一些属下重组人手, 将林家所剩不多的家业延续下去, 就像十年前他大哥林琅不幸被劫匪所害之后, 也是他一力将风雨飘摇的林家撑起。
可惜林家除了林钰, 别的人全死了,他因此带着林家家财伤心远走,隐姓埋名可能是为了避祸。将来他也许会东山再起,也许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本以为林家的传说就此结束,众人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年, 他们家大房的长子突然又活过来了, 林钰反而又死了,大房长子又带着林钰的遗物回来了!
林寂早知他三叔这些年把名声经营得太好了, 就算他此刻拿出证据去官府告对方是残害林家的罪魁祸首,估计也没人相信。
如此他不如顺水推舟,虽然有些便宜三叔了,不过拿回利益最要紧。
要想家产过户也挺难, 不得不过一过明路,他这才去了官府,把和陆萧白商量好的三叔之死, 自己的“假死”编造出完整的故事,告知官老爷,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恐怕三叔认错了尸体的身形,才会以为我死了,其实在下侥幸逃了出去。我好不容易与三叔团圆相认,可他……竟遭了毒鼬之害,被啃得渣都不剩了。我只好独自回来,至少要给三叔立个衣冠冢……”
林寂实在哭不出来,只好垂头沉默,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陆萧白说他很擅长。
官老爷听得一愣一愣的,林寂拿出了家主令和林钰平素酷爱盘的古玩宝物,证明他说话的真实性。
林家家业这么大,以前本来就经常和官府打着交道,因此他都不必证明自己的身份,彼此都认识。
最后再来个暗示,这些东西除了家主令都可以送给对方,财产过户的官府文书就办成了。
官老爷在桌案下方搓着手,犹豫着把宝物放进袖中,道:“可林钰几年前就离开东州了,本官也不知他如今安置何处,可需要我派人帮你查查?”
林家人接二连三被妖物所害,官老爷都有点怕瘟到自己。可这些文玩宝物一看就知质地不凡价格不菲……大不了之后拿去转送给同僚,或是卖出去,不要白不要!
林寂微笑:“大人放心,三叔同我讲过。”
来回磨练过,林寂发现他说客套话的功夫已经长进了。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拿到相关文书后,林寂和陆萧白顶着围观人群好奇打量的目光,毫无留恋离开。
林寂终究去了林家的坟冢,在父母的碑前跪了半天。
“走吧。”
祭奠过后,林寂起身。他不打算一直沉溺于过去,是该朝前看了。
可回头时,他似乎看见陆萧白神情有些欲言又止,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腿疼不?”陆萧白关切问道。
林寂心一暖:“……不疼。”
陆萧白就是陪林寂回家一趟,别的与他不相关。他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两人离开后,陆萧白才问:“你说你知道林钰搬走后的居所,是真的吗?”
林寂搁置觉得陆萧白有些奇怪的感觉,“自然,我们林家有私下联系的标号,除非他从来不用。”
两任家主都喜欢收藏转卖宝物,注定有些私营是较为危险的,只能暗地里做。
林寂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化名为玉老板的私人住宅,光明正大走进去,让管家把林钰手下的管事都叫回来。
他拿出官府文书、家主令和林钰的遗物,表示上任家主已死,他即将接手林钰所留的林家财物,和名下所有产业。
管事们大多面生,偶有一两人面熟,看来是林钰新组建的手下,自然纷纷不服。
“少爷您之前两耳不闻窗外事,林家的家底是你爹和你三叔拼出来的。就算您是琅老爷的独子,您一回来就要接手恐怕不妥……”
像家业这东西,林寂从来不管,的确是难以服众的。纵使林家只剩林寂一人,底下的更想架空他了。
可林寂又不打算真留在人间做生意,他看了会儿身边一心喝茶享用糕点,无比闲情逸致的陆萧白,才漫不经心道:“也行。你们把林家的家产清点出来,我看你们之中有几个是老人了,我不会亏待你们。”
众人大惊,少爷的意思是要散伙啊!
对于这种直接放弃祖上家业,只想折算成钱财带走的行为,人们一向称之为败家子。
接下来无论底下数人如何苦口婆心从各个方面劝说,可林寂似乎做定了败家子,理都不理,只和陆萧白喝茶聊天,探讨四方美食美景。
不足半天,管事们妥协了,哭着求林寂不要放弃家业,他们可以代为打理,他啥时候想花钱去林家商铺拿就行了。
当初被牵连性命的更多是林宅的人,在外面铺子里做事的人逃过一劫。最终林寂把大多事务交给他从小熟悉的管事打理,同时也是两任家主的心腹,只要对方压得住同僚就不会乱,同时他也会是最大受益者。
处理好一切后续后,两人离开,一刻也没有多留。
陆萧白十分欣赏道:“阿寂,我真是小瞧你了。你说要接手他们都不同意,你干脆说要变卖名下产业,他们就知道错了。”
毕竟底下人再努力家业还是林家人的,除非他们把林寂干掉瓜分家财,否则维持现状他们的日子才会好过。
要真解散了,他们不就得重新找工事了吗?
林寂:“……我真的想变卖家产,只是觉得太麻烦,耽搁时间太久,才算了。”反正他能随时拿钱也不错。
陆萧白:“……”
两人处理完人间俗事,总算可以返回宗门了。
路上林寂又觉得不需要那么急着赶回去,他见陆萧白那天谈起人间的美景美食,风土人情,眼中满是兴趣和向往,他似乎是真的很喜欢。
林寂便提议在人间多留一段时间,可以把想体验的趣事都体验一遍,反正他有钱。他们是修士可以御剑,想去哪里都很快。
“你当真这么打算,而且你请客?”陆萧白放下筷子,此刻他们正在城内最好的酒楼享用招牌菜。
林寂端起茶杯,故作正经:“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他们去遗迹收获颇丰,所用时间极短,本就超乎寻常,那多在外面待一阵有何不可。
陆萧白扬起笑容,随即话头一转叹道:“可我辈修士,怎能贪图享乐?若是被外面的浮世繁华迷了眼,回去没法收心修行该如何是好?”
林寂轻嗤:“你会吗?反正我不会。如果连抵抗诱惑的定力都修不好,别的修炼也好不了吧。”
这句话极其类似一个人想偷懒时给自己找的借口,区别在于是否能真的做到。
陆萧白听此放了心,“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的眉眼间满是真切的轻松愉悦。
林寂侧着脸看向窗外的街道,眼睛却向里瞟,看着陆萧白。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奇怪,老忍不住把视线放在陆萧白身上,不想移开,偶尔还会无意识盯着他许久。
林寂回神发现自己又这样了,连忙虚咳一声:“话说,你为何如此喜欢人间,以后还打算入世修行?”
陆萧白一愣,思索许久道:“我可能是想体验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吧。”
他想留意上辈子没有留心的景色,做些曾经没有精力去做的事情,也许只是想换一种活法。
不过他有时会觉得一个人没意思,林寂在他身边,他的兴致才会空前高涨。
意见达成一致后,两人先是给落霞峰送了张传声符报平安,随后心安理得滞留人间。
今日划船游湖,明日去茶馆听说书,后日听琴赏乐,十分惬意。
林寂发现这些事他在重生后不久也做过。
那时他对修真界心灰意冷,做好了今生不入仙门的打算。便也想寻欢作乐,在人间混迹享受。
可那时他嘴上那么说,也真去体验了,一颗心却似浮在空中没有着落,欢愉也不是真心欢愉。
此刻却全然没有当时那般空荡荡的感觉,心里是满的。
就因为身边多了个人吗?如若换一个人陪他,他还会如此容易满足么?
林寂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离开老宅,他又可以安心入睡了。可有时他假装自己睡不着扣响隔壁的门,陆萧白也似是习惯了一般让出半个床位,最多叮嘱他记得关窗熄灯。
两个人躺在一起抵足而眠,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直到有一人撑不住睡去。
陆萧白总是那个先睡着的人,睡着了还喊不醒那种。林寂偶尔还没尽兴,也只得静候睡意,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缓缓闭眼。
可林寂忽略了一件事。
两人皆是青春年轻的少年,哪怕都是男人,躺在一起久了也是会出事的。
尤其是睡着之后,他们睡姿都不老实,经常半夜稀里糊涂抱在一起。
一日陆萧白起来时,发现身边早就没人了。不过很正常,阿寂本来就比他起得早。
陆萧白缓慢坐起,头脑还不清醒,困意未散。他垂着头静默半天,才掀开被子起来。
铺好床之后,他打着哈欠随手给自己扎了个半披发马尾,出门到客栈后院找水洗漱。
他们新到的地方比别处热许多,根本不需要热水,还是洗冷水更容易醒神。
陆萧白靠在柱子边等待,旁观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寂,你究竟要洗几次?”
林寂正十分投入地抄水洗脸,没注意身后动静,突然听到陆萧白的声音双手一抖,盆摔了,水泼了一地。
盆在地上翻了个面,声音清脆,是个好盆。
陆萧白似乎感觉到林寂的身躯瞬间僵硬,半晌才把盆捡起来,动作比平时迟钝了许多。
陆萧白看不过去,上前接过盆清洗干净,“你好了就别杵在这儿,挡到我晒太阳。”
良久,林寂嗯了一声,转身回屋,步伐比以前缓慢许多。
陆萧白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你怎么了?”
林寂连忙道:“我没事!”说罢加快步伐,不想让对方看到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陆萧白:“?”
过后,两人坐在一起。
林寂脸上毫无表情,甚至有点过于严肃了,“我跟你说一件事。”
陆萧白剥花生壳的手一顿,看向他:“你说。”
林寂:“离开故地后,我梦中困厄已散,以后咱们便不必住在一处。”
是散了,只不过又做了别的梦。
陆萧白:“……”
所以?这事有必要郑重其事跟他讲吗?他还以为怎么了!
陆萧白难得不知该怎么回,好像不必回,可对方看上去又很认真在说,最后他只好道:“随你。你觉得可以就行。”
也罢,其实两个男人有点挤了……是不太方便。
林寂垂眸:“多谢。”
陆萧白:“……不客气。”
顿了顿,陆萧白挠挠脖子,表示去叫小二送早饭过来,实际上是被尬走了。
林寂坐在原处看杯中茶水,半晌闭眼。
……他是不是疯了?
两人在各处的城中游览尽兴后,又嫌城中喧闹,朝小镇山村游览。
陆萧白体内的灵力已经可以支撑他御剑,如今他不必挤阿寂的剑了。
陆萧白一向飞得高,目视前方看着云层,从不低头俯视山川。负手仰头,一派傲然从容,的确很有逼王的范儿。
一路走一路游,慢慢靠近培风门的方向。
陆萧白怡然自得,却发现林寂最近越发有些奇怪。
前不久是老盯着他看,最近又看都不看他一眼。
说话不对视,加上一张刻意摆出来的臭脸,给人一种蔑视对方的感觉。
陆萧白不禁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到他?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啊!他们最近也没有矛盾。
傍晚,两人落地途径一处村落,他们本来只想借个宿,正好碰上村里即将办喜事,村民们热情邀请他们参加。
陆萧白:“来的早不如来得巧,阿寂,你觉得呢?”
林寂:“也好。”
“……”怎么觉得阿寂最近甚至寡言了许多?就跟刚入门那两年一样,对他爱搭不理。
陆萧白目视远方,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是离培风门近了,他又想起在遗迹里发生的事了?
这些日子,两人都没有再提起遗迹未解决的问题,没有再争辩请来的“神”是谁。
陆萧白也知道,他不应该当做若无其事,含混过去。他最近也在思索该如何徐徐图之,才能让林寂慢慢接受。
可能也是他下意识觉得此事难解,便不愿提起,故意拖延。
是不是阿寂一直在等他主动坦白,哪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他心里过不去。
陆萧白心里的愉悦冲散许多,转而被愁难取代。
两人各怀心思,不过还是打算凑这个热闹了。
这次嫁娶的喜事刚好是同村的一对青梅竹马,只需在村里绕一圈,拜完堂就算礼成。
据成亲日还有两天,两人干脆入乡随俗,帮着村民们布置喜堂。
似乎每一地的村子,村口都会长出一棵大树,以供村民们干完农活在此处歇凉。
陆萧白和林寂经常吃完饭后来到大树旁边散步,要么坐在树下看村子里的小孩玩耍。
林寂经过数日缓冲,总算冷静许多,就是他仍有些无法面对陆萧白。
就是坐在同一棵大树下,林寂也争取坐得远一些。
陆萧白拿着水壶的手一顿,看了看身边人,突然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他不想这样继续下去,如此不明不白的,时间长了只会伤感情。
罢了,如若阿寂实在忍受不了隐瞒,只要他问,他就承认吧……管他呢,豁出去了。
陆萧白好不容易把一个冷心冷情,对他仇视的师弟,转换成一个生动鲜活,会关心他维护他的师弟……人过过好日子就不想过回苦日子了,他有些受不了林寂对他忽冷忽热。
如果说与不说无甚区别,那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萧白自嘲一笑,突然主动提起:“阿寂,等回到培风门,你是不是有些话想问我?”
林寂一惊,他如今听到陆萧白的声音脑子就会混乱,根本没法思考对方说什么。想了半天他只听到“培风门”几个字,他胡乱思索,终于理出一条线头,连忙道:“咱们这次也算求仁得仁,掌门和师父必定十分欣慰。”
“可我还是没能请“神”,问出有关师父妖毒的解法,也许是我设阵技艺不精。”
提起正事,林寂总算恢复几分自然神态。
陆萧白却心下一冷:果然又在试探他了么?
陆萧白突然站起,“我去散散步。”
林寂没有阻止,也没有跟着他去。
他坐在原地无言,很需要一个人呆着,然后无数次自我怀疑。
林寂始终不敢细想起不久前的梦境,又总是忍不住回想。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其实也不过是白天场景的重现。
他和陆萧白一起游湖,坐在船舱里隔着纱舱赏景,游船随着水面荡漾轻轻摇晃。
就如同他的心一般,连续泛起涟漪。
两人躺在一起,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听不清。
忽而陆萧白翻身侧躺,伸手放在他的衣襟上,划过衣领间的缝隙,渐渐往下。
唇角带笑,他说的话终于传入耳中,“阿寂,你怎么老盯着我呀?”
林寂握住他的手——他早就觉得陆萧白的手和脸比一般男人白皙许多。
随后他又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突然伸手一拽,覆身上前。
……然后就被吓醒了。
醒了之后发现自己真的把人抱在怀里,那是第二重惊吓。
林寂近日神思都在“我是不是疯了”“我真的疯了吧”之间游离,甚至没精力去想旁的事。
又叹息许久,林寂这才猛然察觉身边人不见了,后知后觉想起陆萧白走之前说的话。
林寂起身看向大榕树,村里办喜事,连树上都被装饰了一番,绑着许多红绸带,煞是好看。
他仿佛才回过神来赏景,突然发现原来方才他和陆萧白在挂满红绸的树下坐了许久,居然没说几句话。
林寂收起心思,打算等对方散步回来。
可等到天快黑了,陆萧白也不见人影。
林寂心生疑惑和担忧往回走,难道他先回去了?
与此同时,陆萧白遇到个穿着破旧,衣衫褴褛的小孩摔倒在他面前,他连忙把人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陆萧白替孩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小孩抬头,看着陆萧白竟有些呆了。
他自己脏脏的,村里人每天务农也黄扑扑沾满灰尘,他很久没看到如此洁净好看的男人。
须臾,小孩涨红了脸憋出一句话,“谢,谢谢哥哥。”
说完撒腿就跑,被陆萧白抓住:“你跑这么急,待会儿又摔了怎么办?”
“你是谁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去吧。”
小孩瑟缩着,脸上也粘着泥土,唯有一双大眼睛干净纯粹:“我,我没有爹娘,他们都病死了……”
陆萧白浑身一震:普通百姓一生经历未知的天灾人祸,有的人便是生来坎坷。
他干脆屈身和小孩坐一起,发现对方的抗拒后轻声问道:“你躲什么?”
小孩:“我,我身上脏……”
陆萧白抬手擦了擦他的脸轻笑:“没事,我不怕脏。那你平时怎么生活的?”
小孩感觉到陆萧白毫无嫌弃的意思,渐渐放松:“我在婶婶家里住,帮婶婶家和村里人干活,他们都很好的。”
那也挺好,至少还有亲戚和邻里帮忙,也算吃百家饭了。
小孩心大,很快打开话匣子。
他说村里人都待他很好,但他知道他必须乖巧懂事又勤快,他们才能一直待他好。
可村里的小孩讨厌他老是讨好大人,不肯带他玩,还经常欺负他。他们围着说他是没爹娘的野孩子,他没有朋友……
后日是秋惠姐姐和春明哥哥的婚礼,他好想去啊,可他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他不敢去……
“没事,哥哥带你去。”
陆萧白揉揉小孩的脑袋,“最近虽说不冷,穿这么单薄也不好,明日我给你找点合身又暖和的衣服吧。”
小孩眼睛亮了:“谢谢哥哥!”
可是,他不是想讨衣服的意思……如果被村里的小孩知道了,又得说他讨好大人。
陆萧白似是看出小孩的犹豫,“你放心,我让你婶婶给你做,这样你就可以穿着新衣服去参加喜宴了。”
陆萧白拉起小孩粗糙的手想牵他回去,发现他的指甲盖里居然有一根刺:“怎么回事?砍柴时候弄的吧?”
“嗯。”
“那我帮你拔掉。”
“不要,我怕疼……”
“我拔不会疼信不信?”
陆萧白指尖灵力轻聚,将刺拔出来。
小孩发现真的不疼,伤口还瞬间愈合了,高兴得拍掌,他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
陆萧白牵起他起身,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林寂,顿了顿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寂站在不远处,脸上毫无表情:“一开始。”
看到了最后。
陆萧白愣住。他发现此刻的林寂尤为不同,那双眼睛似乎又变得平静,变得古井无波,眼中透不进一点光。
良久,林寂奇怪地讥笑一声,转身走了。
明明从始至终他看到的都是很温馨的画面,却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心似是掉进了冰洞里,又沉又冷。
林寂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陆萧白对他和对这个小孩,没什么不同。
他在陆萧白那里,似乎并不特殊。
他自以为在对方心里的重要性,似乎只是臆想。
第42章
陆萧白自是把小孩送回他婶婶家, 林寂闲来无事,干脆和他一起去。
然,他却不和两人走在一起, 而是离得不远不近,冷眼旁观。
让人看起来不像一路的, 可实际上又是一路。
林寂生得俊美非常, 小孩看到他的第一眼其实也十分惊艳移不开目光,可他一板一眼看着很冷,身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小孩也只敢偷偷看, 怕被发现便下意识把头埋在陆萧白腰间。
忽而林寂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孩连忙站直, 规矩了很多。
排挤他的邻居家孩子说他是最会看大人眼色的东西,虽然不是好话,可他确实莫名有一种直觉,那个突然出现穿得亮眼的哥哥不喜欢他离小白哥哥近。
可惜小孩子能看明白的内涵,陆萧白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林寂这个人还挺好懂的, 情绪都写在脸上。可他对自己有意见也就罢了, 表现这么明显会让外人误会的。
三人到了婶婶家里,他们家很热情地想把两人迎进去做客, 陆萧白看了看林寂,后者勉强调整舒缓了一下面色,并未拒绝。
陆萧白看这家人屋舍狭窄陈旧,上有高堂, 下有一两个孩子,穿着都很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做了新衣新鞋先紧着自家孩子倒也是人之常情, 并非刻意忽视虐待。
林寂则神游天外,除了身边人谁都不在意。他看到陆萧白叹了口气,和那对夫妻说了什么,拿出一腚银子递给他们,对方千恩万谢,连忙收起来。
林寂别过头心里似堵成一团棉花,这就是陆萧白。明明他老念着赚钱攒钱,却又会把自己的钱给更需要帮助的人。
他不明白,他以为龙傲天都是只在乎打脸逆袭,练级升级,注重自身,不把目光放在任何无关人员身上,亲身演绎爽文人生的大男主,可为何他遇到的这个龙傲天是个性子宽和的好人。
好得让他埋怨。
文灵怕是弄错了,上辈子陆萧白还修无情道呢,没处处留情就算好了。
许是林寂的怨念快要化为实体,陆萧白注意到回头看了他一眼,回到他身边对旁人介绍道:“他是我的同伴,和我一起来的。”
林寂是知礼之人,就算此时情绪不佳,还是主动打了招呼,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两人喝了主家一杯粗茶,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
临别前,陆萧白从兜里翻找半天,拿出一个纸包,里面的蜜饯剩得还很多,他打算分给这些小孩。
林寂目睹忍无可忍,突然上前把纸包收起,自己拿出另一包饴糖让他们自己分,挨个揉了揉他们的头,反手拽住陆萧白走了出去。
农家孩童没有零嘴,能吃到什么东西都很开心,却觉得这两个大人怪怪的。
“阿寂,你怎么了?”陆萧白一脸莫名。
走出一段距离后,林寂回头,胸膛剧烈起伏:“你为何要把我给你的东西给别人?”
什么?陆萧白思索半天,才想起来方才林寂不悦地收回纸包的场景。
“额,只是包蜜饯而已,吃完了再买呗。”他不理解。
林寂狠狠瞪向他,重点不是蜜饯,而是他单独给他的!
“是什么也不行。”林寂不想承认自己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最后只好重复道。
陆萧白怀疑林寂最近就是看不惯他,在故意找茬发作。
顿了顿,陆萧白还是压着脾气道:“……好吧,你不喜欢,我下次就不这样了。”
人各不同,或许每个人在意的点不一样,即使在陆萧白看来这只是件小事,他也会尽量遵循林寂的意愿。
“只是我们之间,没有必要牵扯旁人。”
林寂听此心里总算舒坦几分,看他一眼在心里嘀咕:他知道,可陆萧白能做到么。
两人往借宿的农家走回,一路沉默,林寂握着陆萧白手腕的手却始终未松开。
陆萧白想了想又低声道:“你最近很奇怪。”
林寂浑身一震,回头看向对方。
其实他也认为自己越发莫名其妙,在还未理清头绪前,本能已经做出反应。
自打做了那个旖旎荒唐的梦后,林寂心中便如一团乱麻,有时他焦灼地想要理出线头,将这团乱麻解开;有时他又更怕自己真理清楚什么,连忙止住思绪,不敢往深处想。
他却不知陆萧白完全会错了意,往截然不同的方向纠结去了,相通的是他们的心情都因彼此不太爽快。
陆萧白心想,等村里的喜事过后,或许他会给林寂一个满意的答案。
只是他不清楚坦白的后果是什么,总得先高高兴兴参加完人家的成亲喜宴。
夜晚,两人住在不同的人家里。
村户家里人口多,房间也少,很多人家没有额外的客房,最多只能拾掇出一间。
这次是真的要挤在一起了,但看着林寂许是有些抗拒的模样,村长便笑着邀请他去自家住,反正他们一村的人同气连枝,平时也互相帮忙。
林寂看了看陆萧白,见他不说话便去了,殊不知陆萧白看着他的背影,更加糟心。
一直到婚宴当日,两人还在闹别扭,不过他们都懂见景生情的道理,在人家大喜之日露出喜悦的表情,暂时搁置心中所思。
村里人通达热情,将两人奉为贵宾,陆萧白和林寂也各自随了不同寻常的礼。
林寂精心选了半天,寻了套既不算很贵重,又不显得轻慢的两个瓷瓶,是他和陆萧白在各处游玩时一时兴起买的。
主家乐意当装饰摆家里就摆着,以后若有急需,卖掉也值一些钱。
陆萧白则送了根自己亲手打的络子,吊坠是中间镂空的银饰,他把所绘的平安符咒放在里面,可为凡人驱邪避灾。编络子用的材料乃是修真界特有的彩色丝线,看上去流光溢彩,十分漂亮。
两件礼物出手,村里人都惊呼出声,对新人家投去羡慕的目光,两人的贵客之位也没白坐。
就连林寂看着都心动了,甚至有些许惦记,倘若陆萧白也给他打一串……
村子不大,全村人都来了,民风甚是纯朴,没有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新郎新娘拜完堂后,可一同出来给客人敬酒。
林寂和陆萧白跟村民们坐在一桌,看新人拜了堂,等待新人敬酒。
林寂上一世自十四岁以后,再也没关注过凡间。他以为一切无关修行的琐事,都是在浪费时间。
如今重活一回,他才发现无论凡人还是修仙者,每个人都在认真过好自己的一生。无论寿元短暂还是恒长,一生都要经历许多磨难挫折,当下的喜乐便更加难得,令人无比珍惜。
世人皆如此,何苦自寻烦恼,不如立足眼下。
这么想想,林寂心中多日的烦闷竟消散许多。
这时新郎和新娘走到这一桌敬酒,他们连忙端起酒杯站起来。
陆萧白说了两句祝酒词,林寂随上。村民们听不懂文化人卖弄,却也知道是祝福的话,他们也跟着起哄新郎新娘,喜宴一派其乐融融。
林寂看向身边,突然觉得其实他和陆萧白……能一直如此刻般过下去,也不错。
热闹了一天之后,主家也累了,客人散席各自回家。
昨天的小孩穿着新衣服,带着小伙伴来找陆萧白玩,林寂轻声表示他去村口等他,陆萧白心尖一颤,转为沉默。
实则林寂并没有别的意思,如今天色已晚,要离开也得等明天了。
他只是想起陆萧白喜欢饭后散步消食,想约他同行。
林寂坐在村口的大树下,手里拿着根折下来的枝条扯着玩打发时间。
许是喝了酒有些困乏,林寂偏头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浅眠了须臾,又做了个梦。
梦中场景虚浮梦幻,只见四处挂满了红绸喜带,有一对高挑纤长的人影身着红衣,并肩而立。
两人身量差距不大,可见并非今日所见的那对新人。林寂看着他们感觉有些眼熟,却在梦里想不起来。
陆萧白过来时便看到此情此景,人与景交融,也是一副美景。
他刚走到对方面前林寂便醒了,陆萧白看不懂他那又惊又有些沉溺的神情,林寂的面颊因饮酒染上几分红晕,眼神却在回避他。
见此,陆萧白身体一顿,干脆坐远了些。
林寂疑惑,偏头只能看到陆萧白的后背,“你……”
陆萧白却打断他:“其实,师父的妖毒并非无法可解,只不过要等待时机,不能贪一时半刻之功。”
“只要寻到几种世间至纯至净的灵血入药,便能除去妖邪之气,妖毒自解。”
林寂:“何为至纯至净?”
陆萧白:“就是从出生起便从未造过任何杀孽的生灵,必须修行过,身怀灵力,是灵兽还是人都可以。”
林寂沉默:“有些难办到。”
是啊,要寻到世上从未造过杀孽的生灵并不容易,哪怕是小孩子,说不定还拍死过蚊子,踩死过蚂蚁呢。
修士要练级提升,便得自发惩奸除恶;兽类在生出灵智之前,早就无意识间杀生。
林寂:“如果只是吃肉,不是自己造的杀孽可以吗?”
陆萧白:“可以。”
这世上狼吃羊,鸟吃虫天经地义,不食肉又修行的物种简直天下难得。
按照陆萧白的说法,也只有去找寺庙里的秃头大师试试了。
总归有确切的目标,比抓不着头脑好。
林寂一顿,“不过你是如何得知此法的?”
陆萧白沉默,思绪不由得飘远。
这个方法他上一世便得知了,可惜当年他以为师父的伤乃是被陌上仙重创而来,慢慢养总能好的,从未想过别的可能。
老头也把所受之罪隐瞒着自己承受,把苦埋在心里,不让他担心忧虑。
他后来修为越发高强,在世间各处不停奔走,除妖降魔,救苦救难,连培风门都很少回了,他想闯出名堂,一雪年少之耻。
最终功成名就,却忽视了身边的人。
陆萧白垂眸不答,突然另起话头:“你知道吗,我曾经遇到两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师父教我如何做人,另一人却教我如何做事。”
“……”
其实,陆萧白和林寂上一世的交集不算很多,却也不算太少。
就说遗迹之行,他们便相遇过许多次。大多数时候陆萧白因各种机缘巧合拿走许多好处,林寂得到的却少很多,且总是比他慢一步走出遗迹。
一次两次尚能自己想开,次数多了,便注定利益冲突的两个人不会友好相交,没反目成仇就不错了。
他们第三次见面,也是正式相识,林寂哪怕知道对方是秘境试炼第一,都还对陆萧白表达过欣赏,只道下次定要再决胜负,自己绝不会再让他超越。
可他当初意气风发的宣告,竟成了反向的箴言。
那时陆萧白灵根逆转,已显出了非凡的天赋。
林寂很郁闷啊,就算陆萧白修炼天资惊才绝艳,可自己的天赋也是万里挑一,不比对方差劲。
可他们的际遇,为何会如此天差地别。
林寂不甘心,某一刻甚至觉得这世界对他充满恶意,他在炼狱受苦到底谁在享福啊!
啊对,陆萧白在享福。
如此下来,林寂后几次再见陆萧白,自然对他不会有好脸色。
可在雪原禁地历练时,林寂再次遇到陆萧白。
对方刚好卡在修炼瓶颈,正欲突破。有时修士的修为突破点说来就来,不给当事人准备的时机。
陆萧白就这么在雪地里打坐,整个人快被雪堆覆盖。
这时林寂来了。
陆萧白的神识正在神游,能看到雪狼和林寂突然出现在他附近,可他动不了。
雪狼以修士精元血肉为食,吃的修士越多越强悍,陆萧白对它们而言就是块香饽饽。
而林寂早已几度看不惯他,陆萧白纵使对对方并无恶感,却也不敢保证他不会乘机动手。
两者皆离他越来越近,林寂拔出剑。
下一刻,他挥出剑气,毫不犹豫开始斩杀群狼。
林寂心里并不为护谁,他也知道陆萧白的神识会有感知。
但他就是想让对方看到,他的实力比陆萧白这个投机取巧的强多了。
可落在陆萧白的神识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狼乃群居之物,还会召唤同伴。林寂剑法精准,先斩狼王,每一剑将其穿喉而过,没给它们嚎叫的机会。
这一批雪狼被他斩杀殆尽,林寂也受了不少伤。
他走到陆萧白面前,正当后者以为他要趁机做什么时,林寂对着他的脸轻蔑冷笑一声,把剑放回鞘中。
陆萧白:“……”
再这样下去,陆萧白可能会冻死,不过林寂也不想把同情心放在竞争对手上。
他正欲走时,陆萧白的身躯突然往前一跌,准确埋进雪里。
僵硬的手掌放在林寂拖地的衣袍上,艰难吐出四个字:“好汉,救命……”
林寂:“……”
再次醒来时,陆萧白发现自己被人拖着走,身上却多了一件大氅,把他裹得十分严实。
陆萧白渐渐恢复知觉:为什么要拖他的脚,不能拖手吗?
林寂拖着他前行,一边走一边埋怨:“什么鬼地方,连个避风处都没有。”
陆萧白:“你……”
林寂:“哦?醒了?我打算把你拖去喂雪狼,怕了没?”
陆萧白很想笑,可以脸部僵硬笑不出来,“你不会……”
林寂不屑:“谁说我不会?”
他说真的,再找不到山洞他就把陆萧白就地埋雪里,省得累赘。
顿了顿,林寂又道:“记住了,今日是你求我救你。”
陆萧白:“……”
林寂终于找到了山洞,把随身带的衣袍拿术法挡在洞口,不让风雪吹进来。
陆萧白终于突破成功,用灵气暖了自身,才没被冻死。
他看向坐在很远处的林寂,“为何不趁机杀了我?”
遗迹里相见不都这样吗?反正又没别人,杀了对手也不会被外面知道。
林寂呵了一声,不语。
林寂是很讨厌陆萧白,可若趁虚而入杀了他反倒不痛快,但要如何杀他才能痛快,林寂又说不出来。
至少要光明正大,以实力取胜,否则只会证明他自己也不行,要靠偷袭才能赢他。
那时陆萧白就完全看出,林寂这个人真是太傲了,完全不屑使任何阴损招数。
外面有风雪,有雪狼四处巡视,两人隐匿气息在山洞里待了几天。
陆萧白把随身带的水壶用灵力热了热,递给林寂:“要不要暖暖腹?”
林寂瞥他一眼不理,他不想和此人说话。
可陆萧白却凑过来,搭着他的肩:“算我报答你搭救之恩,请恩人不要推辞啊。”
“……”
林寂大口喝,喉咙浮现火辣辣的灼热感:“怎么是酒?”
陆萧白笑道:“酒才暖身,你不会喝酒吗?”
谁说不会?他只是此前没有准备。林寂脸色更加冷硬。
陆萧白却笑出声。就是那一刻,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对方讨厌的人,明明看出林寂不喜欢他,却还是说出那一句:
“寂哥,咱们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林寂猛地回头看他。
陆萧白晓之以理:“你看我们都负伤了,若是决斗恐怕也是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外头那些雪狼。”
“雪原禁地比别的遗迹危险太多,此前是我轻敌了,如今吃了大亏,才知悔悟。”
“若你我联手,一起冲出去,岂不更好?如果取得法宝,咱们到时再分如何,你六我四。”
林寂思索许久,却道:“为什么要合作,各凭本事岂不更好。你所说四六分是觉得我比你差,我需要你让吗?”
“……”
后来形势所迫,他们还是合作了。
一边共同御敌,一边比谁杀得多,受伤少,最后一起离开了遗迹。
他们在雪原禁地里待了一年,再陌生的人都能熟悉起来了。
两人尚无深仇大恨,走出遗迹后,陆萧白主动邀请林寂喝酒叙谈,赏星望月,对方也没有拒绝。
星月之下,陆萧白袒露心声:“寂哥,这世上并非只能容得下一个能人,你我何须因为愚昧之人的比较挑拨,生了嫌隙呢?”
林寂看他,“能人,你倒是挺自信。”
陆萧白拿着酒壶起身:“那自然!我一直坚信,我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一年时间也够林寂发现陆萧白从不曾轻视他,反而十分欣赏他的事实,以前心里的龃龉便也消除了许多,他同样站起:“这也是我所想。”
“仙道三千,我一定会走出自己的大道,成为天底下最强的剑修。”
然后站在顶峰,让曾经轻视他的人,望其项背。
陆萧白感慨:“这么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林寂:“所以注定是对手。”
“非也,我反而觉得,我们注定是朋友。”
林寂一愣,陆萧白继续道:“你主修剑,我主修术法,并不冲突啊。以后你做修真界第一剑修,我当第一法修,我们齐名岂不更好?”
“仙途漫漫,一个人终归是寂寞了些,我并不想修独孤道。”
他一直想找一个志同道合,实力强盛的盟友,一起去走那条修仙大道。
他见过不少同修,也曾组成不少同盟,可是他们离他的心里预期还是差点感觉。
陆萧白本性,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慕强。
他仰慕的这份强大,却又不以压迫弱者为乐。
只有林寂完全符合他的期待与向往。这世上他想携手并进的人,只能是他。
陆萧白此前还有些不了解对方,可经过雪原禁地后,他确定林寂就是他最希望结交的同盟。
可惜此时对方还不太看得上他,陆萧白便只能先抛出一层试探,以后再徐徐图之,争取早日把林寂拉到自己身边。
“到那日咱们再一决高下,你认为如何?”
陆萧白抬起拳头,示意。
林寂一边在心里骂对方笑面虎,一边怀疑陆萧白说的话是否真心。
不知过了多久,林寂抬起拳头与陆萧白狠狠相碰:
“好,陆萧白。我林寂并非怯战之人,你说的话我记住了,那就等我们站在顶峰,再来一决胜负吧。”
他御剑返回云上仙宗,在月下回头,唇角勾起恶劣的笑:“不过在此之前,你可别走到半路后继无力!”
那时林寂还未完全认可陆萧白的实力,认为他修为增长投机取巧的成分很大,故意说这些话隔应对方。
却不想后来是他自己,成了那无疾而终之人……
“……”
舒华老者没说错,林寂对他而言就是特别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陆萧白始终记得那一次他们的约定,今生也还想把没有后续的约定完成。
所以要坦白他亦是重生之人,陆萧白便打算从此入手。
他没有直接点名那个重要之人便是林寂,只道此人于他而言,惺惺相惜,亦友亦师,重逢再见亦如此,不会因时间流逝而变化。
陆萧白说完期待地看向林寂,他们有着共同的经历,他都把曾经发生的事大体讲述了一遍,便是与他坦诚相待。
“所以阿寂,你……”
“所以呢?!”
陆萧白被林寂吼懵了。
他没想到林寂听完后会失态地把他拽起来,双眼通红无比:“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陆萧白呆滞许久,“我说这些……不可以吗?”
“可以。”林寂冷笑自嘲,连日的不满和嫉妒突然爆发出来:“你总是这样……对谁都很好,他们也都喜欢你。”
“你不缺朋友,不缺知己,你什么都有,遇到的人都能成为你的朋友,什么好事都是你的!我竟不知,你何时又多了个同道中人……”
林寂心里酸得快要扭曲,他不明白为何陆萧白突然跟他讲这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事?他凭什么一次次刺痛自己!
“你没必要把你和别人的事告诉我,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听你炫耀。”
林寂梗着脖子不去看他,眼睛红得快滴血。
陆萧白:“别人……”
陆萧白突然笑出声,他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林寂居然不记得前世出雪原禁地后的约定了,还以为他在说别人。
他两世最在意的经历,自己还记得,对方却忘了。
许久,林寂耳边只能听到风声。
他突然发现四处安静无比。
抬起头,却看到陆萧白垂着眼,眸光流动。他突然闭上眼睛,似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林寂心里咯噔一声,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快得让他捕捉不到。
耳边似乎响起两个少年意气风发的声音,昂首挺胸对彼立下青云之志。
可他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萧白睁开眼,突然微笑道:“我懂了。”
陆萧白道:“你就是讨厌我。”
林寂猛地看向他。
陆萧白:“所以我说什么你都不喜欢,我做什么你也不顺眼。”
“我对你好,你以为我是有所图谋。我推心置腹,你觉得我其心可居。”
陆萧白深深吐出一口气,讲出那句经典台词: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他擦着林寂的肩而过。
第43章
次日, 两人即将离开,没有农忙的村民都来相送了。
总归此处民风淳朴,人与景都很美好,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说不定还会感到温馨。
新人夫妇端着食案走上前, 里面放着一些零散的花生莲子, 饴糖之类的喜宴食物,他们平时舍不得吃,只有办大事才会拿出来。
村长笑得眉不见眼, 解释道:“我们当地有办喜事抓喜糖的习俗, 好沾沾新人的喜气, 也祝二位公子以后姻缘顺遂, 还望贵客不要嫌弃。”
陆萧白对着生涩害羞的小夫妻一笑,抓了一把喜糖放进兜里,行了一礼。
林寂长睫颤动,看了陆萧白一眼才照着做。
离开前,林寂回眸看向村口大树上的红绸, 竟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两人走在路上, 林寂主动找话题:“若是当年崔娘能遇到像村里人一样的人家,或许就不会当孤魂怨鬼数十年。”
陆萧白淡淡道:“人各际遇不同, 好在她解脱了。前尘尽散,自不必再回头看。局外之人,也不必为其惋惜。”
“咱们还是尽早回培风门吧。”
强行结束话题后,陆萧白率先一步御剑离去。
“……”
这就是为何人与人相处甚难的原因, 只要不是想闹翻不再往来,哪怕激烈吵架也得留一线余地。
昨晚两人把难听的话都说完了,如今想要和好都找不到理由。
至少林寂是这样。他御剑跟在陆萧白身边, 无数次想要开口,脑中却词穷,不知该怎么说,说些什么,陆萧白更是不朝他的方向看一眼。
林寂没想到陆萧白会有如此动怒的一天,自打对方冷冷说出那句“你就是讨厌我”时,林寂才后知后觉,陆萧白也爆发了。
他至今仍然十分介意陆萧白口中所说的那个惺惺相惜,亦师亦友的人,究竟是谁能得他如此盛赞。
可比起此时陆萧白故意对他视而不见的现状,他就没空去想这个人了。
林寂反复回想当时,他完全被心里的酸涩和妒忌冲昏头脑,说的那叫什么话?
他能看出来陆萧白先是发愣,后是冷笑,最后眼底竟浮现出沉痛哀伤,终究归于自嘲,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原来在林寂心里,自己就是这般刻意炫耀,充满优越感的人,嘴脸丑陋,令人生厌。
林寂后悔想要补救时已来不及,陆萧白负气离去。
陆萧白随和包容,却也不是毫无脾气的假人,被戳到心中痛处,他呕气起来比谁都可怕。
问题是在此之前,林寂没意识到他说的这些话会刺痛对方,他以为陆萧白并不会看中他的看法。
林寂最近无比气闷心烦,就在于他认为他对陆萧白而言毫无特殊性。
他以前并没有很在意陆萧白对谁好,可看到陆萧白扶起那个身世孤苦的小孩,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尘,轻言细语和他说话,抱抱他安慰他,最后还拿灵气给小孩疗愈手伤……
他就突然发现,陆萧白对他也差不多这样,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那倘若他身边之人不是他,换作任何人,陆萧白也会这样对别人。
他不能接受陆萧白只是本性对别人有救助情节,加上做师兄的觉悟,才会如此待他。
可大吵一架后,林寂又恍惚明白过来什么,他似乎想错了。
他在陆萧白那里,似乎并没有……和别人一样。
陆萧白如往常一般负手御剑,目不斜视。
此刻他实则什么都没想,心口却似堵着一团气。
堵着堵着,除了胸口,体内似乎还有一团气在身体里流窜起来,陆萧白略微疑惑地伸手抚摸,后肩突然一痛。
修士一向恢复很快,这些时日他的伤口早已愈合。
林寂一直在暗中关注着陆萧白,突然见他灵力一闪,剑身瞬息往下落了几丈。
吓得林寂抬手驱使灵力替他稳住剑身,连忙凑过来扶住陆萧白:“你怎么了?”
很奇怪,那股突出其来的剧痛只持续了一瞬,之后又毫无感觉了。
陆萧白疑惑过后下意识低头俯视,看到高空之下的山川河流,骤然有一股失重眩晕的感觉,越是高耸,越让他有一种想要跳下去回归地面的冲动。
陆萧白瞪大了眼睛连忙抬头,脑子一下子清醒许多,身体下意识往林寂那边靠。
林寂看到他的反应脑中回想起一些画面,忽而福至心灵:“你是不是……”
陆萧白突然推开他,“我没事,多谢。”
林寂:“……我看你灵力不稳,不如我载你?”
陆萧白轻声道:“我已筑基,不必麻烦了。”
“……”
孟晚秋收到传音符时便十分惊讶,他没想到自家俩徒弟进展得如此顺利迅猛,没等他把零嘴吃完,两人又都回到了培风门。
掌门听到消息也连忙赶来,两位仙长坐在上首,十分欣慰地听两人诉说在遗迹里的所见所闻。
但其实林寂和陆萧白还在人间逗留了一段时间,否则会回来得更早。
他们把对个人加成不大,但于宗门有利的法宝单独分出来,献给宗门。
掌门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条缝,摸着胡子:“晚秋,看来咱们这一代真是过去了,后一代人才辈出,光你门下就出了两个。”培风门壮大有望了!
孟晚秋陪掌门乐了一会儿,但他心里更多是疑惑担忧:“你们为何收获如此之丰,没有受伤吧?”
陆萧白:“可能是运气好吧。”
孟晚秋看向陆萧白。他早就发现了,从见面开始,小白的兴致就不高。
要按他平时的性子,对遗迹里发生的种种事件定然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可此时大多经过,却是从阿寂口中听来。
不过出去一趟,阿寂比以前确实要善言许多。
林寂等了半晌也没见陆萧白有任何接话解释的意图,只好自己开口道:“当时情形确实很危急,是……请神仪式生效了,召来的大能显灵,帮了我们……我。”
不,不是帮他们,只帮了他……
而且还顺手把遗迹的法宝都召了出来。
林寂说完愣住,对啊……无论如何,灵昀仙的及时出现帮了他,可他摆脱危险后心中毫无感念,反而只顾自己的疑惑连番质问陆萧白。
况且灵昀仙明明认出了自己这个前世罪孽深重的大魔头,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斥退他的敌人后就消散了,甚至没有对自己动手。
陆萧白的元神究竟为何突然出现?难道真如对方所说,他只是觉得被吵醒了烦么?
还是为了吸纳遗迹的四方灵气……还是他出来一趟,就是为了帮自己一把?
林寂心神俱震,耳边又响起陆萧白的冷声质问:
“说到底,你就是讨厌我。”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别有所图。”
当对一个人的偏见太深时,往往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很难公正全面去看待对方,忽视很多好的方面,哪怕问题的本质很浅显,哪怕那个人近在咫尺。
见林寂突然沉默了,陆萧白看他一眼,没想到对方还是替他圆了慌。
他还以为,林寂就算不把他的身份抖落出来,也会明里暗里,对他意有所指一顿。
许久,林寂喉咙哽了哽,继续把“大能”现身与消失的过程说完,就连师父的妖毒也给出了解法。
“那太好了,这位大能的英灵当真体恤后辈,你俩的运气也不错。”
掌门感慨完想起自己与佛门的一些高僧打过不少交道,便主动表示他会去替孟晚秋周旋,看有没有从小出家修行,修出了灵力又不曾杀生的小和尚,无论如何要讨些灵血来解孟晚秋的妖毒。
孟晚秋:“……喂,师兄,你别急。”
平时喝稀奇古怪的药也就罢了,现在还要他喝人血,难道不考虑一下他心里会不会有障碍吗?
掌门无奈把手放在孟晚秋肩上,语重心长道:“师弟,你不要讳疾忌医。既有了解毒之法,总得先照着去寻一寻。放心,老夫自会和师兄弟们合力给你寻到至纯至净的灵兽血。”
不过最后要是寻不到灵兽之血,掌门也绝不会如实告诉孟晚秋,就不信混着药汤喝,没人说他还能尝出是什么东西的血?
孟晚秋:“……”
掌门走前又欣慰地看向自家宗门的天骄弟子,继续意味深长提点:“你们这对师兄弟联手了几次,皆是无往不利,定要继续保持,相敬相亲。”
林寂:“……”
陆萧白:“……”
掌门离开,落霞峰只剩下师徒三人。
陆萧白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堆礼盒,里面装着他们游览过买下的各地特色物品,有食物也有一些手工小玩意儿,都是他和林寂在路上一起挑的。
“老头,这是我和林寂给你带回来的东西,你慢慢享用吧。”
出门一趟带礼物回来是一家人喜欢做的事,吃的可以解馋,玩的可以解闷。
孟晚秋兴致勃勃扒拉了几下,“养徒弟的感觉真好啊,你们有心了。”
师父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一阵,忍不住询问:“在遗迹里,你们可有做到为师所说的话——互相信任,绝不背弃。”
两人一愣,陆萧白率先轻笑:“老头,你想什么呢?我们都出来了。”
也是,若在遗迹中生出龃龉,后面也不会一起给他挑礼物。
这么说两人的矛盾是从遗迹出来后才产生的?孟晚秋想了想道:“你们连日奔波定然疲乏交加,回去歇着吧。”
“今天是休沐日,你们可以一起去温泉山里沐浴,约上三五好友赏景踏青,放松一下。”孟晚秋贴心提议。
“不了。”陆萧白起身:“我先回洞府。”
说真的,他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也行。”孟晚秋道:“明日让我看看你后肩的伤恢复如何。”
陆萧白摆摆手:“用不着,已经好了!”
孟晚秋坚持:“遗迹里负伤更要小心,好好休养,让我看一眼怎么了?”
“那随你吧。”陆萧白先行一步,林寂就要追上去,却被孟晚秋叫住,“先跟为师说说,你们又吵架了?”
真是每一次出去,每一次回来两人之间的气氛都不一样,真令他们师父头疼。
林寂坐回原位踌躇许久,才开口道:“……是我的错。”
孟晚秋就这么猜的——家里养过两个孩子就知道,谁生气谁心虚一眼看得出来。
孟晚秋叹气:“阿寂,那你记得好好跟小白说啊。”
反正孟晚秋印象里,陆萧白动大气的次数少之又少。
孟晚秋徐徐教导:“别急,好好说,语气很重要,沟通也很重要。”
“觉得自己不对,就态度软和下来,说几句好话,不会让自己少块肉的。”
“别老是硬碰硬,过刚易折。”
“为师要是跟你们掌门师伯像你们这样隔三差五闹一次,现在别说在宗门里喝茶闲聊兄友弟恭,怕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过其实他们年轻时候也个个脾气风风火火,关系也没如今那么和谐,时有矛盾发生。
是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心境平和下来了,不太看中一时的对错,也没有精力像年轻时一样争论不休,才渐渐互敬互让起来。
不妨碍孟晚秋拿现在的他们当例子教导徒弟,反正阿寂又不知道他们以前什么样。
林寂垂眸倾听,思索良久,双唇轻轻张合:
“师父……那您教教我。”
林寂回去计划许久,想好腹稿和准备赔礼后这才穿过竹林,来到陆萧白的洞府外。
他在路上行了许久,心情忐忑,又有些怅然。
他的洞府是当初自己特意选的,与陆萧白的洞府方向南辕北辙。一个在落霞峰东边,一个在西边,他当初极力避免和陆萧白有过多交集。
重生伊始,他的确不甘不服,看不惯陆萧白,也的确讨厌仇视他,把他当成忌惮的对手。
可人的想法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不知从哪一刻起,林寂心里的那份抵触被慢慢瓦解,消散……他越发关注陆萧白,和他一起行动,不想让他的目光放在除自己之外的人身上。
如今他已找不回当初的感觉,甚至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何非要跟陆萧白过不去。
心情变了,当初的思维模式却还保留着。直到他亲口说出陆萧白元神出窍救了自己的事实,才猛地回味过来。
林寂迟钝反思,他是应该道个歉的。一直以来,他把陆萧白对他的维护和关心当做理所应当,甚至……侍宠生娇。
可到了洞府鼓起勇气走进禁制时,却发现主人嘴上说自己要回来休息,却根本不在家。
连焱羽兽都不见了。
孟晚秋是万万想不到的,其实陆萧白的心态也到了他说的那种境界,和林寂吵完一架似是元气大伤,事后只觉得心累和惆怅,生气反倒只有一时。
陆萧白找了个培风门最高的山峰自饮自酌,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
焱羽兽扇动翅膀在他面前晃悠了半天,见主人不理自己,只好落在一边静静陪着。
陆萧白突然对它说:“小焱羽,你说……我是不是过于一厢情愿,太自私了?”
焱羽兽:“?”
自私这个词对非人的异类来说理解有点复杂了,它听不太懂。
好在陆萧白并不是真想寻求答案,他更多是自言自语:
“我和林寂之间,前世有太多隔阂,都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凭什么我会以为,今生对他好一点,他就非得对我另眼相看,不与我计较前仇旧恨呢?”
他做这么多也不过是自我安慰,通过弥补林寂来偿还亏欠,让自己心里好受点而已。
前世,林寂犯下弑师和重伤云上仙宗宗主的大罪后,曾被仙门专门设立的执法堂惩恶司抓到过,那时他尚未完全入魔。
对于这种大逆不道,泯灭人性的罪徒,修真界有专门的牢狱等着他。
林寂被关进焰山炼狱中,地下岩浆不断沸腾,四周热得连蚂蚁都活不了。人如置身大蒸炉里,若非身负灵力,连几天都待不了。
林寂的四肢被锁链绑着,根本逃不出去,只能被动等待仙门长老团汇聚,在惩恶司提审。
他突然听到外面看守的仙门弟子恭敬的声音:“陆道师,你怎的来此处了?”
林寂抬头冷笑,没想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来探监的,还是他。
陆萧白,还嫌被自己伤得不够重吗?
炼狱的牢房不像人间的模样,要更有“人性”一些,林寂被锁在岩浆附近的山洞里,里面凹进去一块,从远处看他整个人像是被嵌在石壁里一般。
陆萧白见此连忙飞身进去查看,林寂盘坐在地上,衣服被汗浸湿,额头上也满是汗水,脸色无比苍白,双唇干裂如同大旱的农田。
陆萧白走到他身边,连忙拿出水壶递过去,一边在心里疑惑。
按理说,林寂的灵力修为很高,他不会被灼烧得如此难受才对。
良久,细长的眼睁开一半,直接推开陆萧白的手,水壶掉进岩浆里消失不见。
陆萧白劝道:“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林寂冷笑:“你来干嘛,看我的笑话?”
陆萧白双唇动了动,脸色也有些发白:“……不是,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他伤刚好便打听出林寂被关在炼狱受苦,便连忙赶来。
林寂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渐渐大笑出声:“你要带我走……你如何带我走?”
陆萧白斩钉截铁:“我不信你会做弑师之事,我替你担保带你出去。”
林寂一愣,自嘲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么?”
陆萧白仍然笃定:“你绝不是这种人。玄逸真人的死讯是云上仙宗放出来的,我并不信他们。”
“你跟我说出实情……就算你也搞不清楚状况,我们争取时间,一起去查出真相。”
他见林寂情绪稳定下来后,再次拿出备用水壶递过去。
也再次被林寂狠狠甩开,融入岩浆。
林寂抬眸露出笑容,反问:“阁下如今在修真界的地位已经说一不二了么?恭喜。”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打算如何担保我出去?”
如今的情况,劫狱都比担保简单。
陆萧白沉默许久,突然直视林寂:“林寂,来我身边。”
林寂愣住。
陆萧白拿出培风门的弟子命牌,一字一顿:“我可代我师尊灵昀尊者收你为徒。”
“只要你来我身边。你告诉我你的冤屈和当时情景,哪怕只有蛛丝马迹,我也定替你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林寂呆滞许久,脸上的神情终于有所动容。
正当陆萧白以为他将要成功时,林寂却又恢复原状,冷声讥讽:“终于给你找到了高高在上施舍我的机会。”
他早已成了一团墨,又如何能有清白呢。
“陆萧白,你一定觉得此刻的你很正义,很像救世主吧?说罢,你想让我夸你的能力,还是智谋,还是你的宽宏大度?”
“明明前不久才被我重伤,却如此不计前嫌,我真是快被你感动了。”
林寂语气毫无起伏,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他的灵魂,早就在玄逸真人死去那一刻,跟着他一起死去。
他甚至失去了和陆萧白比较胜负强弱的兴致。
陆萧白不可置信看向他,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你为什么从始至终那么排斥我?”
“我就那么让你憎恶讨厌吗?!”
陆萧白垂眸,“是不是那天,我祭出的鲛珠,与你有什么渊源……”
林寂突然激动起来:“闭嘴!”
他的眼中,满是对陆萧白的仇恨:“我最讨厌你这副状似无辜的嘴脸,却享尽了世间所有好处!”
陆萧白惊诧,毫不怀疑此刻林寂若有一把刀,定会朝自己捅过来。
林寂吼完之后发现他的四肢被束缚无法动弹,情绪很久很久之后渐渐平息。
他看着陆萧白,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恨你吗?你凑过来,我告诉你啊。”
陆萧白清楚类似这样的话术,都是一种圈套。
他在话本里看过,当人真凑过去后,被束缚的困兽便会狠狠下口,咬掉仇人的耳朵。
可陆萧白仍觉得他和林寂没有致命的仇恨,更多是竞争的对手。
他还记得当初问鼎高峰再决斗的约定。明明不久以前他们还在一起把酒言欢,为何没过多久就变了?
他想不通,偏要撞到南墙才甘心。
于是陆萧白靠过去。林寂亦缓缓凑近,呼吸灼热在他的颈边起伏。
林寂没有咬掉他的耳朵,他伸出被锁链束缚的手紧紧抱住他,似是想要将他狠狠嵌入自己的骨血中。
陆萧白突然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落衣襟,将他的皮肤腐蚀殆尽。
林寂低声哽咽,满腹委屈,下一刻眼底却浮现得逞的笑。
既然注定不能站在一起,那他就要陆萧白记住他一辈子。
他要对方永远,永远摆脱不了他。
林寂突然俯身,狠狠咬住陆萧白的白皙颈侧。
等到对方吃痛推开他,掐住他的脖子时,林寂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处深刻的咬/痕。
林寂双目猩红,此情此景真是痛恨交织,又缠绵悱恻啊。
他对陆萧白留下最后的诛心之言:
“只要你存在,就是我的劫数。”
“……”
前世林寂的目的达成了,咬迹会消失,记忆却不会褪色。
只是此前他们好的时候陆萧白想起的都是两人之间美好的回忆,如今他们不好了,坏的记忆同样浮现脑海。
陆萧白抚摸颈侧回想,林寂定是恨极了他,才会非得咬他一口。
林寂总说谁遇到他都会喜欢他,陆萧白却以为不然。
就像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林寂消除对他的恶感。
或许如果他只是阿寂的师兄尚有可能,可惜他还是他前世痛恨的仇敌。
陆萧白吹着风醒神,到后半夜总算看开了。
他不应该勉强林寂按照他的意愿和方式生活,非要和他并肩同行,做什么同路人。
他想要的未必是林寂想要的。
“罢了,终究是我对不起他。”
次日,林寂心情焦灼四处寻找,把陆萧白可能会去的地方找了一遍。
陆萧白竟一夜都没回去。
林寂问同门是否见过陆萧白,都说没见过,反而问他:“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甚至还有师弟师妹主动问他:“林师兄好,陆师兄呢?你们不是一向形影不离么?”
林寂:“……”
原来他们不知自何时起,在别人口中由从不一起出现变成了形影不离。
灵秀峰练武场前围了一群人,林寂连忙上前:“怎么了?”
众人回头看他行礼,随即解释:“见过林师兄。”
“也没什么……就是不知是谁把灵秀峰那座小荒山劈成了两半。”
“功力如此之深,恐怕只有掌门能做到。”
“可是掌门干嘛劈他自己家门口的山啊?”
“……”
林寂抬头一望,那山还真是被劈成了两半啊,不含任何夸张成分。
看着断口却不像是用剑劈的,倒像是引天雷决……
林寂连忙问:“你们有谁见过陆师兄?”
人多力量大,终于有人道:“看到了,陆师兄第一个发现的,他已经回去了。”
林寂回到落霞峰,果然看到陆萧白走在回洞府的竹林路上。
他连忙追上前:“小白!”
陆萧白脚步停住,回头微笑:“怎么了?”
看到他缓和的神色,林寂心下一松,想到什么又悬起来。
他没有提自己等了陆萧白一夜的事,只是走上前和他并肩而行:“我,我陪你走回去吧。”
陆萧白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好啊。”
两人缓慢行走,到洞府前,林寂深呼吸几次,拉住陆萧白的手腕:“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陆萧白心绪平和看着对方,涵容道:“你说。”
林寂心里建设无数次,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上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林寂从未说过软话,施行起来无比艰难,却还是一字一顿,对着提前写好的草稿背下去:“我不该胡乱对你恶语相向发脾气,以后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
林寂垂下头,“我,我承认以前我对你有诸多误解。以后,我会重新认识你。”
不带固有印象,不含任何成见,重新认识一次。
陆萧白愣了愣,轻笑出声:“没事儿,没有那么严重!”
他拍拍林寂的肩:“那天我们都冲动了,一时气话而已,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他抬手打了打哈欠,“我眼下是真有些困了,睡醒咱们再聊吧。”
林寂犹豫片刻,有些小心翼翼道:“行。不过你昨晚去做什么了?”
陆萧白:“赏月舒怀啊。”
那为何不叫我?林寂心中腹诽,想起他们尚在冷战,便没问出口。
他从袖中拿出一方精致锦盒,放在陆萧白手心:“我的,赔礼。”
顿了顿,陆萧白接过:“那好,我收下了。我也有错,改日再给你赔礼吧。”
说罢他跟林寂打过招呼,回了洞府。微风拂过时,林寂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陆萧白把锦盒放进平时装钱财的箱子里,走回榻上倒头就睡。
如往常一般,一闭眼就睡着了。
梦里,陆萧白元神来到自己的识海之处,负手巡视。
他突然在自己识海中看到一团红黑相间的雾气,警惕询问:“你是谁?”
那团黑气回他:“我就是你啊。”
陆萧白听着声音一致,慢慢显现出来的身形一致,面貌一致,显然是他自己,顿时放下心。
舒服地睡醒一觉后,陆萧白伸着懒腰起身,瞳孔浮现红光,转瞬即逝。
他唇角勾起笑意,意味不明:
“鱼,咬钩了。”
第44章
孟晚秋隔日看过了陆萧白后肩的伤处, 发现居然被修士掌力给破了个口子,如今已经结痂。
“总的来说不算严重,可再打偏一点就难说了, 此人明显冲着你后心而来,当真是凶险。”
陆萧白不甚在意, “不还是打偏了, 总归有惊无险就好。”
孟晚秋啧了一声,佯嗔道:“没心没肺,为师这是后怕。”
林寂听此垂眸有些自责, 想起什么连忙道:“可我发现, 他的伤处有时会突然疼痛。”
孟晚秋听此又紧张起来, 按了按伤口周边问陆萧白疼不疼, “也没伤到骨头啊……”
陆萧白看了看两人,“你们真是过于小心了,又没伤到筋骨,能有什么事?”
伤口没好全,偶尔会疼一下也很正常。
孟晚秋施法, 去除了陆萧白后肩的结疤, 却还是留下一道深痕,可能是伤得最重处。
孟晚秋不禁摇头:“还是得修成金丹啊, 纵使有仙法加持,凡体恢复还是慢。”
陆萧白伸长脖子扭头,可惜看不到,“我这个人自来破口就容易留疤, 跟凡体还是仙体关系不大。”
伤痕只有拇指大的一小块,林寂从旁观察,却发现这块痕迹还挺有形状的, 虽看不出来像什么。
看着看着,他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林寂还想凑近再看看,他所思所想十分正经,陆萧白却奇怪地抬头看他一眼。
林寂:“……”
孟晚秋把提前准备好的瓷瓶打开,亲手给陆萧白上完药才放在榻边:“记得每日擦药消疤,够不着就让阿寂给你擦。”
终于轮到他催促勉强别人了哈哈,孟晚秋神清气爽地叮嘱一通,转身离开。
林寂看了看瓷瓶,“我看你早晚都在洞府里,那我以后每日过来。”
虽然陆萧白前两天收了他的赔礼,告诉他一时气盛不必在意,与他相处也恢复了往常的神态,可林寂还是有些忐忑踌躇,毕竟之前吵得太激烈了,他认为他们还需要一些过渡期,关系才能慢慢修复。
陆萧白发现林寂总会在认为自己有错后乖巧许多,他是明辨是非对错的性子,控制不好脾气是一回事,却在知道自己理亏后也会低头,其实比起上辈子,他还是改变了许多。
可惜此法只能解一时之矛盾,解不开长久的积怨。
陆萧白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说:“你想来就来吧。”
他合上衣襟,站起来给自己扣扣子,穿戴整齐。
陆萧白练体,身材自是不错,该有的都有,身形却更偏向修长一些。他此刻在自己卧房,穿着自是随意松垮,只着一件亵衣长袍,齐腰青丝随意披散,与雪白的衣袍互相修饰,相得益彰。
“对了,我难得筑基成功,接下来须得凝神固元,潜心修炼一段时间,并不打算出门,落霞峰诸多事宜就交给你了。”
陆萧白回头,却看到林寂猛地别过脸,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陆萧白见此把头转回去,装作自己没看到。如果他多看一眼,便能发现林寂像是青虾煮熟后的通红耳根。
直到出了洞府,林寂才想起陆萧白说的话,脚步一顿。
陆萧白要潜修固元合情合理,林寂心里却莫名不安。
罢了,至少早晚他可借擦药的名头每日与陆萧白见一见,也不妨事。若对方修炼时需要什么,他便也能顺着张罗。
两人从遗迹回来,踏入休养生息阶段。陆萧白闭关,林寂也恢复了自己的日常修行。
两世以来,林寂对修炼一事从无懈怠,只要开始修灵,他的心神便能达到物我两忘的境地。
他上一世就是个闭关能手,对外界毫不关心。只要把自己关到某处封闭空间,他能数月乃至数年都不出来,使得他错过许多修真界重要信息。
可如今林寂发现自己变了,他修炼依旧能专心致志,却从没有产生想要闭关不问世事的需求。
非是静不下心……更多是他自己不想。
虽然偶尔感觉培风门的师弟师妹们热情起来有些让他招架不住,但林寂心里其实挺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有其他人和他走一条路,也喜欢和同门一起行动去完成宗门任务,并肩作战的感觉也很好。
林寂在落霞峰修炼,和孟晚秋一起探讨剑法,闷了就去灵秀峰走走,和相遇的同门互相见礼打招呼,偶尔指导几个人,被长老叫去使唤一下,和之前陆萧白带着他认识的朋友们一起行动。
他对这样的生活感觉良好,心里也很舒适,跟在云上仙宗时无比压抑的心情正好相反。
林寂才发现他虽不擅长与人相交,却也不喜欢孤寂一人,混熟了之后和朋友们同行才是他最向往的生活状态。
然而一行伙伴总是提起陆萧白,问林寂小白师兄什么时候可以出关,道是许久没见到他,他们感觉好不习惯。
林寂:“……我也不清楚。”
若说当下有哪里不好,林寂比同伴的不适应感要强烈数倍。
身边空落落的,心里也似空了一块,每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发现身边人并不是陆萧白,又失了兴致。
林寂近来总四处游荡,也是担心陆萧白一个人待着烦闷,想要听一些趣事回去与他讲。
培风门弟子们近来倒是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闲适自在,热闹都在长老团。
从大事来讲,培风门招收了很多新弟子,灵脉和门下场地不够用了。有许多长老自发出行游历,一旦寻到还未被发掘的灵山,便回来报告。
掌门则是焦头烂额,又要清点宗门的库房预留扩建的钱财,平时遇到能发现他着装都节俭了很多;又要操心筹划将来若是把部分弟子迁到扩建灵峰的管理问题。
小事嘛……各长老已经为灵秀峰小荒山究竟是被谁劈成两半的问题吵过打过几轮了。
他们一边互相埋怨,究竟是谁在偷偷进步,修为大涨居然还瞒着大家!一边猜测弟子之中可能有潜在的人才,想要将其揪出来,后果就是培风门长老团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互相看不顺眼阴阳怪气,一派鸡飞狗跳,反倒让弟子们坐在观戏台,兴致勃勃热烈讨论。
“究竟是谁以一己之力离间我们培风门内部啊,真是用心险恶哈哈!”
“哎,听说铸剑锋领主和少微峰领主打起来了!”
“在哪在哪?我要看!”
“嘻嘻真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的,可惜林寂不懂用言语烘托夸大当时的情景,把故事讲得更生动,他只会平铺直叙地讲出口,再有趣的事情被他一讲貌似也没啥稀奇了。
陆萧白听着,偶尔回一两句:“那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林寂听此面色一顿,思索半晌干巴巴说:“……我不知道。”
他心里有猜测,只是怀疑对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也不好直接点明。就像他仍不知遗迹里的原委,可现在也已经打算把疑惑暂时压回心底,不再事事刨根问底。
他相信他能等到陆萧白愿意说的那天。
可在陆萧白看来,林寂真是半分不懂隐藏,他的神情生硬得就差把答案写在脸上了。
陆萧白合上衣襟,状似无意问:“我背后的疤痕可有消除了?”
林寂看了看,疤痕是没了,却还留有瘀青,这么一看,形状更明显,像是某种胎记。
林寂头突然疼了一瞬,脑中似乎在翁鸣,有琐碎的画面快速闪过却捕捉不到。
半晌没听到回答的陆萧白选择自己伸手摸,发现那块凸起已经消失,他回头看向林寂:“我已经好了,明天你就不用过来了。”
林寂所有思绪顿住,愣了愣。
陆萧白微笑:“这样我也好打坐修灵不间断,何况怎么好意思一直耽误你修行呢?”
林寂:“我……”
可陆萧白本身也没有每一日都在修行啊……
最近他无比嗜睡,早上越发起得晚,往往在林寂到了之后叫他,他才会一脸不情愿翻身坐起。
他穿得也十分随意,连头发都不想扎,只随意梳头理顺,整天穿着亵衣长袍在林寂眼前晃来晃去。
早上来,他没醒;晚上来,他要么躺着,要么靠着看修灵典籍,或者随意坐在案台边喝茶吹风,懒散到极致。
至于他白天有没有修行,林寂看不到也无从得知。
林寂感觉更明显的是陆萧白对着他话少了许多,一向是自己主动提起话题,他才会接下去,也没有像以前那般时时刻刻轻笑浅笑,看他时眼睛清澈璀璨如天上最亮的星辰。
林寂心中突然一阵恐慌,连忙道:“就算你伤好了,我也可以来。你一个人待着不闷吗?还是我说话太无趣……你不喜欢?”
陆萧白沉默须臾,看向他:“不是,与你无关。”
“还有,我一个人待着真的不闷。”陆萧白叹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热闹。”
林寂睁大眼睛,似是第一次认识他。
陆萧白靠在榻边,把腿随意放回榻上,舒服地喟叹一声:“像现在这样躺着,自由随性,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跟每个人打交道,我喜欢。”
林寂猛地站起来:“难道之前我们一起做的那些事,你都不喜欢?”
陆萧白看了看他又回头,终究无法违背本心:“不,那样我曾经也喜欢。”
就像他确实喜欢笑,可他也不想对谁都笑,他也想不笑的时候就不笑。
他上辈子花了半生才爬到让别人看他脸色的地位,可更多时候他为了不被欺负,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自是要去结交揣摩比他强大的上位者心思,更多时候活得根本不自在。
他知道哪种性格受人欢迎,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调整自己去适应规则。
可那样太累了。他很想要单纯地去听一次琴,单纯与人下一次棋,跟欣赏的人把酒言欢,而不是带着目的,带着利益互相接近。
所以重活一回,陆萧白但随心愿,不再勉强自己。也因为他什么都拥有过了,才能不勉强自己。
此刻他这样待着是他心里情愿乐意过的日子,从前和林寂相处的每一刻,也是他乐意并愉悦着过的。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我的感受,我说不清楚,你也未必明白。”
林寂却突然伸手握住他的臂膀,脸上露出喜色:“我明白。”
陆萧白的意思,不就是他也分人吗?
陆萧白有不乐意给好脸色的人,便也有乐意结交的人。
人不就是分喜恶,对不相干的外人一个样,对自己人另一个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林寂把瓷瓶收好,唇角的弧度快要压不住:“那你先休息,明日我再来。”
说罢他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轻快许多。
陆萧白:“。”
他不是说他听懂了吗?为何明日还要来?
陆萧白捂住脑门糟心不已,怀疑林寂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冤家。
夜里,林寂睡不着,干脆打坐静心。
他闭上眼睛唇角微勾,脑海中浮现的画面突然渐渐明晰起来。
林寂深感疑惑,他最近总有一种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的感觉。
林寂凝神崔动灵力,终于进入识海之中。
他越走,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渐渐拼接起来,让他想起什么。
“咱们又不冲突,以后你做修真界第一剑修,我就当第一法修,到时我们再一决胜负如何?”
“好,陆萧白。”
双拳相接,许下约定。
林寂猛然睁开眼睛,外面天色已大亮。
他胸膛剧烈起伏,许久才恍然回神。
那些话是他和陆萧白说的?为什么此前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林寂记得他和陆萧白在雪原禁地里见过,也记得他们合作一起闯出了遗迹再分开,他还记得自己和陆萧白分别前一起喝过酒,似乎说了什么,两人相处难得平和。
可他不记得自己在雪地里救了陆萧白,拖着他找到山洞,也不记得他们所说的话中内容。
他的脑海中对大概事件有印象,具体经历却模糊了。
林寂终于想起这件事,与陆萧白在红绸树下所说的话连起来一想……
难道陆萧白说的那个重要之人,就是他?!
连日的郁闷一扫而空,林寂连忙提剑起身,快步朝着心里盼望的方向走去,他此刻只想找陆萧白问个明白!
林寂愉悦狂喜的心情在吃到闭门羹后停滞,脑子一片空白。
陆萧白洞府外布着他亲手设下的结界,他还特地在外面立了个牌子,写着四个字:
闭关勿扰。
除此之外,陆萧白还特地放了张传声符给他:
“抱歉啊,我修行好像遇到了瓶颈,需要闭关好好琢磨一番,以求早日突破。肩伤已痊愈,不必麻烦你每日辛苦跑两趟了!”
“……”
林寂突然想起,他送给陆萧白的赔礼,他一次没听陆萧白提起过。
就算对方不喜欢在身上佩戴物件,可他却也没在陆萧白洞府里见到过自己送给他的东西。
陆萧白承认他们曾经那样他是喜欢的,不代表现在也喜欢。
是他昨晚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林寂心乱如麻,一通瞎走,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心口隐隐抽痛,林寂无比着恼,为何他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如果当日他就能想起来,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和陆萧白僵持着,他就不该说那些话。
林寂突然回身:不行,他必须得和小白解释清楚!
正当林寂要回去时,突然被人叫住:“林师兄!”
林寂回头,他和陆萧白交好的同伴从远处跑来,一边大喊:“灵昀尊者急着找你呢!”
林寂心里咯噔一声,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灵秀峰,连忙御剑返回。
“师父!”
孟晚秋坐在书阁沉思措辞,见林寂急匆匆赶来,“是不是小白怎么了?”
“啊?”孟晚秋思绪被打断,“他闭关能有什么事?”
“你先坐吧。”
孟晚秋看向林寂,柔声道:“我要说的事,许是与你密切相关。我想着也该和你先通个气,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林寂乱糟糟的心神听此更迷茫了:“师父,究竟何事?”
孟晚秋轻笑:“如果为师没猜错,是好消息,但对你来说怕是有些意外。”
“培风门有一批弟子,即将出宗历练,刚下山门时,他们遇到一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妇人。”
“她似长途跋涉而来,神志有些不清。但她的口中,重复唤着“阿寂”两个字。”
“门中弟子上千,原本无法确定她要寻的人是谁……可为师去看过了,此女子相貌与你有几分相似,我还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串长命锁。”
“阿寂,你跟我说过你的身世,为师便想着这名妇人,是否与你有什么关联?”
林寂的脑子轰地一声,噼里啪啦炸响一片。
他在孟晚秋的连番疏导下,不知过了多久才稳住心声,整个人还是懵的。
自他发现三叔还活着后,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做好了面对的准备,林寂才跟着孟晚秋去了暂且安置妇人的小屋。
可他不记得自己身边有四五十岁的亲戚,三叔那一家子都很年轻,除非是他奶娘。
林寂踏进屋中,光看到那个瘦弱的背影,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美人未老先迟暮。
林寂一步步走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抱住妇人。
一声娘却哽在了喉间,无论如何喊不出口。
妇人面颊凹陷,双目呆滞,口中重复唤着“阿寂”两个字。
可某一刻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拥抱席卷而来,时隔再久妇人也能瞬间认出。
她缓缓低头,怔怔感受自己湿了一片的腰间。
第45章
培风门最有经验的老医修被孟晚秋请到落霞峰暂且住下, 为林寂的娘调养身体。
针灸、服药,用术法治疗后,林寂侍候他娘睡下。
医修跟林寂说, 他娘的病在人间会有些难治,在修真界却不是问题。
她大抵是受刺激和心伤过度, 才会出现神志不清的状况。只要多服几日清心丹, 能真切地看到林寂,确定此刻不是梦幻,她的心病渐渐也就好了。
这么说, 林寂也想服几颗清心丹, 看看此刻是不是梦幻。
在自己意识里阔别多年, 早已逝去的亲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现在除了像是在做梦外没别的感触了。
林寂的娘名唤余容,是那一方城里最负盛名的美人,在最好的年华嫁进林家,至今已有二十几年。
可如今她的面容枯槁,手与脸粗糙皱起, 看上去岂止老了二十岁。
距林家灭门过了几年, 林寂不敢想她是如何过来,又是如何走到培风门的, 他连忙坐过去,双手捧起余容的手连声唤道:“娘,你不要难过,我还活着。”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孟晚秋安置好医修回来,站在一旁卡壳许久才想到说什么:“阿寂,你放心吧, 你们既能重逢,令堂的心病很快就会好的。”
“你可以多待在她身边,跟她讲讲从前你们母子之间发生的事,更有助于她心智恢复。”
“为师去炼药峰跟惜云长老讨几瓶养颜丹,令堂的……面容也会恢复的。”
果然小白不在,落霞峰就没人能凑齐一副好情商了。孟晚秋想起之前跟林寂描述他娘四五十岁,恨不得咬自己舌头。
林寂掖了掖被角起身,他本来想说不必的,可想起他娘美了一辈子,之前是顾不上,若她清醒了发现自己成了眼下的模样,恐怕会很难受。
最终,林寂只好躬身行礼:“多谢师父。”
“怎么,和你娘重逢后就跟师父见外了?”孟晚秋拍拍林寂的肩膀,“这几日你多陪陪她吧。”
往后数日,林寂每天都去陪伴余容,无数次跟他娘重复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余容一开始看不到他就会变得激动,林寂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为其侍药侍膳,扶着她散步,直到她睡下才离开。
余容渐渐平静,混沌呆滞的眸光一天天变得清明起来。
等她较为清楚能回答自己的一些问题后,林寂反而渐渐对他娘没有话说。
师父让他多给娘亲讲些过去的事,林寂想了半天,压根没几件事可讲。
在娘意识混沌的时候,他还能与其亲近,在娘情绪不稳时抱住她,把她当小孩一样拍着背安慰。
可对方渐渐清醒,林寂便只能坐在不近不远处,态度恭顺拘谨。
他也问过自己娘亲,是如何逃过一劫,这几年她又是在哪里过的。
余容表述有些颠三倒四,倒也讲清楚了事情经过。
林家灭门那夜,她被妖物抓破后背倒下,推开林寂让他拿着鲛珠快走,一定要逃出去。
此后她失去意识,就连妖物也以为她死了。可那夜林家上空下了一场雨,将她浇醒。
她看着脚下流淌的血水,尖叫着跑了出去。本想去报案,可路上又晕了,倒在某处山坡后的草丛中。
她是幸运的,被路过砍柴的一名老汉救了,带回农家。
等她醒来找人打听时,林家被妖物侵害的消息遍布全城,官府忙得焦头烂额,而她的碑位都被立起来了,她彻底成了无名之人。
林寂将事件串联起来,看来是三叔找不到他们母子的尸体,又想趁机霸占全部家产,干脆顺水推舟,许是找了类似身形伪造身份,然后大办丧礼,把林家只剩他一人给坐实了。
“你三叔执掌林家,娘不敢回去,便只能先在农户家住下。”
以前林钰为了名声不得不善待他们孤儿寡母,这次祸事刚好给了他修剪旁枝的机会,她要真回去才是必死无疑。
“直到林钰销声匿迹,我才敢出来。”
可余容跟林寂存在同一个误区,就是不清楚彼此的死讯是不是真的,一看到儿子的碑位,余容以为他还是没逃脱,伤心欲绝,自此持续半糊涂半清醒的状态。
那对好心的村中老夫妻一直收留照顾她,直到有一日他们趁她清醒时,带她去赶集散心。
从别人耳中,她听到林家公子死而复生,回归的消息。
“娘想来找你,可你已经走了,娘不知该去哪儿寻……”
说到此余容抽泣不已,林寂连忙抱住她安慰,“对不起娘,让您受苦了……”
知道儿子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对余容来说就是最好的清醒药,她同样按照林家特殊记号找到新宅,可林寂又走了。
余容想起林寂可能会回云州老宅一趟,辗转去了云州,没找到人,还好又遇到了他爹曾经的旧友王老爷。
从他那里拿回长命锁,可林寂的去向又失去了,余容绝望得想死。
“还好王老爷听你说过,你如今居然踏入修仙路,去了一个叫培风门的地方……”
“我终于走到仙山下,却无论如何也绕不进去……”
孟晚秋从旁听着无比感慨,余容寻子的过程曲折到可以写一本话本了。而且她一路没遇到坏人,说实话真的很幸运。
林寂却浑身一震,“可是,我没有告诉王老爷。”
说他要去修仙对于凡人来说跟承认他有病差不多,他也不想让王老爷知道自己太多事,只说他打算去考功名。
“啊……”余容愣住,回想许久不确定道:“也可能是你同伴说的。”
同伴……?他的同伴只有陆萧白!
陆萧白在云州时都在老宅里,不曾参与他的家事。只有在毒鼬那晚之后,跟他一起去见了一次王老爷。
他那时候气得晕了头,去跟王老爷辞别时,更想请他帮忙留意突然消失的玉老板,说完就离开云州了。
可是,陆萧白为何要多此一举跟王老爷提起他们的真实情况?
林寂忙着照顾治好余容,又是数日抽不开身,说起来陆萧白都快两个月没出门了。
别的暂且不论,这么大事必然要让陆萧白知道,然后带他来见见自己娘,虽然林寂说不清他这么盘算时心里为何会有一股紧张兴奋感。
他看着余容喝完药,连忙起身:“娘,我有些事,我先……”
“不急。”意外的是孟晚秋按住了林寂,“你先坐回去,咱们还有些情况没了解完。”
林寂只好坐回去,疑惑道:“师父?”
孟晚秋对他眨眨眼,用密语传音:“放心,小白已经知道了,你觉得这么大事我能憋住不跟他说?”
林寂:“……”
既如此,陆萧白为何还不出关,他当真不想再见自己了么?
孟晚秋看林寂骤然失落的眼眸,叹气:“你给他点时间吧。”
“阿寂,小白也是孤儿,你的母亲还活着是很好的事,可他听到心情想必会很复杂,他准备好了会出来见客的。”
孟晚秋继续问:“夫人,那你是如何找到培风门的?”
林寂只好强逼自己回神,集中注意力到眼下。
仙山不好寻,若无仙缘,普通人就算听说过培风门,也不知其在何方。
余容扯出脖子上挂着的符咒,“此物,是阿寂他爹留给我的,能够自行探知灵气强盛之处,也可保我平安。”
因此她得知培风门的方位,便不管不顾找过来,总算见到了她儿子。
孟晚秋真心夸赞:“林夫人这一路实在不容易。”
可等孟晚秋离去,留给母子单独相处的时间时,两人面对面看看彼此,气氛凝滞下来。
林寂沉默良久,开口便是道歉:“对不起,娘。我没能留住爹的遗物,我把鲛珠毁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寂被余容抱在怀里,他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动作也无比生疏不自然。
余容神志已经清醒,反而不像糊涂的时候仅凭本能动作,她抽泣着艰难开口:“该说对不起的是娘才对。”
林寂抬头,余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鲛珠毁就毁了吧,不是好东西。我如今总算明白,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比你活着更重要,看到你长大成人,住在这样美妙的仙境中,娘很开心。”
“阿寂。”余容一字一顿:“对不起。”
林寂退出她的怀抱,有些无措:“不必,娘何出此言?”
余容却坚持道歉:“不,有的话我必须得说,不能因为我是你娘,就不敢承认自己的错。”
“娘一直沉溺于失去你爹的悲伤中,好后悔曾经没对你好一点。”
“以后,以后我不会了,娘不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以后我们母子还有很多时间,让娘用余生弥补曾经对你的亏欠和忽视。”
良久,林寂闭了闭眼:“娘,都过去了,重要的是以后。”
余容连忙点头。
只要人还在,一切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虽然林寂回想起来有些讽刺,为前世的自己感到委屈。
倘若灭门前,娘对他说这样的话,像如今这般待他,他就是死在当时也无怨无悔。
事实却是他前世到死也没得到娘的谅解,带着对亲人的执念与亏欠走完一生。
如今一切推翻重来,娘也还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不往前看又能如何呢?
至于两世的心结……算了就算了罢。
这几日经过认亲,抱头痛哭,又说开了以往的心结,把以前的事情都解决了,如今相对而坐,母子俩都有些尴尬。
从前他们不亲近到不太熟的地步,现在聊天也是同款干巴巴,说了一会儿,林寂让余容宽心养养神,便先走一步。
林寂不知不觉来到陆萧白洞府前,却发现禁制消失,他闭关结束了。
林寂连忙走进去,陆萧白人又不在洞府里。
陆萧白却真不是托词,他挂了闭关牌子后,潜心修炼七七四十九天,只不过不止在洞府。
他在舒华老者的协助下,再次元神出窍,每日去落霞峰后山隐介渊吸纳足够灵力再回到洞府,将灵力注入打坐的躯体中。
陆萧白看着自己的躯体:“你可别再拖我的后腿了。”
只要他突破金丹就能固定时间元神出窍,强行用灵力打通他的经脉灵根,到时就算找不齐第三阶灵药炼制洗髓丹,他也能将灵根洗练成功。
舒华老者飘在一旁,看着同样是灵体的陆萧白,无比敬佩:“想来爷爷您一定是远古大能转世,才能如此独特不凡。”
“你都能以灵体崔动躯体修行了,那有情功心法跟着练一练又何妨?”
陆萧白:“……”
舒华老者太努力了,陆萧白都有点不忍心:“唉,实话告诉你吧,我以前练过无情道。”
舒华老者:“啊?看不出来!”
陆萧白撩了撩自己的灵体长发,“这一头白毛就是修无情道修出来的。”
舒华老者:“被反噬的?”
“……”陆萧白:“你不是说我是大能转世吗?我前世成功了。”
舒华老者思索半晌,恍然大悟,没想到他一猜就猜中了!可陆萧白是哪个大能转世,修仙史里没有记载过谁修无情道成功了,全是失败案例。
“可爷爷您如今也不像修了无情道的啊?”
陆萧白白他一眼:“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因为我转世了,此生我随心如风,不是不修,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舒华老者想通后雀跃不已,终于不催了。
他凝望隐介渊里吸纳灵气的陆萧白元神许久,突然感慨:“不过爷爷,您的灵体确实宛若神人,仙气飘飘。”
尤其是陆萧白那一头如雪白发,随风飘逸,煞是好看。
可陆萧白对自己的满头银丝唯有叹息,这辈子他一定要好好保养头发,他喜欢的是黑长直!
陆萧白一直持续闭关四十九天,才有空听孟晚秋递进来的传声符。
闭关前,陆萧白去书阁看孟晚秋修篆书籍,给他打下手时也曾随口提起:
“老头,我以后攒够本后,入世修行一定要买间大宅子,虽然不一定时常住着,我肯定要到处游玩逍遥自在,可人总要有个自己的家。”
孟晚秋切了一声,笑道:“就这点出息。那你至少得修到元婴,才有足够的寿元长久享受你想要的生活,还早着呢。”
陆萧白:“不管,我先这么打算。到时解了妖毒,你就跟我一起去养老吧,你几百年都待在培风门不腻么?”
孟晚秋抬起书敲他的头,被陆萧白躲过:“你说谁老?”
孟晚秋垂眸,脸上露出几分可疑的红云自言自语:“我可不能老,我还想与当年救下我的女仙再续前缘呢!以后为师就算不在培风门,也肯定是到处游历寻人,哪能整天跟徒弟待在一起?”
孟晚秋以为陆萧白随便问问,他也是随便说说,在脑海中想象时已经向往起来,转头看向陆萧白寻求认同,却看到自家徒弟整理书籍的手一顿,眼眸低垂。
陆萧白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恢复正常,“老头,你保持这样的心态,绝对不会老。”
夙兴夜寐修炼过后,陆萧白又觉得特别累,闷头睡了好几天,白天也是坐在洞府后院的树上放空。
陆萧白手指抚了抚焱羽兽的头,见它歪头蹭蹭自己,轻笑一声。
心中却无比空虚,想要长叹。
老头一直有个念头牵引着他,即使他不知何时才会寻到女仙,却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盼望。
如今林寂也有了归处,以后无论他走多远,至少家中还有个娘亲等着他。无论何时只要他回头,便不会孤身一人。
世上大多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归处,只有他心里什么都没有。
陆萧白问焱羽兽:“你知道我多少岁了么?禁锢我的躯壳二十岁不到,可我这颗心已经老了。”
陆萧白通过焱羽兽解闷,跟它说着话,突然听到耳边传来脚步声。
与同一个人时间待久了,就连脚步声都能听出来。
陆萧白抬头微笑:“恭喜啊。”
林寂把洞府找了一圈,才在后院找到陆萧白。
明明只是几十日不见,林寂再见到这张脸,竟有些恍惚,仿佛隔了很久一般。
陆萧白从树上翻身下来,伸了个懒腰:“在屋里闷了许久,也该出去逛逛了!”
林寂主动与其并肩而行,试探道:“那我陪你四处走走。”
陆萧白:“可以。”
两人沿着落霞峰走了许久,一路说的话还没有以往一柱香时间聊的多。
林寂却不气馁,自顾自找话题,积极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陆萧白。
他才知道两个人相处,要么都主动,至少也要有一人主动才能维系感情。让主动的人对着一个不爱主动的人持续保持积极,其实很费精力。
从前他是那个爱搭不理,不主动的人,如今对调过来了。
林寂:“你最近,如何?”
陆萧白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看了看他:“我只是闭了个关,什么如不如何的,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林寂:“那你修炼得如何?”
陆萧白:“自是大有进益,虽然对你而言肯定不算什么。”
林寂连忙解释:“我没有这么想。你能稳固修为,早日突破自是很好,只是也不要太过劳累,先养好身体。”
“……”
其实陆萧白也有些看不懂林寂。
他以为自那天以后他们算是撕破脸了,把压在心底的话都抬到明面上讲,此后便没有必要继续装成很要好的模样。
顶多在老头面前演一演,私下里各自随心就行了。
反正林寂对他又不喜欢,纵使一时理亏,后来他慢慢回到刚入门时对自己的态度不就够了,这样彼此都舒坦。
又何必主动来找他,跟他说一些有的没的,看起来很关心他的模样。
陆萧白想了想抬起头:“对了,不知你娘安置在落霞峰何处?来者是客,我也该去拜见令堂。”
林寂垂眸:“没有什么该不该,随你心意就好,就算你不去,我也会在我娘那里替你打好招呼。”
陆萧白意外地看向他。
林寂突然直视他,拳头紧了紧,他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连他娘这样的长辈都为曾经对待他的方式道歉了,他还这么年轻,有什么放不下面子的。
“小白,我近来反思过,以前总是你在包容我,而我只顾自己的感受,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须臾,陆萧白顾左右而言他:“……带我去看望令堂吧。”
林寂见陆萧白仍然语气温和,笑意却未达眼底,便知他还是介怀。
可他近来懂了一个道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得问个明白,也不是所有的疑惑都得刨根问底。
非要让别人说不想说的话,回答不愿回答的问题,也是一种逼迫。
林寂的作为的确让陆萧白很惊讶,心中的郁气也突然消散了许多。
可他最近如此,也并非完全在赌当日的气。
他只是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他和林寂之间,似乎并不相合,不是一路人。
无论是从秉性还是从志向上,他们都天差地别。林寂要做修真界第一人,而他此世只想功成身退,入世修行。
就算他们和好如初去遗迹前那般,也终究会分道扬镳,不能携手走到最后,又何必徒生依赖,后来痛苦呢。
他会舍不得,所以才会觉得,以后做好同门就行了。
就算没有那次争吵,迟早也会告别的,他们都不是会为别人而自我退让的人。
可听到林寂服软后,他心里似乎从此刻起,就开始不舍了。
余容住在落霞峰的客房里,她最近精神很好,不好意思光闲着不做事,便经常做一些给草药浇浇水,俢修枝的力所能及之事。
孟晚秋劝不住,便由她去了。
林寂带着陆萧白来拜访时,她正把灵田里采摘的蔬果背回来。
余容已经恢复了曾经的面貌,眼下看起来三十多岁,眉目五官看上去有着南方女子的婉约。
陆萧白发现怪不得老头一下子就猜出来林夫人和林寂的关系了,他们真的很像,好看得很有记忆点。
林寂连忙上前把他娘的背篓拿下来,余容擦了擦汗笑得温柔,看到陆萧白时却瞳孔一缩。
她愣了许久,林寂疑惑看过去,有些紧张道:“娘,怎么了?”
余容摇头,“没事,这就是你的师兄对吧?”
陆萧白上前行礼问好,余容连忙应声,“哎,阿寂,你进去给你师兄沏壶茶吧,娘教你的礼数可不能忘。”
待林寂进屋沏茶后,余容连忙请陆萧白在外面的方桌前坐下,又打量了他几眼:“阿寂总跟我提起你,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君子端方,气度不凡。”
陆萧白谦虚道:“伯母严重了。”
余容犹疑道:“可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陆萧白:“也许是我合您眼缘,在下也觉得伯母看上去十分可亲。”
余容惊喜:“是吗?你真会说话。”
等林寂沏茶回来时,眼见两人早已相谈甚欢,一边择菜一边聊天,陆萧白看上去比他这个亲儿子和他娘更熟。
林寂:“……”
第46章
余容未出阁前是千金小姐, 嫁人了也是贵妇人,从来衣食住行都要人伺候。可惜人很难顺遂一生,丧夫之后又丧家, 常人未曾经历的重大变故都凑到后半辈子,她这一生也算是被苦难磋磨过了。
余容是从流落农户家后才开始学着下厨, 然她清醒的时间不多, 大多时候不捣乱就够了,还要人照顾;后来就算清醒着帮忙,也只能到打打下手的程度。
“也许是没有天分, 我烧的菜味道很一般。可为了感谢灵昀师父和小白这些时日以来对阿寂的看顾, 我……我还是想尽一尽微薄心意。”余容有些腼腆道。
陆萧白和林寂面面相觑:呃, 其实大可不必……吧?
有了孟晚秋的前车之鉴, 他们真的怕没天赋硬整的行为,只会适得其反,最后还不是他们收拾。
林寂连忙坐过去扶住余容,“娘,我就在这里, 何必让您替我感谢?您坐着就行, 下厨的事我来。”
余容有些惊喜又有些迷茫:“你以前娇气得很,菜里有姜丝能挑半个时辰, 衣服脏了一点你就脱掉不要了,你何时学会下厨了?”
陆萧白没忍住笑出声来。
“娘,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林寂最怕这种有他人在场,父母老是忍不住揭自家孩子短的场面。
虽然陆萧白不是外人, 但让他听到比让别人听到更羞耻啊!林寂快速看了眼陆萧白,又连忙收回视线,耳根发烫。
陆萧白看到他的反应心里更加觉得有趣想笑, 却还是为林寂解围:“伯母,我们落霞峰与别处不同,从不摒弃口腹之欲,你看那些灵田就是我们一起开垦出来的。”
“一日三餐皆是寻常,您是长辈,有心的话从旁帮帮忙就行了,别的就让我们小辈来吧。”
陆萧白真的很会说话,三两句就把余容哄得乐呵呵,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还好余容对厨艺没有不精到孟晚秋的程度,洗菜择菜刷锅刷碗她都能胜任,而且不懂就问,好学还很听劝,不强揽事,厨房里显得一派和谐。
某一刻,余容抬头时看到眉眼舒展,正在切菜备菜的林寂,一看便知他习惯且安心于这样的生活,当娘的眼眶微微湿热,心中甚是欣慰。
后面陆萧白也教余容做了几道简单家常的菜品,让她也充满参与感。
几个人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聚在一起享用,只有孟晚秋没有动一点手,他一边心虚一边扒饭喝汤,吃得满脸幸福。
林寂也觉得,这是他重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在意的人都在身边。
又过了几日,余容看过林寂修炼仙法,林寂练剑,林寂的生活……在她身体痊愈之后,便把林寂叫到跟前:“娘该离开了。”
林寂眼眸低垂,对此并不十分意外。
余容作为培风门里唯一的凡人,整天看修仙者上天遁地又御剑的,心志已经很强大了。
对她而言,修真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她暂居此处是因为林寂的关系,可病好了总不能一直赖在此处,格格不入的,她自己也不自在。
之前陆萧白便问过林寂:“你打算如何安置你的娘亲?又要合你心意,也要让伯母满意。”
林寂知道陆萧白只是关心,却从不干涉别人的家事,他却道:“小白,你一向思虑周全,你认为我怎么做合适呢?”
只要他这个当事人主动询问,陆萧白就可以随便干涉他的事了。
陆萧白:“……”
林寂搬了个矮墩子坐在余容身边,把他和陆萧白商量的解决方法提出来。
培风门地处清州之外的避世仙山,周围的村镇,包括清州在内,都是培风门能庇护到的人间场所。
他们好不容易团聚,他娘自然不能离自己太远,最好长居于清州地界。这样的话就算他有事要去别处,娘亲也在培风门庇护之下。
毕竟仙门弟子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大多都有家族父母,虽说入了修真界便不能留恋俗世,可培风门护犊子,对门下的弟子亲属还是很维护的,譬如对弟子炼制延寿丹寄回家里的事,只要别吃出问题,长老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次林家有钱,他娘也富足惯了,没必要找个村庄过苦哈哈的日子,林寂打算把林家的产业和家底都迁来,就像他爹和三叔一样,在哪做生意不是做?反正他们都没有背井离乡的内心障碍。
到时林家的生意有管事和一些肱骨下属经营,余容正好能坐个镇,从旁看着点就行,林寂正愁没本家人监督风险很大。那些下属权力不小,有施展空间,又有他看着,自不会给他娘找不舒坦。
至于之前救下娘的那户柴夫家,自是要报恩,最实际的便是给他们余生不缺的钱财。如果他们愿意搬来和娘继续作伴就更好了,若有亲属一起搬来也无所谓。
反正林家不缺钱,但林寂平时又用不着钱。
“所以娘你不必急着下山,容我先把一切安排好。若您不愿意想回东州,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别的解法。”
余容愣了愣,连忙说道:“我不想回去了,故地俱是伤心处。只是你爹,我放不下他。”
林寂又开始了他那淡淡的语调:“放不下就一起迁来呗。”
余容:“……”
良久,余容抚了抚林寂的脸,“不知不觉,你长大了,处理事情如此面面俱到,颇有你爹的风范。”
“你说的解决方法很好,娘自是听你安排。如此我们隔得不远,想见便能见到。”顿了顿,余容垂眸轻叹:“其实你娘也并非一事无成,账目和生意我也会做。刚成亲时林家的家业并不算大,还是我们慢慢扩起来的。”
“可自你爹死后,我的心颓了,万事不理。”
说到底,余容的前半生太顺遂,一点挫折没经历过,无论是家境还是和夫君的感情都很好,她人也算精明,那几年和林琅可是一起携手并进的,她并非只是解语花。
身体虽辛苦,精神却从未受过打击,因此一被打击就起不来了。若非更大的打击来临,又对儿子失而复得,余容可能会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走出去。
“如今,我想好了,我定要把林家剩余的产业打理好,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你爹只能放在心里偶尔想想了。”
“……”林寂抽了抽嘴角。
三句话不离他爹,他对娘的保证很没信心。
隔日,林寂再次跟余容确定:“既然娘你没有异议,我便去处理此事。”
“还有。”顿了顿,林寂偏头:“这些处理的办法也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我有问过陆萧白。”
余容疑惑:“我知道,你那萧白师兄娘看着也很喜欢,他也的确做人做事都很好,可你也不用三句话不离他吧?”
林寂:“……”
做完决定,林寂自是得跑一趟把一切后续了结,没有一两月搞不完。
在此之前,他先把余容安置在离培风门最近的山下小镇中休养。
孟晚秋对此也只是叮嘱:“阿寂,希望此事能尽快结束,以后你不必再被凡尘俗事所累,毕竟在修真界还是修行为主。”
林寂十分认同:“谨遵师父教诲。”
孟晚秋思索半晌,犹豫开口:“我听你娘说,你家是被妖物侵害。可你曾说你家是被仇人所害,其中是否有隐情?”
“暂时不告诉你娘真相能理解,但为师希望你不要对我有所隐瞒。你可知凶手是谁?只要告诉我,为师定会替你讨公道。”
良久,林寂嘴唇动了动:“我……不知。”
孟晚秋也从林寂口中得知了鲛珠的事,可他此刻却在想,如果不知又如何确定一定是背后有人操控呢?阿寂不愿意说,他也只能把疑惑按捺在心头不表。
孟晚秋负手,神情严肃道:“好吧,但若有一日你查出了仇家,一定要先告诉为师,万不可轻举妄动。”
说罢,孟晚秋转身离去,林寂留在原地顿了许久。
可惜已经晚了,他不敢坦白,让孟晚秋知道自己是手段毒辣之人。
林寂回头,却看到陆萧白站在不远处,被发现后走来。
林寂心尖颤抖:“你都听到了?”
陆萧白反问:“你不想让我知道?”
林寂:“……没有。”
他只是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一开始林寂复仇只为干脆痛快,本着重生了多活一日就多赚一天的想法,也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那时在世上根本没有在乎的人。
可如今,全然不同。
陆萧白却没有多问,只道:“明日便要下山,你包袱收拾好没?”
这一次,陆萧白没有必要同行,自然在培风门。
林寂看向他,陆萧白拍拍他的肩:“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承陆萧白吉言,林寂晚上没能早睡。
他把摆在案前,以前不曾过多留意的木雕拿起来看了许久。
林寂有些好奇,今生他很少着天青色的衣服,为何当初陆萧白送给他的木雕,却被他涂上天青色。
他刻的,是哪一刻的他?
次日,林寂把木偶放进包袱的最里面,装进储物玉佩中,便和他人告别,御剑离宗处理家事。
林寂离开后,陆萧白的日常活动和以往并无不同。
不就是种种灵田做做饭,修炼累了睡一觉,每天逗逗焱羽兽,没事和同伴们一起找事做。
陆萧白每日修炼的内容也很多,练体,炼丹,重温术法,读修灵典籍,晚上再吸纳灵气灌输给躯体……啊对,他虽不主修剑,也需要练剑。
在某时某刻练剑之时,陆萧白突然想起林寂。
他收了剑,不打算练了。
从前他用扫地磨练心性,就是为了提高专注力。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当日心情如何,开始做某件事之前,都得扫除杂念,过程中不可分神。
既然做不到,继续下去也没有效果。
陆萧白干脆拿着扫帚去扫地,捡回自己的状态。
可扫着扫着,有个人又从脑海中跑出来。
陆萧白又想起林寂走前那一幕。
该死的他为何要穿着天青色的衣服,然后走到他身边说一句:
“其实天青色也挺好。”
“……”
为什么呀?
到底几个意思?
陆萧白把扫帚放回原位,干脆盘腿坐下,撑着头继续思索。
想不出头绪,他干脆拿起厨房的木桶出去打水,回来把水缸填满。
孟晚秋坐在一旁吃包子,他知道陆萧白有这样的习惯,不由得劝道:“小白,你别对自己太苛刻了,有时候你越不想走神,越控制不住的。”
“人生在世能管住自己的言行已经很难得,还要管住你的脑子想什么,那也太难了。”
孟晚秋啃完包子,“像为师这样的年纪,还不是书看着看着就在想有点饿了,你们饭做好了没……想法跑偏很正常啊,不影响正事就行。”
陆萧白:“……我知道。”
可他心里对自己有些生气,却说不出缘由,只好找事情做转移注意力。
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罢了。
有时陆萧白也会下山去不远的镇子逛逛,看望一下余容伯母,陪她说话解闷,帮她布置一下新居所。
每一次,余容都很温和有礼地招待他,甚而表现得有些恭敬了。
陆萧白经常去倒真与林寂的关系不大,更多原因是他觉得余容伯母待他十分和善温柔,让他想起自己儿时的娘亲。
或许贪恋母爱的感觉是共通的,虽然那是林寂的母亲。
时间久了,两人便也相熟,余容盯着陆萧白看许久,还是试探问道:“小白,咱们之前见过吗?”
陆萧白摇头,“伯母此话怎讲?”若无林寂,他们便不会有交集。
余容垂眸道:“我只是觉得,你有些眼熟。”
有些像,她完全昏迷前见到的月下仙人。
当时林家被妖物湮灭,后又来仙人除妖,虽然现在她了解了准确来说应该叫修仙者。
余容当时后背朝天趴在地上,脸歪向一边,谁都会以为她死了。可雨落在脸上的时候,她恍惚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那一幕。
她好像模糊看到了两个白衣仙人,却不是一伙的。其中一个在林家上空转了一圈,突然不知为何怒吼起来,嘴里恶狠狠说着什么,听不清。
正要走之前,却被另一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仙人一掌打伤,仓皇逃走。
可能是那仙人的满头银丝太显眼,她就算脑子混沌不清也还留有印象。
突然他轻飘飘飞到自己面前,轻叹:“还是来晚了。”
不知过多久,他抬手往自己身上附着一层仙力,轻声说:“睡一觉吧。”
余容把当时的状况讲述出来,只见陆萧白神色悄悄凝滞,很快又恢复正常:“想来伯母可能是伤势太重,出现了幻觉。”
他端起茶杯,垂眸看着杯中的倒影:“否则若真有仙人,他为何不早点到,救下你们呢。”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余容掩藏眼底的哀伤:“或许是命吧,怪不了任何人。”
“其实就算你们不跟我说,我也知道灭门之祸很可能是鲛珠引出来的。我不在阿寂耳边提起,也只是因为我看到他现在和你们一起生活得很好,何必被仇恨所累,我再也不想失去了。”
余容拿出手帕拭泪,“此话我只能跟你讲,希望你不要和他说……”
有时人就是这样憋不住话,不说难受,说完又要别人保守秘密。
陆萧白点点头:“我会的。”顿了顿他又道:“幻觉之事,也请您不要对林寂提起,以免勾起他的执念。”
以免他又怀疑自己别有居心。
余容点头,想了想又有些好奇问:“小白,你和阿寂平时如何相处的?阿寂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你,对你诸多夸赞,作为他娘,我还真有点想不出你们是怎么变得要好的。”
陆萧白听前面几句神色淡淡,后几句越听越不对劲,直起身脸上露出真切的疑惑:“啊,他会夸我?”
林寂什么时候夸过他啊?连师兄都没喊过。
余容从容喝茶:“我就知道,他当面哪好意思说啊?他在我面前可是经常说你七窍玲珑,对他照顾很多呢。”她想了想同样疑惑,“可为何你如此意外?难道你们平时关系不好么?是不是他……”
陆萧白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余容作为长辈待人和善,就是也有些常见的……父母辈陋习,老是担心自家孩子给别人添麻烦。
陆萧白经常听到她一边设想林寂在落霞峰有没有不合群闯祸之类,一边率先替她儿子赔罪,然后夸陆萧白,听得他这个同龄人害怕。
就连陆萧白都有点分不清父母辈开口说的好话究竟是出于礼貌恭维还是说真的,就连她说林寂会夸自己,陆萧白也觉得对方在说客套话。
“那你们究竟相处得好么?”余容真有些担心,她真的挺喜欢陆萧白这个后辈的,觉得阿寂能有这样的师兄很好。
陆萧白又倒了杯茶,随口一说:“我与阿寂素来都……挺好啊,只是偶尔会拌拌嘴,也很正常嘛。毕竟相识数年,也不会一次矛盾都没有。”
或者说从始至终就有矛盾,一旦爆发,就变得很严重。
余容听此宽了心,也是,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
陆萧白聊着聊着,渐渐走了心:“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他对我究竟是何看法。”
就像他弄不明白自己一样,明明想好以后顺其自然淡淡相交了,却还是会纠结,看不开。
陆萧白:“有时我觉得他不喜欢我,有时又觉得他也没我想的那么不喜欢我。”
陆萧白许是太过惆怅,都影响他的专注力了,下意识嘀咕,却不想余容耳力甚好,听懂了他大概的意思。
她原先又想问是不是阿寂哪里做得不好……可小白这句话内容奇怪,配合着语气听着更奇怪,很像吵架过后的抱怨。
余容努力思索,想给他一个答案,突然道:“也许是,未必不喜欢?”
“……”
陆萧白回到培风门,一路思索余容伯母不久前跟他说的那些话。
山门前,有一个熟悉的天青色身影对着他招手。
陆萧白眼睛一亮,抬头时顿住——原来是云上仙宗的弟子啊。
他走过去道:“你怎么在此处?”
宋若辞微笑:“我代我父来培风门拜访,顺便给你师父捎带一张请帖。”
陆萧白暂时搁置混乱的思绪:“既如此便进去说吧。”
“好啊!”宋若辞欣喜。
随后,两人勾着肩走了进去。
宋若辞其父酩酊庄主和灵昀尊者曾经交情不错,看在故友的情分上,宋若辞被当座上宾在落霞峰住了几天。
反正落霞峰陆续有客至,多他一个不多。
平心而论,陆萧白发现宋若辞对他莫名殷勤,可他直觉此人并非为利益而来,是真想和他交朋友。
可能是当时宋若辞当众反抗玄逸真人,又为他和林寂舌战群儒让他印象深刻,那一副反骨的样子一看就不像虚情假意的人,陆萧白觉得他很对自己脾气,便也乐于与其相交。
可宋若辞待了几天,又嫌山上无聊,不过是换个地方看别人修炼,便主动请求陆萧白带他下山游览一番。
陆萧白欣然应允。
林寂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俗世返回落霞峰,只看到落叶飘到地面,四处寂静无声。
他寻了半晌空无一人。
终于在灵器库找到师父,问起陆萧白下落时,孟晚秋颇有兴致道:“说起来,你要是不累的话下山找他们玩呗。”
林寂:“他们?”
孟晚秋把宋若辞拜访的事道出,顺便让林寂也多交交朋友。
却不想林寂的脸骤然阴沉下来,一字一顿道:“好啊。”
他转身离去。
山下城中,陆萧白和宋若辞臭味相投,倒是很快就混熟了。
宋若辞是非常懂得享受生活之人,看到哪里有意思要么走不动道,要么四处乱窜。
陆萧白/精力没他旺盛,和他多游几处就觉得累,完全没有跟林寂游览时的勃勃兴致。
“等等,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会儿吧,太吵了。”
若他真是躯体的年纪肯定喜欢凑热闹,然陆萧白现在更喜欢独坐钓鱼台看别人热闹。
宋若辞贴心问候:“那你想去哪儿呢?”
这倒把陆萧白问住了。
须臾,陆萧白捏着下巴思索:“我一直想与人单纯下一盘棋,或是去听琴赏曲。”
宋若辞:“……”
可是下棋很无聊他坐不住,而且他没想到原来龙傲天爱好高雅艺术。
宋若辞:“也好,那不如咱们包一层酒楼雅间,到时你想听琴还是下棋,让他们送来就行。”
陆萧白感慨:“你们还真是都有钱啊。”
于是他们真去包了雅间,宋若辞对高雅艺术没兴趣,便坐在一旁吃酒享受美食,听陆萧白弹琴。
陆萧白也不介意,因为很多时候他连听众都没有。
宋若辞听完一曲,发现陆萧白一开始有些生疏,后来便游刃有余了,龙傲天当真是全能啊。
宋若辞就是有点疑惑,然他生性直爽,干脆坐到陆萧白旁边问:“我有些不懂,你为何会喜欢这些?”
陆萧白拨了一下琴,他最喜欢现在有话直说,什么都不用想的状态:“就这么说吧,人越没有什么,就越想体验什么。”
“就连修真界,大家大族多如牛毛,我有些好奇他们的生活。不过如果让我每天过那种日子,说不定很快我又会腻,可我现在还是喜欢。”
宋若辞点点头,懂了,草根主角的向往:“没事,等你以后修为提升,位高权重,就什么都有了!”
陆萧白:“那不一样。”
他羡慕的是那些人家天生的清贵从容,就像……林寂一样。他们身上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宋若辞继续鼓励:“你想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如今不过是等待厚积薄发而已,我相信就算你想飞升对你也不难。”
“哦?宋兄未免过于谬赞。”陆萧白一脸了无趣味,“飞升也没什么意思。”
宋若辞:“……那你想做什么?”
升级流主角不想飞升?他果然是穿进同人了吧。
宋若辞想了想,“难道是归隐山林那种?”反正主角到最后一般就是这两种结局。
陆萧白连连摆手:“归隐可以,归隐山林不行。”
“普通老百姓活得太艰难了,又有天灾又有人祸,赋税重乡绅压。在培风门种灵田是怡情养性,回家里种田就是劳作了。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一年没有多少收成,有什么好的。”
“一不小心闹场旱灾洪水,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正是经历过,陆萧白才不打算归隐山林,而将其称作入世修行。
“我只想有钱又很闲地生活,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帮助受难之人。”
宋若辞倒吸一口凉气,端了杯酒给他:“英雄所见略同!”
龙傲天的梦想太接地气了,不过俺也一样!
两人碰杯之时,门突然被人推开。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林寂缓缓走进来,脸上的表情既不像怒,也不像喜,一脸沉寂,给别人的感觉却很不舒服。
他就这么直勾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萧白。
陆萧白把空酒杯放回桌案上,想起余容伯母说的话,他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碰翻了酒杯,又连忙将其扶起来。
陆萧白抬头:“你回来了?”
很快他又垂下眸子,在心里研究起“未必不喜欢”的含义。
良久,林寂笑出声:“好热闹啊,加我一个吧。”
说着他走过来,强行坐到两人中间。
“……”
宋若辞满头黑线,默默爬开了。
第47章
林寂一向赶早不赶晚。
他用追魂箭追踪到陆萧白时, 对方和宋若辞刚进雅舍没多久。
林寂就站在屋外,听完了陆萧白弹的琴,还有他们说的话。
林寂胸膛剧烈起伏, 才勉强保持冷静,没有第一时间破门而入, 往后却是越听越冷静, 心沉沉的像是不会跳了。
他不明白为何陆萧白和宋若辞没认识多久,见的次数也不多,陆萧白却可以对其畅所欲言, 跟他说那么多掏心窝的话。
可自己每日就在他身边, 陆萧白却三缄其口, 任由自己疑惑, 纠结,猜测。
人的心原来真的会像泡在酸水里一般,并不是夸张形容,而是真实感受。
林寂坐下沉默地连饮三杯,就当是晚到的罚酒。
可他沉默着,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心里太过酸涩, 让他说不出话来。
宋若辞识趣地坐回原来的位置,想了想道:“清州四季宜人, 不像玄州天寒地冻的。我来了几日十分喜欢,陆师兄便带我四处逛逛,尽尽地主之谊。”
不过,他为何要额外解释给林寂听?宋若辞不明白, 但求生欲告诉他应该这么做。
林寂状似随口询问:“宋师弟何时来的?”
宋若辞:“约莫,七八日前?”
林寂:“嗯。我听师父说过了,宋师弟如今在落霞峰做客。想必和我师兄相处十分融洽, 志趣相投,形影不离吧?”
宋若辞:“……”
陆萧白腹诽,平时听不到,非得这种时候一口一个师兄喊着。
他倒了杯茶放在林寂手心,“阿寂,喝酒不要这么急。我听你声音有些干涩,身上又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还是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好罢,其实是陆萧白看出林寂没有换衣服,没把储物玉佩放回洞府,恐怕刚回来歇都没歇就过来了。
他还穿着天青色服饰,眼下他和宋若辞看起来倒像同门,跟排挤自己似的。
不过林寂的着装风格要更精美繁杂一些,领口和袖口处绣着竹叶作配,绣工繁复精美,品味与审美俱佳,整体不简约却不觉累赘,明明这样清雅的颜色,都被衬得有些华丽了,他整个人看起来亮亮的。
陆萧白打量完了愣住,转了转眼睛:不对,他想错了,林寂不论有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倒像是特意穿了这一身……
林寂听到陆萧白关心他心里总算舒坦许多,低头一看茶杯却是满的,他猛地抬眸,眼神质问:你是让我走吗?
陆萧白:“……”
就算让他走他也不会走,林寂慢悠悠喝完了茶,低声道:“你已许久没这般唤我。”
如何唤他?阿寂吗?陆萧白无奈:“你此行可还顺利?”
“自是没问题,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
其实他只给陆萧白和师父和他娘带了,不过宋若辞在场得说笼统一些。他看了看宋若辞,心里郁闷,为何对方出宗了还不穿其他颜色的衣服,林寂没想到会撞色。
“宋兄一起过来看看吧。”
宋若辞自是清楚林寂出远门回来顺手带的礼物跟他这个突然拜访的外来人无关,但他们都叫他了,他就当不知道,脸皮厚吃得够。
不过林寂拿出来的还真是食盒,打开是几排精致小巧的糕点,算是东州那边的特产。
余容十分想念家乡的味道,林寂便带了好几盒回来,此时拿出一盒也不妨事。
陆萧白拿起其中一块观察:“此糕的形状很有趣,像小猫的爪子。”
林寂:“老板巧思,它就叫猫爪糕。”
宋若辞:“啊?你别告诉我此糕点是用猫肉做的……”
“……”林寂和陆萧白纷纷用无语的眼神看向他,他在想什么可怕的东西?
“噱头而已。”
不过是把模具做成猫爪子形状,糕点就是正常的糕点……不对,是东州的名品,秘方独特,口感细腻,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清香。
此糕放锅蒸时会再放置一些陪衬的植物,有的是荷叶竹叶玉米叶,有的是可用来进食的花,有的是松枝,搭配不同的增香之物,味道也各有各的独特之处。
口味不一,味道以清甜为主,吃多了也不会腻味。
就着糕点找到共同话题,三人一边品尝一边点评,相处总算自然了许多。交朋友一起玩本属寻常,多林寂一个也无甚区别……吧?
才怪。
很快,宋若辞发现自打林寂来了之后,自己被排外得很严重。
虽然他们没把自己晾在一边,可每当陆萧白想对他说什么时,林寂总会率先问陆萧白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把对方的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边,换他来主动跟他说话。
可林寂明显不太会聊,宋若辞感觉有些无聊。
时间久了,这对师兄弟甚至开始视若无人起来。
林寂:“你不是想下棋么?让他们送来,我跟你下。”
陆萧白看向他:“你琴棋书画都学过吗?”
林寂垂眸:“家中请过先生,君子六艺都教过。抚琴也是,你若想怡情养性,直接找我便是了。”不必去找别人。
陆萧白顺着他道:“妙哉。”
宋若辞:所以你俩下棋,我干嘛?
宋若辞叹气,怪不得有一种说法叫做要么两个人一起,要么多几个人一起,就是不要三个人一起,否则被冷落的那人连转头说话的人都没有。
果然,三个人的友谊太拥挤。
宋若辞不打算跟他们耗时间,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坐不住,观棋局对他而言很无聊,他打算出去逛逛。
他表达坦荡:“主随客便,咱们各自舒坦就行了,又不是老顽固,晚上再一起回去吧。”
说罢转身离去,却在下楼前凑到窗户面前,看向大街上游览的熟悉倩影。
“洛湘姑娘……”宋若辞喃喃,连忙快步下楼出门。
“……”
陆萧白接过棋盘,摩挲着黑子,瞪了林寂一眼,似嗔怪又似拿小心思很多的师弟没办法的无奈。
林寂装作没看懂,“不下么?难道你之前说的都是托词,还是只想跟他下不想跟我下?”
陆萧白:“……”
陆萧白不常下棋,便着黑子先手,若有疑惑,便让林寂指导他。下了几盘差不多熟悉了,再正式对弈。
两人一开始对彼此还有些残余的别扭情绪,到后面专注起来,便顾不上其他。
陆萧白和林寂下了半天棋,就算他棋术略为不敌对方,陆萧白还是很有兴致。
倒是林寂下到后面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用心不专起来,反倒让陆萧白追赶了上去。
“不要故意让我啊。”陆萧白眉眼舒展。
“我才不会让你。”
不论如何,他们俩是不需要搞什么互相推让的戏码,全力以赴才会让彼此感到尊重和满意。
林寂只是想起不久前陆萧白跟宋若辞也是这样志趣相投,他就不顺气。
又下了两局,陆萧白放回棋子:“今日就先这样吧。”他伸了伸懒腰,“坐得有些腿麻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正要起身时,林寂突然开口:“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陆萧白听此止住动作,心跳莫名快了一瞬,坐回去看着他:“你说。”
林寂的语气有些沉重严肃了。可陆萧白等了许久,仍未听到他的下文。
时间一点点流逝,陆萧白眨了眨眼,心想林寂的欲言又止,恐怕是在思忖该怎么说,或是该不该说。
看来得容他激一激。
陆萧白叹气起身,“你不说,那我先走了。”
果不其然,被林寂抓住手腕止步是陆萧白能预料到的,他出乎意料的是林寂不仅抓住他,还推着他的双肩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
陆萧白这几年如愿个子窜得很快,如今对比同龄人而言他也算高挑,可林寂长得也快,始终比他高半个头。
陆萧白看了看身后自己靠着的雕花屏风,心里又惊又觉得不可思议,再开口声音竟有些发颤:“你……”想干什么?
林寂犹豫许久,终于目光灼灼直视他:“为何要跟他来这里?”
陆萧白眸光疑惑,这里怎么了?不就是酒楼雅间吗?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是你自己说,让我有空教教你的。”
林寂垂眸,眼底强忍愤怒和委屈:“我不在,你便寻别人去了。你想做这些事,为何不直接找我?我哪里不如外人,我也可以陪你!”
“如果谁都能与你弹琴论棋,把酒言欢,那我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你独孤时的消遣罢了,我与旁人,也并无不同。”
“你还愿意跟别人说一堆心里话,而我连要句真话都不能够。”
林寂并非是嫉妒总有人围在陆萧白身边,他也知道人生在世交几个朋友很寻常,他也喜欢和同伴在一起的感觉。
他憋闷,不甘心酸的是陆萧白连对朋友都可以坦诚相待,对他却诸多顾及,虚虚实实让他根本看不透。
为什么要区别对待他?
他实在忍不住,不说出来会自己把自己呕死。
陆萧白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都忘了推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陆萧白突然抬手轻轻拍了拍林寂的脸,轻轻一笑:“你和别人能一样吗?”
“林寂,你有没有听过至亲至疏这个词?”
“人与人之所以交浅却能言深,是因为本就相交不多,只需要某一刻信赖对方的品性,便能肆无忌惮,信口开河。言语中的真假和深浅,彼此都不在乎。哪怕看错了人,对自己本身也无影响。”
“可在身边朝夕相处,亲如一体的人,却要小心思忖,前怕狼后怕虎,你以为我想这样?”
陆萧白突然伸手捏住林寂的下巴,笑得有些邪了:“就像你敢承认,你曾经恨我恨不得想杀了我吗?”
何必把话说透?他们之间是爱是恨,前情旧怨哪那么容易说清楚?等到一点余地都不留的时候,只能说明对彼此再无期望了。
林寂像是被明火烫到一般连忙后撤,陆萧白说的这些话让他脑子混乱了。
林寂心神大乱,看着陆萧白既无措,又无比欣喜,毕竟他不是傻子,能听出来对方的意思不是他曾经设想的意思。
正是因为心里那个人和别人如此不同,才不得不瞻前顾后,慎之又慎,最后成了束缚。
林寂不知所措之下,突然道:“可我如今已经——”
陆萧白打断他:“已经什么?”
他垂眸:“林寂,想清楚了再说,有的话是不容作假,也不能收回的。别在冲动的时候做决定。”
如果他说他如今已经不恨自己了,事后却又不甘心后悔,陆萧白怀疑自己真的会掐死他。
就算林寂说了,他也不会信,这也是他不愿意跟对方敞亮说话的原因。
还不到时候,也还不够信任,不留余地,一不小心便是无法挽回,虽然他并不知道何时才能时机已至。
两人都失了分寸,不由得喘着粗气调整。无论是言语的交锋,还是势均力敌的互相逼迫,都已经到了临界点。
林寂还保持着原先的动作,他禁锢着陆萧白,实际上陆萧白也禁锢着他。
他们谁也无法打破这层禁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在禁锢之下,又无法不被对方吸引。正是这样强势又移不开目光的感觉,如同曼陀罗,美丽迷人,有毒又有瘾。
林寂突然如法炮制挑起陆萧白的下巴,一字一顿道:
“陆萧白,你真的很厉害。”
这是他两辈子,生平头一次对其心悦诚服。
陆萧白长呼出一口气:“你也不遑多让。”
林寂放开手,陆萧白以为他总算冷静了,正要推开时,对方又突然抱住他。
林寂把头埋在他的肩头,闷闷道:“你既然看得这么明白了,也只有我能给你这样的感觉。”
他顿了顿:“那师兄的眼里,为何不能只看到我一人?”
陆萧白:“???”
林寂松开他,这次是真的退后几步,眼眸低垂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就算不能只看到我,也要先看到我。”
“以后师兄做想做的任何事,尽管来找我,不要第一个找别人。”
否则,他会难过的。
林寂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很快红透,可他想了想又不后悔。
他总算想明白一件事,无论是爱是恨,陆萧白是他心里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人。
林寂踌躇半晌,没有多做解释,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萧白扶着案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他从余容伯母那里,得知林寂的一件往事。
其实这辈子未重逢前,上辈子的一生过去,这对母子的关系并不好。
余容伯母看起来对旁人很和善,却对她的儿子十分苛刻过。
林寂年幼时,林琅和余容恩爱无比,如胶似漆,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父母对孩子十分疼爱,却也只有那几年。
林琅死后,余容就变了。
因为林寂少不更事时十分娇气,有一段时间特别想要一件东西,每日都缠着爹爹要。
可能是他爹作为寻宝大家,拿给儿子的玩具都样样不凡,林寂看中的东西也不容易买到。
林琅从外面回来前,刚认完字的阿寂特地写了一封信,问爹爹能不能给他带回来。
出远门给家人带礼物似乎是约定俗成的惯例,林琅经常在外面,对妻儿的愧疚便是不能长伴他们。
于是林琅各处辗转去给儿子买他想要的小玩意,却在半路遭劫匪丧命。
余容给丈夫整理遗容时发现了这封信,她认为如果林琅没有去做这件不在计划之外的事,或是早或是晚,说不定就不会遇到劫匪,也不会死。
一个痛失丈夫的妻子疯狂责怪自己的儿子,她是对是错呢?外人难以评价。
或许她只是太痛苦需要一个发泄口,用侥幸的心情,去逃避不幸的现实。
林寂那时能记事,也能明白大体事理了。
杀害林琅的劫匪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林寂也受到了刺激,他曾经刻苦读书,想考功名的志向都是真的。
刚好余容也不想自己的儿子走父亲老路,专门请各名师严厉教导他,不许他再从商。
三叔林钰能放他们折腾,也是因为这对孤儿寡母对家产和生意似乎真的毫无心思。
余容肯教,肯督促林寂,却偏偏过不去心里的坎儿,不肯亲近林寂。
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求神拜佛,怀念从前,不问世事。
虽然在林寂废寝忘食,寒风里背书冻晕之时,余容也会急匆匆把他背回去,让丫鬟给他披衣送饭,可这些事情她不出面,林寂怎么可能知道。
明明同在屋檐下,母子却一个月也未必能见几面。
“家灭之时,当我又失去阿寂,我才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他。”
“我总是怪他,可我心里也明白并不是他的错,却忍不住冷待他,对他不好……我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肆无忌惮去伤害,失去了才懂珍惜,追悔莫及……”
“我真的,错了……”
余容告诉陆萧白,人的感情很复杂,并非不是爱就是恨,也并非一成不变。
可人有的时候又很轴,明明路就在前面,却自发给自己的眼睛蒙上一层大雾,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就是过不去。
只有当自己想明白时,大雾才会散开。
她失去了夫君时觉得天塌了,又失去儿子才发现天真的塌了。她爱他怨他又想他,关心他也伤害他,可林寂心里崩塌的一角,却是她给予的。
“因为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阿寂懂事得太早,他对自己比我对他更严苛。”
因为林寂曾经对父亲的死十分自责,认为他有错。导致他养成事事苛求自己完美的性格,不允许自己再失误。
陆萧白听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世林寂走错歧途就全线崩盘,因为在他的心里是不容许自己犯错的。
一旦错了,他便没有价值,他就会完全崩溃。
让自己十全十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缺陷。
当时陆萧白听完很想抱抱他,过去了许多时日,陆萧白似乎又从余容和林寂的关系中想清楚了更多隐含的寓意。
阿寂不允许自己犯错,是不是也不允许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当他意识到事态失去控制,不在他的设想之中,亦或是情感和理智相冲突……就会自己拧巴住,无比挣扎,人也变得奇怪起来,偏偏他还想不明白。
陆萧白坐着,一点点理顺逻辑,试图去理解林寂。
他回想近日林寂面对自己时的奇怪表现和反应,越想越不对劲。
陆萧白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砰砰的。可能是周围很安静,也可能是他想得太投入,便突然听到了。
陆萧白捂着心口听了会儿,又想起方才林寂对他的举动,抚上渐渐发烫的面颊,和耳根。
陆萧白怔怔地做出这些动作,想起曾有数次,林寂总是看着他许久,突然别过脸;跟自己说着话,他也会突然别过脸,移开视线,耳根薄红。
以前他也看到了,却一直以为林寂的反应是因为嘴拙老是说不过自己给气的。
直到此刻,陆萧白发现他可能……一直都想错了方向。
如果林寂对他不是单纯的厌恶与仇恨,那是什么?
未必不喜欢……又是什么情感呢?
林寂在外面等了许久,冷静下来又开始忐忑了。
方才是他过于冲动,说的话不像自己平时会说的,不知陆萧白会如何想他……
正当林寂要开始后悔时,陆萧白走了出来,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走到林寂身边,“咱们去桥边等吧。”
林寂嗯了一声,与陆萧白走到城中桥头。
观景,赏月,对视又移开。
两人一人站在一边,任由晚风吹拂,看周围的热闹,静自己的心。
林寂:“我刚才……”
陆萧白:“这种时候,可以不用说话。”
“……”
毕竟方才说的话都太激烈了,信息量太大,此刻让彼此默默消化一会儿,也挺好。
陆萧白认为,万事不用操之过急,发现问题也不一定非得赶着解决。
许久,两人还吹着风。
热闹已经散了,街道十分冷清。
林寂四处张望,无语凝噎:“……宋若辞呢?”不是他说要一起回去吗?
陆萧白也四处看了看,无奈摊手下结论:
“很好,我们被他忘了。”
第48章
宋若辞特地来一趟, 是为了捎带来自玉琼岛岛主过两百岁生辰的请柬。
原本孟晚秋的请柬自然是和培风门的绑一起,可玉琼岛弟子去给酩酊庄主送请柬的时候正好给宋若辞撞上了,本着庄主和尊者是好友的关系, 宋若辞自告奋勇替人送,顺带联络一下感情。
酩酊庄主自然不会反对宋若辞去拜会灵昀尊者, 却不知宋若辞主要是冲龙傲天主角和美强惨反派来的。
他在培风门待了十多日, 终于打算告辞。
“唉,我恨不能拜入培风门,在云上仙宗的日子不是给人过的。”
临行前他同样约着陆萧白和林寂相聚, 三人借了孟晚秋的秋水阁举办了个小宴, 宋若辞对着他们大倒苦水。
陆萧白看了林寂一眼, 夹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那么不喜欢云上仙宗, 当初为何要拜?”
林寂在心里点头,他上一世属于病急乱投医,早知道他的资质哪处仙门都进得,也该多见识几处再拜投的。
不过以他上辈子的心气,也只看得上表面最好的, 最后可能还是会拜入云上仙宗。
不真正摔跟头, 人在某时某刻的想法并不会改变,还是会做错的选择。
这么说, 林寂看了看陆萧白,他倒是很感谢曾经摔惨了跟头的自己,否则今生也不会进入培风门,拜了顶好的师父, 还与陆萧白成了师兄弟,一开始是不情不愿站在同一阵营,如今是……心甘情愿站在一起。
林寂正庆幸时, 宋若辞再次哀怨地看向他:“还说呢,我根本不想拜玄逸真人好吗?要不是一不小心外出遇到他,他看中了我的资质和根骨,用威压压着我,非要我喊师父才准我起来,否则我怎么可能会拜他!”
他都怀疑如果他宁死不从,玄逸真人真的会得不到就毁掉。他还没有种到不要命的地步,只好从了。
“后来他知道我是酩酊庄主的儿子,还恭敬地上门赔礼,可惜我又不在家,等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说好了。”
“我那个爹也是,非跟我说拜都拜了,那就去云上仙宗学学吧,不要半途而废。”
说真的,一开始宋若辞还以为他会遇到林寂这个大反派,跟他成师兄弟,毕竟书就是这么写的嘛。
他在脑子里想了无数个方案,究竟是悄悄远离,还是抱大腿,还是搞一出拯救令反派向善的戏码,他每天都想得很入神……
结果三年过去林寂也没出现,在秘境试炼时,却和龙傲天主角站在了一起。
果然拯救反派的事轮不上他,宋若辞深感嘻嘻,这种事还是让陆萧白这个天选之子来吧。
毕竟他只是做完任务穿到这个世界养老的空降人,甚至当初为了保留新鲜感只看过故事的大体走向,在书里舒舒服服体验一辈子才是他的美好心愿。
如今能和主角跟反派有一些交集,对宋若辞来说就很不错了。
一切超乎意料,反正他现在看着这对师兄弟,发现暂时不用担心林寂黑化了,书里就纠葛很多的两人,如今这关系……宋若辞暗中观察表示很期待,怪不得他会觉得自己不像穿进原书。
不过他还是对林寂很有怨言,对方倒是拜了好山门,徒留自己代他受过!
林寂:“……”原来如此。
林寂移开目光,那是有点不好意思。怪不得宋若辞一开始看到他宛如仇人。
宋若辞端起酒杯示意:“如今我也想开了,师父骂一句我顶一句,大不了互相折磨呗,就当给生活添点乐趣了。”
说着他把玄逸真人气得无能狂怒的良好战绩拿出来当乐子讲,林寂听着,心里竟也没有了波澜。
次日,宋若辞去拜别了孟晚秋,正要离开落霞峰下山。
陆萧白却准时等在山门前,宋若辞连忙走到他身边,“昨晚不是说好了玉琼岛见吗?陆师兄这么大早还来送我?太有心了吧。”
等会儿林寂看见了,又得不高兴。
陆萧白拍了拍他的肩,思忖须臾道:“我来是想给你个建议……如无必要,玉琼岛主的生辰宴,托人送贺礼去便行,不必亲身前往。”
因为去的人,都会有去无回。
“啊?”宋若辞警觉起来,他的确对玉琼岛没什么印象,难道那里有剧情,或是有什么危机?
可是就算有危机,陆萧白作为书中人,哪怕他是主角也没上帝视角,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宋若辞浑身一震,卡壳了一会儿才道:“多谢提醒。”
陆萧白一笑,宋若辞听劝的名声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宋若辞转身欲走,突然又想到什么停下,看向陆萧白。
他突然凑近对方,低声询问:“话说陆师兄,你如今与洛湘师妹……你对她是何心意?”
陆萧白猛地看向宋若辞,他想起前不久这小子把他们忘了晾到晚上,不过那天他们也有失礼之处,便就当互坑以示友好了。
可后来几日宋若辞也不要他们相陪,自己在培风门逛来逛去,陆萧白的确有几次看到他就在洛湘身边,和她说话。
陆萧白抱胸:“你对洛湘师妹有意思?”
那一刻,陆萧白连日以来对宋若辞欣赏加把他当脾气对味的好兄弟心态消失,眼中带上了审视的意味,甚至开始看不上起来。
宋若辞因龙傲天的突然变脸身躯微僵,思索半晌还是承认:“是。”
陆萧白轻嗤,算他还有点担当,再次冷冷强调:“你倾慕洛湘师妹,便只需管她的心意就行,不必问我。”
顿了顿,陆萧白勾过宋若辞的肩膀,指了指灵秀峰被劈成两半的那座小荒山,“不过以后若是师妹因你不高兴一次,我就把你嵌到山里面。”
就算在宋若辞那里他做不到,他还可以带着林寂一起。
宋若辞:“……”
林寂也想起提醒宋若辞最好别去赴宴时,过来便看到两人勾肩搭背。
可宋若辞突然急匆匆离去,陆萧白也没有笑脸相送。
林寂走上前:“你们怎么了?”
陆萧白看他一眼笑得无奈,摇摇头道:“你这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要太明显了。”
他把和宋若辞说的话大致意思转述了一下,“就是这样。”
林寂皱了皱眉,“你不是一直说这位宋师弟对你脾气,你很欣赏他的性格么?宋若辞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为何不悦?”
陆萧白叹气:“他是各方面都不错,可洛湘师妹于我而言是亲人和家人,这小子居然想配师妹,我就觉得他不自量力。”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妹夫再好,从哥哥的角度来看还是不够。
亲人和家人……林寂勾了勾唇角,心情瞬间变好。
看陆萧白打着哈欠要回去补觉了,林寂连忙拽住他:“对了,我前几日给我娘带东西,她在我耳边念叨,说是你许久未去看望她。”
陆萧白微笑:“好啊,既然伯母如此记挂我,那有空咱们下山去看望她吧。”
说罢,陆萧白大摇大摆回去了。
林寂:“……”
今日还早,林寂也干脆回洞府,不过他有些郁闷。
那天他们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各自卸下了防备和内心的盔甲,或是争锋逼迫,或是剖心相待,虽然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可他以为,过后他们之间会有些不同。
后来陆萧白说,他们可以各自先冷静一下,可林寂没想到的是冷静过后却没了下文。
陆萧白对他的态度一如往常……不过也不能算没有变化,毕竟他之前还生着自己的气,现在已经气消了,回到了这些年相处的模样。
按理说林寂应该松口气,至少他们已经和好了。可松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升起一股不甘。
就感觉,不太符合他的期待,但到底在期待什么,林寂又说不出来。
林寂暂时搁置了想不明白又想起来会心跳加快,面颊发烫的杂念,抬手发出灵力召唤文灵。
眼下有一事确实比较紧要,他看陆萧白时时陷入沉思的模样,大抵也是在纠结。
这次玉琼岛贺寿,并不是喜事,而是催命符。
玉琼岛地处东海之外,乃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是凡人没有听说,普通的船也到不了的仙岛,与他们这些仙山的宗门也不太来往,毕竟距离过远了。
可玉琼岛的岛主是个人物,独自在岛中开宗立派,取名曰玉琼仙宫。
据说拜入玉琼仙宫的弟子,除去一开始自愿跟随岛主的那数百人,后面的都是岛主捡回来的。
不过这种说法当是夸张了,可能也有像宋若辞那种家里有关系却到处拜名师的前去拜宗门,但岛主只收他认为心性纯良,对苍生万物负有救世责任的弟子,哪怕根骨天赋不佳他也不在意。
如今仙宫弟子大抵千人,规模不算大却占据一岛,在修真界也算举足轻重。
更有地位的是岛主这个人。
修真界约定俗成对有地位的人称呼的规矩,一向是有权位称权位,没权位称尊号,最后什么都没有才称道号。
譬如培风门掌门乃化神期大能,在外众人皆尊称其为掌门,不会直接称呼他大能;灵昀尊者虽只是个道师,旁人也会先尊称其为尊者;像玄逸真人这般身上并无尊号的,便只能称真人了。
可岛主却是三者皆具备:有地位,有尊号,境界也高。
化神期大能,和孟晚秋一样曾在百年前对抗陌上仙时护佑过修真界,本名苍梧歧,尊号苍梧仙尊。
人各志向不同,其实像他师父孟晚秋这样的若想开宗立派,定有无数人愿意追随,如今说不定也能和这位岛主分庭抗礼。
总归岛主和玉琼仙宫在修真界都不可小觑,他举办一个两百岁寿宴,邀请到的都得给面子,就算不去也得把贺礼备上。
不过一般门派也收不到请柬,培风门大抵也只有掌门和灵昀尊者,以及三两个长老能收到。
上一世此事发生时,他和陆萧白都在遗迹,想来师父身上带寒毒去不得潮湿的岛上,没有亲自前往,这辈子同样不会去。
掌门上一世不知为何没去,反正这辈子他为了扩建忙得焦头烂额,肯定也没空去。
如此观之,培风门大抵会派遣代表去随个礼也就罢了。
上一世他们从遗迹中各自返回后,从众人的议论中听说仙岛沉了,别说陆萧白,连林寂都大吃一惊。
原先岛中人,和去赴宴的各宗门代表,无人生还。
因为此事太过严重,却又隔山望水的,若非等许久都没等到自家人回来,派人去查看,恐怕还不知道岛上全体覆灭的实情。
然,仙岛究竟如何沉的,众多修仙者怎么死的,都成了悬案。
众大能协同一起去调查许久,也只找到一些海岛塌陷后的残骸,包括修仙者和灵兽的。
修真界中,有些宗门会豢养灵兽,给门下弟子配合操练,或是暗藏实力,万一将来祸患降临时,强大的灵兽和修仙者一样是战力。
玉琼岛环境特殊,豢养的灵兽也很特别,在别处见不到那种。
岛主爱养却也不偷着养,每五十年开放一次仙宫,让修真界有实力,想要灵兽的修仙者上岛,能者得之。
若可收服,便让其带走。
各大能们怀疑,恐怕是玉琼岛主豢养了什么惊天动地却掌控不了的灵兽,被反噬了才会使得海岛塌陷。
也许是灵兽发狂,攻击各修仙者,他们从尸体中确实看到了深入骨髓的创口。
可是那灵兽得厉害成什么样才能有如此毁天灭地的能力,何况赴宴的修仙者中也有修为高深的大能,不至于一个人都跑不掉。
修真界众人暗自揣测,这一切会不会是岛主的阴谋,若一个化神想杀掉比他弱的修仙者,其实并不难……
但很快他们又不得不把结论推翻,一来岛主德高望重,曾救修真界众人于水火;二来他图什么啊?
为晋升,可他也死了;为报复,一个人怎么可能跟所有人有仇,一些修仙门派更是近几十年才兴起的;总不可能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最后同归于尽吧?
但此事终归是他豢养不当引起的,大家高高兴兴去给他贺寿,最后却被其牵累到死无葬身之地。
导致修真界损失惨重,玉琼岛主身后名也毁了,从被人敬到被人憎。
林寂想知道的重点是此事对整体剧情发展有什么影响,死了这么多人,总不可能是白搭的。
在林寂死之前这件事也只是被当做一件惨剧,有头没尾的悬案处理,也未曾有人把全部的真相揭露,过程都是揣测,成了令人唏嘘的传说。
当然他不是主要人物,看得不到位也正常。但据林寂所知,陆萧白上一世也完全没有参与过全程,此事跟他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他去遗迹了,他回来了,他听说了……木已成舟,最多哀叹唏嘘一阵。
然而这一世他们在场,林寂丝毫不怀疑陆萧白想去。
岛中灵兽甚多,其中说不定有纯粹的妖兽灵血,可治愈师父的妖毒。就单为这件事,他就一定会去。
但陆萧白未必单为给师父解毒的事而去,他说不定还想查出灵兽发狂的原因并阻止惨剧发生。
如果直到现在林寂还不了解陆萧白的为人,他们这几年的朝夕相对是干什么的?
林寂对众多即将逝去的人命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救助情节,毕竟他又不是好人,他只在意师父的妖毒能不能解。
可陆萧白……他是龙傲天主角啊。只要他预知后果,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隔日,两人一起下山去看余容,也许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了。
林家的事都安排好了,如今余容和救下她的柴夫一家做伴,林寂也放心。
陆萧白依旧比他更会跟自己娘亲聊天,余容跟他聊得乐呵呵的。
林寂看着两人,心里不知想到什么,耳根烫了一会儿。
临别前,余容问陆萧白:“对了,小白,上次伯母给你开的药方,你记得坚持吃啊。”
林寂一愣,看向陆萧白:“什么药?”
陆萧白无奈:“补药,希望有用吧。”
余容自林琅离世后,深感世事无常,自学了医术,也算有所小成。经历灭门之祸后,她这样的感触更深了,具体体现在十分关心自己和身边人的身体状况。
“是这样的,娘看小白的脸色时常有些泛白,可能是气血不足,便开了几副药方让他抓着吃。”
林寂看向陆萧白,碍于有长辈在场才没捧起他的脸细细观察,“还好吧。”
陆萧白原本就是小白脸,生得比一般男人白点,他一向生龙活虎的,林寂没觉得他身体有问题。
至于脸上血气,确实是有些亏损。
陆萧白啧了一声:“别看了,我随便补补而已。”
他每次使用上等术法都背着林寂,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正常。
陆萧白本来也对药补嗤之以鼻,可伯母说他们修仙既然还没飞升那就还是人,如果吃仙丹用处不大,辅以人间的补药慢慢温养也是可以的。
陆萧白的确还没脱离凡体,想了想余容的话发现也有道理,说不定真有效,便也没拒绝对方的好心。
以后用到上乘功法的次数也许会越来越多,他总不可能每次都元神出窍,要让自己的躯体跟上最要紧。
两人留下来吃了顿饭,便打算回去了。
林寂特地跟母亲叮嘱他可能要出一趟远门,不知何时能回来。
余容:“你既已踏入仙门,自去做应做之事,不必时时念着我,偶尔有空能回来一趟,娘就很开心了。”
余容犹豫一会儿,把林寂拉到一边悄声问:“不过娘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问。”
您都开口了……林寂心里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何事?”
余容:“就你们修仙的,能不能……娶妻生子?还是跟当和尚一样,就此遁入空门了?”
林寂:“……”
余容观察他的脸色,试探道:“可以?”
林寂脑子被问得乱糟糟,仙门的确不是空门,不禁这些……可若他如实回答,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娘会跟他说什么;若他直接默认断情绝爱,那也不行啊……
“呃……”林寂思索半晌,后背冒汗:“娘,是这样的。仙门众人皆以求仙问道为主,大多对凡尘的这些俗事不感兴趣。但也有少数结为道侣之人,为的是共同修行!”
“……只要好好修行,男男女女寿元恒久,又何必孕育后嗣?女仙们也只想修仙延长寿元,永葆青春,对此事是万万不愿的。”
余容听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可以,但是他们都不愿意。
说来也是,要她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有没有后代好像并不重要。
余容并没有表达迂腐的观点,只是叹气:“可是林家只剩你一个男丁了,你不能成亲生子,以后岂不血脉断绝?”
“娘,有所得必有所失。”林寂干笑两声,“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他连忙跑了。
余容叹气:“这不还是跟遁入空门差不多么?”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完全不一样。
两人走回培风门,陆萧白调笑问:“你和你娘说了什么啊?要那么久。”
林寂闷声:“没什么。”
陆萧白见他不说便也算了,他心里想着正事,没注意到林寂暗中盯了他许久。
回到落霞峰时,陆萧白突然道:“玉琼岛,我打算代我师父去一趟,给岛主贺寿。”
林寂并不意外,却还是问:“你想好了?不再更改。”
“嗯。”陆萧白垂眸,“你就留下来吧。”
这句话林寂也有所预料,却呵了一声:“为何?师兄想自己去,却不想我同行?”
陆萧白笑意未达眼底:“因为咱们俩个亲传弟子都去的话,岂不是给那岛主太大面子了?我们师父也是尊者。”
“何况你留下来也可陪在老头身边,也能经常下山看望伯母。”
林寂冷笑:又在说假话。
明明是怕岛中状况不明,去了不一定能回来。
毕竟陆萧白又不知道自己是主角,有不死金身。林寂也的确不确定他这个没光环的去了能不能回来,但他绝不会放任陆萧白独自前往。
他以为在那天跟自己说了那些话后,还能甩掉他么?
林寂最终只是冷哼:“要么我们一起去,要么你也别去。”
“就算你打晕我,或是故意困住我,就算你先走了,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脚,也必定会跟上去。”
“我是算不过你,可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便阻止不了我。”
陆萧白听完了林寂放的狠话,突然大笑出声,似是被逗乐了。
林寂抓住他的手,羞愤不已:“笑什么啊?”
陆萧白眼里满是笑意:“我笑你以前说我无赖,如今自己却也无赖起来了。”
“好,我们一起去。”
陆萧白轻叹无奈,却也在此刻下定决心。
林寂看着陆萧白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抬手,摸一摸他扬起的笑脸和弯弯的眉眼。
他想起余容的话,眸光很突兀地落在陆萧白勾起的唇角。
师兄脸白,双唇却被衬托得更为嫣红。
陆萧白停顿僵硬了会儿,“那咱们回去准备吧。”
说罢他转身抱胸先走一步,没让对方看到自己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脸。
林寂:“……”
至夜,陆萧白在洞府中拿着笔写写画画,已经在思索计策。
他不是干等事情到了才想法应对的性格,事关无数人命,必须提前算计,思虑周全,想到介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然,陆萧白被突然升温的环境打断了思路。
“怎么洞府有些热啊?”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和内里的环境,和以往没区别啊。
培风门四季如春,从没有过冷和过热的时候。
可周围还是越来越热……陆萧白揉了揉脸,顿住。
不对,不是外面热,他的脸是烫的。
陆萧白又摸了摸自己的手,也是在发热,心中也莫名有些上火焦躁起来。
陆萧白睁大双眼,连忙从枕头底下拿出药方,快速读了一遍。
余容开的药方完全没有问题,他也是看过了才放心去抓的。
陆萧白一连看完了所有药方,终于从最近这几日的药方中发现端倪。
药方没问题,剂量被加重了!那些特别补的类似于人参之类的补药剂量加倍,甚而还有一些嗯……看似很寻常的进补配方,却对男人有特殊的功效……
“不是……”陆萧白大惊失色,无比后悔自己没看清就抓了药。
修仙者的体质并不是普通人乘二呀!何况他如今根本还是凡胎!
陆萧白连喝了好几天补药,成功补过头了……
林寂因白日的事睡不着出来散步,突然看到一片白影闪过,快得如同鬼影。
林寂一顿,难道是陆萧白也睡不着出来散心?
他心里有些惊喜,他原本便是被今日的杂思给闹的,夜间回想,依旧有些心痒痒的。
林寂跟了上去,步伐也奇快。
渐渐的,陆萧白的步伐却慢了下来,看起来有些踉跄。
林寂深感疑惑,一直跟着他到了隐介渊,却发现陆萧白看到个水潭就要跳下去!
第49章
林寂自然要拉住陆萧白。
从他的视角中, 陆萧白毫无铺垫直接要跳,作为人的本能来说生怕他寻短见,虽然反应过来便知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寂拽住他, “大晚上的你做什么?”
可看到他的脸时,林寂完全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陆萧白的面颊如此通红, 如同傍晚的红霞。
他整个人都发着烫, 被他握住的手是烫的,林寂抬手抚过他的脸——脸也是烫的。
陆萧白额角有汗,双眼朦胧, 一向清亮有神的眸光中, 竟也染上几分混沌, 眼尾微微泛红。
林寂不由得咽了咽喉咙, 他左边胸膛的那块血肉似乎也瞬间被点燃了。
陆萧白趁着林寂发呆,推开他跳进水潭里,往里侧游去,最终靠在一侧,闭目养神, 胸膛一下下起伏着。
良久林寂坐在附近, 看着陆萧白。
未眠将眠时,他穿得自然不多, 依旧是一身白袍亵衣,连头发也没有束起,随意地披散着,如今沾了水汽, 有几缕青丝贴在锁骨处。
他的脖颈修长白皙,衣服松垮却没有露出胸膛的肌肤,若隐若现, 反似犹抱琵琶半遮面,惹人遐想。
林寂再开口,声音变得喑哑:“……更深露重,你这般泡在水里,对身体不好。”
夜间的潭水并不算太凉,尚有几分余温,正是陆萧白此刻需要的。
可身体的燥热并没有因为泡进水里而缓解多少,陆萧白只好运起灵力辅助散热,在心里懊悔怕是得泡完今晚。
他闭着双眸,殊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隐忍,渐渐起伏加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环境中又有多明显,开口连语调都变了,“你还说!算我……欠你们的。”
他算是折在这对母子身上了,就不该那么信任林寂他娘,给自己搞成如今这般,然后她儿子还来看他的戏!
头脑晕乎乎间,陆萧白似乎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他心中惊呼,眼睛却只能慢悠悠睁开,费劲抬起双眸看去。
林寂不知何时也跳进水潭中,迎着月色,缓缓朝他这边而来。
此间潭水中间略深,边缘浅,陆萧白靠在边缘,就算泡着也只能到胸口的位置。
可林寂慢慢过来,身躯经历了由深到浅的过程,反倒像是从水中走出来似的。潭水先是没过胸膛,他从水中渐渐探出,游到他面前时,水只漫过他的腰间。
陆萧白看呆了,脑中混沌又清明,似乎想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只因这一幕太过惊艳,那月下长发高束的少年为他而来,月光撒在他的脸上,这一刻他俊美如同神祇,艳丽得又像勾人心魄的男鬼。
林寂慢慢游到陆萧白面前,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勾住他的小指头,为其输送灵力。
别问他为何多此一举搂腰,反正他就是想……如同梦中一般,对梦中人做出平时不敢做的举止。
或明或暗中,两人呼吸交融。
林寂的灵力如同他这个人,强劲霸道,陆萧白从中又能领悟到一丝克制……不伤人,不失控的克制。
他终于感到好受一些,陆萧白恢复了几分神智,偏过头不去看他,示意对方松开,“我自己可以。”
林寂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突然道:“师兄。”
陆萧白浑身一颤,并不是冷的。
林寂唇角微勾,长长的眼睫同样颤动着,“我身上有令你摆脱难受的东西,你只需勾勾手指,为何不过来拿呢?”
他声音低沉,形似蛊惑。
陆萧白默然须臾,眼中重现看透一切的风华。
想趁机拿捏他,以为他会怯么?
陆萧白发现林寂的手十分冰凉,触碰着十分舒服。他伸手感受了一下对方的脸和脖子,摸过对方露在衣料外的肌肤,通过感受令自己舒服的体温,来为自己的身心散热。
他一边触摸冰凉,一边也没忘了从林寂那里输走灵力,助自己运气。
反倒是林寂被他的动作激得抖了抖,原本被水泡出凉意的体温却也有升高的趋势。
陆萧白觉得贴在他身上舒服,干脆肆无忌惮抱住他,隔着水冷热交汇,倒也不妨事。
突然,林寂钳制住他的手,眸光晦暗不明:“你这样要多久呢?”
“若真在此泡一晚上,你这副身体难免不会得风寒,如此过几日你怎么能有好的精神去办正事呢?”
被说中了不利之处,陆萧白胜券在握的气势稍微淡去了点。
林寂越发贴近,双手环着他的腰背,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我明明知道,有更好的办法,能快速解决。”
他将陆萧白靠在水潭边缘,缓缓凑近,贴着他的耳廓,轻喘着悄声询问:“你要我帮你吗?”
仿佛过了许久,陆萧白闭上眼睛,伸手握住林寂的手。
林寂呼吸一滞,抱住陆萧白,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张口轻轻咬舐。
随后伸手,往下。
“……”
这种事情不过是你帮我我帮你。
两人活了两辈子,实际的年龄早已比眼下的躯体倍增,经历的事也多了,对此事也不会大惊小怪。虽说修行道一惯令人清心寡欲,上辈子却也并非杜绝了每个男人成长都会有的反应,也难免自我梳理过头绪。
互相帮助,却是头一次。
对于男人来说,历此种种,林寂又怎可能独善其身,除非他不正常。
所以他也没能光撩拨了陆萧白,陆萧白同样反过来撩拨了他。
还好虽是潭,四方流动的却是活水。
荒唐过后,了无痕迹。
陆萧白身上的热度总算褪了下来,两人也总有猛然清醒的时候。
各自靠在一边调整呼吸,和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林寂:“……我送你回去?”
“……”陆萧白撇撇嘴,“我已经好了,不用谁送。”
他又不是怎么了,又不是没长腿。
“咱们各自回去,闷头好好睡一觉就行。”
良久,终是林寂率先逃离爬上岸,他不确定陆萧白话中是否隐含别的意思:“要我忘记……发生的事么?”
陆萧白低声回:“那是你的心,随你,为何来问我?”
林寂:“……”
林寂离开后,陆萧白看着他磕磕绊绊,十分慌乱的身影,笑出声。
他从来不搞自欺欺人这一套,纵使今夜的事没人能预料到,可发生了……就接受吧。
陆萧白想,就算以后和林寂未必同路,也未必能一直走下去。至少这一世有他看着,绝对不能让林寂延续上一世的悲剧,也绝对不能再让他走错岔路。
陆萧白起身,回到岸上。
修仙者的体魄都不错,回去及时用灵力烘干了身体和头发,喝一碗热乎的汤茶,再回到被窝里回温,就没事了。
次日陆萧白醒来,甚而觉得格外神清气爽。
孟晚秋和苍梧歧基本没打过几次照面,无甚交情,不过人家都把亲笔写的请柬送过来了,也不能不给面子。
于是他打算把自家俩徒弟叫来,跟他们商议贺寿之事。
在收到师父的传召前,林寂其实都不想出门。
昨夜,他和陆萧白并不算冲动,而是你一言我一语,顺势……就那样了。林寂回去后也未过多思虑,倒头睡去,心中甚而带着欢欣和满足感。
可第二天隔了时间,脑子清醒冷静下来,反复回想起那一幕,林寂后知后觉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他不想见人,尤其是陆萧白,可他也知道他们一定会见面,尴尬是没有用的。
于是林寂出门去往书阁,路上便遇到了陆萧白,那一刻他的尴尬和羞耻感到了极点。
陆萧白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把笑憋了回去,恢复到不显山不露水的神情:“阿寂,师父召我们去,必是为了玉琼岛的事。”
林寂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陆萧白直视着他依旧一派淡定:“咱们还是快走吧,别让老头等久了。”
他怎么能如此若无其事啊!难道他觉得互相慰藉很寻常吗?
林寂郁闷了。
“……”
孟晚秋见他们一家三口都到齐了,只是林寂垂头满脸肃穆有些奇怪,故而多看了他一眼,便也直奔主题。
“为师叫你们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玉琼岛?”
孟晚秋也知玉琼岛灵兽颇多,说不定能寻到纯粹的灵血,有机会谁也不希望自己病怏怏的。
林寂抬头,“师父打算赴宴?可据弟子所知,你与那玉琼岛主并无交集。”
孟晚秋:“……嗯,为师打算去一趟,也当散散心吧,老待在培风门也挺闷的。”
陆萧白撑着头:“你想散心去哪儿不行?非要一下子跑那么远吗?当我看不出来,你这老头就是不好意思了。”
孟晚秋被戳穿心思气结,指着陆萧白手指颤抖半天,却也只得叹气承认:“说到底,为师自己的身体,应当自己负责。你们已经够尽心了,虽说徒弟很孝顺,但若每次都靠你们,我实在……”
陆萧白:“那你说说,岛上潮湿早晚偏冷,你要是一不小心妖毒发作了怎么办?你不想麻烦徒弟,就想麻烦外人?人家好好过个寿,为你担惊受怕,你岂不是作孽啊?”
孟晚秋:“你……”
林寂连忙扶住师父,替他瞪了眼陆萧白:“你对师父说话能不能委婉点?”
顿了顿,林寂又回身:“不过小白说的不无道理,师父,您就放心吧。若有灵血,弟子们定会取回来。若没有,咱们也可去长长见识,说不定还能把看中的灵兽带回来。”
陆萧白有了焱羽兽,可他还没有呢,林寂这么说是为了告诉孟晚秋,他们去也是有可能从中得到好处的。
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总算劝住了孟晚秋。
陆萧白想了想,手指兴奋搓了搓:“挑贺礼的事让我们来吧,咱们也能从你私库顺些好东西。”
孟晚秋表情转为无语,却也知道陆萧白这么说也只是为了缓解他的愧疚之心。
孟晚秋叹:“但愿能寻到吧。如若不能,你们便好好参加玉琼岛主的寿宴,多认识一些同辈的佼佼者,心中不要带有别的负担。”不要老是想着他这个拖累弟子脚步的师父。
林寂垂眸,那怕是难了。
这次收到请柬的前辈大能,大多数就和孟晚秋一样的想法,要么带着看中的弟子前往,要么干脆把机会让给后辈。
他们都希望后辈弟子能增长阅历,能在岛中收服对自身有益的灵兽。
这也是为何说仙岛之行损失惨重的原因,有不少青年才俊丧命于大海,差点导致修真界人才断代。
所有人一开始不会想到此行是个死局,都抱着期待的心情前往,单纯为贺寿的人的确不多。
利益相关,所以就算二人能预知未来也阻止不了别人上岛。
两人从书阁出来后,便一同去私库挑贺礼。
反正也不知道岛主还能不能用到的,两人挑了几件华而不实又不失礼数的珍贵藏品,外表好好包上一层就是贺礼。
孟晚秋也奇怪,他常常拿出来看的只有兵器法宝之类,旁的珍品他收藏了落灰,害得他们还得多擦几遍才能干净,好处是送出去也不心疼。
两人备好贺礼,打水洗手时,林寂又该死地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陆萧白甩了甩手上的水啧无意识与其对视时一顿,面颊开始发烫,他就知道又要脸红了。
不行,决不能让林寂看出来!
陆萧白干脆先发制人,垂眸道:“虽然你年轻气盛,不过我还是得劝师弟一句,脑中遐想太多不好,平时得少思清心,否则不利于修行的。”
林寂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他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
良久,林寂声音发闷,咬牙切齿道:“比不得师兄宠辱不惊,无论做了任何事都若无其事,面不改色的本事!”
陆萧白上前搂着他,下巴搁在林寂肩头笑着解释:“别冤枉我,我可没有若无其事啊。”
他凑近,呼吸扑在林寂耳廓,悄声:“你放心,阿寂,此事我不会和别人做。”
陆萧白放开他,成功看到林寂的脸变成沸了的茶壶。
“……”
文灵终于转悠到面前,听了林寂的疑问后,支支吾吾道:“不可以剧透哦~”
林寂沉思,那就说明的确对剧情有用,至少也得是个铺垫或是伏笔。
文灵感受到林寂的意图:“林寂大人,劝您慎重。”
“虽然你觉醒有了脱离剧情的能力,却没有不死光环,没必要卷入与你无关的是非风波中。”
“玉琼岛十分凶险,情况很复杂。”
林寂挥挥手,文灵离开了。
不过林寂的确不是那种非要逞能的人,他拿好了八卦印,又绘制了一叠瞬行符。
到时若是救不了其他人,至少要保证能拉着陆萧白和培风门的人安全撤离。
救人的事只能尽力而为,他不认为为了救人把自己赔进去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因此,出发之前,林寂旁敲侧击问过陆萧白:“若有人身陷险境之中,你看到会去救吗?”
陆萧白撑下巴:“没看到也就算了,看到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就走开了。”
那就是得帮。林寂又问:“若是情况十分危险,你拉人出来的时候,可能把自己给拽下去呢?”
陆萧白叹气:“没拉之前谁知道结果呢?不过你放心,有心也得有能力,我不会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事,自会量力而行。”
陆萧白奉行的做人原则是在自己有余力的情况下去帮别人:“若我有四个包子,吃三个包子能饱,那给挨饿的人一两个,大家一起活下去。我不会全给出去,然后把自己饿死的。”
“力量微弱之时,面对他人苦难与不幸不去落井下石,真诚地替别人哀痛惋惜一二,就是世俗之中的好人了。若有一日强大起来,能够想到去帮助弱者,便是更好的人。”
林寂切了一声,“你当师兄当上瘾了,师父都没你唠叨。”还特地说给他听。
陆萧白轻叹:“师父他自然是不同的。”
孟晚秋,是可以割肉喂鹰的人。他自认达不到那种境界,陆萧白也不希望这世上还有人跟师父一样傻。
但愿能够找到从未造过杀孽的纯粹灵血,解了老头长年累月治不好的妖毒。
两人相视一笑。
前往玉琼岛当日,除了灵昀尊者座下的两名亲传弟子,培风门其他被邀请的长老们同样派遣了可以做代表的弟子,总共有八名。
铸剑锋领主走过来,看了看这八名代表培风门的使者,“走吧。”
陆萧白主动询问:“领主亲自带我们走一趟啊?”
他上一世从遗迹回来后看过培风门不幸丧生的人员名单,领主并没有去。
大抵领主突然决定要去还是为了灵血吧,据说他和岛主倒是有些交情,说不定可直接私下里找岛主讨要。
领主豪爽笑道:“贺寿而已,顺便带着我的剑去给人看看,你背好了啊!”
苏青禾背着重剑气喘吁吁,已经说不出来话。
林寂不由感慨,苏凌长老对他这个侄子是真的偏爱,也可能是苏青禾太想要灵兽自己磨了长辈半天,才能塞进八名弟子中。
而掌门派遣的弟子是沈澈,虽说曾经他们二人有龃龉,如今看着对方一副新奇期待的模样,林寂心情复杂,暗中摸了摸储物玉佩,想着他准备的防身之物。
陆萧白抬眸远眺,似乎已经看到了千里之外的仙岛。
第50章
玉琼岛之行, 从出行之始就不太顺利。
他们作为各家师长的代表去贺寿,自然要显示出排场,难得不必全程御剑, 坐进云舟里一路前行便可以了。
然他们出发得还挺早的,尚有一月才到玉琼岛主寿辰, 领主便要求弟子们对人间怀揣体察之心, 为普通人解决祸端,简而言之就是得四处看看有没有妖魔鬼怪闹事,领主还特意替他们接了不少宗门任务去做。
因此他们每天都得走走停停的, 实际脚程很慢。
其他弟子都有些不乐意, 任谁穿得光鲜亮丽前去赴宴, 自是都想要轻轻松松, 没想到路上还有课业要求。
林寂和陆萧白倒是从多次出行中感受到不少乐趣:结伴同行,打打妖怪,看看风景,一路也不无聊。
不过林寂只想和陆萧白一起行动,有妖物便并肩作战, 无所事事说说话也挺好。沈澈提出了想和他们一起的要求, 被他婉言拒绝:“我觉得凭沈师兄的高超修为,单打独斗也无甚艰难。”
沈澈:“……”
林寂这个眼高于顶的, 居然会恭维他?
行吧,既然他都夸赞自己了,沈澈便也懒得凑上去,另寻了一个他觉得需要被他保护的师弟做伴。
一行人各自三两成群, 反而一向前呼后拥的苏青禾身负重剑,一个人走得尤为艰难寂寞。
毕竟此次出行的弟子皆是受邀师长座下得意之徒,他们不需要讨好苏青禾, 平时甚而看不上他的作风。
这次苏凌长老把请柬交给苏青禾,允许他去玉琼岛凭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灵兽,对其唯一的要求便是改一改他那心浮气躁的性子,为此特地去铸剑峰找了领主,说动对方让苏青禾替他背重剑。
领主名唤韩御,也是掌门这一脉的师兄弟,苏凌师兄都跟他论交情了便也不好拒绝,一路上严格要求石妖把控重量,并没有对苏青禾心慈手软。
苏青禾累得话都懒得多说,使得他们一行人和谐安静了许多。
韩御重点盯着苏青禾,也对其他人言:“你们若想征服和带走玉琼岛的灵兽,便不要疏于修行,多找几个妖物锻炼一下很有必要,剑不磨就会生锈,明白吗?”
众弟子只好行礼道:“明白。”
凡间有句俗语叫做:拜庙者遇佛,捉妖者遇鬼。
平时身处一种领域,自然能接触到相关领域的事物。但走出了那处领域,与那一处领域产生交集的相关事物便也减少了。
人间并没有那么多妖魔鬼怪,否则岂不乱套?
可他们一路行来,竟遇到不少作乱的小妖小怪。有偷窃毁坏农田庄稼的,也有故意潜伏吓唬过路人的,还有些为非作歹伤人害人的,除之不尽。
这些妖怪并不算厉害,可是又多又杂,遇到许多次,像是在骚扰他们。
大家都觉得有些反常,可领主带着他们查探是否有那些魔修宗门看不惯正道,故意使坏,或是有东西幕后主使,结果却一无所获。
“你们都小心点吧。”
一日一行人停在荒郊野外暂歇,韩御叮嘱道。
苏青禾揉着肩膀不理解:“我们一路像是被妖怪缠上了,那为何不能直接乘着云舟到玉琼岛,别停下来不就行了吗?”
每天只要一落地他就得背着重剑行走,感觉肩背快要散架了。
苏青禾嘴比脑子快,讲出口才知说错话了。
韩御瞪他一眼:“既知此处有妖物肆虐,你作为修行者就是直接跑?万一伤到普通人怎么办?遇到小妖小怪你都畏惧退缩,那你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苏青禾垂头丧气,被骂得不敢吭声。
陆萧白看完了他的闲戏回头,苏青禾并不是畏惧,单纯脑子愚钝,也无下意识的悲悯之心罢了。
这些年他们仍然互相厌恶,只不过年岁渐长,懒得争无畏的口舌,转为互不搭理。
陆萧白把提前准备好的干粮拿出来,递给林寂。
林寂把干粮分给同伴,这几日连领主都吃了他们的食物并大呼美味,苏青禾仍然梗着脖子将自己排除在外,反正他饿不死,别人也就懒得管他。
分完一圈后,林寂把提前留好的肉饼递回给陆萧白,两人一人扯一半。林寂手指轻触陆萧白的手背,停顿了一下才移开。
陆萧白一笑,“肉饼好存放,就是有些干巴,要不要喝水?”
苏青禾不屑移开视线,发现别人也一派和谐,各自说着话。
苏青禾:“……”
修士辟谷可以不进食,但他确实有些渴了。
苏青禾跟领主打了声招呼,带着重剑去找水喝。
韩御叹气,看向陆萧白他们:“你们觉得,路上老是遇到妖怪,是何缘由?”
几人沉默,主要在于就算怀疑有谁背后故意捣乱,抓不到现行,说了也没用。
“还好妖物并不算强,我们一起轻松就制服了。”有一弟子不想让领主冷场,随口道。
林寂正在和陆萧白闲聊,听此一顿,想起某条话本套路定律:“这么说,我们是不是不该放谁落单?”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苏青禾的大叫声。
领主暗道不好,连忙起身去看。
林寂和陆萧白对视一眼,跟着其他弟子紧随其后。
他们赶到河边时,只看到被斩下的鱼怪头颅和四溅的血,想来是苏青禾打水时被攻击,慌乱之中拔剑留下的痕迹。
韩御额头青筋凸起,又连忙去别处找:“死小子跑哪儿去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跟他叔叔交代!
一行人御剑来到林间,韩御拽住无头苍蝇一样逃窜的苏青禾,同时他们也看到林间的灌木丛里,有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苏青禾颤声道:“当真不是我引出来的,妖怪突然就出现了!”
红眼睛的主人从暗处走出来,是狼妖。
有数十只。
林寂和陆萧白挨着彼此拔剑,其余弟子也蓄势待发。
有其中一只率先扑上来,战斗便开始了。
狼妖凶猛,犬牙和四爪无比锋利,速度敏捷,一不小心被抓到便会留下极深的伤痕,不可小觑。
所有人先捏诀结下随身防护罩,随后攻击。
陆萧白如今筑基期,和别的同门区别没那么大了,却还是立求轻松制敌,掏出符咒先将狼妖定身,再与其厮杀,“阿寂,擒贼先擒王!”
林寂心领神会飞身而上,朝着潜伏在最后面嚎叫驱使狼群的狼妖攻去。
狼王已结妖丹,修为不低,躲避和攻击敏捷又锐利,林寂挥动青锋剑,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刺中它。
在旁人想上前帮忙时,林寂成功斩杀了狼王,其余狼妖便不足为虑了。
众人合力除完这一波,沈澈执剑道:“狼妖强悍,若此前便有这么多只在此处,附近的村子和人们恐怕早已惨遭毒手。说明妖物的确是冲我们来的,领主,还是早日到达玉琼岛比较稳妥。”
韩御叹气,“好罢。加速行程。”
苏青禾捂着不小心被鱼怪咬到的手臂瞪眼:他就是这么说的啊!他就是这个意思啊!
培风门一众走到荒坡,正要启动云舟时,突然遇到了同去贺寿的别宗弟子。
宋若辞看到陆萧白和林寂仿若见到了救星,连忙上前:“原本我不信邪,现在不得不信了。”
他把储物袋交给林寂,看着陆萧白道:“里面是我爹送给玉琼岛主的贺礼,请二位仁兄代我转交,再说几句祝词。”
说罢他朝着两人行了一礼,“多谢,回来请你们喝酒。”
“?”同行的云上仙宗弟子发出疑问:“你干嘛?”
宋若辞看向他们:“各位去吧,祝你们安全返回,我就打道回府了。”
“不是?”一向心不合面也不合的同门不可思议地嗤笑:“我们一向知你怂,没想到你这么怂,不就是遇到几只不入流的妖怪么?居然转头就要回去!”
“再说了就算你要回去,有必要把贺礼交给外人,当我们是死的?”
宋若辞点头:“你们暂时是活的,何况我们不是一向不熟吗?”
他们以后就不一定是活的了。他本来听了陆萧白的劝说就不打算来,苦于无法完成他爹交给他的随礼任务。特地检索到主角即将经过的地方,在这里等他们求捎带,把贺礼给主角,才能确保送到。
一路上遇到这么多不对劲,没必要死撑。
“你!”同门气结,只能互相拉劝:“别管他了,和他站在一起我们都嫌丢脸!”
说罢,云上仙宗弟子御剑直接先行离开。
宋若辞挺直腰板觉得无所谓,他不觉得丢脸,活命当然比颜面更重要。
他看着一向习惯跟随他的两名好友,“你们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其他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连带着也把他们师长的贺礼托给陆萧白和林寂这对师兄弟,真跟着宋若辞回去了。
他们是差点死在秘境里的人,全靠宋若辞提醒搭救才能活到现在,由此格外信赖他。
宋若辞除了听劝这一点声名远播外,趋利避害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若非与其相识许久发现他真的全凭感觉,他们还以为宋公子会算命。
韩御领主:“……”
从别宗弟子的对话和颇为凌乱的着装来看,想来他们也遇到了妖物伏击。
出行不利,再遇到几个直接原路返回的,韩御觉得自己的兴致也被败坏了一半,他看向身后自己带的培风门弟子:“你们有想和他一样回去的吗?不用勉强。”
四周沉默须臾,韩御刻意提高声音道:“既如此,那咱们继续走吧!”
陆萧白和林寂互看一眼,心有戚戚。
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到了出海的渡口,名曰望风渡。
然而他们到渡口的时候,狂风暴雨,淅淅沥沥。
韩御:“……”
为何难得带一次弟子出门,就让他如此挫败。
别的弟子也互相搭着肩发出泄气的声音,再一再二他们都不想去了。
虽说云舟可腾云也可入海,但大海无边无际,状况复杂无比,并非修仙者就不需要敬畏了。
又打雷又下暴雨的,上天入海都很危险。
韩御眼神空茫许久,只好让弟子们先回城里找地方暂住,等雨停了再说。
到城中时,各个客栈都有不同门派的修仙者,大抵也是去参加寿宴的。虽然他们都穿着常服隐匿在普通人中,身上的灵光依旧能让同修认出来。
韩御以为提前一个月出门很早,没想到别的宗门比他预想中更早,却都被大雨阻拦在了渡口外,客栈根本订不到。
最终韩御只能带弟子们出了城,歇在了离渡口最近的一家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积水淹到了门槛,一楼的地板水汪汪的。
还好这次带的人不多,两人一间也够住。韩御扶着额头无比糟心,问店小二:“此处雨水,何时能停啊?”
小二连忙恭敬回答:“客官有所不知,望风渡的雨下了快半个月了,时而大,时而小,小的还真不知何时能下停。”
“你们要出海啊?风浪太大,客官们可得慎重。”
韩御撑着头叹气:“……也没那么想出了。”
寿宴寿宴,等岛主生辰过完了才到还有什么意义?
陆萧白坐在他旁边劝慰:“师叔也不必过于忧虑了,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有时候错过,也未必是件坏事。”
“此行一波三折,都有人半道而回了。若我们培风门实在赶不上岛主寿辰,也只好在心里表怀歉意。我们有所行动,只是天公不作美,想来岛主得知也会体谅的。”
韩御心里被说得舒坦了些,他看着陆萧白,他们又不是贪一顿宴席的人,可孟师兄的妖毒……
陆萧白回已同样的眼神宽慰,“见机行事吧。”
其余人看陆萧白说得头头是道,让领主眉头舒展,纷纷松了口气,只有苏青禾满脸不屑,心道真会拍马屁。
林寂狠狠瞪得对方缩了缩脖子,他的目光一直关注着陆萧白,瞪完苏青禾转回视线时一顿,连忙垂眸不动声色。
陆萧白:“不如我和阿寂出去问一问别的宗门同修,打探他们是不是也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状况。”
韩御看了看外面:“眼下风大雨大的,要打探也得等雨小些,吃过饭再去吧?”
林寂拉起陆萧白:“不知雨何时会小,这里看着也没什么吃的,我们早去早回便是。”
陆萧白看他一眼有点想捂他的嘴,人家老板和小二就站在旁边!
林寂却似毫无察觉,拿起一把伞,拉着自家师兄走出了门。
“你这么急,是想和我单独说话?”
两人走在泥泞的路上,陆萧白笑问。
林寂看看他,“打探实情是主要,说话……又不耽误正事。”
陆萧白看向雨幕:“不过你还是太急了,我刚才想说的是你为何不拿两把伞,这雨大成这样,咱们两个人根本不够遮。”
林寂:“……”
修仙者还怕这些?林寂把伞递给陆萧白,双手捏了个法决,灵力包裹住两人,把雨幕隔绝在外。
两人在屏障中对视。
陆萧白:“我还以为你有办法把伞变大。”
林寂暗暗自得,他对术法的把握虽不及法修,这种简单的避雨诀倒也不在话下。
伞在此时反显得多余了,陆萧白将伞合上。两人看似闲逛闲聊,人影却十分迅速地移动着。
林寂道:“对了,我想说的是,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陆萧白从善如流接话:“这一路来我们备受阻挠,好似背后有谁,不想我们出海赴宴。”
林寂也接道:“虽不知是何人,是否与仙门为敌,但绝对不是友。”
至于来到渡口遇上下雨,应当是偶然,毕竟只有神仙才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陆萧白:“可我并未察觉何处有异样的气息。”
他放出舒华老者,也没感觉到有强劲的妖魔鬼怪跟随。
林寂又想到一件事,“我发现客栈小二的眼神有些奇怪。”
“方才你说超过寿辰便是天意时,我发现他看了你一眼,微不可见点了点头。”
陆萧白脚步微缓,唇角微勾,看了看林寂,“阿寂也越来越细心了。”
怪不得方才说话那么不客气。
林寂避开他的目光,“不过有领主在,我想应当不会有危险,这才和你出来。”
陆萧白思索:“可我观察过了,厨房就在一楼拐角,我靠近时闻到了熟悉的烟火味和做过饭菜的油盐味,甚至还有一股锅气,如此我判断这家客栈真的是客栈。”
林寂:“……”虽说修仙者五感灵敏,但陆萧白关注的重点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不过既然发现不对劲便不要忽略,咱们提高警惕。”
两人用瞬行符回了趟城中,打探并买了一堆食物回来。
别的即将赴宴的宗门,一路上同样遇到了不少妖物,好在没什么危险性。
一行人聚在二楼商议着事,客栈做好饭菜,让小二送上来时,便听到领主问小辈还想不想去的。
弟子们又点头又摇头,现在他们是真没兴致了,可走都走到这里了,半途而废不甘心,也觉得不该像宋若辞那样习以为常。
小二把菜一盘盘放在桌上,苏青禾正好说道:“为了得到灵兽,我非得去。”否则他一路上受的苦算什么?
陆萧白搭着林寂的肩对苏青禾投去一个看不上的眼神,实则在用眼角余光瞥向小二。
他注意到小二听完这句话后,神情呆滞空茫了一会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瞳孔发红转瞬即逝,随即恢复正常,转身离去。
林寂正想提醒同伴不要轻易吃这家客栈做的饭菜,却发现其他人犹豫着提起筷子,显然对此处的粗茶淡饭和过于破败到处发黑的环境不习惯。
领主想了想,看向他们:“你们是不是从城里买了吃的回来?”
“……”
睡前雨也没有停,陆萧白和林寂坐在窗边熬了大半夜,无事发生。
次日也没有事,熬不住干脆躺回去睡了。
一连几日都很平和,有弟子怀着不好意思嫌弃得太明显的心思,在林寂未来得及阻止前喝了茶水,无事发生。
也有人吃了客栈的饭菜,照样没事。
就是雨也没有停,他们真的担心再下下去,这家风雨飘摇的客栈会被下倒。
直到一天夜里,林寂去厨房打热水洗漱时,陆萧白单独在房内。
他鼻间突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却不是花香……更像是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却感觉滑腻腻的,不太舒服。
陆萧白转身抬头,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俏丽妩媚的脸庞,美艳无比。
女子像鬼一样飘着,可她的身体是横着飘,裸露的胳膊撑着下巴,从肩膀以下,她的身躯如烟云,如薄纱,像是没有实体,可又似扭动着曼妙的腰肢,身躯跟水蛇一样灵动。
陆萧白心里暗惊不会又让他碰到一只女鬼吧?耳边却突然传来空灵魅惑的声音。
“看着我。”
女子抬起手背轻抚过陆萧白的侧脸,看向陆萧白渐渐变得空茫的眼神,咯咯笑了起来。
“我主人说你是这些人中心志最坚定之人,可我偏不信,也不过如此嘛。”
“是吗?”
陆萧白翻了个白眼,双眸重归清亮,神采奕奕,好整以暇看向对方。
女子大惊:“为何我的媚术对你无用?”
她惊慌想要飘走时,陆萧白拽住她纤细的手腕:“不是与人对视,媚术就一定会起效的。”
“若你的定力比不得被魅惑者,你猜会发生什么?”
“我使的就不叫媚术,而唤乱神术。”
陆萧白趁女子有片刻失神,便双眸直视对方,声音轻缓蛊惑,似乎要将人看到心底去,“看着我。”
女子不由得听从,只对视了一眼,便双眸呆滞起来,瞳孔发蓝一瞬。
陆萧白放开她,抱着胸打量了一会儿,“你是何方妖魔鬼怪?”
女子听此自恋地扭了扭腰:“我是蛇精呀~”
陆萧白:“……”还真是!
“那你怎么修炼媚术?”
“谁说蛇精就不能修炼媚术?非得那些狐狸精才能修啊!”蛇精叉腰不服。
陆萧白无语片刻,正想步入正题问出有用信息,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林寂端着盆进来,先看到陆萧白,随即看到一团色彩鲜艳的烟云……不对,一个女的?
他猛地看向陆萧白:“这是谁?”
陆萧白:“……妖怪。”
林寂瞬间无语凝噎。
哪来的女妖精就这么大咧咧闯入他们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