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寂连续几天没有睡好。
他发现陆萧白最近经常四处游荡, 道是应该走走看看游览一番,才不负来云上仙宗一趟。
云上仙宗建筑富丽堂皇,山脉又似银装素裹, 景色确实不错。
可林寂早就对这套精致樊笼看腻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该怎么走, 他对风景完全不感兴趣, 只想早日回培风门。
陆萧白约他同行被拒绝,就自己去了。
等人走后,林寂又不知自己脑子抽了什么风, 负手出门状似随便看看。
走着走着, 走到了有陆萧白的地方。他离得远, 不想让对方看见, 否则他还得编一个偶遇的借口。
不对不是编……他就是偶然不小心走到了陆萧白游览的地方!
林寂出门闲逛,“偶然”看到陆萧白,然后他有了个重大发现。
陆萧白,也在“偶然”地出现在洛湘附近——偶而不遇。
非要远远看一眼,然后转身离开才做自己想做的事, 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云上仙宗占地极广, 若非刻意怎么可能天天都能逛到同一个地方?
林寂胸膛剧烈起伏:还说什么无情道,陆萧白看上去情感很充沛啊!
无情功不是修心性的功法么?难道重来一次, 陆萧白的心性也能回到最初状态,随心所欲随便动情么?
除非他想错了,陆萧白仍是此世的陆萧白,还没来得及修无情功, 所以他还是想动情便能动情?可之前的剧情偏移又如何解释?
林寂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搞不清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得知陆萧白在话本最后修无情道飞升,林寂居然有一种心沉到谷底的感觉。
次日起来发现陆萧白一点也不像装热情, 甚至还兴致勃勃想拉他出门散步,林寂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似乎又消失了。
他不信三年相伴,陆萧白能一直伪装自己,林寂对陆萧白的情绪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他看着此刻身边的陆萧白内里并不冷情,所以他应该也不无情。
林寂虽假称自己要在屋里打坐,却又跟上去暗中观察,他也是想再看看陆萧白究竟是怎样的人。
可几日看下来,林寂发现陆萧白此世跟无情道三个字大抵毫无关联,他的私心都快溢出来了!
可陆萧白自始至终对洛湘的态度又让林寂十分奇怪。
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鹰隼护幼鸟,每天看到崽子好好和伙伴待窝里,自己就安心去觅食了。
林寂这么想终于顺气些许,转身欲走时却看到意料之外的一人。
玄逸真人长相周正,身长七尺,穿着道服时勉强能撑个宗门仙师的范儿。
“林寂小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寂心中不由讽刺。上一世对他稍有不满便责罚辱骂的师尊,竟也有对他柔声细语,客气讲话的时候。
在他不是他徒弟之后。
林寂上辈子报仇心切,走投无路时遇到了玄逸真人。他家被仙人所灭,自己居然也能遇到仙人,刚好自己又有百年难遇的仙骨和天灵根,这难道不是一种天无绝人之路么?
他别无选择,又心甘情愿投入当时对他施展出绝妙剑法的玄逸真人门下,被他带回云上仙宗。
只有进入修真界,他才能查出害死他家满门的真凶,借机复仇。
林寂为仇恨活着,对自己的修行逼得很紧,却不想师父把他逼得更紧。
他最怕玄逸真人的一点,便是每一次见到都要小心揣测对方的情绪。
玄逸真人情绪很不稳定。对他好的时候灵石法宝凑也凑给自己,只要对修行有益。他还会摸他的头,亲手给他上药,为他疗伤;对他不好的时候,脸沉得如同锅底,问个问题加重无数次语气,只要答得不满意,戒尺就打下来了。
可林寂永远无法判断玄逸真人的心情。譬如他在比试中拿了好名次以为对方会开心时,真人眼直直瞅着他,面色深沉斥他心性浮躁,以后的修行路还远着呢,打赢一场就了不起么?当他偶尔失利情绪不佳时,真人又安慰他,让他吸取教训。
林寂十四岁丧家失孤,心怀仇恨,却也不会一下子成稳得如同大人。他的少年心性是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下消失的。
印象里,玄逸真人从未肯定过他,处处拿他与人相较,没有一次对他满意。
林寂也朝着对方越来越不满意的方向而去,互相折磨。直到玄逸真人被他害死之后,对方算是解脱了。
林寂借了一步,仰头凝视远方,听听玄逸真人打算放什么屁。
哦,这一世,原来他又看中自己了。
玄逸真人细数加入云上仙宗的种种好处,又道培风门灵脉稀少,弟子数量还没有云上四成多,长老境界亦不如云上的师长,趁现在改换门庭还来得及。
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态,毕竟目前云上仙宗的确是修真界第一大仙门。
“不知你考虑得如何?倘若改拜我名下,我必倾囊相授。我与那孟晚秋同是元婴,他能教的,我亦能。”
林寂终于转头看他,“那在下倒想问真人一个问题:云上仙宗灵脉再多,收了上万弟子,每个人能分到多少灵气资源?”
玄逸真人被一句话噎住。
林寂嗤地一笑:“你这句话无非是哄骗不懂内情之人罢了。”
玄逸真人:“你!”
“还有,”林寂神情更加讽刺,“我师父孟晚秋乃是元婴巅峰,曾入化神。若非当初为护佑后辈,不会跌境界。”
“有灵昀尊者这样资质好,有英雄气的师父,在下何必改换门庭,拜平庸之师呢?”
脱离了曾经的关系,反而能让自己看得更加分明。
林寂曾经被玄逸真人廉价的好迷惑,如今他已知何为真正的好,又怎会眷恋掺着刀渣的甜糕。
何况他说的这些话,尚比不得前世真人对他说的话刺耳万一。
玄逸真人在自家宗门天天被有个好爹罩着的徒弟气个半死,如今看中林寂的资质,加上想为宗门招徒,顺便挽回上次丢失的颜面。没想到,林寂同样半点面子都不给。
玄逸真人被说得都有点呆滞了,反正过来后恼羞成怒,尤其是那句“平庸之师”刺激到了他,真人抬起手掌汇聚灵力。
“咦,真人莫不是想在自家主场打别家的人?”
陆萧白不知从何处走出,站到林寂身边。不正不经行了个礼,“真人息怒,我师弟不怎么会说话,冒犯到你纯属故意。”
玄逸真人勉强克制住脾气,听到最后眼睛瞪大:“?”
陆萧白放下手,一脸无畏:“您这么做也太不地道,有什么话可直接找我们师父商谈,他老人家就在大堂里坐着,哪有私下撬人墙角的?”
以前老头生怕有人来挖林寂,果不其然成真了。
玄逸真人默了一会儿,冷笑:“我懂了。林寂,你在孟晚秋门下还有一个好处。”他斜眼看陆萧白,“一路踩着废物同门上位,自是显得你更厉害。”
“今日算本真人自作多情,告辞。”
说罢玄逸真人狠狠拂袖离去,走之前也得挑拨几句。
陆萧白嘴角抽了抽,“阿寂,以后莫要再与其来往。这位玄逸真人,毫无半分宗师气度。”
他方才还担心阿寂对玄逸真人心怀眷恋,如今听到他一句句驳了回去,陆萧白也放心了。
良久,林寂嗯了一声,“方才他说的话,你别介意。”
陆萧白再一次纠正,试图转换林寂的想法:“他说的又不是你说的,用不着你来让我别介意,我也的确不在意无关紧要之人随便吠叫。”
不过他察觉到林寂情绪不太好,陆萧白碰了碰他的手,指尖冰凉得似是失去温度。
陆萧白一笑,在林寂仍沉浸在情绪里时,他用灵力暖了暖对方。
林寂感受到手心的暖意回神,“你在做什么?”
陆萧白满目怜爱:“方才被挖墙脚受惊了吧?双手如此冰凉,让师兄给你暖一暖。”
林寂:“……”
谁都有这种时候。不好的人和事理当淡忘,心中残留的情绪却还是无法抽离,需要时间。
终究会过去的。也会好起来的。
陆萧白一直坚信这一点。
秘境试炼已经结束,各宗派也该分离,各回各家了。
哪怕盛情难却多留了几天,也总得告辞,客宗便选了同一天一起拜别,主宗也当然是挽留再三,无奈同意并恭送。
此次各宗门年轻弟子汇聚一处,自是慢慢认识相熟。切磋的切磋,交友的交友。
有的在秘境中共患难,出来也有了战友情。分别前互换名帖,折柳送别都是传统节目了,修仙者也爱附庸风雅一番。
也有男女修互相看对眼者,含情脉脉依依不舍。
洛湘师妹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这几日频频有男修示好,可惜她皆兴致缺缺,甚至有点厌烦。
在离开云上仙宗的前一天,仍有人想要她的名帖。
宋若辞也去了,却比旁人懂礼,保持距离和洛湘说话,表示相识一场,自己只是想送送她。
洛湘对搭救过自己的人自然态度温和:“多谢宋师兄。”
“不必客气!以后洛师妹多保重自己,时刻警惕身边的危险。”
宋若辞真诚地看着洛湘,毕竟他可花了不少积分。
陆萧白看到这一幕便停住了,他凝视了一会儿,发现郎才女貌也挺登对。
“呵。”
人未至而声先至。
林寂没好气走到陆萧白身边,“你怎么不过去?”
观察多日,这是第一次陆萧白有上前和洛湘见面的意思。
林寂想起昨天陆萧白用术法给他暖手,他快速缩回去时似乎碰到了对方的手。
本来今日不想盯人了,陆萧白又在他宽慰心松时出乎意料。
林寂:“洛湘师妹如此受欢迎,你再不采取行动,被人抢走可怎么办?”
林寂抱胸轻蔑讽刺:“难不成你如此没自信,竟然望而生怯?”
陆萧白看他一眼,“阿寂,你今日吃炮仗了?”
“师妹只属于她自己,哪来被抢走的说法。我告诉你啊,喜欢别人就要有喜欢的态度,主动追求的一方才是被选择的对象。”
林寂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陆萧白心情甚好地看向手心里的东西,“我今日本来是想送还师妹一件东西。可走到这里突然明白,没那个必要。”
说完,陆萧白用术法烧了手中之物,将灰撒进冰湖。他这些年日日用燃火术在厨房里做饭,已经熟能生巧。
既然决定不留误会,又何必徒增牵扯。
“……”林寂更迷惑了,他看陆萧白神情中的喜悦轻松不似作伪。
而陆萧白毁掉的物件,也只是拿来装东西的普通布袋而已。
他还以为,陆萧白喜欢洛湘。话本里也说,龙傲天只对青梅师妹特殊。
林寂想了想再次试探:“我看你今日心情不错,是有好事发生?”
陆萧白听此反倒垂眸,脸上喜色散了许多:“可能是发现自己弥补了一些曾经的错误吧。”
“你做错了一些事,愧对一些人。后来发现还有弥补的机会,不值得开心吗?”
师妹已经活过了上一世她不幸离世的那一天,她终于安全了。
“愧?”林寂想到什么看向他:“有时候愧疚,也是一种情分。”
陆萧白反驳:“愧疚与情分是两码事。”有情也未必非得是世俗的情爱。
“不,没情才不会愧疚。”林寂冷冷道:“有多少伤害别人的人,从来不会觉得惭愧。”
做错事会愧疚的好歹还有几分良心,这世上更多人既不会为伤害他人而愧疚,更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陆萧白:“……”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辩论这些?还有阿寂究竟想听他说什么?
陆萧白思忖着,盯着林寂的脸突然释怀一笑:
“你说的也有道理。”
林寂步步逼问,听到陆萧白承认愧疚也是有情后却没高兴半分,反而更郁闷了。
“……”
来云上仙宗时各宗都很紧迫,回去却不需要赶时间。
培风门出了两个第一,其余弟子名次也很不错,掌门长老们都乐呵呵的。
云舟行得缓慢,可供弟子们沿途欣赏风景,调息养伤。据说回去会给他们休沐几日,那更舒服了。
能坐船谁还御剑,陆萧白特意找长老批了一间房让他休息,表示当时他好像受了点内伤。
他怕一个人太招摇特地把林寂的名字也报上去了,他平时本就在师长面前讨喜又给宗门长了脸,很快得偿所愿。
哦对,连同林寂也有了专属船舱,和陆萧白一起。
结果他在打坐时,陆萧白在睡觉;他去外面透气时,陆萧白还在睡觉。
林寂又回来了,陆萧白趴在床上逗鸟,“小焱羽,以后我要教你说话。”
“你学会人语后,第一个必须叫我。也不用叫主人,就喊哥哥吧。”
“叫我小白哥哥,唤他阿寂哥哥,老头呢……你喊他伯伯,一定会把他气得跳起来!”
焱羽兽喝着晨露连连点头,虽然它对学人话没兴趣,但主人喜欢,学一学也无所谓。
可是伯伯不好听,它就不能也叫老头吗?
陆萧白用喂食的勺子打了一下焱羽兽的头:“不行,他是我师父,你不许无礼。”
林寂:“……你在教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萧白看到林寂,“我备的干粮吃完了,你那要是还有的话分我们点。”
看来陆萧白最近心情是真的很好。
林寂把剩下的肉干扔过去,让陆萧白和焱羽兽自己分。
他坐在另一边,“你就打算一直睡到回培风门?”
陆萧白平躺,“你不懂,睡觉才是最佳养精神的方式。”
“无论是疲乏还是受伤,或是情绪不佳,睡一觉过后都会觉得好很多。”
“不过不晒太阳确实不太好。”陆萧白道:“小焱羽,吃完肉干后你去帮我看看,若遇到沿途风景好的地方就叫我,没有就算了。”
林寂叹气。
唉,放三年前打死他都不相信龙傲天是这样的。
焱羽兽的确很尽心尽力,不过它在培风门多年头一次出来,看哪里都觉得漂亮。
陆萧白被喊出去好几次,干脆不回去了,眺望远方欣赏风景。
他突然看到了距风鸣山不远处的山头,勾起了几分回忆。
陆萧白连忙回船舱喊林寂:“阿寂,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寂被迫放弃打坐:“你有何事?”
陆萧白笑意吟吟:“我想邀请你去一个地方。”
林寂惊讶:“邀请?”
陆萧白:“对,邀请。咱们顺便在路上买点酒水糕点和好吃的,去风鸣山赏景。”
“你以前没有和别人把酒言欢,赏星望月过吗?我带你体验体验!”
林寂别过头:“……谁说我没有?”
只是也是和你罢了。
林寂被勾起了兴趣,又是陆萧白主动邀请,于是他们中途告假脱队,去人间游览了一番。
至夜,林寂还奇怪风鸣山怎么赏景,就见陆萧白让他停在离风鸣山不远的一处无名山头。
“就是这里了。山脉高耸能对月,待会儿也有奇景可看。”
林寂看向四周,心跳得快了几分,他记得这是何处,也知道陆萧白想带他看什么了。
两人在避风的大树下升起火堆,拿一块干净的布袍垫在地上,将买来的干果和食物放在上面,他们还买了两壶酒。
陆萧白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只琉璃酒杯,“这是我用灵石攒了买的,酒水倒进去,此杯也是透明的。”
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林寂,举杯示意,眼睛比星辰还亮。
林寂看着他的脸,须臾别过头,接过酒杯与其对碰。
他在想自己前世是否真的过得太无聊了,像陆萧白这样寻些乐趣也不错。
亦或是,他前世根本没有可以把酒言欢的朋友。
林寂也放开心怀,唇角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不掺和别的杂念,只享受当下。
他第一次忘了前世两人发生的不愉快,好不容易重活一回,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陆萧白发现林寂既不是真冷情,也并不寡言。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成为一个言谈风趣的人。
林寂早年随父四处奔走做生意,后来跟着夫子读了很多书,又多一世记忆,学识,阅历,眼界都不缺。
琴棋书画,品茶论诗书他也都精通。
林寂回忆过去,其实他没拜仙门前,还想过考功名。
“因为我爹在我小的时候出门行商,被劫匪害了性命。我娘伤心欲绝,此后性情大变,请遍名师来教我。她让我发誓,以后不得像爹一样为商,不顾危险常年在外奔走。”
“我就想着既不能行商,便去考功名做官吧,人总得有出息,然后把世上的土匪都抓捕回来,按律法处置了。”
“中州朝廷没有商人之子不能考功名的律法,所以我也一直做此打算。”
他曾经也想过成为正义的人,然后给爹报仇。
陆萧白叹息:“你娘未必希望你去当抓匪的官,她不想让你行商,恐怕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怕你重蹈你爹覆辙。”
林寂愣住许久:“是么?”
他娘没这么跟他说过,他娘也不怎么和他说话。
陆萧白笃定:“我认为是,毕竟你娘只有你了。”
陆萧白回想,他对父母却没留下多少记忆。
小时候家里太穷,天不亮爹娘就出门了,天黑才回来。
他们让他好好待着不许跑远,无聊就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玩。读书成大器之类的话也没说过,也没法想那么远。
他只上过几年学堂,印象最深的画面,不过是夜晚父母归家后的那一盏油灯,一家人坐在摇晃的桌前一起吃饭的场景。
后来便是洪水饥荒,奔走逃命。若说真正读书认字增长见识,都是孟晚秋后来手把手教的他。
只不过他学得快,看上去才与同门差距不大。
陆萧白比较遗憾一件事,便是他上辈子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修炼提升上了,下棋弹琴之类的都只是略通,用来与人来往相交的方式罢了。
若和别人论此道,都是带着目的彼此试探,心思从不在琴棋书画上,更不会单纯享受。
可林寂不一样,他生于富贵人家,又得悉心教导,对这些一定手到擒来。
陆萧白一直很欣赏林寂,从上辈子就很欣赏他。
他不由得凑近,擦着林寂的肩道:“阿寂,以后你教教我吧。”
林寂回头:“教你什么?”
陆萧白:“教你擅长的琴棋书画,我于此道修炼得不到家。”
他也有不擅长的?林寂还以为陆萧白做什么都精通。
林寂心里爽了,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明确拒绝,只看着他。
陆萧白便知他是不反对的,以后有戏。
两人对饮一阵,微有醉意。
风轻拂,四处突然明亮起来。
地上的灵草突然绽放出蓝色的花朵,一开开一片,渐渐满山成了一片蓝海,十分美丽。
“以前在风鸣山时,我发现此处有此妙景。”
“此为蜉蝣花,暮生朝死。盛开时极其绚烂,凋零时尽数散去,不留一点痕迹,固有此名。”
“可到了明晚,蜉蝣花依旧会再次开放。虽不知还是不是从前的那批,可它们夜复一夜盛开,正衬其生生不息。”
“我反而认为这不是暮景,而是新生。”
“纵使有消失的一天,它们仍存有千千万万次重来的勇气。”
“阿寂,凡事往好处想,我希望我们都能如此。”
前世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今生他们都应该好好过,把不好的过往推倒重来。
林寂后面其实都没怎么听清楚陆萧白讲话,他觉得他可能是醉了。
眼睛是花的,人影重合着有两个。
可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他移不开眼睛。
第32章
林寂发现, 陆萧白有时会刻意和他贴得很近。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刻意,他总是喜欢站在自己身边,把手搭在自己肩上看戏, 做什么都拉上自己。
最近的一次,是他用术法给自己暖手。林寂慌乱撤开时, 不小心与他的手相触。
就那么一瞬, 林寂不知为何此刻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他发现陆萧白不知不觉凑得更近了些,可能是酒气上头,林寂便也往对方的方向挪了挪, 两人似乎靠得更近了。
林寂认为自己的酒量不差, 可头还是有些晕了。城里的酒肆老板竟没说谎, 他们当地用高粱酿出的酒的确烈性。
他垂着眸, 不由看着陆萧白撑着地面的手,对方此刻正在欣赏蜉蝣花海。
林寂随口问:“你今日拉我出来,还用上了邀请一词,单单只为赏景?你是一时兴起?没有个名头么?”
其实两个大男人出来看花海挺奇怪的。
陆萧白回头:“兴起而致,何必非要提前想好理由。”
至于邀请也不是什么庄重到不行的词, 对朋友兄弟说很正常啊。
“不过你这么问, 我也确实有话对你说。”陆萧白真诚看向他:“多谢你在秘境时不辞辛苦赶来,让我们脱离险境, 还救了洛湘师妹。”
撑在地上的手瞬间收回。
林寂头马上不晕了,他就说他酒量不差。
同时,他脸色也变了。陆萧白前面几句话听着还行,最后半句, 却是无比刺耳。
林寂冷笑:“感情你今日是替洛湘道谢来了?”
林寂拍了拍身上粘的草屑起身,“我救洛湘师妹,是因为她是我的同门, 同时我欣赏她这样的女子。与你,一点干系也没有。”
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替她道谢?
顿了顿,林寂又回头,对着愣住的陆萧白讥讽道:“我赶去更不是为了你,只不过是为了除混沌,证明我的能力罢了。”
陆萧白站起,有些懵。
他刚才说什么了?林寂反应这么大?
他从来不要求林寂是为了救他才赶来除混沌,也没有要他因自己才去救洛湘。
陆萧白这么说,只是真心为林寂感到高兴。这三年终究在他心里落了痕迹,他渐渐没那么冰冷,会为了救同门不顾自己置身危险,也从阴沉不苟言笑,变得有人情味,脸上有了笑容。
陆萧白想要鼓励他,希望他能抛却前尘,重新开始过好今生,才会带他来看蜉蝣花,借此劝解他,希望他变得越来越好。
林寂胸口起伏,转身欲走。陆萧白连忙拉住他,脸上的表情也郑重了许多:“你为何会如此理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他十分不能理解林寂生气的点,可经历两世陆萧白早就懂了理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解除误会。
陆萧白脑子快速运转,在思索他上一段话令林寂不满的地方。
“我并非替任何人感谢你,我为的是自己。”
林寂止住步伐,却仍是一副不信的模样。
陆萧白自嘲:“我灵力低微,打不过混沌,也很难在危急情况下救人。如果不是你,洛湘师妹也许会掉落山崖,也许会……身受重伤。”
“我跟你说过我入门第一年便遇到师妹,别人都看不起我时,只有她不嫌弃我,帮了我很多忙。三年相处你尚能把她当同门朋友,难道我对她不是同样的心情?”
“如若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顿了顿,陆萧白继续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你阻止了不好的事态发展,我便不用背负余生的悔恨和愧疚,所以我感谢你救了师妹。”
陆萧白看向他:“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林寂在陆萧白解释的过程中渐渐动容,对方表达的意思他也听懂了。
其实他生气本就没有道理,可当他意识到陆萧白今夜拉他做这么多事是为了别人,那股无名火蹭一下就窜起来了。
如今话讲清楚了,怒气消散,懊悔油然而生。
林寂有些心虚地回头看陆萧白,只见他自己坐了回去,自饮自啄起来。
蜉蝣花海仍在,心境却回不到哪怕是片刻以前。
陆萧白还以为,林寂对他的态度已经软和下来了。
他不明白,哪怕真是他替洛湘道谢,也不至于让对方生如此大的气,难不成林寂觉得自己看扁他了吗?
陆萧白靠在树边,突然他手上的酒壶被抢了过去,林寂坐回来,一连倒满三杯灌进嘴里。
陆萧白:“……别喝太急,省得我还得把你背回去。”
待会儿如若御不了剑,只能让焱羽兽变大驮它两个主人了。
“我……”林寂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却还是说了下去:“我向你赔罪。”
明明方才气氛很好,是他无缘无故发脾气辜负此番良辰美景。
须臾。陆萧白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看来你不适合饮酒,醉了容易激动。”
陆萧白对方才的不愉快付之一笑,把林寂的反应推到酒上,算是主动递了台阶,哪怕对方不说话也能顺着下来。
有什么办法呢……陆萧白看到林寂喝急酒时精致的侧脸,诚心惭愧的表情,垂着眼睛不好意思看他,自己的气就消了不少。
罢了,终归上一世是自己对不住他。
林寂仍有些局促,不知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陆萧白远眺蜉蝣,凝望月景,再次玩笑般开口:“你还记得三年前宗门比试,我揍了你一顿的事吗?”
林寂:“……”
哪里忘得了?他回去后可是咬牙切齿暗恨许久。
说起这些,林寂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劲,僵硬地试图开玩笑:“你提起这个,是想让我回忆当时的窘境么?”
说出口又发现他口中的内容好像没有哪里好笑,林寂恨不得咬自己舌头。
“不是,”好在陆萧白没有多想,复又看向他:“我只是发现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在揍你之前,我还用同样的方法揍过苏青禾。”
只不过他揍苏青禾,可比揍阿寂狠多了。
“你以为他为什么只敢嘴上损我几句,不敢动真格?”
林寂:“他曾经对你动过真格?”
陆萧白:“没有,他不敢惹我太过。”
或者说没来得及惹他,就被他扼杀了。
苏青禾在培风门有个叔叔当长老就已经够了,自有人追随他,当他的跟班。
上一世体质未改变前,陆萧白可没现在过得舒坦,人多想要挤兑一个人很容易。
最危险的宗门任务给他去做,最脏乱的地方让他打扫,不满足要求,或者他一个人走着都能被一群人堵起来,隔三差五被奚落,可以说除了有师父和师妹在的地方,都是水深火热。
根本不需要全宗门的人针对他,只需要有一茬老是抓着他不当,就够他受了。
当年的陆小白不知自己以后会是极品木灵根,资质差确实打不过,只好在当时先忍下,后面悄悄报复回去。
他从不是受气的性子,哪怕在上一世也是凭脑子整蛊苏青禾,跟他一来一回,生活似乎也有不少乐趣。
后来他动心思结交了不少内外门的朋友,有风扶年师兄罩着后,苏青禾才收敛一二。
这一世,陆萧白第一时间炼出阻隔灵力的丹药,新仇旧恨一起算,隔天就把苏青禾打个半死。
那日微雨,陆萧白的拳头一下下砸在苏青禾脸上,眼中一片漆黑。
苏青禾切实感觉到了生命威胁,连连求饶又连连威胁,说陆萧白如果杀了他,他叔叔不会放过他,尊者也不会包庇他。
“杀你脏我的手。”陆萧白笑着,突然掐起苏青禾的嘴往他口中倒了瓶不知名药水:“此为穿肠毒药,最适合你这种烂舌头的人。”
“我告诉你!”陆萧白提起他的领子:“你有任何伎俩冲我来!敢牵扯我身边的人,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痛苦!”
可能是时间长了,近来苏青禾又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毕竟他暗中寻访名医,也没查出自己体内有毒。
他已经忘了那天自己吓得跪在苏凌长老面前求他救救自己,兴师动众后别人一脸无语看着他的场景。
苏青禾这几年可能以为自己那天是耍他的,那药水没毒。可他看到了自己真想杀他的表情,比上一世还是乖多了。
否则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陆萧白唯独与苏青禾无法和解,可有时他又觉得最可恨的是自己。
上一世,洛湘师妹的确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呀。
在培风门除了师父,没有人比洛湘师妹对自己更好,所以陆萧白也喜欢跟在她身边,为她解读修灵古籍里晦涩难懂的部分,这是他的报答。
洛湘师妹总护着他,他也把师妹当做小时候村里一起玩的伙伴。
他好奇师妹配饰布袋的针脚,说自己娘也这么缝。师妹便给他缝了一个让他带回去装东西,后来他才知道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平针绣,所谓针法并不特别,可他还是十分珍惜。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就这么过去了,他忘了岁月变化,男女不可能还和小时候一样相处。
年少无知,忘了保持分寸,培风门一直有洛湘师妹看上个小废物的传闻,他们都没有在意。
陆萧白还当众把去秘境的名额让给了洛湘。
他回忆时早已记不清当时是为那点虚荣心,还是为了和苏青禾作对,把洛湘推上风口浪尖。
后来他第一个从秘境走出来,苏青禾嫉妒疯了。
洛湘美丽又纯真无暇,谁不喜欢?
苏青禾使了条毒计。他让人到处散布陆萧白秘境后志得意满,即将在雪山顶和洛师妹表明心意的谣言。
一传十,十传百。
在当事人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此事传遍内外,连云上仙宗的弟子都听说了。
等到陆萧白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已经被架起来了。
苏青禾无非想看到两种结果。他没有赴约便是胆小如鼠,正好把他的脸踩到脚底,让所有人奚落他。
毕竟长老们没公开幻阵的由来,陆萧白得第一令所有人不服。
其二,在苏青禾看来洛湘根本看不上他这种废灵根的弟子,若是当众拒绝了便是他自作多情,还是可以狠狠打他的脸。
陆萧白头痛欲裂打算不去了,他被嘲笑不要紧,可不能把师妹拖下水。
这时,洛湘却悄悄用传音符联系他,他们私下见面。
陆萧白:“对不起师妹,我……”
洛湘低头:“我知道,小白,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相信就算陆萧白喜欢她,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我今日约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陆萧白斩钉截铁:“大不了躲过这阵子,等回培风门就好了。”
洛湘连忙道:“不行,如今众家弟子皆在。若你退缩,会被笑几十年的。”
若只在培风门也罢了,可他们在别家的主场,秘境试炼刚结束,想不让别人知道难如登天。
“何况,”洛湘低头:“如果你不去,别人也会恶意揣测我。”
陆萧白连忙反驳:“怎么会?”
洛湘叹息:“小白,女子的处境总是会更艰难的。”
就算陆萧白不去自己扛了,别人也会说是不是洛湘空有美貌性格无趣,或是脾气不好有别处不为人知的缺点,有男修都打算当众向她表明心意了,到时候却没出现,被吓跑了吧……
众口铄金,洛湘还没有面对别人异样眼光和流言蜚语的强大心志。
陆萧白:“……”
多年来他一向自诩聪明,却是头一次束手无策,后悔莫及。
“所以我打算,答应你。”
陆萧白猛地抬头。
提起这种事,洛湘面颊微红:“你放心,我的意思是做一场戏。”
洛湘笑容俏皮温和:“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随随便便就答应别人?”
“小白,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艰难。你满心想的只有修炼提升,往后雪耻,令所有人刮目相看。你心里有重要的人,却没有那些情情爱爱。”
“可我想要的,是全心全意待我的人哦。”
陆萧白把洛湘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笑容记了两辈子。
修真界中,别说一时相伴,就连成为道侣只要志趣不一致,下一刻分道扬镳者比比皆是,不会有人说什么。
按照洛湘的说法他们装一段时间,等风口过去了再分开,谁都不会计较。
那好事的幕后之人还把时间地点编好了,他们却不能如其所愿,最好赶在那之前,此后在众人面前装个样子,她就不信有人能厚脸皮到追着问细节。
平心而论洛湘所说已经是最合适的解决方式了,可陆萧白仍然愧疚不已。
他无所谓,洛湘师妹却被他牵连得要拿自己的名声去赌。
可她明明是个对待感情认真的人,她对自己说出假扮的解决方法,其中不知多少心酸无奈。
无论作假作真,都对不起她。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陆萧白还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得对一段感情负责,太过意外,太过突如其来。
他思索数日,做了决定。
拿感情做戏,实在是自欺欺人。师妹被与自己无关的事扯进泥潭,他却躲在后面没有男人担当,真可笑。
他宁愿师妹真的拒绝他。
陆萧白去到风鸣山不远处的无名山头,心情差得想撞树。
等此事了了,他一定要把苏青禾打瘫!
“你在干什么?”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清冽,冷漠,孤高。
陆萧白抬头,眼前一亮,缓缓站了起来。
看到此人,心里的阴霾似乎也散去了些。
林寂也是最近在云上仙宗待不下去,又要被师父骂被人质疑,人多了还乱哄哄的。
他心烦意乱干脆来风鸣山采药,路过此处时发现有个人。
这人一直在拔草,周围都秃了一片,林寂实在好奇就停下观察了一会儿。
陆萧白扯出一个笑容:“我在等蜉蝣花开,林师兄。”
林寂睁大眼睛:“你认识我?”
修真界中,年龄是最不值一提的存在,人与人之间也从不以年龄称兄道弟。
同门排资论辈,哪怕修为比你弱,年龄比你小,只要入门比你早,师父拜的辈分高,你照样得恭敬称呼。
然在宗门外就不一样了,有地位论地位,地位一样论实力。
像和人打架,打赢了把对方踩脚下,对方求饶都是从爷爷叫起的,实力差距大让对方叫祖宗都行,这便是修真界不成文的弱肉强食规则。
哪怕是同辈,不相熟之前问年龄就更不礼貌了,因为修真界普遍驻颜,不小心戳到别人痛点,得罪对方不划算。
后面相熟了,成为至交好友后互唤名帖,如有需要再改称呼。
因此陆萧白打量过林寂,看不出对方比自己小,加上林寂这么厉害……
不过他不记得自己实属正常,陆萧白微笑:“一面之缘,我便把林师兄深深记在心里了。”
虽然对他来说是两面之缘。
林寂勉强听他说完,其实他并不在意。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修灵练级,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无心交友。
“嗯,你说这里有蜉蝣花?可此花尚未开放,你便把地面扯秃了。”
“……”陆萧白:“我有些烦心罢了。”
林寂了然,他也是烦心才出来散心。
没过多久,蜉蝣花开了,蓝色的花海在两人之间,美妙绝伦。
陆萧白蹲下踩了一捧蜉蝣花用灵力护持,他该赶回去了。
“对了,我想请教师兄一件事。”陆萧白突然开口。
林寂看他一眼有些意外,“……你说。”
实际上林寂在心里呐喊你别说啊!他已经很久没和人交谈了!
陆萧白垂眸:“如果因为一些过失牵连到朋友,你会怎么办呢?”
林寂:“……”
林寂:“负责吧。自己的错自己承担。”
陆萧白豁然开朗:“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林寂:“……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当听到陆萧白报上姓名后,林寂勃然变色。
他们一样烦心,可令林寂烦心的人就在眼前。
他垂眸许久,“你就是那个试炼第一?”
说着,他伸手朝对方袭去。
陆萧白一惊,却发现林寂抓住他的手,摸了摸他手上的根骨。
林寂:“以你的资质能筑基,必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陆萧白:“啊?”也,也没有吧。
林寂一本正经道:“能成为试炼第一,相信你有你的可取之处。”
“可下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超过我!”
林寂放完类似于宣战的话,走也得先走一步。
陆萧白却因他的话愣了几息,连忙跳上焱羽兽的背。
其实他们都是去云上仙宗,林寂却不见一点人影。
陆萧白更没想到,他就晚了一步,悔恨众生。
混沌偷跑出秘境时,因是死物没被探查出气息。
可云上仙宗也察觉到范围内似有妖气,派了人四处探查,也有别的仙门弟子闲得没事四处瞎逛。
洛湘和他们都遇到了。
不满十八岁的小姑娘为了保护同门,与妖兽鏖战,在陆萧白赶到时已经身受重伤。
陆萧白趁乱用鲛珠击退混沌,随后各仙首赶到共同击杀妖物。
洛湘的师父把她揽着,几乎把全身灵力渡给了她。
随后赶到的弟子仙师都沉默着,因为所有人的遗漏失误,此战死了很多弟子。
洛湘也在其中。
陆萧白几乎跪在她面前,脑子一片空白,人也是懵的,可眼泪无意识往下掉。
蜉蝣花随风四散,凋谢,无人去管。
如果不是他约师妹出来。
如果不是他让师妹在此处等着。
如果他能早点回来。
苏青禾以为此处有戏看特意赶来,看到时也懵了。
洛湘委屈地缩在师父怀中:“我想回……培风门,我不要当客鬼……”
灵毓师父抱紧她,哭得泣不成声。
陆萧白正要说话,洛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捂住他的嘴。
芳魂消逝。
后来,纵使陆萧白一展宏图,为宗门争光,受天下仰望,灵毓长老亦十分厌恶他。
苏青禾自此恍惚颓废,修为也废了,在一次任务中意外身亡。
可有什么用?陆萧白甚至觉得对他来说实在是解脱。
世人皆言,洛湘是他不能提及的禁忌。
陆萧白只是觉得,逝者已逝,凭什么还被拉出来与他这等人放在一起。
每次有人说到这个名字,陆萧白都会一挥袖把人扫飞出去。
其实是他害怕。
后来有人说,灵昀仙心里只喜欢过洛湘这一个女子。
心里只有是真的,他忘不掉啊。喜欢……上一世越来越多人这样说,陆萧白渐渐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喜欢过洛湘。
直到他重生,再次见到洛湘。
陆萧白发现,这辈子他有了更多要考虑的事,更不可能耽于情爱。
师妹值得有人全心全意去爱。
他做不到,也正如洛湘所说,他……并没有喜欢过她。
少时,一个被欺负被看不起的人,满心只有往上爬的想法。
保暖才思淫/欲,连基本生存的需求都不能保障,有几个精力去想什么男女之情?
后来洛湘死后,愧疚又压垮了他。
林寂说愧疚也是情,可也得分情况。
他以为情爱这回事,还是得靠本源吸引。
而不是靠愧疚,愧疚久了会成负担,而人性又太容易忘本。当愧疚消失了,还能好好对待对方吗?
陆萧白都飞升过了,怎么可能像上一世那般不成熟?
可他也不是心里爱得不行,表面默默克制的人,他才不信爱是什么克制。
对真正喜欢的人,管他有愧有仇,也绝对不会放手。
费尽心思去得到渴望之物,才是人的本能。
洛湘对他还是很重要,陆萧白会永远在意她的安危和幸福,却不打算像上一世那样没有分寸,给她带去任何困扰。
所以阿寂能替他结束这场前缘,救下洛湘师妹,他真的很开心啊!却不知对方为何不悦。
可……陆萧白撑着下巴看着林寂,他此世的师弟。
怎么说呢……这小子得放在身边,时时看着才放心。
第33章
从蜉蝣花海回来几日后, 一切风平浪静。
培风门的弟子依旧修炼的修炼,做功课的做功课。
掌门汇聚众人,在自家又开了一次表彰大会, 赞赏这次去秘境弟子们的优异表现,又给他们奖励了很多法宝灵丹。
林寂和陆萧白并列第一, 出风头的方式完全不同:一个又是竟升又是挥剑斩混沌, 一个凭一己之力操控千人阵法,众人讨论时竟不知他们谁更厉害一些,反正都比他们厉害, 言语中便十分敬佩, 表示要学习二人。
又有人灵机一动:“那肯定是咱们灵昀尊者最厉害啊, 他教的弟子都成才了!”
一时, 培风门上进的弟子们纷纷来到落霞峰,去看望灵昀尊者。
孟晚秋可能是年纪到了喜欢热闹,来看他的他都招待了。
直到弟子们纷纷跪下求他收徒时,他懵了。那些叫他尊者,师叔师伯的, 竟都打着这般主意, 他还以为他突然受欢迎了呢!
孟晚秋劝了许久才把弟子们劝回去,表示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问小白, 想切磋去找阿寂,他们各自已经学走自己的大半本事。
遇到实难解决的问题再找他,作为长辈他必然悉心教导,替他们解决。
落霞峰就此热闹起来。
孟晚秋收藏了许多书, 甚至还有人特意来书阁看书,直到夜晚才走。
“太上进了!”陆萧白一边走一边感叹,路上与人相遇, 其他人纷纷恭敬行礼,称呼他为陆师兄,更小辈还有称师叔师伯的,令他听着十分受用。
秘境以后,陆萧白完完全全没人再敢小觑,他以前被不服被看不起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可林寂很不爽,他有一种自家私人领域被外人占据的感觉,就像家里来了很多不熟的亲戚一样。
“放心,也只是这阵子罢了。”陆萧白看出他的心情安慰:“总比师父真的再收几个小师弟好吧?你知道师父那个人心软得不行,某一刻扛不住说不定就答应了!”
林寂:“……”
那倒也是。
林寂突然焦躁起来:“那我得拦住他们,怎能让师父如此操劳!”
他不是陆萧白,他可不想要小师弟!
陆萧白在他身后笑得止不住:“你打算怎么拦?可别说把他们都打出去哈哈。”
他算是了解林寂的性子了,占有欲强得不行,师父也只能是他们俩的。
过几日,落霞峰的人少了很多。林寂十分积极地与弟子们切磋,指导他们修炼剑法,十分用心,也没有因其中有谁领悟和动作不到位便不耐烦,反而悉心指正。
然别人不这么想。林寂师兄实在是太冷漠严格了!他从始至终不苟言笑,表情淡淡的没有变化。切磋也是毫不留情,让每个人捂着酸痛的腰背离开。
弟子们深感难熬,去一两次就算了。
林寂不觉得这么做有哪里不对,他虽然把此事当师父派发的任务完成,却也是尽心尽责。他以前也是这样教导叶余的。
反观去找陆萧白的弟子们与其相交都挺愉快的,趁兴而来,兴尽而归。
林寂不禁有些郁闷,是不是他性格真有问题?最重要的是,他看到许多人去陆萧白那里同样不高兴。
为何陆萧白见到谁都要笑那么开心啊!
林寂把心中所想讲给师父听时,孟晚秋没忍住笑了:“阿寂,是人都有自己擅长与不擅长之事,不必苛求完美。”
“可能你只是不太擅长与人相处罢了。”
以及不擅长做师兄,还是做师弟更适合他。
“那师父,您有再收徒弟的打算吗?”
孟晚秋连连摆手:“我还想多年轻几十年!”
人人都说他门下弟子少而精,可收徒也是要看缘分的。至于教得好他倒不否认哈哈……但弟子能不能成才也得看天分。
孟晚秋又不追求在修真界桃李满天下——还没有见到他念念不忘的女仙,可不能把自己熬老了。
“那弟子就放心了。”林寂倒了杯茶给孟晚秋,打探出师父态度下拉的脸顿时恢复正常,“今日轮到我做饭,弟子先回去了。”
孟晚秋:“……”
好啊,果然时间长了是不存在乖徒儿的,连阿寂都开始跟他耍起小心机来了!
孟晚秋看着林寂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我还愁怎么让你和小白搞好关系呢,哪有心思收别的徒弟……”
这时,陆萧白刚送走向他问询修灵典籍的最后一人,回到洞府。
他掂了掂手心的金银财宝,十分满意。
看来旁人都知他有酷爱人间银钱的习惯,反正修真界也用不上,干脆做人情送给自己。
只要有人给他就收着,当然不给钱他也会用心指导对方,毕竟是培风门的后辈嘛。
陆萧白把拿到的钱放回自己准备的箱子里,他用禁制符咒贴了好几层,除他自己外谁都打不开。
哪怕是对别的重要物件,都没银钱被他放得小心。
陆萧白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曾经珍藏的金银配饰,一切可以在人间流通的财物拿出来又摸了一遍。
他想过了,等一切结束之后,就拿这些钱去风景秀美气候宜人的地方置办大宅子,做点小本买卖,每天晒着太阳玩摇椅就是他梦想的未来生活。
他已经飞升过了,这一世他要入世修行。
想到什么,陆萧白幸福的发光眼神顿了顿,恐怕阿寂还是想名扬天下当修真界第一人,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飞升。
不过无所谓,不影响阿寂没事在家里住,到时给他和师父都留间卧房和院子,他们想来就来,想出去游历时可以一起出去。
陆萧白带着美好的心愿将箱子锁好放回原位,闲来无事才想起去拿秘境比试的奖励看看。
“眼下修行与改善你的资质最要紧,让老夫看看这是何功法。”
背后灵与宿主签了血契,只有在陆萧白允许的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否则舒华老者看到他那副见钱眼开的嘴脸,怕是要气死。
“无情功!甚好!”老者激动起来。
陆萧白一脸无聊地看向对方:“你说哪里好?”
理论上讲,被仙门宗师当做奖励赐给试炼第一的东西,的确是修真界最上乘之物。
无情功和有情功记载着截然相反的心决,却都是最厉害的功法。
然陆萧白和林寂意外并列,他拿走仙首们临时加上的奖励,指不定是从哪处压箱底翻出来的。
功法比起其他法宝的确有些华而不实,长辈们也心里清楚,才会给两套让他自行选择。
他们大抵会想:最好的心法已经给你了,就看你能不能练出来。
“这无情功,自是取大道无情之意。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修无情功之后,便能对万事万物无波无澜,心静如止水。”
“爷爷,你在修行上的资质已经落后于寻常弟子,可你悟性和心智极高,正适合修无情道啊!”
“修心法亦能提升修炼的速度,你快快修起来!”
好家伙,舒华老者如此急切,都给他安排好了。
陆萧白靠在自己打造的短榻上,看着卷轴发呆:“可若修无情道,将来修真界若是再历劫数,我既无情,岂不是要避世不出,任由世间疾苦发生而不理会?那天道凭什么让我飞升?”
那也想得太远了,好像想修就能修成似的,舒华老者腹诽。
可他仍贴心解释:“非也,所谓无情道并不会让人无情无心,而是将私情私心化为大情大义,大公无私。”
“不偏爱,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便成了博爱。当苍生有难世间疾苦之时,自会挺身而出……不过也没那么看重结果就是了。”
陆萧白:“可我记得陌上仙便是修了无情道,最后还不是被雷劈死了。”
舒华老者本就是被陌上仙害死的,听此愤愤道:“那是因为他私欲过重,作孽太多才会咎由自取!”
陆萧白:“那他修心数十年都能一瞬破功,说明无情道也不怎么样嘛。”
舒华老者噎住:“……”
陆萧白把手放到另一道卷轴:“不如你跟我说说,有情功呗。”
提起另一卷,舒华老者显然没有方才那般激动:“有情道,就是与无情道相反的修心道呗。”
“有情功要求修仙者感知世间一切情感,以情入道,再从中顿悟超脱。有情道的宗旨是:若没有拿起,便也谈不上放下。比单纯无情难多了。”
“修仙史上只有那位寒冰时代的大能修得,这套心法便是他自创的。其人未曾留下关于自身的只言片语,至今无人得知他的姓名。”
“可他取回火种后便从人间绝迹,如今修真界各方认同的说法是他为世间陨落尸骨无存。那谁又能判断他修有情道是成功还是失败?”
人修仙是为了修成仙。
若说大能成功,可他并没有飞升;若说大能失败,他又确实为了所爱的世间付出所有,连性命也牺牲了。
陆萧白轻叹:“也许,他是功德圆满,羽化登仙了。”
“可我们终归还在人世,从何得知?”
“此道不可修。”舒华老者绕着陆萧白踱步,“据说无论是无情道还是有情道,皆会反噬自身。”
“譬如无情者动情,有了私心,就会朝着走火入魔的方向一去不返。”
“有情者为情所伤,不信世间之情时也会被反噬,损害修行根基啊。”
这世上没有全是好处,从无坏处的人和事。
舒华老者凑上前问:“你考虑好没有?”
陆萧白随意把两套功法放在一起,“太危险了,以后再选吧。”
说罢他拍拍手站起来,往洞府外走去:“阿寂的饭应该做好了,我去吃饭了!”
舒华老者愣怔半晌,对着他的背影咆哮:
“一个字都没打开看,你消遣我呢!”
“……”
林寂的性子便是事事争先,经过陆萧白三年的从旁指导,他烹饪的功夫也到家了,在人间说不定还能去聘个厨师。
两人每日轮流做饭,另一人洗碗。可他们都不爱洗碗,常常一人赖账,另一人指责,有来有往。
孟晚秋不动手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一向只管吃。
今日餐桌上却有些不寻常。
主要是孟晚秋觉得不寻常,他一边喝汤,一边偷偷观察自家俩徒弟。
吃饭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和以往一样。
可很快,阿寂开始“无意”询问陆萧白是不是又开始支摊子指导别人了?
陆萧白手指摩擦:“是啊,还得到不少好东西。”
林寂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恕我直言,像你这样赚钱很慢。”
陆萧白:“积少成多嘛。”
林寂不屑:“来找你的人很多?”
陆萧白:“那自然,以后会更多。”
孟晚秋看到林寂明显有些不高兴,“落霞峰一向清净,我不喜欢外人打扰,此处又不是你一个人住。”
陆萧白思索许久,突然打响指:“那你说我去灵秀峰支摊怎么样?弟子们人来人往,定是十分热闹。”
上次的木偶娃娃他可以多做一点,相信培风门的女修们也喜欢。
林寂:“……你还是好好修行吧,不要本末倒置。”
“等等。”孟晚秋连忙喊停,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他们得吵起来了:“我看到灵田生了虫子,待会儿你们去抓一下。”
陆萧白震惊:“不可能!”
什么虫子敢吃他辛苦种的菜?
说罢他就要起身离开,灵田是他的心血啊!
林寂连忙把人按住:“把碗洗了再去,你是不是又要赖账?”
陆萧白装傻:“有吗?你看错了。”
孟晚秋:“……”
撕……他两个徒弟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
怎么去一趟秘境回来,感觉又和以前相处不太一样了。
以前阿寂总是冷漠爱呛声,说话也夹枪带棒的,一副十分看不惯小白的模样。
如今阿寂依旧说话不客气,小白说一句他要驳一句,可语气听着和以前大不相同。
孟晚秋头疼,人与人之间怎能如此善变?
第34章
无论是人间还是修真界的灵田, 都不可能完全不生虫子。
要菜开花结果自然也需要授粉,灵田里经常飞着灵蝶和蜜蜂,这样菜果才会长得好。
陆萧白和林寂翻了半天害虫一只没找到, 倒是抓到一只偷啄食物的焱羽兽。
从前焱羽兽以为高山上带着泥土芳香气味的露珠最好喝,直到主人每天给它收集灵田里的晨露, 它才发现这世上没有比带着瓜果香味更好喝的晨露!
顺便那些黄瓜、南瓜、菜叶子也挺好吃的……
陆萧白看向地里被啄得坑坑洼洼的瓜和菜叶子, 气得他把焱羽兽逮到揍了一顿。
还好小破鸟稍懂点事没有东啄一口西啄一口,毁了整片灵田。
揍完了,陆萧白也只好把被啄一半的食物丢给自家灵宠, 并承诺每天给它摘一份, 不许它再偷吃。
回去交差时, 孟晚秋嗯嗯啊啊, “那可能是为师看错了吧。”
不过真有东西偷吃啊!可恶!一定要好好教训!
陆萧白和林寂未觉有异,师父两百岁了,看走眼也正常。
可那天以后,他们发现师父在没事找事给他们做,还非要他们一起去。
什么一起去书阁处理往来弟子的书籍借记问题, 一人挂上专属书牌, 另一人把借书者的信息记录在册;一起去灵秀峰帮师父向各长老传递物品;或是去试炼,去草药灵兽园做任务;连池塘里的鱼都要一起去喂……有必要吗?
孟晚秋认为, 小白和阿寂相处时日已经够长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培养默契,互相配合着做共同任务。
习惯了之后,让他们在某一刻突然醒悟这世间只有师兄/师弟与自己最契合, 然后就渐渐离不开彼此啦。
自此相亲相爱,也算是了了他俩的师父和掌门的心事,也让培风门的天骄内部更加团结。
孟晚秋觉得自己的计划当真是极妙。
一般来说, 弟子晋升金丹镜后便可以成为宗门的助力,领管事职,可参与宗门管理。
林寂是培风门近些年修炼速度最快的弟子,当负责此事的长老找到他要授他管事令牌时,林寂连忙推拒:“弟子无心于此,真的不必了。”
或许有人会喜欢自己手上捏着点权力,可林寂只觉得负累。他两世一心只有修炼,并不想被无关紧要的锁事烦扰。
可若对方说他享受培风门灵脉资源,自该为宗门贡献,也有人能将管事和修行平衡得很好……那林寂还真不知该如何反驳。
长老却没这么说,“没事,挂个名而已。这是你应得的,你不想管咱们也不会强行安排你做事,但规矩和流程就是这样,我也是按门规办事。”
林寂只好双手接过。
陆萧白坐在一旁置身事外,抿了口茶看起来悠闲无比:“师叔这里的茶当真极好,香味淳厚却不苦涩,清爽又回味无穷。”
“那是自然!”长老哈哈笑了起来。
其实他们这些真传弟子,看在各家长辈的交情上,去哪里都会被好好招待。
孟晚秋与掌门乃是师承一脉的师兄弟,往下非同脉的长辈,只需客气称一声长老便是。
不过嘴甜点总没坏处,这也是陆萧白在长辈圈子讨喜的原因之一。
“啊对,”长老与陆萧白寒暄几句又看向两人,“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林师侄立志潜心苦修,但眼下培风门确实很忙,很缺人手。”
“要不,你还是帮一把啦。叫上你师兄一起,忙过这几天后,本长老绝对不打扰你们!”
“年轻人嘛,还是得多历练呀。”
这也不是他说的,是尊者特地嘱咐的。
林寂:“……”
陆萧白:“……”
两人走出来,林寂叹道:“原来推来推去还是推不掉。”
从接过管事令牌起,他就没有理由拒绝安排了。
原来人与人相处居然有这么多门道:硬的不吃换软的,公事说不通拿人情说。
“你方才事不关己看戏,没想到还是被波及了吧?”
林寂抱胸轻微埋怨,更多幸灾乐祸。
陆萧白郁闷:“我哪知道,我是陪你来的,也不领管事,还能被长老捎带上。”
不过今日长老铁了心要托事给他们,换了他估计也无法拒绝,顶多讨价还价。
两人并肩走着,陆萧白有些好奇:“你说你是富商大家出身,就算到你这一代改了志向,平日你家还是要做生意的吧,耳濡目染之下,你嘴皮子怎么还是不溜啊?”
他知道林寂在云上仙宗这种弱肉强食毫无人性的地方待久了,难免不通情理一些。据说云上仙宗的同辈除了互相放狠话没别的话说,长辈对后辈更是“你不强不努力不配被我多看一眼”的态度,长此以往仙宗弟子语言功能没退化就不错了。
但阿寂此世在培风门待了好几年,按理说也该恢复了。可他还是在人情世故上显得懵懂无措,倒像是天生有点嘴拙。
陆萧白听说,在某一方面天赋过好的人,同时也只把心思放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会对旁的领域不关注,不圆滑。
不过这样也挺可爱。阿寂只需要修炼得更强,实力让同辈难以企及,旁人便只会按照他的规矩来——实在需要不还有他师兄在嘛?处世之道陆萧白很擅长。
自打上次林寂主动跟陆萧白提起他的俗世前尘,陆萧白就知道他已不介意有人跟他谈这些。
此时询问,不过是刚好拿来逗逗他。
果然林寂并没有因此不悦,沉默须臾道:“我在家时,也不怎么管这些。我爹死后,家中的生意大多由三叔接管。”
林家也曾人丁兴旺,到他爹这一辈虽说没祖上热闹,可家中也是有两房人员。
他爹是老大,二叔还没娶妻就病逝了。祖父死前不允许兄弟分家,还要求他爹处处照顾三叔。
其实爷爷当家时,他家操持小本生意,本没那么富裕。他爹接手后家业扩大无数倍,他家也成了那一片最大的富商。
可惜他爹也早死……无数远亲想要瓜分家产,还是三叔又拿棍子又报官赶走他们,将风雨飘摇的林家再度支撑起来,保持原样。
陆萧白不是富贵家族出身,听着听着头都晕了:“原来如此。你爹一脉是大房,二叔早逝只剩三叔,所以林家只有两房……这么说后来大房反倒被边缘化了,你娘呢?”
林寂叹气:“我娘……爹死后她伤心欲绝,天天在佛堂里点长明灯,不理世事。”
陆萧白:“……”
那林寂他娘也太放心了吧,也不怕被那什么三叔一时兴起把孤儿寡母赶出家门……
那他就懂了,阿寂小时候过得也不算好。
林寂道:“无所谓。”
反正林家除他以外都死光了,只是陆萧白问了,他随便跟他讲讲而已。
如今他修仙,在落霞峰里专心修炼,每日一家三人围在一桌吃饭,和师父探讨道法,和师兄打打嘴仗……
他比从前舒坦许多,也心安许多。
“何况……”林寂垂眸:“我也不是真的不擅长与人交往,无法行来往之道,我只是不想费功夫,觉得没那个必要罢了。”
“若是用心学,我一定很快便能有所长进!”林寂抬眸倔强道。
可这世上有一种人,在生人面前是一个样,在熟人面前是另一个样。林寂的心则缩得更小,只分外人和自己人。
陆萧白笑出声:“知道了。”
却一副对他解释不以为意的模样。
林寂冷哼,瞪了一眼陆萧白,却不似从前恨妒交加。
长老给两人派发的任务,就是去山门口招生,替他们对即将入门的新弟子把关。
秘境之后,培风门也变得大受欢迎。虽不下山招收弟子,却也有不少人用各种途径找来,想要拜入门下。
门派兴起都是这样,招到出彩的弟子扩大名声,又能招到更多弟子,弟子中又有天赋好的能人……培风门已进入良好的循环里。
林寂和陆萧白被派来主要是起个监督作用,守在山门前记录的依旧是外门弟子,十分上道给他们搬了两把椅子。
两人坐着看就行,没多久陆萧白无聊起来,连连打哈欠。
林寂则十分认真地盯着,他信奉即然答应就要做好。
他不禁想起三年前自己还是拜山门的少年,现在已经坐着成监督管事了。
三年前他和此世的陆萧白相识,日子过得也挺快。
林寂一边认真盯着,一边想事情打发时间。
登记造册,测试灵根都用不着他们出马,只需监督。
突然,林寂瞳孔一缩,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面容。怕认错他特地等对方排队凑更近后,好看清楚……
真的是他。
却不是此时相识,而是前世的故人。
林寂冷笑起来,思绪被拉回以前。
前世,凌云派内的过道中,林寂浑身是血站着,他的右手所握着的也是沾满了鲜血的绝影剑。
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身着同样的道服。
一人飞身过来,踉跄几步险先歪倒在地上,对着他凄厉质问:“我派究竟何处得罪于你?你竟将我门下弟子赶尽杀绝!”
良久,林寂转身,双眼漆黑如墨。
一步步走向来人,双唇轻启,毫无感情:
“莫青茗,我要的公道,你不给我。”
“我自己来拿了。”
林寂只是陈述事实,至于其他,他已无力再辩。
莫青茗召来其他宗派的仙首,将他围在中间。
“林寂,你弑杀成性,杀死你师父,重伤云宗主逃出仙宗,如今你又屠杀凌云派弟子,简直丧心病狂!”
“亏得陆道师替你求情,还说此事必有隐情……你这种人就是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林寂浑身戾气突然暴涨:“闭嘴!”
“别在我面前提他!”
“坏了!林寂身上缠绕的是魔气!”
“他入魔了!”
“快摆阵!”
“……”
莫青茗,乃是凌云派后来的掌门。
年纪轻轻,双灵根也不算绝顶天赋却能掌管这么大门派,自有一番手段和能力。
自己摧毁了他苦心经营的门派,林寂不知后来此人有没有后悔当日作为。
此世仇家被他提前了结,也就没有凌云派。
莫青茗被迫改变选择,居然拜到了培风门。
陆萧白察觉到林寂呼吸突然沉重缓慢起来,好像还屏息了一瞬,抬头看他:“怎么了?”
林寂一动不动。
培风门的队很长,莫青茗好不容易排到前方,他压下眼底的不耐烦。
突然感觉心里毛毛的,他似乎被人盯住了,无形的视线如同利剑,仿佛看穿了什么……
莫青茗连忙四处张望,却没发现异常。
倒看见挂着领事牌子的人坐一旁昏昏欲睡。
莫青茗心头火起,又看了看山门前的石碑,发出一声不屑嗤笑。
什么破山门!怕是自吹自擂吧,要不是听说此宗门出了对秘境并列第一,他才不会来这种懒散无度,办事效率低下的宗门!
陆萧白撑着下巴和林寂面对面,用秘语传音:“怎么了?你总这样盯人,很容易树敌。”
用仇视的目光看他也就罢了,看别人,别人指不定在心里记一笔。
“有什么问题吗?”
陆萧白伸长脖子又看一眼,眼底复现冷意。
林寂同样按住他,顿了顿:“此人,我不想让他入培风门。”
陆萧白:“为何?”
林寂有口难言。
他该怎么说呢?莫青茗此人野心极大,不甘居于人下,他当年入凌云派不足十年一步步爬上掌门之位,不知背后做了何事……此番入门恐怕也不会安分,反而对宗门不利。
可这都是他的经验之谈,此世尚未发生,讲给别人听也没人信。
陆萧白问:“你认识他?”
林寂咬咬牙同样以秘语传音:“你就当我认识,此人与培风门绝不相合,招进来恐生隐患!”
“我们本就承监督之职,把居心难测之人放进来便是我们失职!”
陆萧白在心里表示他知道啊!可总要有个理由,不然成针对了!
陆萧白道:“你等等,让我想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觉。”
林寂愣住,他还以为他理由如此苍白,陆萧白会反驳他。
毕竟算上前世,莫青茗也是正道仙首,和陆萧白无甚冲突。
陆萧白和林寂继续观望了一会儿,陆萧白突然起身:“等一下。”
此时正快要轮到莫青茗,他后背被这声厉喝吓出一身冷汗。
陆萧白却走到另一边,看向另外一人,用眼神示意林寂崔动灵气将其袖中的东西牵引出来砸到地上:“这是何物?”
此人的手法的确很烂,离得近或许还能遮掩,从林寂他们的远处视角马上就发现了。
那散修慌忙想要将物品销毁,林寂一道法印过去将其身体打偏,将东西捡起来:“查一查。”
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
外门弟子连忙查看:“这是种法器,据说过山门时不会触发禁制,还有伪造资质的用处。”
弟子拱手:“多谢二位师兄提醒!”否则他们可就惨了!
陆萧白就站在莫青茗旁边教训这名散修:“这么没自信啊?搞这种弄虚作假的东西。”
因陆萧白自己没出过手,别人无法感知他的修为。这般气势凌人,旁人都把他当成此处主事之人。
“师弟,将此人轰下山!”
散修惊恐:“别呀!我只是怕自己资质不好入不了门,在下是真心诚意拜山门的!”
林寂看他一眼,“你确定?”
陆萧白回望:“你说呢?”
林寂:“……”就真的只是轰下山啊。
各宗门所居山脉乃世之隐居之处,有护山禁制藏匿所在,肉胎凡体就算到了此处山脚也看不到山门。
林寂一掌将此人轰出护山禁制,陆萧白跟着飞出张传送符,那人再出现就是在山脚了。
“你此生,再无缘培风门。”
两人一番操作把所有想入门的散修吓得浑身一抖。
“培风门收弟子从不唯资质论,可若有人舞弊,便是此等下场。”
杀鸡儆猴,剩下的人恨不得把自己身上带的东西都上交,也有人连忙把小心思收了回去。
莫青茗心脏砰砰狂跳,轮到他时,他连忙稳住心神,上前。
登名造册,过禁制门,测灵根一路顺利。
外门弟子将过关的人领走,其余遗憾离场。
等四周没人后,林寂走到陆萧白身边:“你的计谋失败了,他好像没有被吓跑。”
陆萧白:“非也,我搞这一出只是因为我刚好看到了,顺便验证一下你说的真实性。”
“我就站在此人身边,能感觉到他身躯刹那僵硬,眼神躲闪,只是没过多久又调整了回来。”
“我想他入培风门是有所图的,可口说无凭。”
林寂叹气:“难不成你打算在入门试炼时,设法让此人通过不了?”
陆萧白连连摇头,佯装痛心地看向对方:“阿寂,我是这种人吗?接下来顺其自然就好,我已经想到个好办法。”
隔日傍晚,培风门收弟子一事暂时告一段落。
莫青茗经过各方测试,已经成为一名内门弟子,过几天便可以随一同入门的其他弟子去拜师。
可他产生了林寂刚入门时的割裂感。
培风门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弟子乐呵呵如白痴,长老也闲散,上下毫无修行的紧张氛围。
人数也不多,并没有传言中那样了不起。
至于并列第一那两人,他还没有见过。
莫青茗四处散步,突然听到一个有利于他的消息。
“尊者真的和其他仙长不一样,他把自身所收藏的修灵典籍全拿出来放在书阁里,供所有弟子借阅。”
“只要你有能力参悟,功法和修为说不定蹭一下就上去了!”
“可惜就算放着,咱们也很难领悟啊,要我有陆师兄的悟性就好了。”
“陆师兄悟性好,可他的灵根……咱们看不懂就多看几遍,相信会有其义自见的那天。”
“咱们好好努力,说不定下一次秘境便能去了!”
“不过落霞峰日落便谢绝外客,咱们只能明天去了,不要打扰尊者。”
灵昀尊者?就是教出两个试炼第一的仙首么?
他收的典籍一定很珍贵吧!说不定那两人就是看了各种古书典籍,修行才会突飞猛进。
莫青茗想:这培风门看上去很一般,但如果有稀罕的修灵古籍,他倒可以勉强自己继续待下去。
他从未想过长久待在哪一宗派之中,他定要自立门户,不过得等自己多学些本事再说。
可那些弟子说的是真的吗?看腰牌他们只是外门,连外门弟子都能随便看的典籍能有多厉害?
总之,莫青茗打算先试探一番,有用再说,那他过几天可以去拜尊者为师。
如果没用的话,此处自己也不必留恋。
至夜。
莫青茗设法进入落霞峰,四周一片静谧。
他用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画了个地图,顺着方向摸到了落霞峰书阁。
一路看过来莫青茗只觉得此处普普通通,居然还有田地,完全不像有高人居住的地方。
越看,越觉得培风门不符合自己想拜入的宗门预期。
如果书阁里的典籍真那么重要,为何不上锁?也没有禁制,那么随便地关着。
莫青茗刚推开门,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弟子从不远处赶来:“是谁啊?大晚上书阁嘎吱嘎吱作响。”
“你是不是忘关门了?”
脚步和声音越来越近,他看到不远处有人影过来。
莫青茗来不及多想,连忙翻身躲进阴影处,趁机消失在夜幕中。
他也不想再来了!连门都这么老旧,谁会把珍稀典籍放在这种地方!
另一草丛中,林寂和陆萧白一人用棍子举着一件衣服缓慢晃荡,身边飘着提前设置好的传音符。
陆萧白无聊:“他也太没毅力了。”
而且明天就能光明正大进书阁看的事,他非要夜探。
林寂冷哼:“因为此人只想尽可能快地增长实力,他觉得没意义,于他无益的地方,自然不会浪费时间。”
陆萧白道:“咱们这次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自己走了,来击个掌。”
林寂嘴上说幼稚,却仍是抬起手与陆萧白击掌。
突然,他们身后出现一个人影。
孟晚秋:“但这种人眼高于顶,所图定然甚大。”
“不过……”他们落霞峰是很劝退人的场所吗?
孟晚秋转身,徒留一个寂寥萧索的背影:“明天,把书阁的门修一下……不,把门换了吧。”
第35章
“唉, 你们做得很好。”
“在修真界,考验总是突如其来,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培风门, 的确不适合浮躁,急于求成的修士。”
陆萧白和林寂连忙站起来, 行礼道:“掌门。”
掌门抬手做虚扶状, “不必多礼。此次老夫来此,是想与晚秋商议一些事情。”
“你们也跟着过来吧。”
林寂和陆萧白对视一眼,并肩移动。
在培风门中, 他们与掌门的直接接触并不多。平时只在宗门大会、宗门比试之类的场所, 掌门才会出席。他们和众弟子一样将其视为大事特定人物标杆, 对其并无过多感触。
就算日常偶遇, 也不过行行礼,听长辈的几句示下便可告退了。
如今私底下见到,发现好像他也只是个普通的慈祥老头,没有距离感。
掌门据说是他们师父那一辈的大师兄,接过担子后将培风门发展至今。
掌门并不在意年龄, 也不刻意驻颜, 因此看上去似乎跟孟晚秋差辈了,整个人的气质和一举一动却显得十分仙风道骨。
两人推开书阁迎长辈进门, 用灵力将修真界特有的明珠点上,整个屋子亮堂起来。
“你们也坐吧。”
陆萧白和林寂坐在下首,听掌门和师父秉烛长谈。
“晚秋,你的身体现今如何?”掌门一上来首先自然是问候一二。
孟晚秋抬了抬袖子, “说实话,自打他们俩给我带回野棘藤入药后,我感觉好多了, 哪怕发作起来,比之从前痛苦减轻了大半。”
他当年中的妖毒阴寒无比,发作时毒气和寒气一起闹腾,才会让他如此难受。往年,他也格外畏寒一些。
如今他的身体隔三差五拿野棘藤的汁液温养着,身上寒气去了很多,自然也比以前好多了。他现在可以穿单薄的衣服,还能出宗御剑往附近走走,平时比划也不伤身体,对孟晚秋而言已然十分欣喜。
省得他被迫沉静身心,安居一地,不得自由。
可就算如今解开一层束缚后,孟晚秋发现自己的心境早就变了,也没法像年轻时那样燃起热血,精力旺盛地到处跑,一天能做一堆事。
过往时光,蹉跎了就是蹉跎了。
掌门看向林寂和陆萧白两人:“还是后辈比我们细心。有耐心。”
“想当初,老夫查阅古籍也曾翻到过有关野棘藤的记载。可此物描述太少,只占书页一角,本身过于不起眼,晚秋的妖毒又十分厉害……老夫便不经意忽略了,希望师弟不要误解。”
他们这些人可能是身居高位太久,对事物的思维会不由得想当然。
孟晚秋连忙道:“师兄说的哪里话?我记得曾经铸剑师弟多年前给我采过野棘藤,见一时没见效,我便没坚持下去了,与他人无关。”
而且野棘藤的汁液也十分苦涩,要不是每次被俩徒弟当面监督,他喝过就不会再喝了。
喝了三年,孟晚秋现在还是不愿回忆那个味道。
“那就好。”掌门心里轻松许多,“可你的妖毒总残存体内也不好,仍该想办法彻底清除。”
不说别的,若没有中妖毒,孟晚秋早该化神了,不会在同个境界停滞那么久。
“对了,老夫这次来主要便想说两件事,同时这两件事互有关联。”
“其一便是关心晚秋你的身体,其二,你们俩对古遗迹有何看法?”
掌门望向坐在下首的年轻人,在他看来此二人已成了推动培风门发展壮大的未来之光。
林寂:“……我自是要去的。”
所谓遗迹,不像秘境那样要等待时机才能开启,它就在固定的场所,想去随时可以去。
无论人、妖、魔,鬼怪,谁都可以去,大多数却去了也是一无所获,甚至有去无回。
遗迹便是千年来无数次修真界历经天际浩劫时的战场,应劫后的废墟。
有无数大能殒身于此,说白了后人就是去捡大能死后散落的无主之宝的。
可那些法宝大多有灵性,失去主人后不愿现世便会自己藏起来,如同折戟沉沙。
修真界都想要,却未必能得到,若有人拿到一件,很快便会遭到无数追杀,一般没走出遗迹就死了。
枯骨未消又添新骨,说是古战场,也可以说是现今的战场,是修真界厮杀最重的地方。
为了避免修仙者陷入永无止境的厮杀中,修真界大能聚集一处,联合起来给遗迹下了个空前绝后的禁制。
每个修仙者,每百年每个遗迹只可进出一次。
由于这个世界的修仙史只有千年,还要遭受浩劫袭击,现今活到大能境界的长辈,满三百岁的都不多,五百岁便是高龄。
传说中有名大能从修炼之初便一直避世修行,遇到浩劫便躲,听天由命。
所幸都让他躲过去了,一直苟到如今,七百岁便是修真界最长寿的修仙者。
此人修成半仙体,修到大乘境,出来便能被所有人供奉为仙,可他不出来,也一直没飞升。
直到如今,不知他是在何处苦修,还是已经老死了……
因此,百年可进出一次的禁制对修真界众生都算合理也公平。毕竟到后期,大能活得越久越怕死,一般不敢进这种恐怖的地方。
当然也有少数人不服,但没办法,规则就是由强者制定的。
“遗迹,可比秘境危险百十倍。不限制境界,你们很有可能会遇到比自身强上许多的能人异士,乃至妖魔。周围所有人除了自己,都可能是敌人。”
“同时,若你们能活着出来,修为境界定能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到了遗迹就全看运气了。理论上讲,进了可以出,但当修士看到里面的境况,若是再得到一两件法宝,恐怕再也舍不得出来。
然后与敌人厮杀,一起死在遗迹里,没有赢家。
“太多人受不了蛊惑,更多人打不过敌手,在厮杀中殒身。”
所以不是秘境前一百才有去遗迹的资格,而是前一百有奖励拿着去,存活率会高一点。仙首们给的,大多数也是有关防御的法器。
如若有人非要空手去,他们也拦不住。
掌门生怕两人年轻气盛,又把遗迹各项信息详细介绍了一遍,再问:“你们确定要去吗?”
“也不一定非得近几年去,可以等你们修为境界提高几阶再说。可实情,得提前讲清楚。”
孟晚秋也沉默着看向自家两个徒弟,心中钝痛。
平心而论,他宁愿小白和阿寂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们一家人在落霞峰一起修炼,顺便吃吃喝喝一辈子多好。
修行不一定非得去遗迹,有天赋者慢慢修也能提升,遗迹只是速成方法罢了。
可孟晚秋也明白人各有志,哪怕为人师者,他也没法替任何人做选择。
他年轻时还不是不听劝告,凭着一腔顾勇闯遗迹,修仙者不去一次不会甘心,但去一次不一定还有以后。
气氛渐渐严肃,沉默下来。
陆萧白看向林寂,林寂也看了看陆萧白。
还是林寂率先道:“我一定会去。”
他上辈子又不是没去过,何况遗迹的危险程度因人而异,如果运气好遇不到强手又能拿到法宝,跟白得好处差不多。
如今主角在他身边,他比上辈子安全多了,蹭一蹭陆萧白的机缘,收获肯定也会更多。
陆萧白脑子此刻的想法却有点偏,他看着林寂腰间的佩剑。
他记得上一世林寂和他说过,他的本命剑是从遗迹里拿到的,这么说他十八岁以前就去过一次遗迹。
云上仙宗该有多狠心,才会把他投进遗迹里历练,是完全不在乎他的性命。
林寂能出来是他命大,出不来云上仙宗自会找新的替代品。
他上一世的仙宗首徒之位,真是半点水分都没掺。
“小白,你为何叹气,你不想去吗?”
孟晚秋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徒弟的情绪。
林寂一愣,也看向陆萧白,眼中带着探求。
上一世的陆萧白可是在二十年之内把五大遗迹全闯了一遍,修炼晋级速度恐怖如斯。
可现在坐在身边的人,林寂还真有点不确定他的答案。
陆萧白说出个符合常理的回答:“我需要考虑考虑,没法短时间内做决定。”
“我刚才叹气是因为,有些心疼那些人吧。”
为了修行飞升的大道,勇于拼搏,不顾性命。
掌门和孟晚秋都表示理解,陆萧白过于特殊,他去遗迹太危险了,多想想也正常。
可林寂听此心情有些沮丧,如果到时只有他一个人去……
不对,他上辈子本就是孤身一人,为何现在如此墨迹了,竟会提前开始不习惯。
许久,林寂再次开口:“掌门,您说去遗迹之事与师父身中妖毒一事互相关联,请问联系在何处?”
掌门道:“你既已确定要去,此物我便交于你。”
说着,他把袖中的图纸拿出来。
孟晚秋想要阻止:“师兄……”
掌门连忙放到林寂手里:“老夫以为你不变扭了,都不隐瞒了,再多说一点怕什么?”
陆萧白笑道:“掌门,他是被阿寂撞破才不隐瞒的。不过像如今这般大家坐在一起商量着解决,总比一个人承受好。”
说到此,陆萧白还是有点心堵,特地哼了一声。
“对啊对啊,林寂,你看看吧。”
林寂打开图纸。
掌门的解决方法道理很简单,既然当世人解决不了,就去问前人。
图纸上记录着独门的请神仪式,简而言之便是画个阵法,祭奠相关贡品,在遗迹里祷告“请神”。
遗迹之中,也许还存着某些大能的英灵和残魂,他们活得久见得多,又比今人古老。若能请来现身,向他们询问清除妖毒之法,孟晚秋康复或有转机。
然而希望渺茫,有没有残魂未可知,有可能也破碎四散汇聚不到一起,就算汇聚现身未必存有生前记忆,有记忆未必肯帮忙,说了方法也未必能做到……
一切都是未知,但好歹算个办法。
既然林寂打算去遗迹,死马当活马医呗。
林寂:“事关师父,我一定会尽全力。”
孟晚秋拍拍他的肩,“不用听你师伯的,你自己最重要!别的……随缘吧。”
掌门起身:“好吧,今夜便先谈到此处。”
“林寂,你什么时候打算去遗迹了,记得往宗门上报一声。老夫会让众长老们提供你所需法宝,必保你安全。”
“像你这样的好苗子,在遗迹里收获晋级皆是次要,活着回宗门才是最重要的。”
“晚秋说得对,所以你要谨记今日老夫说的话,不要在遗迹中迷失自我,一定珍惜自己的生命。”
送走掌门后,孟晚秋似是也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言不发,沉默回去。
林寂发现,培风门与云上仙宗的确截然不同。
云上仙宗要他无止境付出贡献,给宗门争光;可培风门的长辈们一个两个,都告诉他自己最重要。
要自重,自惜,爱自己。
“陆萧白,你真的不想去吗?”
林寂拽住似乎打算回洞府的人,执着要个答案。
陆萧白微笑:“我没这么说,可我的情况一下子说自己去还是不去,岂不让长辈觉得我很冲动?”
行吧,反正他最会言语周旋。
林寂上前两步,看向对方:“我的意思是,你要去还是得和我一起。”
他拿出手里的八卦印,“有这个东西咱们遇到危险还能自划领域躲一躲,你自己一个人去,凭你的灵力又无法宝傍身,恐怕……”
陆萧白突然笑起来,“我知道。”
“我很感动,你在主动关心我。”
林寂噎住,“我,并没有。只不过你要是在遗迹出事,师父肯定会伤心。”
至少不完全是。陆萧白可是龙傲天主角啊!就算他现在还是炼气期,独行去遗迹也肯定不会出不来。
可与他同行,落到龙傲天身上的机缘他也能遇到,说到底他还是为了自己。
反正最开始,林寂就打着潜伏在陆萧白身边,趁机抢走他机缘的主意。
如今抢夺好像没必要了,共享还是可以的。
“可不让师父伤心最好的办法是一人先去一人后去,前一个回不来后一个就不去了,总要留一个侍奉身前孝敬他。”
偏偏陆萧白非要戳穿林寂自欺欺人的嘴硬,后者听过更被噎得无法反驳,只好狠狠瞪他一眼。
林寂:“……也不是不行,你不愿同行便算了。”
嘴说不过,气势不能输,说罢他率先离去。
待背影消失后,陆萧白收回视线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看月亮。
若说见识渊博,这世上还有何人及得上自己?
师父的妖毒自有解法,他前世只是不知……不过确实可遇不可求,得等机缘,就像改变他此世的体质一样。
机缘就是得到处跑,在家里坐着是不会遇到的。
良久,陆萧白叹了口气,回洞府睡觉。
过了几日,陆萧白特意在吃饭时问林寂:“你打算去哪里的遗迹?”
林寂眼睛一亮:“你想好了?”
陆萧白抬头:“对啊,不过咱们隔几年去一次就行了,最好找个危险性最低的遗迹。”
大能禁制是一百年只能去一次,但九州内有五大遗迹,不怕死的百年内完全可以闯五次,获得机缘的次数很多啊。
最危险的一处遗迹他们都知道——北方雪原禁地,像是极寒浩劫里遗留下的一角一般。
修士一旦进去,身怀灵力也扛不住几时,就像普通人身处冰天雪地一样。
在雪原禁地,既要与特产雪妖搏斗,又要与争夺法宝的敌人搏斗,最可怕的是那一出寒冷的气温,一不小心冻得连灵力都使不出来……最后再获得机缘法宝,安全走出来,难度太大。
进去百千人,最后可能只出来一两个,取名禁地便是为了给予警示和劝退。
其余四大遗迹,感觉差不多。
林寂假装思索半晌,“我打算去东边的灵虚遗迹。”
灵虚遗迹在最东边的云州边缘地界,他前生最早闯过的遗迹,这辈子还没去过。
求稳的话可以去较为熟悉的地方,至少先找到遗迹里的剑冢,把他的本命剑拿回来。
陆萧白道:“也行。能拿到什么暂且不论,我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去往灵气荟萃之地洗灵根。”
许是遗迹中有众多法宝和大能的英灵守护,就算在里面死去再多人,他们的灵力皆归还于天地,而戾气和邪气却消失无踪。
遗迹里,的确灵气汇聚,利于修炼。
陆萧白心里清楚,如今他自身最大的阻碍便是先天资质,只要把他的灵根杂质洗练纯粹,法宝外力辅助有没有都没区别。
他的境界随时可以突破,只要他想。
“既然你们都做出决定了。”孟晚秋放下碗筷叹息:“便回去好好准备,不必急于一时。”
他们一起去自己反而更放心些,孟晚秋看向二人:“你二人以后要加强配合,进了遗迹只有彼此可以信任。”
“你们必须向为师保证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背弃对方,更不许刀剑相向,自相残杀,否则就不要一起去。”
这不就是他从前希望的么?孟晚秋此刻道出,却心情复杂。
陆萧白:“你放心吧,老头。”
林寂:“请师父相信我们。”
孟晚秋加重语气:“为师不是不信你们,是不信人心。法宝机缘的诱惑太大了,别说师兄弟,连亲兄弟都有可能反目。”
“你们得发誓。”
“……”
行吧。
林寂和陆萧白各自腹诽:前世或许会,可都活两世了,又不是没见过世面。
他们上辈子就验证过,对方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孟晚秋见二人做了保证,总算展颜:“希望你们出来,能成为可以为彼此交付后背的人吧。”
林寂想到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准备数月后,两人出发。
这次不知得去多久,保鲜符再有用,也管不了几日。
孟晚秋得辟谷了。不过陆萧白晒了干果,腌制了咸菜,酿了酒,还做了糕点放在冰窖,老头啥时候嘴巴寂寞了,还是不缺打发时间的零嘴的。
林寂怀疑他的准备都拿来做这些了。
陆萧白抬起绑在手上的护腕示意:“放心,吃的我们也有。”
林寂:“……”
他们这次的行动没有广而告之,只有长老团和师父知道,出行前长辈们给了许多法宝。
就储物的法宝,给陆萧白的是护腕,给林寂的是随身玉佩,容量比储物袋大,皆轻便好携带。
陆萧白如今已能自行御剑行一段了,可路程太远,他还是照旧蹭林寂的轻剑。
两人不紧不慢御剑而行,累了便停下歇一阵再出发。
有店住店,没店就歇在荒郊野外,一路风景看了不少,体验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
其实他们早已看惯了世间,一个人和两个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如今一起走似乎更有趣味一些。
终于行至东边,一日他们停在熟悉的山野。
就是那一次,林寂见到被抢灵草的陆萧白,他嫌挡路管了管闲事。
陆萧白给他指修仙路,林寂直接朝着反方向走,遇到了培风门下山收徒。
两人坐在原地休整,陆萧白突然提议:“此处离你家不远,要不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去遗迹早晚几天也没差别。”
林寂听此看向家乡的方向,良久摇摇头。
家乡早就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了,被灭门的场景他不愿再回想,也不想故地重游,触景生情。
可曾经无数个夜晚,闭眼之后噩梦挥之不去。哪怕此世觉醒也很倒霉地重生在灭门之后,无法阻止悲剧。
陆萧白垂眸:“我理解。可,你家不是很阔绰吗?你不想看看自家财物都被怎么处理了?或是祭奠一下先人。”
林寂抬眸看他,陆萧白的神情似乎闪过一丝期待。
良久,他还是坚持道:“你就当我是个不孝子吧,我好不容易戒掉噩梦。”
陆萧白不说话了。
逝者已逝,可那般惨烈,让唯一的存活者永生难忘。
等等。林寂突然想起崔娘一事,话说官府虽然会安葬林家人,可逢年过节无后人祭奠,他的亲人会不会在地府里跟崔娘一样饿得嗷嗷叫啊……
林寂起身:“算了,我可以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两人按照计划去了云州,换上常服隐匿人间。
两人站在一座老宅前。
陆萧白:“这里是……?”
林寂:“也是我家的产业。”
陆萧白试探:“可林家的宅子,按朝廷律法,不得充公么?”
毕竟林家没人了。
林寂:“我家搬过好几次,我爹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名字。”
“此处不太一样,我们家搬走前,特地请了人让其定期打扫,保持原样。”
“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林寂垂眸。
陆萧白:“啊?”
这么说,这里算阿寂的老家?
第36章
“唔, 我听说商人重利也重信义,当初有人答应替你们家打理旧宅,合情合理。”
“可都过去了这么多年, 你们又从未回过此处,如何保证他们能坚持下去啊?”
陆萧白发现老宅看上去虽陈旧, 四处却没有结蜘蛛网和尘垢, 由此观之的确有人定期打理。
林寂用灵力劈开锁,推开大门:“先进来再说吧。”
陆萧白:“……”
会不会有人发现,告他们私闯名宅啊?
“我也不想这样, 可我手上没钥匙。”
以前是有的, 就留在新搬的家里, 可后来逃命都来不及, 不可能还带着走。
陆萧白四处看,除去院子里花草长得杂乱了些,有一股长久没人住的冰冷气息,别的都还好。
宅子坐北朝南,一天当中阳光能照进来大半天, 想来建造时请的风水师挺靠谱。
陆萧白曾经也跟着同门去做过下山任务, 那些有钱人家的建筑风格是生怕他们看不出豪横,处处镶金镶银。
少时他看到会甚感羡慕新奇, 后来见识过的多了,对那种明着炫耀便深感无味。
林寂家的老宅却是以雅致为主,把钱都花在材料和质感上,四处构造甚有巧思和品味。
进了大厅, 陆萧白发现有钱人家还是喜欢炫耀啊,只不过由外秀改为内秀:窗纸、家具,连室内的地毯都无比稀罕难得。
林寂领着陆萧白坐下, 便要离开:“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陆萧白连忙问:“你去哪儿?”
林寂奇怪地看他一眼:“沏茶待客啊。”
陆萧白:“……”
林寂垂眸:“我林家再没落,也没有请人到家里不好好招待的道理。”
陆萧白:“不用吧,我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嘛,我又不是外人。”
林寂坚持道:“用的。”
反而外人能看情况招待,尽了礼数便罢……不是外人却不行。
就像如果他师父突然来到家里,按照凡间夫子讲的,林寂得去大门口把人迎进来,再请其上座,沏茶敬茶,恭敬问候。
因为孟晚秋是他敬重的师长,对方还是第一次登门。
现在嘛一切从简,陆萧白也不是师父……但也不能轻慢他显得自己没教养,被他看扁了!
反正怎么做人是自己的事,他从小就被这么教的。
林寂去后厨烧了壶水,把随身携带的茶叶放进去,泡好后端上来,先后给陆萧白和自己倒了两杯,才算告一段落。
陆萧白顿了顿端起茶杯,搞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按礼数说他登门得带礼物,可今日只是空手……
林寂发现陆萧白喝茶时不时看向自己,“……怎么?”觉得他穷讲究吗?
陆萧白唇角带笑,开口道:“我喜欢你……”
林寂喝着茶的手一抖,差点被呛住。
这回换陆萧白奇怪地看着他,把后半句补完:“……这种较真的性子。”
不愧是饱读诗书想考功名的人,讲究归讲究,却让陆萧白感到自己被重视,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看起来这么“正”的人,上一世最后怎么会走到魔修那一步?陆萧白至今不能释怀。
赤子之心最是动人,他自然喜欢。可林寂干嘛咳嗽打断他啊,搞得他断句失误,说完全句后回想起来不对不对的。
尴尬须臾。
陆萧白再次感慨:“这宅子真不像被废弃多年的。”
林寂连忙接口:“本来就不是。”
“你刚才问我,他们为何能坚持下去?因为我爹纵使离开此处,也能让别人心悦诚服为他做事数十年。”
林寂对他爹的印象已然模糊,记忆里,他爹总是和不同人来往,为交友也为利益。
他爹是个有本事的人,就是心太野,在同一个地方待不住,不爱着家。
“其实我家祖宅也不在此处,祖父在时管着他,他尚能按捺住自己。后来祖父去世,谁也管不住他了。”
像他们之前去降服女鬼的镇子里,都闹成那样了,镇民们也不想搬走,他们只盼安定,从古至今背井离乡对人们来说都是无奈之举。
可林寂的爹离经叛道,反而喜欢天南地北到处跑,商人的身份是真适合他。
他胆子很大哪里都敢去,什么生意都能做。他也确实给两房的血脉带去无比富裕的生活。
经历两世,林寂也想明白了,他们家屡屡搬走,每去一个地方改换一次姓名,恐怕也与鲛珠有关。
他不知他爹经历了何种机缘巧合得到鲛珠,但他爹定知此物不凡。
生怕被人抢夺,才会想方设法迷惑他人。
当一个人身获至宝却没有能力留住时,便是怀璧其罪。但让他弃之不顾,又绝对不可能舍得。
林家的祸事似乎是注定了的,所以林寂如今不愿过多评价这件事。
“既然这次要路过云州,我想着便回来住几天吧。”
“我父亲在此地的友人我还记得,可对方并不知我家与林家的联系。”
“明日我去找他表明身份,让他帮我把宅子转手给别人吧,或者直接折价给他,我兑换成金银带走。然后,请他每年替我祭奠一下逝去的亲人。”
“人不在了,留着空房子有何用。”
本来林寂都不想回来,被陆萧白提醒过祭奠的事后,他感觉还是得请人逢年过节烧一烧纸,好歹尽尽人伦。
加上陆萧白不是财迷么?带他回来住几天大宅子,顺便搂点钱带走……以后涉足人间,没钱寸步难行。
果不其然,陆萧白双眼发亮,勉强矜持道:“这么说,你又有一大笔钱揣兜里了啊。”
阿寂的钱还真是源源不尽啊,这几年他好不容易从对方那里一点一点抠走不少,看来以后还得继续抠。
住的地方现成,厨房现成,用法术收拾一下就行,两人兴致勃勃出门买了一堆菜,有条件自然还是吃现做热乎的好。
至夜,陆萧白和林寂各自铺好床铺,洗漱过后便要安置。
陆萧白突然说:“呃,阿寂,如果你今晚睡不着的话可以来找我。”
说罢他对其挑了挑眉,率先回房。
林寂:“……你什么意思?”
陆萧白就是字面意思。
林寂连祭奠都要托请别人,也不愿回去看看,他心里的阴影并没有随时间推移而消失。
所谓房子越大,人越少,越显得空寂。
此处虽不是后来的林家,却是老宅,同样意义非凡。
当然对方睡得香最好,陆萧白只是稍作提醒。
熄灯了。
原本白日阳光明媚天气甚好,刚才他们回房时便发现月亮被乌云遮盖,天突然有些阴了。
林寂躺在塌上想着待会儿不会下雨吧,没过多久外面果然响起滴答声。
附带着电闪雷鸣,有着似乎要劈死谁的气势。
林寂不怕黑也不怕雷,前不久他晋升金丹还被劈了足足七道。
可置身此境,再被此景烘托。
林寂:“……”
他一晚不记得自己睡着了几次,又醒了几次。
先是梦到祖父祖母,又梦到爹娘,连三叔一家都梦到了。
后又梦到林家被灭门的那晚,于是开始反反复复做噩梦。
有好几次他忍不住坐起来,拖沓着鞋走到门前,想走出去,推开另一扇门。
强行克制住自己。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第二天陆萧白/精神抖擞地捧着自己的脸看来看去,“你的眼睛像是被人打了两拳,不是让你睡不着来找我吗?”
林寂有气无力拂开他的手,“没事,我只是第一天不习惯,认床。”
让他去找他就去找啊?他都活两辈子了,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师兄又抱又哄才肯睡觉!
陆萧白:“……行。”看你能硬气几天。
吃过早饭后,林寂换了身华贵的衣服打算去找他爹故友,仙门的衣料自是凡间不能比的,绝对不会在没见到人之前被拦在外面。
陆萧白撑着下巴,目不转睛欣赏。
林寂怎么越长大越好看啊!俊美得夺目耀眼,整个人像是会发光。
两人一起出门,一起到了云州商贾家的那条街。
陆萧白道:“这是你的家事,我就不参与了。我去附近逛逛,咱们在那座桥头会合。”
林寂打起精神:“行。”
林寂去见了那位姓王的故交。
他拿出可以证明身份,自小戴脖子上的金锁,“据说此物还是伯父当年所赠。”
王伯父十分激动接过金锁查看:“就算没有此物,我也相信你是你爹的儿子,你与你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像了。”
“你爹如今还好吗?”
林寂:“家父已故。”
王伯父猛地愣住:“可是生了重病?”
林寂:“意外,遭匪徒所害。”
良久,王老爷长叹。他脸上惋惜有之,却并没有太过惊讶,或许故人之子来寻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感:“唉,从前我便劝过你爹,让他不要总是去过于危险的地方,也要顾及身后家小。”
“可他总说,他志在收藏天下各处的奇珍异宝……”
太有闯劲,命却没了。
顿了顿,王老爷回神作揖:“抱歉,在下不该说这些。”
林寂:“……伯父不必介怀。”
他也觉得他爹太过放荡不羁,做错的事不会因为人死了就变成对的,还连累家人。只是这话他知道不能说出口。
林寂发现,就算陆萧白不在身边,他自己这张嘴讲正事是没问题的,该套交情就开始词穷了。
他勉强和王老爷又说了几句,把来意道出。
王老爷越听越惊诧:与他称兄道弟的友人隐瞒了真实姓名,林寂家竟是前几年不幸被灭的林家!
此事闹得太大,东、云两州的人皆知。
林寂:“如若伯父不愿帮忙,便算了。”
托人办事总得把实情告知,若别人怕被拖累,他也理解。
王老爷连忙道:“无事,无事。我与……林兄相识一场,老夫答应你。”
反正林贤侄只让他在此处立个碑祭奠便可,不必非得去林家。
林寂起身行礼,不愧是他爹可以托付的朋友。
王老爷将人扶起来,又想到什么:“可你为何不自己祭奠……那,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林寂自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已修仙,他想了想:“仇怨太深,我也朝不保夕,这才托伯父替我祭奠。以后,我考功名吧。”
王老爷脑补了一出林寂当了大官报大仇的戏码,深感理解:“也好,你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这样,我先把买房契地契的钱给你,以后宅子慢慢卖。”
林寂:“多谢。”
走出王家府邸大门后,林寂浑身松了劲。
陆萧白等在桥上四处闲看,见林寂走到身边疑惑不已:“你怎么比去时还没精神?事情进展得不顺利?”
林寂:“非也。是王伯父非要留饭,我婉言拒绝无数次,他终于放我走了。”
感觉互相客气了几百次,林寂接下来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元气,不想跟外人说话了。
陆萧白笑得前仰后合,递给林寂一串糖葫芦:“那你吃点甜的补补力气吧。”
或许人和人容易累的地方就是不一样,他越来越觉得林寂有意思了。
林寂倚在桥边放空一会儿,看着手中的糖葫芦。
他一向不吃这种幼稚的东西。
……可确实有点饿也有些头晕。顿了顿,林寂抬起糖葫芦串咬了一口。
他自小受不了酸味,哪怕是酸甜口。林寂第一口就被酸到了,不过脑子确实清醒了很多。
他一口一口吃完糖葫芦,发现陆萧白倚着栏杆,头偏着看向同一个方向。
林寂突然问:“你一直在看哪里?”
陆萧白回头看到空了的竹签,了然一笑答道:“方才我四处闲逛时,看到那边有人做善事施粥,据说今天是什么庙会来着。反正没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回老宅是另一种不舒服,林寂想想还是同意与陆萧白去看热闹。
两人站在外圈围观,他们不饿便没有必要去凑数。
无论在哪朝哪代哪个年头,普通百姓中,总有人的日子不太好过。
看着看着,陆萧白眼睛尖地凝视一个人许久:“我认为,施粥的那个男人,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
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并没有过于奢华,一副普通商贩打扮,一举一动平易近人。
他接过仆人手中的碗和勺亲自施粥,递到排队的人手中。
林寂同样凝视许久,他的身躯早已僵住,眼珠子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唇颤动,声音也是抖的:“像。我三叔。”
“我昨晚刚梦到过他。”
“……”
可过了两世,跨越数十年。他做梦也看不清脸了,是以不太确定。
林寂如今唯一的感触便是头脑发蒙,不知做何感想,甚至没有感想。
阔别多年的亲人突然冒出来,在你确定他已经死了的前提下。
不可能啊……他上一世后来回家看过,看到了他娘、三叔一家的墓碑。
林家覆灭那晚,他娘推走他时满口是血倒地,要他带着鲛珠跑,一定要活下来……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自是先以保命为主,玄逸真人收了他带回云上仙宗前,提着他回了一趟林家。
让他死心,让他记住刻骨的仇恨。
那时官府把林家人安葬了,他总不可能刨坟确定是不是本人。
难道他三叔真的还活着?
那他娘……
林寂突然激动起来,被陆萧白拽住:“先回去再说!”
陆萧白一路拽着人离开,林寂反应过于怪异,引来周围人侧目。
回到老宅。
陆萧白:“你知我为何不让你立即上前确认吗?”
林寂心已经乱七八糟,听此勉强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答非所问:“我也不想认他。”
如果全家只剩三叔,他宁愿不知道这件事。
他方才激动,也只是抱着或许他娘也在世的侥幸,想要上去询问。
他与三叔前世见得不多,又隔了一世,什么亲情早已所剩无几。
陆萧白垂眸:“如果你要查证,首先你还是让人查一查,你三叔有没有找过你,再确定你要不要去见他。”
林寂浑身一震,瞬间明了陆萧白的意思。
是了。
如果三叔幸存,林家的后事自是有人处理,那些财产也不用充公。
他定然清楚林家并没有符合林寂身形的尸体,少一具自然也能清点出来,如果他有心,自会向官府说明,让人四处寻自己。
若他无心,或是从有心到无心,便没有去见他的必要。
陆萧白:“何况,你穿得那么显眼,方才我们表现也那么显眼,对方没瞎的话应该能看到你。”
三叔只有一世记忆,不至于过三四年就认不出林寂了。
林寂:“我懂了。”
等到晚上,也无人上门。
他们花钱请附近消息最通达的流浪汉打听的结果也到了。
“听说,林家确实有一人幸存来着,可他后来早就不知所踪,也许是打击太大,伤心远走了吧……”
“二位公子问这些做什么?至于你们说有没有人寻过林家小少爷……林家人不是死完了吗?没听说过还有第二人活着啊!”
“……”
陆萧白把一串铜板给出去,“你们自己分吧。”
林寂早已转身回老宅。
傍晚,他食不知味地吃饭,面上没有情绪。
陆萧白看不下去:“你怎么想的倒是和我说说啊?”
良久,林寂叹气:“他不认我我也能接受。”
鲛珠是他爹带回来的,想来三叔也有所了解。如若三叔和他一样看到了“仙人临世”,便会猜出林家糟祸不止是妖物入侵,他的妻子也未曾幸免于难……若他迁怒于自己,也算人之常情。
陆萧白:“或许是他不想你回来,否则岂不多一个争家产的人?阿寂,人心易变。”
林寂垂眸,半死不活道:“那便给他吧。反正我已隔绝人世,家产与其交给公家,不如他继续捏着。我爹死后,生意场本就是他接手。”
如果三叔此刻突然登门问罪,说鲛珠害死他全家,等于自己爹害死他妻女,要找自己算账,林寂反而不知该如何辩驳。
陆萧白叹息:“你能这么想,也好。”
就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晚上,林寂推开门时,陆萧白坐在塌上看书,也未熄灯,一看便知没打算睡。
“你进来吧。”陆萧白莞尔一笑。
林寂:“……”
今日之事一出,他更睡不着了。
他实在想不通,前世死去的人,今生却还活着。
或许三叔前世也还活着,却换了名姓,和他爹一样换身份过下去。
九州何其大,他们一人在人间,一人去修仙,一辈子不曾重逢。
也或许他根本是认错了人,那人只不过与三叔有几分相似罢了。
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没有解法,他就算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只能想,想到累,想到不再想。
林寂:“我们明日就离开吧。”
“行。”陆萧白躺下,抬起指尖掐诀:“今日便好好休息吧,那我熄灯了。”
世界归于黑暗。林寂却没似昨夜那般彻夜难眠。
他想累了就睡着了,听着身边人的呼吸,脑子更烦乱,他的心却比昨夜要安稳许多。
林寂模模糊糊睡着前,随手一捞,紧紧抱住身边人。
夜半,两人姿势各异,睡得一塌糊涂。
陆萧白突然捂住耳朵:什么声音啊?
怎么像有人在磨牙。
陆萧白不可置信地看一眼身边,他记得几年前林寂没这个毛病啊!
陆萧白捂着耳朵面向里侧,打算克服一下。
“……”
克服不了,磨牙声越来越大了,在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他脑子。
陆萧白侧身推了推林寂,“你醒醒。”
林寂睡得浅,推一下就醒了,“怎么?”
他连忙收回抱着人家的手。
陆萧白:“你睡着别磨牙。”
林寂:“……你在说什么?我不可能会磨牙。”
陆萧白:“那为什么你醒了就没声音了?”
林寂:“……不是我。”
那是我?陆萧白重新躺平:“那继续睡吧。”
须臾,磨牙声继续响起。
陆萧白用手肘戳了戳林寂。
林寂:“我没睡着。”
“……”
两人连忙跳起来,挥动灵力点燃油灯。
黑暗中,无数密密麻麻的红色形状奇怪的动物,正快速朝着蹋边爬过来。
第37章
林寂一道灵力过去, 将这群奇怪的爬行动物挥退数寸,很快它们又再次爬了过来。
林寂用灵力束缚住它们,将其困在禁制里。正要崔动术法灭杀时, 陆萧白在后边提醒:“留一只看看。”
林寂用灵力提溜出一只,陆萧白从储物护腕里拿出笼子将其用灵力移进去。
剩下的, 先杀死后烧焚, 在火焰下尸骨被烧成灰的声音,听起来比磨牙声要更加可怖。
最后,不留痕迹。
两人坐在榻边, 折腾半晌早已没了睡意, 精神也没养好, 一脸倦怠地看着浮在半空笼子里的动物。
林寂:“这是老鼠?”
他最讨厌老鼠了, 要真爬到身上不得恶心死。
陆萧白联想到也恶心得抖了一下,定睛一看幽幽道:“不是老鼠,这是一种怪异毒鼬,以啃食血肉为生,剧毒无比。”
“咬上一口, 就算是你这样脱离了凡身的金丹修士也得卧床休养几日, 如果是我可能得去半条命。”
“而且我在书上看过,此物不仅好食血肉, 更酷爱啃骨。它们的牙齿极为锋利,能将坚硬之物啃得渣都不剩。”
方才恐怕有上百只的数量,足够将他们两人啃光,真是毁尸灭迹的最佳选择。
不过毒鼬非妖非怪, 他们一开始没感受到妖气才会掉以轻心。
林寂眉头紧锁,良久冷笑:“还真是……”
林家老宅虽然空置多年,可选址风水极好, 他们住了两天早已把院子修剪过,把阴暗潮湿处生的虫蚁处理完。
老宅不可能会生此物,还是如此可观的数量。
陆萧白把衣服递给林寂,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这种毒鼬,只在西域那边特有。”
林寂穿戴好后冲出门外,陆萧白紧随其后,顺便查看外面有没有漏网之鼬。
林寂听声辩位,很快发现老宅后门的墙角处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他直接飞身过去,拿剑指着人:“你是谁?给我转过来!”
放毒鼬的人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里屋的惨叫声,正心里打鼓时后背一寒,连忙转头。
是个陌生面孔,不过也对,这种事幕后指使者怎么可能自己来。
“你奉谁的命令,他给了你多少钱?”
来人梗着脖子不说话,他自然编不出自己与刚在此处住了两日的林寂有何怨仇,只能闭嘴。
林寂气笑,正好陆萧白此时也翻墙过来,他用灵力接过对方手里的笼子置于半空,“不说?我看你是想要骨气,还是想要骨头。”
眼看林寂要把西域毒鼬拿出笼,此人抖如筛糠终于怕了:“我,我说!”
“林老板身负血海深仇,而他的仇人竟堂而皇之出现在此!我定是要替他讨个公道!”
虽说,林老板在之前化身为玉老板,未曾与他表明身份。可对方家财万贯,只要答应他把这毒东西偷偷放进这家老宅里,他即将关门的布庄就有回旋余地!林老板会帮他稳住他家的产业。
林钰说此事很简单,普通人被毒鼬咬一口就会瞬间倒地毒发身亡,就算不死也不可能跑掉,谁知道这两人还能反手把毒物抓起来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要找就找他!”
原是如此。
林寂浑身冰冷,抓着那人的衣领道:“他是这么说的,我是他仇人?”
来人看着林寂与驱使他的人相似的脸孔,大抵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枪使了,可惜追悔已晚,只好点头。
林寂厉声:“带我去找他!”
他以为他今天没有急着登门,便是给了对方准确信号,彼此心知肚明。
就算他活着,他也没打算跑回去争什么家产,继承权。
可三叔就算心里对他有怨,也不至于用如此狠心毒辣的方式来杀他!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可提着人到地方时,林钰在云州暂居的府邸早已人去楼空,对方很有远见地先跑了,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他就那么自信一定能害死自己。
林寂气得划破指尖,以血脉为引,施展术法追踪。
被他提着的人见到他施法,两眼一翻没知觉了。
陆萧白用笼子一直控制着的毒鼬闻到血气,也一个劲躁动不已。
然,术法居然未有指引。
陆萧白上前,看向终于冷静些许的身边人,“这倒奇怪了。”
林寂与他三叔血脉相近,以他的修为追踪,方圆百里皆该有所回应才对。
难道对方能凭空消失,还是会缩地千里?
次日,林寂和陆萧白抓着放毒物之人到衙门报案,每当这时总有一群人围观。
“这不是祥和布庄的老板吗?他做这事干嘛?”
“嘁,此人本就坏良心,卖高价不说,进的货还以次充好,他布庄早该倒闭了!”
当陆萧白将在肉铺里买的大骨头扔进笼子里,被毒鼬咬得一点不剩时,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官老爷连忙让人把毒鼬拿出去打死断了案,布庄老板被打二十大板扔进牢里,本就一般的名声毁了个彻底。
所谓出气自要抓住机会,能出多少算多少。
他供出来的玉老板早已畏罪潜逃,周围人惊讶不已。
“怎么会是玉老板?会不会是此人故意攀咬他?想拖人家下水!”
“他来云州一年,施了十几次粥,不像是坏人啊!”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可见林钰在外人前,把自己的名声维持得不错。
林寂阴沉着脸,转身离去。
又等了一天,林钰的去向仍无线索,林寂只好再次去找王伯父,请他帮忙打探消息,随后与陆萧白先离开云州,毕竟这次主要的目的是去遗迹历练。
陆萧白没有立场评价太多,但他看林寂一路上沉默着也有些揪心,“阿寂……你不必怀疑自己,人心难测,不是你的错。”
林寂停下脚步,纳闷看向他:“本就不是我的错,你干嘛这么说。”
陆萧白:“……”他这不是在想办法安慰他嘛。
林寂冷哼:“我想好了,本来我不想争的。既然对方那么怕我回去,等我出遗迹,我就去和他争。”
“我偏要活生生站他面前吓死他,再把我爹的家业抢回来。”
就算他如今用不着人间的钱财,也不会留给对方。大不了把家财变卖了存进钱庄,朝廷不倒,他的钱就不会丢失。
陆萧白怔了一会儿笑出声:“你能这么想很好,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生闷气。”
这么说,以后阿寂会越来越阔绰!果真,老天总是让人越不缺的东西越唾手可得,越缺的人却要苦哈哈一点一点攒钱。
林寂看向对方一字一顿:“他还不值得我浪费自己的精力。”
他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但凡出事总是先反思自己,找自己身上的原因。
如今他明白了,都是对方有病,还想把错误推给他,他才不上当。
陆萧白伸手拽了拽林寂衣袖,“那我们走吧。”
又过一日,两人终于御剑到了灵虚遗迹。
遗迹本无好恶之分,是天下人的贪婪令此处不得不画地为牢。
陆萧白当着林寂的面把他腰间的玉佩拿起来在追魂箭头上绕了绕,“里面情况复杂,避免走散了我找不到你。”
林寂偏过头,陆萧白靠得有点近。何况他这么随意挑起自己贴身的配饰,让他心间像是被羽毛轻触了一下,有点犯痒。
林寂清了清嗓子,“那你也给我一支追魂箭,我自是也要能寻到你。”
也不知陆萧白那么多朋友,他对别人是不是也如此亲昵,林寂想到此有些不爽。
“行。”陆萧白把另一支箭头递给林寂,正要将自己的手抬起来注入灵力。
“等等。”林寂瞪他一眼,凭什么他得乖乖站着让对方拿自己的物件让追魂箭认灵力,陆萧白自己却直接注入灵力?
林寂接过追魂箭,把陆萧白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发现他竟然朴素到什么装饰都不戴。
顿了顿,林寂捏起对方的一缕青丝。
陆萧白:“……”
比起陆萧白,林寂认灵力时才算靠得无比近。
就连平时不怎么拘小节的陆萧白都觉得对方的作为有点太奇怪了……他头发本来就不是很长,林寂缠绕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脖子痒痒的。
当然,他们没有走散最好。
两人对视一眼,并肩走进结界中。
灵虚遗迹里。一进来便是各种妖气邪气肆虐横行,由不同妖物放出,正在互相吞噬。
陆萧白拉着林寂躲开这一幕,他们进来之前就吃了可以隐匿自身灵力,不被妖气察觉的敛灵丹。
遗迹里当真不是黄土就是废墟,少有可供藏身的地方。两人特地穿了一身平时他们师父最爱穿的土黄色,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走着走着,陆萧白突然把林寂拽到大石头后面躲起来。
尖锐的叫声响起,一只不认识的妖怪和一名负伤执剑的修士将战场延续到了此地。
陆萧白连忙给自己和林寂贴了两张隐身符,他们躲在暗处看戏。
陆萧白悄悄说:“能进来夺宝的必然都是大妖,比秘境里的还难打,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林寂:“……”
跟陆萧白混久了,他也认同某些时刻能不打就不打架,保存实力记得自己的目的就行。
只见修士好不容易打死了大妖,手里拿着东西还没大笑三声,不知从各处又飞来个修士,抬起剑就是一挥。
负伤修士精疲力尽,加上刚拿到法宝得意忘形,就这么被干掉了。
法宝又换了个主人,第二名修士倒比前一人沉得住气,连忙把法宝藏起来。
正要走,背后突然又有个修成人形的女妖伸出爪子一抓,他也死了。
女妖又遇到群妖围攻,最后死成一片,法宝摔回地上无人问津。
林寂,陆萧白:“……”
陆萧白四处张望半晌,确定没有新来的,连忙出去把法宝捡起,又躲了回来:“你看。”
林寂:“……”
不是?这就是天选之子的气运吗?
他接过法宝凝视几息,失望地扔回陆萧白手里。
就算是大能,也会随身携带一些没啥必要的小法器。
此法宝不错,就是外面的修真界花灵石也能买到,没到绝迹江湖的地步。
这些人与妖看都没看清就为此丢了性命,实在是可悲可叹。
“咱们接着走吧,别待会儿又有人来了。”
陆萧白朝着尸体群作了个揖,以表敬意。这种情况他俩不出来落井下石,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林寂看着他十分想说你还不如别这么客气!书评里有句话说得好——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两人往遗迹深处走去,又遇到几次相似的状况。
陆萧白对他说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别轻举妄动”,“小心别被发现”,“这里不错,我们躲起来”,“哇,他们打得好激烈!”
“……”
于是他们进遗迹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夜晚他们寻了个最佳藏身之所,陆萧白跟他分析战术。
林寂表情一言难尽:“我们有战术?”
不就是躲吗?他们一架没打,苟得不能再苟了。
陆萧白严肃纠正:“谁说没有?我们第一天没被发现,你就应该夸夸自己身上存在的优点。你看,长辈们给的上品符咒多有用!”
“进入遗迹的东西,没有一个不强悍。可他们在遗迹里待的时间越久,受的伤会变多,自身也会疲困交加,他们的实力便被削弱了,越到后面越难支撑,一不留神就会被杀死。”
“我们遇到这种不必出手,让对方互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就行。”
“你我最大的优势便是刚进来没多久,我们一定要尽量保持体力,该休息就休息,随时保持警惕。同时如果我们也遇到刚进来不久的东西,让他们打,打累了再说!”
“入遗迹的修士除了我,恐怕都是金丹境以上。阿寂你打得过一个,打多了还是会累,所以最好别打。”
“……”林寂不得不承认陆萧白说得都有道理。
与其说这是战术,还不如说这是种意识。
在遗迹里比谁更厉害,不如比谁先熬死谁,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所以他上辈子在尸山血海里拼是为了什么?为了证明他能打?还是说他命大?
林寂郁闷了。不过他十六岁被扔进来的时候确实一不小心就到了主战场暴露了,后面也身不由己。
不是谁都有陆萧白这样的好运气。林寂突然挨近他,擦着他的肩膀,有些委屈道:“让我蹭蹭。”
陆萧白:“……”
此后几日,他们保持基本战术不变,能躲则躲,遇到群架就贴隐身符看戏。没法宝就走,有法宝就捡。
陆萧白:“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去捡?”
林寂:“因为我运气差,只要我去,十有八九要跳出来一堆东西围殴我。”
“……”
他们把遗迹里遇到的敌人统称为东西,因为妖怪数量比人类多多了。
修士知道一旦进来很可能出不去,都是修炼到家,怀着非生即死的心志前来,是以数量不多。
而妖怪灵智普遍低于人类,抗拒不了好东西的诱惑,尤其是此处有很充沛的灵气可供修炼,一般前仆后继进来了才发现危险,将死也会拼命想逃出去。
以前林寂在家读话本时便奇怪,为何那些妖精都喜欢变成人形,难道它们也觉得人类最好看吗?入了仙门才解惑。
人在其它种族看来未必好看,可人就是万物灵长,先天修行圣体。
人天生有灵智,而妖怪要修炼到一定程度才会生出灵智。人还会把自己修炼的方式用文字记载下来,避免后人走弯路,妖却要一步步摸索。
这也是为何修炼数年的人能除掉几百年妖怪的最本质原因。
在妖看来,世间任何修士的修炼速度都是一日千里。
有灵智的妖自会认为人厉害,羡慕人,于是便也向往自己能修成人形。
反过来说,能修成人形的妖,也比不能修出人形的妖,从心智到妖力上皆厉害太多。
他们遇到这种妖最好还是躲着走,就像第一天遇到的女妖一样。
大多数妖怪比人少了许多趋利避害的能力,可人又比妖怪多了很多贪心,最后一起殒身遗迹。
明了事物本质后,林寂跟着陆萧白一起沉住气,冷静对待。
他们除了被敌人发现时不得不反击,别的时候不出手。
林寂渐渐尝到了这种一点苦不吃,坐享其成的甜头。
就算他只是蹭到了龙傲天主角的光环也没关系,至少爽到了。
“我要去灵力最盛之处洗灵根,阿寂,那你这次来的目标是什么?”
林寂:“我要找一把最趁手的剑。”
陆萧白心生恶趣味,故意问他:“你怎么知道你能找到呢?在遗迹里,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林寂居然也玩起了迂回战术:“仙门之中,剑修的数量本就不少,我不相信陨落的大能里没有一个剑修,他们遗落的剑,总有一把是我要找的本命剑。”
如今两人已深入遗迹腹地,林寂大抵记得他上一次寻到的剑冢方位,他们正向着那一处靠近。
“至于机缘巧合,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怕碰不到吗?”
机缘巧合四个字,本就是为话本里的主角而生。
陆萧白听到林寂如此笃定的语气却一怔,他没想到阿寂已经这么相信他了。
好,既如此,他绝对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陆萧白:“那我先陪你找一把你想要的好剑,你再陪我找灵气盛地。”
在遗迹修炼十分危险,没人看着很容易被路过的任何敌人攻击,同时去剑冢寻剑也得防人。
这两件事,身边有人望风自然最好。
须臾,林寂垂眸点点头。
他们此时正缩在群沙石背后密谋,突然感觉到极其强烈的杀意。两人连忙闪开,沙石炸裂。
“我就说耳边怎么嗡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原来你们是用了隐身符!”
……小话讲得太投入,被抓包了。
林寂和陆萧白看着敌人,心中腹诽皆默了默。
一来这次遇到的很难缠,二来对面的男人是……魔修。
修真界仙修为主,却也有魔修,那是另一套功法。
自古以来仙修称为正道,魔修被称邪道,全因后者的功法典籍本就以损害生灵,炼化魔气增强自身的方法以求速成。
那些邪功,包括但不限于吸人精气,杀生取血炼大补丹药,吸正道修士灵力,采阴补阳等等,皆是献祭他人成就自身。
有人一开始时便选魔修,组成一些听上去就很邪的宗门,也一向为修真界所不容。那些人实属少数,可总是除之不尽,正道只好划清界限并广而告之其可怖之处,避免不明真相的人路过被当补品。
然,自古以来有句话叫做魔由心生,也有修仙者修着修着一念之差入魔,同时掌握两种功法,比单纯的魔修更加强大恐怖。
此类一向被称为堕魔者,林寂上辈子就是。
面前的人大抵是个天生魔修,浑身魔气四溢,其性情本来就暴躁,在遗迹里游荡多日更是戾气暴涨。
他先看了看陆萧白,不可置信道:“你这样的废物也敢来遗迹?”
随即又看向林寂,突然顿住。然后对着林寂露出垂涎的表情,肚子居然叫了两声。
“本尊又饿又累,居然让我在此发现你这样根骨极佳的天灵根,还是个金丹修士!”
“本尊要把你全身的灵力和精气吸干!”
这个自称本尊的魔修直接忽略陆萧白,朝着林寂攻击而来。
林寂唇角勾起一抹笑,也不废话拔出剑对战。
他倒想看看,这个魔修的功力如何。修魔,也不是谁都能修好的。
很快,魔修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他以为在遗迹里的东西都和自己一样,跟各路妖魔鬼怪打得筋疲力尽,实力大大减弱。
却不想林寂如此精神,他使出的剑法似乎毫不费力,剑气却那么强盛!对方才刚入金丹境,自己吸了那么多精气修炼,怎么也是魔丹后期,对战时怎么会让对方处于上风!
魔修早已成强弩之末,如今又对战力估计失误,已然后悔。
他这时才再次注意到渐渐后退的陆萧白,发现此二人居然是同伴,突然大笑起来:“你看啊!你的伙伴要抛下你溜走了!”遗迹里哪来真心的同伴!
魔修以为他这一嗓子能转移林寂的注意力,却发现他头都不回,继续攻击自己。
魔修身重几剑,身上多了数个窟窿,再这样下去他要被打死了!突然,魔修使尽浑身魔气暂时挣脱林寂,朝着陆萧白飞去。
他想抓住陆萧白威胁林寂,陆萧白却早已等待多时,抬手起阵,将魔修困死在禁制里。
林寂回头:“你又这样。“
陆萧白道:“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说罢他甩出几张爆破符咒贴住魔修的四肢,凝聚自己不多的灵力汇于掌心,狠狠拍向对方心脉。
魔修一口老血冲凌霄,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从遇到这两人起,就没做对过决定。
陆萧白低声呢喃:“不许你碰他。”
林寂补了一道剑气,魔修倒地,死不瞑目。
很快,他的尸体化为飞灰,魔气四散。
魔修的功法过于阴损,所以死后便受天道报应,一向不会留下尸身,俗称兵解。
林寂垂眸眨了眨眼,心情有些低落:原来陆萧白那么痛恨魔修。
突然,陆萧白从储物护腕中拿出巴掌大小的琉璃瓶子,将没来得及散开的残存魔气收了进去,随后放在林寂手心。
林寂:“?”
陆萧白:“魔气在相遇时会引起共振,你拿好。如此,以后若有魔物接近,你都能得到警示。”
林寂看向他。
陆萧白再次强调:“拿好。”
难道你不需要吗?林寂把话憋了回去,把魔气瓶收进储物玉佩里。
魔修这一遭攻击闹得有点大,后来他们没法像一开始那样躲了,时不时会有妖物前来骚扰。
不过林寂精神正好,一路打也不费事。
终于,他带着陆萧白走到了前世记忆中的剑冢。
“你是说此处可能会埋着大能残存的剑?”
陆萧白看到的,便是一片沙地,偶有几处土包包。
林寂:“没错。再进去一些就能看到了。”
陆萧白:“那你去吧,我在外面帮你看着。”
林寂回头看他,陆萧白安慰道:“我有隐光石,遇到危险也能扛。还有追魂箭联系你我,放心。”
林寂:“你没想过换一把剑吗?”他知道此处有剑冢,不止一把剑。
陆萧白握着自己的剑摇头,反正他以后并不主修剑。
也罢。林寂仰头,义无反顾往前走。
没走几步陷入流沙里,人就不见了。
陆萧白:“……”
追魂箭没有剧烈颤动,说明他无事。
林寂来到了前世的剑冢,在流沙之下的……土包包里。
有数百座土包,犹如坟冢,曾经此处到底陨落过多少修士啊。
林寂边走边看,他记得他前世的本命剑没过多久便主动冒了出来。
至少他是很多人公认过的剑修圣体,有灵之剑眼光高,都在等待它能入眼的主人。
走着走着,一把剑冒出来。
又有一把剑冒出来。
林寂把剑冢巡视一圈,空中便悬出了十数把剑。
都是好剑,有的有名,有的无名。
林寂找到了上一世自己的本命剑。他与剑互相陪伴了一辈子,早已将剑身的纹路,特征牢牢记在心里。
剑身红色,纹路繁复,外观十分漂亮。
却是把无名之剑。
林寂上辈子挑中它,有一点便是看中此剑的剑鞘上没刻名字。
纵使他知道这些剑都是前人遗留之物,可他并不想拿刻着别人取的剑名的佩剑。
他那时想要的是独步天下,拿走佩剑后,将其取名为绝影。
何等心高气傲。
此时,林寂看向立在面前的红色佩剑,发现此剑仍如上一世那般,只要看一眼,就似乎散发出无尽的魔力。
让他难以克制地,想要握紧,想要带走,没有理由。
林寂伸出手。
突然,他腰间的玉佩颤动起来。
林寂心神俱震收回手,将储物玉佩里突然异动的物件拿出来。
居然是刚装进去的魔气瓶。
第38章
林寂不可置信地看向立着的剑, 发现那把剑并没有溢出一丁点奇怪的气息啊,那魔气瓶怎么会晃动?
他说此剑仿若有吸引人想要拥有的魔力就是个修饰词,但它不能真有魔力。
然, 自魔气瓶被他拿出来后已无异常,里面的魔气也没有再振动。
仿佛方才都是他的错觉, 幻觉。
林寂观察许久, 两者再无异动。他却错开此剑,看向别的古老之剑。这些浮起来的剑,说明都情愿被他带走, 任他挑选。
林寂想起前世, 他拿到此剑后, 倒没有感觉有何异常, 使着也十分顺手。虽不知是何方大能遗留之物,过了百年剑身仍如新的一般,极其锋利和亮堂。
每个剑修都要养剑,此剑的锻造材料过于珍稀,极费灵石。但他那时把本命剑当手足一样爱护, 自是想方设法弄来灵宝淬炼养护。
现在想想, 当时他寻到的养剑材料,有一些过于偏门, 偏到有些发邪了。
后期龙傲天出头,他受宗门各方嘲笑比较,师长否定打击,心情压抑。修炼时自身灵力波动有几次险先走茬, 绝影剑跟着他一同颤动不已。
再后来他入魔,绝影剑自然也成了魔头的佩剑。
林寂从来没有打算把自己的堕落归咎到一把剑上,哪怕是如今。前世的情况太过复杂, 他已不想再去追溯。
他前世别无选择,魔修之路走就走了,他也承担了后果。
不代表今生还要过那种被追杀到自爆的生活,他又不是没有修灵天赋,他的梦想也一直是走正道登顶。他改拜了宗门从头开始,能规避的风险自是要规避。
铸剑锋领主的轻剑借他使了三年,即使暂时没有拿到本命剑,对他本身也无影响。如今再闯剑冢,再看到他上辈子的佩剑,林寂的心绪并无过多波动。
他不知方才见到的是不是错觉,他只知侥幸心理要不得,哪怕此剑仍未显露任何异常。
身边的人都能换,一把剑既然有隐患,他为何不换?
林寂想起陆萧白把魔气瓶交给他时说的话,他还在外面等他呢。
林寂四处看了半天,有更多剑浮动起来,让人挑花眼。
他的视线重新定格在另一把剑上。
剑身青灰色,可能是刚从土坡里钻出来,又时日过久,有点古朴老旧,剑鞘也很普通,没有花里胡哨的纹路工艺。
看着平平无奇,可接近时,林寂竟发现此剑仍有丁点灵气溢出。他想了想握住此剑,看到剑鞘上面刻着的名字:青锋。
名字还行。林寂拔出此剑,发现过去多年,剑身和剑鞘竟无常规阻力,让他轻易便拔出来了,说明材质也不错。
剑身较轻,却又不是毫无重量,手感恰到好处。
林寂寻剑一看眼缘,二看自己心意,反正重新选了,他直接选个跟上辈子特征截然相反的佩剑。就算这一把用起来不如上一把,他也不后悔。
“行,就你了。”
林寂做出选择后,其余古剑只好重新飞回土冢,等待下一个人来。倘若没有合适相配的主人,它们宁愿永远埋葬沉寂。
然,之前被林寂凝视许久,差点选择的剑却仍然浮在半空,颤动不已。
林寂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
说罢,他转身欲走。被留下的剑居然自动出鞘,朝林寂飞来。
林寂回身抬起剑鞘挡了一下,看来他上一世眼光也不错,拿到了剑冢里最有灵性的剑。
就是太有灵性了。当不被选择时,居然如活人一般恼羞成怒,出鞘攻击他。
林寂冷笑:“我可不会要出手刺向我的剑。”
绝影这个名字是他取的,他选谁,谁才是绝影。
终究只是一把剑,林寂挥出灵力将其强行封了回去。
他找到流沙洞口爬出来,陆萧白在另一边藏得正好,时刻留意四周境况。
看到林寂再次出现,陆萧白连忙过去帮着把人拽出来,跟着拍了拍他的衣服,“怎么样?”
林寂看向他:“你说呢。”
看来挺顺利。陆萧白低头一顿,林寂拿走的剑,竟不是他印象里的那把了。
林寂拉着人远离流沙地,简单讲述了一下经过:“有两柄剑争着抢着要我选它,我嫌另一把不好掌控,不要了。”
“……”陆萧白惊奇:“还有这种事?你怎么不干脆拿两把?”
如果法宝全部自动认主,相信是个修士都会选全要,剑也是一样。
“以往修士来此只能选一把剑,往往是其他剑不愿意共侍一主,倘若刚才那把剑愿意呢?你换着使也不影响。”
林寂:“……那按照你的说法,我倒是亏了。方才有十几把剑主动现身,我应该全部带走。”
“不过还是算了,养不起。”
林寂低声,语气似是真有点遗憾。
陆萧白愣过之后笑出声,阿寂现在也会用调侃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两人离开剑冢,一边抚摸探索新拿到的剑。
林寂的主要目的已了,接下来便是为陆萧白找到一片较为隔绝,灵气又很充沛的地方洗灵根。
“之前我们过来时,我观测了一下地形,脑子里大体有了想去的地方。”陆萧白道。
林寂:“在哪里?”
陆萧白:“可那一路似乎并不太平。”
林寂:“无所谓。”
保存实力,就是为了重要的时刻。他们只要保证事后能全身而退,走出遗迹便可。
“正好让我试试新拿到的佩剑如何。”
剑拿出来就是为了用的,林寂并不打算将其和陆萧白捡漏的法宝藏到一起,自是随身拿着最安全。
陆萧白:“行,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接下来两人战术依旧没有变化,遇到修士躲着走,遇到妖物混战时坐观虎斗,顶多出来扫尾。
被发现得多了,便一人挥剑,一人用符咒,主动应战,一路畅通无阻。
陆萧白看中的地方是一座断崖,正处阴阳交汇之处,正午时,修士在上面修炼,可轻易吸收四处的灵气。
虽是断崖,两人御剑查看时却发现崖后占地十分平坦宽广,一览无遗。如果有人突然出现,根本没地藏身,一定会被看到。
而护法的人完全可以在崖底等着,不要让别的东西上去就行。
在遗迹中,此处相对安全,就是看着高耸恐怖了点。
“那你就在此处修炼吧,正午将至,不要耽搁。”
林寂看着陆萧白跳下剑毫不犹豫负手往前走,步伐十分迅速。
直到远离崖边到了开阔的山顶,他才回头:“我知道了。”
林寂:“?”总觉得怪怪的。
陆萧白道:“你在山下也要小心,辛苦你受累了。”
“……不必。”林寂偏头:“山顶无碍,却不知山中是否藏匿着妖物或是人类修士,你遇到危险直接叫我,不要逞强。”
陆萧白反驳:“崖底才是危险呢……阿寂,等我好了就去找你。”而且他也从来不逞强。
林寂不屑:“你怎么下来?用脚走?还是我上来接你吧。”
陆萧白:“……”
怎么能这么看不起人啊!说不定这次他就能长久御剑了!他看遗迹有些危险,这次没让焱羽兽跟着来,否则也不会被林寂噎住。
拌了几句嘴,林寂御剑往下回到崖底,陆萧白则于山顶盘腿打坐,服下早已炼制好的第二阶洗髓丹。
想起洗髓丹的灵药是林寂帮他在秘境中收集齐的,如今在崖底替他守着的也是林寂,陆萧白感到心中一阵温暖。
行了,干正事就该正经起来了。
陆萧白扫除心底杂念,唤出背后灵辅助:“你将四处灵气汇聚起来,随后灌输进我体内,还要尽可能快。”
否则以他的资质,就算身处灵气荟萃之地,也吸收不了多少。
灵根洗髓共有三阶,这次至少得让他的杂灵根变为普通灵根,突破筑基境界。
舒华老者兴奋道:“你说的难不倒老夫,输灵力也简单,可得循序渐进啊。否则你这凡身,哪里承受得住?”
陆萧白言简意赅:“别废话。”
他从回来起便拼命练体,就是为了这一天。若是这点灵气都受不住,他这副废躯干脆别要了。
洗灵根不知要用几天,后续吸收灵气筑基必会引来遗迹中虎视眈眈的其他东西,阿寂已默认为他驱挡,他又怎能耽搁太久?
崖底。
林寂下意识寻找安全可藏身的地方,坐好了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这是被陆萧白同化了吗?
也罢,保留实力要紧。林寂靠在巨石身后,仰视崖顶沉思。
这一世陆萧白的逆改资质之路曲折了些,好在他时刻没有忘记变强。
林寂还是希望,上一世的对手恢复他从前的实力。到时他定要与其堂堂正正打一场,决出前世未定的胜负。
如今的陆萧白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给他的感觉和前世不太一样,仿佛还少了点什么。
据师父所说,洗髓丹开始起效后,整个洗练灵根的过程如同把根骨灵脉捣碎重塑,痛苦非寻常可比。
陆萧白从未谈及洗练灵根的感受,不过肯定不会有多舒服。
洗练灵根只需要基础灵力维持,前期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偶尔有几只妖物路过就被林寂解决了,过程轻松毫不费力。
日以继夜,林寂在崖底等了两天。从一开始警惕不已,到后面深感无聊。
遗迹里最好辟谷,吃东西都怕被别的东西闻到引来。导致他除了闭目养神,没别的事情可做。
怎么会要如此之久?洗练灵根不顺利吗?可身边的追魂箭一派平稳,没有给予警示。
林寂无聊到来回翻看自己的佩剑,又拿着棍子在地上随意乱画。
突然他想到什么,连忙从储物玉佩里拿出图纸展开,看向刻画精细的请神阵图。
此乃陆萧白擅长之事,他们一起进遗迹,林寂本来是想让陆萧白来画的。毕竟事关为师父解毒一事,没必要争一时意气。
可对方连自己都快顾不上了,他又闲得没事。虽主修剑术,林寂别的道修同样也都懂得。
他打算自己先试试,不行再让陆萧白去做。
林寂照着步骤画阵法,摆方位,忙活了半天。
终于画毕,他把提前准备好的香案等拿出来摆好,又是上香又是烧纸,还有一堆咒语要念。
请的是英灵,自然得足够恭敬虔诚。想了想,林寂还是把兜里准备好的食物、水果也摆了上去。
步骤完成,林寂行礼道:“遗迹里的前辈们,在下乃培风门后辈弟子,若众位英灵仍存,可否现身一见?”
无论是哪方大能,突然冒出来都行。
然林寂念完了三遍,四周毫无变化,反倒衬得他行为怪异,仿佛脑子有问题。
遗迹里是否有大能的残魂本就无从得知,林寂也不确定是他步骤失误,还是此处没有英灵。
用不了召魂铃,他就早中晚各召一次,一直到陆萧白成功为止。
林寂喊完第一天,次日打算再喊时,崖顶终于有了变化,一道灵光升起,代表着洗练成功。
只不过此灵光仍旧有些混杂不够纯净,不辨属性。
林寂狠狠松了口气,随即发现陆萧白开始吸纳四周灵气了。
吸得有些夸张。四处灵脉的灵气都朝着崖顶汇聚。
奇怪之处以后再问,现在他终于不闲了,林寂拔出佩剑,等待。
很快第一批妖物赶来,它们甚至还没看清此地状况,就是跑得快了些,被林寂毫不留情斩杀。
随后又来第二批第三批,都比秘境的妖物强多了。
林寂提前服用补气丹,此刻体力正好。他亦是玩起了战术,不能被符咒法器打死的,他才会出剑。
崖顶。陆萧白已进入冥思境界,一边吸纳灵气提升,一边将神识探出,感知遗迹状况。
他能听到崖底的打斗之声,也能看到林寂正在为他而战。
还能听到舒华老者一直在耳边叨叨,把两套功法都打开浮在半空:“你趁着筑基,干脆把无情道入门心决一起练了拉倒!有情道我不喜欢,但你要选也行!”
“爷爷,机不可失啊!”
陆萧白:“……”
懒得理。他现在哪有空?赶紧筑完基下去帮阿寂啊!
突然,陆萧白猛地睁开眼睛:“为何我的神识探到,阿寂遇到了麻烦。”
舒华老者比他还急:“你别分心啊!”
陆萧白连忙闭上眼睛,再次将神识放出:
不对,按阿寂的修为,能很快对他造成威胁的妖和人应该不多。
可林寂此刻确实被打得后退几步,看向突然出现的正道修士。
此人一上来灭了四处的妖物,拂袖冷嗤:“总算清净了。”
“林寂。”来人准确道出他的名字。
林寂直视对方:“你怎知我的身份?”
“秘境试炼第一,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像你这般天资能力着实不凡,只盼不要殒身此处才好。”
林寂冷笑:“这么说,阁下也是当时旁观秘境试炼的某家仙长,不知是哪一宗门的道人?”
此人面生,当时在秘境围观的宗门仙首那么多,不认识几个很正常。
来人笑道:“不重要,你是小辈,尊称我一声若微君也不过分吧。”
林寂讥讽反问:“是不重要,还是不敢说?”
若微君面色重归冷漠:“我不欲杀你。只要你把你身上最珍贵的法宝给我,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如此从容不屑,也有他的道理,毕竟和林寂相比,若微君是前辈,还是个元婴道人。
林寂提剑:“你当我傻?你不就仗着在遗迹,别人看不到你的虚伪邪恶,随意向同修讨要法宝,若不杀我,你如何遮掩自己的罪行?”
被戳穿了若微君也不恼,直接改口:“所以,把你身上的法宝给我,我还能让你死个痛快。”
果然,离开陆萧白他就开始倒霉了。
林寂冷笑,“可我身上没什么法宝。”
他随手扔出件陆萧白捡漏得来的,“你想要给你了。”
若微君一看脸色微变:“可别故意激怒我。”
林寂看向自己的剑,难不成他看上了自己刚拿的佩剑?
双方境界差异很大,林寂并不想拼命,主要陆萧白在上面不能被打扰,他在思索要不要告知剑冢方位。
却不想若微君失了耐心,伸出手:“谁要这些破东西?”
“北海鲛珠,给我。”
“……”
林寂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你如何得知?!”
若微君用灵力随手一丢,藏在暗处的几人就被狠狠摔了出来。
“你的亲戚,他告诉我的。”
除了三叔,还有七八个人,像是他的随从。
林寂恍然大悟,大笑起来:“原来那天,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你说的是哪天?本君不清楚。让他自己跟你说呗。”
若微君道,他在遗迹外游荡许多日子,一直不敢进去。他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跟着林寂和陆萧白,居然跟到了遗迹外围。
他实在好奇便把人抓了起来,问出如此关键消息。
北海鲛珠的诱惑,可不比遗迹里的法宝小。可惜他们已经进去了,若微君只好也进遗迹。
能不能拿到法宝,至少有北海鲛珠保底,他也不算白走一趟。
林寂剑指三叔,唇角勾起冷笑:“跟踪我?”
三叔作为凡人被抓进来已经吓破了胆,此时脖子又被亲侄子抵着,吓得他连连后退,却有些疯魔道:“是又如何!”
“你凭什么还活着?居然还敢回老宅,我杀不死你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你不如问问你爹为何要把鲛珠带回来?凭什么他惹出祸事,让我的全家遭难!我的妻子,我的儿女都死了,他的儿子凭什么还能活着!”
“你居然还成了仙门中人,学了一身好仙法?”
至于能跟踪林寂和陆萧白而不被发现,是因为林钰自家破人亡后也怕了,花钱召集了一堆散修做他的护卫。
同时他得了和大哥一样的毛病,喜欢收集天下至宝。自打他知道世上还有修仙之说,便连法器也酷爱收集。
他哥给他留下了无比丰厚的家产,有钱别说鬼推磨了,磨推鬼都行,自有贪恋钱权世俗的修士为他办事,替他寻宝。
在法器和修士的加持下,他躲开了林寂追踪,反过来追踪他。
“可你怎么能活过来,抢走我如今拥有的一切呢?”
听完林钰颠三倒四,状如疯魔的前因后果讲述,林寂双目通红。
他的记忆里,三叔明明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在外有手段,在内对亲人却十分温和。
究竟是灭门之后让他扭曲了,还是他本性如此?
三叔缩着脖子许久,发现林寂似乎下不了手杀他,连滚带爬跑开。
“你看,如此招祸之物,闹得你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不如给我好了。”若微君继续蛊惑。
林寂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方才有个自称本尊的已经死在我的剑下,也不知自称本君的还能活多久?”
若微君见其软硬不吃终于被激怒,直接一掌劈来。
林寂突然祭出法宝,吼道:“你非要跟我生死搏斗,那就来啊!”
若微君大惊:“八卦乾坤印!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居然舍得将此物当做奖励给你?”
看来他并不是大宗门的前辈,有可能只是当初连云上仙宗都进不了的小宗门仙长,献不了宝,也没能参与长老团的机密事件。
仙门秘宝奖励是什么,自然只有被赐予的当事人和相关长老团知道。
若微君想要后撤已来不及,林寂挥出数道剑气,自划单独领域,将其拽到另一空间中。
八卦印的功能虽妙极,然境界越高,对对方的束缚力越小。金丹会跌筑基,可元婴却不会直接跌一整个境界。
还好若微君只修炼到元婴初期,勉强通过领域把他拉回金丹境。
他惊恐发现自己跌回金丹中后期,可林寂也只是个金丹初期,又自信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我胜算大!”
“是么?”林寂声音冷厉阴沉,率先提剑攻击而来:“在我看来没有区别!”
林寂满心孤愤,出招快速不留间隙,被伤到也没停下来:“都被我拉回金丹境了,你还横什么?”
“你有什么了不起!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灭门和鲛珠是林寂心中永远的痛,今日他却被亲人和敌人联起手来对付!
若微君,何尝不是另一个乞灵掌门?都是乘火打劫,道貌岸然的玩意儿!
他们才应该是邪修!是十恶不赦,该死的畜牲!
又来一个估错战力的君上,若微君越打越恐惧,身上的剑伤越多,到后面惨叫连连:“放我出去!我不要你的鲛珠了!”
可他走也走不出,逃又逃不掉,早已心神大乱,只好使尽浑身解数闪躲。
林寂的怒气值达到巅峰,心情却仍保留着理智,可能是他已经习惯了。
他的心绪已经沉到谷底,反而一点都不焦灼,平静得如同一个死人,出手却越发狠辣。
“……”
追魂箭、探出的神识都带回来同样的消息,林寂出事了。
陆萧白虽不知他遇到的具体危险,心情却焦灼起来,已无心打坐。
舒华老者连忙制止:“你的灵根刚洗练过,丹田内府不稳,若是强行中断,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何况你只有在今日,在此时吸纳灵气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你的筑基才会牢靠稳固,绝对不能中断!”
修士筑基就像建房子,地基打不好,以后提升的所有境界都会不稳固,一不小心走火入魔。
陆萧白看向老者,一字一顿道:“可他是为了给我护法才会有危险,说不定他被敌人围攻了,我不能不管他。”
舒华老者简直不能理解:“难不成你拜仙门是为了交朋友的?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了?”
“何况就你现在的修为,你下去能帮到他什么?不拖林寂后腿我都要谢天谢地了!”
“你别说你又要施展超出身体极限的术法,你能使几次啊?”
陆萧白突然浑身一震,他感觉到周围有一股力量,似乎想要把他的神识拽出去。
“难不成阿寂摆了请神之阵……太好了!”
请神是恭敬说法,通俗来讲,也可以叫请魂。
活人不能轻易元神出窍,陆萧白还未脱离凡体,一直备受束缚。只有修炼到金丹期,才能让元神出去逛逛,可惜时间短暂,还得被限制次数。
可若是被召走……毕竟,他已不算此世之人。
他的神识完全不被束缚,自能恢复最强形态。凭他的实力在这个小世界——他就是神。
陆萧白道:“舒华老头,或许我不必取舍,我自有两全之法。”
可一旦应召,他在阿寂那里恐将再也无法隐藏。
陆萧白垂眸。
与此同时。若微君终于被放出领域,猛地吐出一口老血。
他浑身都是伤,勉强站着,不复一开始从容自大,被打得衣衫褴褛,无比狼狈。
林寂身上的伤也不少,发丝凌乱,深深喘息,却仍笑着逼问:“还打吗?”
若微君连忙摆手:“不,不打了!”
再打下去就是非死即伤,若微君要有死斗之志,也不会在遗迹外徘徊着不敢进。
纵使他的元婴境界回来了他也不想打了,对面的人拼起来不要命啊!
若微君踉跄想要离开,林寂突然厉声提醒:“别动!”
已经晚了。若微君踩中阵眼,四方阵法启动,包括林寂一起被困了进去。
“真是废物,元婴还打不过金丹。”
林钰在周围人的护卫下走上前,鄙夷地看了看若微君,才把视线移到林寂脸上,赞赏地拍了拍掌:“不愧是我林家人。”
“林家人,注定都是要成大器的。”
林寂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些累了:“三叔,究竟为何非要取我性命?难道你也想要鲛珠?”
若微君睁大眼睛:“你利用我?”
林钰揣着手叹气:“是你先抓我的。”
他又看向林寂:“是啊,阿寂,交出来吧。”
“这些年,你和你娘真是把鲛珠藏得太深了,这个秘密居然连我都不肯告诉。”
“要不是少时,我偶然听到大哥大嫂谈话,还以为都是我的错觉。还好,我这个人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有错觉。”
林寂:“你要鲛珠做什么?”
林钰:“你问以前还是现在?以前嘛,我希望拿到此物献给当今圣上,给我儿子讨个大官当。后来我儿死了,我想着我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再后来我发现是人是仙都想要鲛珠,我何必进贡给凡人?不如自己留下,说不定我一大把年纪能修仙呢!”
“却没想到,反是你小子有仙缘,拿着鲛珠进了仙门。”
林寂抱着最后的侥幸问道:“你看到了,仙人临世?”
林钰疑惑:“什么叫做仙人临世,我没看到啊。可是鲛人泪所化的灵珠都有了,有仙人也不奇怪。”
“很早,我就在寻仙了。”
林寂目眦尽裂:“你什么意思?!”
林钰垂眸叹息:“我只是想让他们替我作一出戏,谁能想到……”
他以为鲛珠只在人间金贵,那些仙人是看不上的。他以为只要肯花钱,就能互相利用。
却没料到,仙人有那般神通,又岂是他一介凡人能掌控的。
林寂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提起剑飞身着冲过去:“我誓杀你!”
原来,他家竟是被引狼入室!而他上一世却让此人逍遥了一辈子!
可禁制未破,林寂反而被弹了回来。
林钰笑道:“所以我吸取教训了,我让他们用你的生辰八字,特地设下针对你的杀阵。”
“如果他们没骗我的话,用生辰八字,须发,精血等设阵,就是修士也必死无疑,对吧?”
这世上还是最亲的人最了解彼此的软肋,捅得最深。
林钰从袖中拿出一个凡间装蛐蛐儿的盒子晃了晃,他周边的散修便捂着脖子跪了下去,连忙应声:“是!是!”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鲛珠交出来,我留你个全尸。要么等你死了,我自己慢慢找。”
若微君崩溃大喊:“不是这关我什么事?放我出去啊!”
林钰:“你以为你知道这么多,我还能放你走吗?虽不知你生辰八字,可你被我侄子打得奄奄一息,我让他们一起上,把你杀死倒也不难。”
若微君呆滞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毒中自有毒中手。
冲击已经太多,林寂早已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对方问起鲛珠。
他恢复了那种淡然的,半死不活的,气死人的语调:“已经被我毁了。”
林钰势在必得的脸皲裂:“你说什么?”
林寂微笑:“我觉得,鲛珠与其被人夺走,不如我自己把它毁了,这样的祸物留着干嘛?三叔。”
他甚至还唤林钰一声。
林钰呆滞:“……不可能。你怎么会舍得?”
他突然激动起来,“你们给我上!把他给我杀了!不,他不能死,给老子弄他!”
万一鲛珠被林寂藏到别处,他死了去那里找?
面对散修的围攻,各方妖气也朝着此处汇聚。
林寂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被所有人追杀的前世。
以生辰八字作法的阵法施加在身上,犹如爆体之痛。
罢了,都一样。
今天就算他死!他也要拉林钰陪葬!
林寂浑身戾气大涨,眼睛充血,以全身灵力抵抗,破阵。
剑冢里的剑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林寂的心底突然响起声音:如若仙不能助他,魔来助他又如何?
魔、仙、人究竟有何分别?劣根之性,真让他恶心。
林寂决然往崖顶看了一眼,似要做决定。
突然,遗迹刮起了大风,四周黄沙弥漫,吹散了妖气。
林寂身上的压力尽数退去,阵法竟凭空消失。
所有人不明所以,林钰更是被风吹得摔了一跤。
他连忙爬起大吼:“是谁在装神弄鬼?”
境内境外,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
似乎是从外界传进耳中振聋发聩,又像从心底,脑海中炸响,无孔不入。
“何方宵小,胆敢扰我清梦!”
第39章
只一句, 便把所有人钉在原地。
除了林钰不明所以外,修仙者都存在该有的敏锐。
须臾,若微君颤抖着声音道:“难道, 难道遗迹里真有先辈大能残存的英灵?”
他愣了半晌才看到另一个阵法,“这是请“神”仪式?”
这种时候他又博学起来。
林寂整个人像是呆滞了, 眼睛一眨不眨。
林钰最先回神, 别的不说,他的一切布置都被毁坏,阵法不见了!
他站起来扒拉身边的散修:“你们怎么回事?杀阵呢?还不快再布置!”
突然, 他袖中的盒子滑落在地, 拇指大的蛊王爬出来化为血水。
同时散修们痛得捂住手腕, 操控他们的子蛊突然都爬了出来, 同样化为血水。
几人面面相觑,突然抱拳单膝跪地:“多谢前辈相救!“
须臾,阵法中心慢慢汇聚出一个人影。
因是元神所化并无实体,众人完全看不出所召大能的本来面目。他全身笼罩着金色光晕,盯着看刺眼, 别人也不敢直视。
只有林寂, 毫不避讳地直勾勾盯着。
纵使声音不掺丝毫情绪温度,威严无比, 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威慑气度,令每个听到的人都不寒而栗。
然,林寂听到对方说第一句话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僵住。
正如此时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却似乎能穿透金光,看到他一袭白衣,长发随风飞荡, 发色如雪。
曾几何时,林寂被困在归墟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一定要记住陆萧白的一切。
他的声音,他的身形,他的动作神态,话本后期那一段段的描述,以免他有一天冲破虚无里的禁锢找他了结时,认不出来。
刻在灵魂里的东西,文灵洗去了内容,却洗不掉本能。
龙傲天总是多变的。年幼时容貌清秀不显,是为了塑造其纯良无害的形象,让别人以为他乖巧讨喜,放低警惕,以便蛰伏;少年则隐而不发,隽秀谦和平易近人,眉目间初显锋芒。
越到后期,他便无论外表内里皆夺目耀眼,深不可测。
除去最初不曾见过的模样,林寂都记得,也都能认出来。
冷冽的语调再次响起:
“我说,你们把我吵醒了。”
话音落下,林寂顿时感到自己身上似是背了座大山,压得他瞬间趴回地上,只能拿佩剑撑着才勉强没有直接倒地。
他费力张望发现自己还算好的,除他以外别人都毫无形象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林钰作为众人当中唯一的门外汉,分外惊恐自己完全丧失了身体的掌控权,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几乎按进黄沙里。他十分想要抬起脸,却一万个做不到。心里欲哭无泪,双颊肿胀火辣辣发痛,嘴合不起来吃了满口沙,沙子旁边还躺着几颗牙。
没错,在神秘人再次开口的那一瞬,林钰发现时间竟然静止了。
除了他,周围的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
正当他费解时,那片虚影突然瞬移到他面前,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对方的面目和身体,他想要做出反应,对方却抬起手——
左右开弓,赏了他两个大耳刮子。
那一刻,林钰脑瓜子嗡嗡作响,耳边长鸣不已。身体踉跄几步摔倒,牙也被打掉了。
时间重新流动,白影人闪回原位。林钰最后的眼角余光看到别人也被无形的力量压倒,但他确定其他人跟自己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位突然被召来的仙人,为什么要用如此原始的方法打他!而且只打他!
林钰很想问,可他开不了口。
不仅是他,别人也被这股威压震慑,张不开嘴。
仙人甚至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语气稍显严厉问责,他们便毫无反抗余地。
得是多强的威压才能如此夸张霸道,可见双方境界差距何止天壤之别。
这股威压,不仅体现在断崖周边,更波及了遗迹的每个角落,所有在场生灵皆不明所以拜倒在地。
整片遗迹突然安静了。
陆萧白没管,他缓缓张开双臂,将遗迹的灵气吸纳个尽兴。
受躯体所限,他已很久没感受到如此充沛的灵力了。即使还得回去,不妨碍他借机稳固自己的元神。
他也能感受到林寂倔强地想要抬眼看向自己的动作,可陆萧白强迫自己不去回视,他不知此次过后,他和林寂之间将何去何从。
可陆萧白无法坐视林寂被伤害,作为他师兄不能,作为他前世最痛恨的仇人……也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全场境界最高的若微君终于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前辈,恕罪……”
威压总算撤去了一半,所有人力竭满头大汗。
若微君指向林寂:“是他!他把您召出来的,与我们无关!”
话音刚落,若微君直接被大能随手扇飞,不见踪迹:“多嘴。”
“……”
其余修士瞠目结舌,究竟何方神圣一点道理都不讲啊!他们还是别说话了。
陆萧白道:“吾之魂灵盘踞此处多年,对尔等凡尘俗怨毫无兴趣。扰我清净者,便是如此下场。”
其他人大惊失色,连忙马不停蹄后退,边跑边道歉:“别杀我!我滚!”
“我们这就滚!”
不满十息,此前来攻击林寂的敌人全部消失无踪。
陆萧白抬手间不仅扇飞了若微君,还把遗迹境内的妖魔鬼怪清剿了一遍。
隐藏的法宝纷纷发出嗡鸣,从黄沙乱石中浮现出来。
解决困境,就是如此简单。
良久,陆萧白终于转身面对林寂:“你,还不走吗?”
林寂思绪终于重新运转,他撑着站起身,一步步缓缓上前,轻声道:“是你吗?”
陆萧白轻笑:“林寂,此刻的你还是不够强啊,未来仍需努力。”
“下次再见时,希望你能给我惊喜。”
林寂目眦欲裂,他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承认了!
那片闪着金光的人影有即将消散的趋势,林寂连忙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他:“你别走!”
人影消散。
林寂什么都没抓住。
他脑子空茫半晌,连忙召出佩剑:“青锋!”
崖顶,陆萧白元神回窍。
他伸出双手感知灵力:很好,筑基也成功了。
他解了崖底阿寂困境,也没耽误自己的修炼。
陆萧白眼珠转动思索待会见到林寂的措辞,刚站起来就看到林寂御剑飞来的身影。
陆萧白回头露出一贯常见的笑容:“阿寂……”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剑气毫不避讳朝着陆萧白面门劈来,林寂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陆萧白心里咯噔一声,舒华老者的声音响在耳边:“快躲啊!”
陆萧白反应慢了一步,等到回神时已经躲不开。
林寂大惊,连忙驱使剑气偏离原先的轨迹,却已经来不及,他爆发出全力,强行将灵力收束回来。
可他尚未掌握孟晚秋收放自如的境界,灵力余波在身体里逆行,逼得他呕出一口血。
陆萧白愣住又连忙回神,倾身上前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
林寂抬眸,眼中藏着深深的执拗:“为什么不躲?”
陆萧白无奈:“我躲不开啊。”
林寂高声道:“你怎么可能躲不开!”
林寂挥出的一剑是为试探,方才随意用威压让他无法起身的人不是轻轻松松随便化解吗?是以他没留情用了十成功力,可真当要劈上对方时,他却慌了。
林寂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何师父能瞬息间收回灵力,这是他头一次成功做到。
因为心里有宁愿自伤,也不想伤到的人。
林寂站起,一步步逼近陆萧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此前的揣测终究只是揣测,可当心底的疑惑被证实,却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林寂不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眼前人,他只知他看到灵昀仙身影的第一眼,浑身上下每一寸血液都瞬间沸腾起来,有无数个声音在脑海里叫嚣。
让他无比兴奋,必须立刻马上得到确切的答案。
可陆萧白的反应却令林寂无比疑惑,“你在说什么啊,阿寂?”
陆萧白神情自然:“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在崖顶吗?你看,我已经筑基成功了!”
“我方才察觉崖底十分嘈杂,是不是有妖物攻击你?”陆萧白用目光扫视了林寂一圈,真心松口气:“你没事就好。”
林寂愣住,不可置信道:“你不是灵昀仙吗?”
陆萧白疑惑得滴水不漏:“什么灵昀仙?灵昀不是我们师父的尊号吗?”
林寂:“……”
怎么回事?难道他没有元神出窍时的记忆……
陆萧白反而关切地反问他:“你究竟怎么了?”
林寂凝噎半晌:“……你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陆萧白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我方才吸纳灵气筑基,自要全神贯注进入冥思境界。不过某些时刻,我打坐时放出的神识似乎失去了感知……”
林寂已经完全凌乱了,短短时日,他接连得知太多消息,脑袋快要被挤爆了。陆萧白此时说的话让他更加迷惑混乱,他完全分不清真假,突然爆发推了陆萧白一把,“你别再装了!”
已经有太多人骗他,他如何得知陆萧白嘴里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不希望对方也骗他!
陆萧白被推得踉跄了半步,心脏微微抽痛,身体有些发冷。
阿寂果然不好糊弄。陆萧白用灵光掩盖身形,就是不想被他认出来。
可瞥到林寂的眼神时,陆萧白便知自己隐藏失败。
如此他不得不装聋作哑企图蒙混过去,看来也没用。
陆萧白抿了抿唇,难道他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时,舒华老者终于看不下去现身:“别吵了!你俩是不是有病?”
他看向林寂:“他受伤了,赶紧给他止血啊!”
两人愣住。林寂这才发现陆萧白半只手臂被血浸湿,他火急火燎的心顿时被泼了盆冷水,急忙上前查看,甚至没空去管突然冒出来的老头。
陆萧白也才回神,感到后肩一阵疼,原来不是心痛,是真痛啊……
林寂看到陆萧白后肩的伤口,整个心沉了沉,终于冷静下来:“难道是我刚才……”
“不是你。”舒华老者叹气:“他被偷袭了。”
就在陆萧白神识离体,释放威压的间隙。
犹记他不管不顾要去救林寂时,舒华老者在背后撕心裂肺呐喊:“我是灵体,为你聚灵还行,可我守不了你的身体啊!”
因此,他被袭击虽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林寂守崖底,只要不让人上去就行,崖顶空旷,遇到敌手时陆萧白本来可以看到,偏偏那时他只剩空壳。
在断崖背后,山腰处不知潜伏了多久的修士突然出现,凝结灵力一掌袭击。
遗迹里就是这般生态,只要打断陆萧白修炼,他吸纳的灵力就能由对方承接,可谓毫不费力拿走好处。
隐光石虽能结防护罩,可修士意图第一掌就偷袭成功把人打死,使出了全力。
隐光石挡去大半攻击,却还是有部分掌力打在陆萧白身上,他仍一动不动。
第一掌太过突然,舒华老者没能反应过来,他连忙出现打退偷袭修士,那人见一击不成也连忙跑了。
“你俩一个眼睛瞎,一个不会痛!气煞老夫!”
他和陆萧白结过血契,对方不许他轻易暴露人前,要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他何必冒着被反噬的风险现身!
陆萧白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受伤后,他现在真的开始痛了。
正好不知该如何应对林寂,陆萧白干脆白眼一翻,朝后倒去。
“小白!”林寂不知所措揽住他,连忙用灵力给他疗伤。
舒华老者:“……“所以你们刚才反应慢了十拍?
陆萧白本来装晕,许是失血过多,渐渐真的头昏眼花,失去了意识。
第40章
林寂背着陆萧白下了山, 一边听舒华老者解释他自己的来历。
然林寂实则没什么兴趣,也没有给出对方期待的反应,只淡淡嗯了一声。
舒华老者:“……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林寂这才抬眼看向他, 语气阴冷:“你说呢,有人敢背后伤他, 就应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龙傲天身边出现什么人都是正常的, 可被人暗算不该有。
不久前陆萧白元神释放威压时,整片遗迹都受影响,相信那人跑不远。
果不其然, 林寂揽着陆萧白御剑在遗迹周边巡视了一圈, 便发现个鬼鬼祟祟企图躲藏的陌生人。
林寂随身携带的剑就有两柄, 一把拿来御剑, 另一把被他拿在手里毫不留情往地上挥去。
黄沙乱石炸开,那人纵使勉强躲闪,仍被剑气震飞了出去。
林寂看向对方的后肩冷笑,一字一顿宣判:“就是你。”
陆萧白也不是善茬,他打坐前便往自己身上贴了反伤符。哪怕遇到灵力强盛之人, 只要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 便会同等反伤回去。
此人用了全力偷袭,又没隐光石护体, 后背血肉模糊,早就被自己的灵力伤惨了。
见对方同伴来寻仇,他深知自己打不过,连忙趴跪在地求饶道:“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 可我真的不想死!您大人有大量就绕我一命吧……”
林寂一言不发,揽着陆萧白靠在沙石边,拿自身灵力结禁制护他。
随即站起, 对面也不是傻子干等在原地,已经御剑跑了一段。
林寂挥剑将其从空中打了下来,摇摇头略显遗憾道:“你既跪地求饶,又浑身是伤,本来我都有点心软,打算放过你了。”
“毕竟就算没有我杀你,你现在的样子,估计也走不出遗迹。”
“可你转身就跑,可见方才求饶不是真心,”顿了顿,他状似恍然大悟:“呀,差点被你骗了!”
林寂脸色完全阴沉下来,“你伤了我师兄,还想全身而退,以为自己跑得掉吗?”
无名修士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下一刻林寂便朝他攻了过来。
求也求了,显然没用只能死斗,修士能进遗迹,境界自然也在金丹之上。生死危机他亦潜力爆发,比平常状态要更厉害些。
不过也只是把死期拖延了片刻,对林寂而言并无分别。
陆萧白偷偷眯眼旁观,心生慰藉。他已被林寂喂了疗伤丹药,又被他用灵力疗愈止了血,晕也只晕了一会儿。
他一向知道,阿寂偶尔也有些爱演,就是演技不太好。
他入门数年从未唤过自己师兄,还得晕过去一把才能听到啊。
那边林寂已经在收尾,无名修士绝望之下,可能带着死也要拉人垫背的心态,又朝自己挥来一掌灵力暴击。
林寂使用遁地符瞬移到陆萧白前面,以剑抵挡并反击,对面人倒地,战斗结束。
陆萧白连忙闭眼,下意识撑起双臂想躲的身体也连忙松了劲。
林寂在遗迹里打了好几架,自是也负了伤,有些疲惫了。
他撤回禁制又晃了晃陆萧白,见他仍未有苏醒的迹象,只好再把人背起来。
又走许久,继续潜藏的舒华老者感慨:“你看,四处都是法宝,你难道不心动吗?”
灵昀仙太贴心了,元神归位之前还特地召出了遗迹里的法宝,妖怪什么的也被他清剿过一遍。
遗迹修士少,厉害的还被林寂给打死了,约等于如今遗迹的法宝任他随意取用。
林寂却坚持道:“既然别人抢不过我,我也不急,我还有事没完成。”
他说的事,便是寻到林钰。
陆萧白总不能一直装晕,在林寂背上假装渐渐恢复意识,唤了他一声:“阿寂……”
林寂松了口气,却也没有放他下来自己走的意思。他眼睛暼了一眼暗处的衣角,一字一顿:“滚出来。”
林钰踉跄着走出来,跌倒在地。
陆萧白此刻真有些惊讶,阿寂竟先替他报了仇,才来处理自家的败类。
林钰嘴上仍不肯服输,“怎么,你要杀了我吗?难不成你想弑亲?就算我十恶不赦,你杀你自己的三叔亦是大逆不道,也要遭报应的!”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了吗?”林寂神色恢复平静:“不过你说得对,你是败类,我却没必要因你做弑亲之事,因为你不配让我脏了自己的手。”
“你!”林钰在家充当了多年家主和长辈,即使他们撕破脸了,林寂说的话还是会让他感觉到自己被冒犯。
可当林寂背着的人探出头对他冷笑时,林钰满目惊恐,漏风的牙齿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你……?”
“怎么会,是你……”
林寂这也才注意到对方的奇怪之处,没忍住嗤笑出声:“你这是逃跑太快,撞石头了,脸肿得就像年关待宰的猪头。”
“呵。三叔。”林寂没想到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趁你还能跑,就快跑吧。”
“看来你并不了解,被人提进此处意味着什么。”
林寂将陆萧白放下来,换了个姿势扶着他,给他们一人贴了一张隐身符。
林钰不知林寂言语中的含义,更不理解对方为何不动他就走了。
他跌跌撞撞连忙离开,殊不知林寂和陆萧白在背后一路跟着。
他想走出这个鬼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反而在路上看到许多金的,银的,亮闪闪的法器法宝。
林钰双眼放光,再一次陷入寻到宝藏的兴奋中,他把华丽的宽袍脱下来,到处捡法宝,只恨不得把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包起来,他甚至不想再出去了。
在他最高兴的时候,他遇到了此前被他用蛊术操控的那几个散修,他们同样被法宝迷了眼,却也看到了林钰。
“好啊,原来你在这儿!我们以为你溜这么快已经跑了,原来你还想跟我们抢东西啊!”
他们被大能前辈解了蛊,想起曾经被暗算替凡人做事的屈辱,对着林钰齐齐围了上来。
林寂闭上眼睛没有去看,不远处的惨呼声却一下下落入他耳中。
冰凉的手腕突然被身边人轻轻握住,陆萧白如往常那般,用灵力给他暖手。
林寂看着他,心情复杂。
可散修联手报了仇之后又反目成仇,只想自己获得所有法宝,自相残杀起来。
最后他们就像林寂和陆萧白刚进来时见到的场景一样,没有赢家。
尘埃落定。
林寂缓缓走上前,蹲在一片尸体旁边,从中找到了林钰,把他腰间的家主玉佩和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物件都取下来收好。
然后,伸手捂住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林寂唇角勾起一抹笑:“三叔,您放心。你所拥有的一切,我会全数继承,毕竟林家只有我了。”
反正,林家的家业根基是他爹打拼出来的,如今只是回归原位,哪怕林寂未必需要。
“……闭不上?那算了。”
林寂起身,状似无意狠狠踹了尸体一脚,他和三叔的恩怨就算了了。
“……”
剩下的事便是拿走法宝。
林寂和陆萧白随处挑,一般点的还看不上,最后装得锅满瓢满,储物的法器都快装不下了。
当然陆萧白也没忘记夸张地表演一波:“为何遗迹里的法宝都跑了出来!我修炼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
眼见林寂一脸无语盯着自己,陆萧白只好假装……不对,把自己的难受显露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捂着伤口呼痛。
林寂便无法继续拉着脸对他,只好走过来查看。
两人拿走看中的宝物后,并肩走出了遗迹。
一股黑气突然从地底浮起,慢慢往上攀爬,最后悄无声息钻进陆萧白后肩的伤口处。
陆萧白抬手摸了摸,林寂问他:“怎么了?”
陆萧白:“没事。”就是突然感觉怪怪的。
黑气消失在他体内,无人察觉。
“……”
林寂一路御剑,带着陆萧白回到了云州城内。老宅还没卖出去,他们干脆继续住着,反正现在不会有毒鼬伤人。
陆萧白虽然成功筑基,可他刚成功踏入此境界就遭受创伤,没来得及凝神固元,终究亏损了身体,状态不够稳定,需要好好休养一阵。
林寂每日用灵力为其疗伤调息,陆萧白恢复得还算快,就是脸色依旧苍白,神情也有些倦怠。
林寂叹气,趁陆萧白休息时出门去了药铺,跟大夫描述过他的症状,抓了些补身体的药回来熬好。
陆萧白刚醒,就见林寂坐在旁边。见自己要靠起来,他还伸手扶了一下。
两人各怀心思,气氛有些沉默。
顿了顿,林寂把熬好的药端过来,“辅以人间药物应该也利于养伤。”
陆萧白看他一眼接过一口闷了,苦得五官扭曲:“你怎么不兑点蜂蜜进去啊?苦死了!明明你给师父喝药不是这样的。”
林寂另一只手一顿,听此一脸憋气拿出纸包,打开是各种口味的蜜饯,一言难尽道:“我要放的,谁让你喝这么快?”
药才刚熬好,他端过来还以为陆萧白会放一会儿,谁知道他接过去就喝了,也不嫌烫!
陆萧白:“……”
林寂心绪不明,突然凑近他问:“还是说你心虚,故意不想让我发出一些,疑问?”
“……”陆萧白偏头不去看他:“谁心虚了?你倒是说说,我又没做亏心事,我为何要心虚?”
林寂强压心底的焦灼,声音不由得有些气恼:“行。你好好养伤,过两天我要回林家一趟处理后事,做完了才会回培风门。”
“你要跟我去看看,还是先回去?”
陆萧白惊讶:“林家,话说你三叔怎么会在遗迹里?”
“……”
罢了,林寂垂眸。他又没有吐真丸,陆萧白这样反应,如同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就像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他再想知道真相又能如何?想办法强行撬开他的嘴,还是失态逼问?
林寂都做不到,因为他也不知陆萧白是装的,还是真没有那段记忆。
他神情寡淡把崖底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也没有避讳谈及鲛珠,“林家的祸事,便是由一件至宝引起的。”
“到最后我不知该怪三叔的计谋,还是该怪我爹,反正结果都一样,他们都没了,都让我失去了亲人,包括我娘,包括他们。”
“我林家,也成了一片废墟,牵连了无数人的性命。”
陆萧白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也只能拍拍林寂的肩背,伸手抱抱他:“没事,那些事彻底结束了。这些纠葛你都不知道,并不是你的错。”
“你曾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失去了一切,可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也能重新收获新的东西。”
“正如你踏上修仙路,拜入培风门,有了师父还有我,这便是你此刻所拥有的。”
林寂浑身僵住,陆萧白温热的身躯与他紧紧相贴,给他带来了温暖。
陆萧白待他……一向如此,他会在他迷茫的时候开导他,在他难过的时候拥抱他。
可是他这么做是本身性格好,还是有作为师兄的觉悟呢?这不得而知。
林寂微微松了神,在某一刻,他甚至想要放下最后的戒备,让自己活得松快一点,放松身心去感受这个拥抱,把头埋在陆萧白的肩膀处,诉说自己的难过,放纵自己软弱一次。
林寂伸出手,在某一刻想要回拥对方,他张了张唇无声呢喃:“师兄……”
可人总是在该放弃思考的关头思考起来,林寂突然想到什么,直起身子恢复冷漠的神态。
在陆萧白的视角,他又一次推开自己,甚至接下来继续试探自己。
“你也听到了,我家有鲛珠,正好此宝物能助你完全洗练灵根,说不定还能助长修为,一下子突破境界。”
“可我却把它毁了……你会怪我吗?”林寂抬眸,似乎迫切想要知道他会怎么答。
陆萧白靠着枕头看了林寂许久,他一向是涵容周全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想出无数种令林寂满意的说法。
可此刻陆萧白却有些乏了,可能人生病时,脾气就是会比平时差点,他突然冷冷道:“就算此刻鲛珠就在你手里,我也不会用。”
林寂愣住,陆萧白却继续说了下去:“鲛珠又不是我的东西,它有主人,就算有一天我必须得拿此物救命,我也会跟主人家借,别人不愿意,我还能打死主人强取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可说完这句话,陆萧白回忆起前世种种,他的确用了鲛珠提升修为逆天改命成功,又硬气不起来。
虽然那时他并不知……陆萧白眨了眨眼,语气平缓下来:“如今我的灵根最多只需再洗练一次,我也已经筑基成功,用不到此物。鲛珠是令尊冒险博来的至宝,也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你放心吧阿寂,我不会有怨言,更没想过打它的主意。”
林寂愣怔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陆萧白:“我知道,我有些累了。”
他躺下,“我想休息一下,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
许久,林寂把放着蜜饯的纸包放在桌边,转身出门。
夜晚,两人吃过饭后各自安歇。
林寂有些后悔自己表述不当,或者他根本就不应该提起鲛珠,他本意是试探陆萧白究竟是不是伪装,想从他的反应里看出异常。
可他这么跟陆萧白说,无异于是在怀疑他对鲛珠有所图谋,让人听着怎么可能舒服?
林寂能感觉到他头一次把陆萧白惹毛了,站在屋外踱步许久想要敲门,却又抬不起手。
踌躇良久,他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躺下,辗转反侧。
陆萧白身上带伤,林寂觉得他不应该跟他挤一榻,以免压到他伤口,这几日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
加上他的心也很乱,需要静思理清。最近有太多事情发生,尤其是陆萧白始终让他看不透,想不明白。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天遗迹里灵昀仙确实出现了,他见到了前世的他。
可万一,也许陆萧白真的没有那段记忆呢?说不定灵昀仙只能待在墟内,被本体压制着,只有在遇到危险或重大剧情点才会出现,并做出一定偏离,改变坏结果。
就像在宗门选拔,秘境救洛湘时一样。
林寂生性想得多,还容易想得偏,他都没意识到,即使没有陆萧白的解释,他再想想就快替对方把逻辑圆上了。
另一边,陆萧白打坐调息,看到窗外的影子消失时便放弃睡下,再无心思了。
林寂明明之前就睡不着,在遗迹受到冲击后返回老宅,肯定更睡不着。
果然让他看到自己前世就完全不一样了,陆萧白在为这几日林寂晚上都不来找自己而耿耿于怀。
须臾他又翻坐起,罢了,怎能因为这样的小事乱自己心神,他两世活狗肚子里了吧!
“你要修炼了?”舒华老者冒出来,“顺便把有情道心法一起修修看吧。”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陆萧白叹气,回神后看向对方:“有情道?”
舒华老者叹息:“对啊,有情道。”
陆萧白:“你之前不是一直劝我修无情道吗?”
舒华老者神态沧桑地飘来飘去,语重心长道:“你可知自古以来,修无情道的人那么多,为何他们最后都失败了吗?”
“那是因为他们有病!对自己什么性子没半点数!”
陆萧白:“……”
舒华老者:“或是明明清楚自身本性,却非要拧着来,搞什么突破自我,破除迷津方可得道的戏码,最后道心破碎了。”
“老夫就搞不明白,咱们修仙的原理明明是从老庄之道中延伸出来的,易经里有哪句话讲,人必须得毫无破绽,毫无缺点才能得道了?”
“修士各有不同,顺其自然,无为而修,才能走得长远啊。”
“无情人修无情道,有情人修有情道……合适自己的才是好功法。”
陆萧白想了想笑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愧是我看中的随身老爷爷。”
“……”舒华老者无奈摊手:“没办法,老夫想要你修无情道,可经过这次我发现你不适合。”
“情窍已开的人如何能修无情道?你太重情,还是修有情道吧。”
陆萧白垂眸,说他重情他认同,什么叫情窍啊……
舒华老者就跟焱羽兽一样能感知到陆萧白不排斥他们感知的心神,感受到他真心的疑惑后更加无奈了:“你不觉得,你对林寂那小子好得有点太过分了吗?”
“就因为你是他师兄?还是你想拯救一名心性不稳的少年?可惜人家未必领情。”
舒华老者一边无奈,一边看戏奚落。
虽然舒华老者心里同样对陆萧白的来历充满了疑惑,不过他跟着的少年神通广大对他又没有坏处,至少现在他这声爷爷叫得心甘情愿……
即使不知爷爷为何故意误导林寂,不想让对方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可抛去此事,舒华老者还是觉得陆萧白对林寂特别不一般。
陆萧白反驳:“可我不单对他好,我对师父也好啊。”
舒华老者:“……懒得跟你说!”
言罢,老者气呼呼遁回去了。
“……”
许久,陆萧白垂眸,“而且阿寂对我也很好啊。”
对啊……这么想想陆萧白又顺气了。
在遗迹中,阿寂为他护法,守在崖底不让人接近;后来又背着他去找伤他的人,为他报仇。
这几天阿寂对他也是处处照顾,衣食住行都包了,都不需要他动手,只让他安心养伤。
这些好,也是真实的,就像几年相伴的时光不会因为前世就化为泡沫。
人与人相处哪有永远一帆风顺,从不产生矛盾的?他们也不会永远只接触到彼此的优点,对缺点都受得了。
站在阿寂的角度想想,自己费尽心思隐瞒他,他必定也很困惑,烦恼,不开心很正常,谁也不希望自己活在真假难辨的虚幻中。
陆萧白说服了自己,便不再郁闷。
他躺回榻上思索,可难道真的要告诉他吗?他们今生的情谊,当真能敌过前世的仇恨隔阂?
如今没有戳破窗户纸,纵使彼此心知肚明也能勉强维持现状,和打开天窗说亮话完全不是一回事。
陆萧白想了很多,心里依旧没有把握,至少不能直接坦白,得徐徐图之。
次日清晨,林寂坐院子里打水洗漱,看到盆里的水倒映出的面容无比泄气,他昨晚又没睡好。
陆萧白走到旁边,歪着身子看他:“怎么了?”
在林寂愣怔之际,陆萧白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好好一个大美人,偏偏要糟践自己的脸。”
“阿寂,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啊?”
林寂心情悬浮了一晚上,见到陆萧白如往常一般才狠狠松了口气,“……你在说什么?”
陆萧白放开他的脸,笑道:“每天锦衣华服打扮得精致,对自己的头发也很爱惜,不就是你吗?可惜还得注意保养你这张脸,纵使天生丽质也经不住熬夜磋磨,坏了底子就不好了。”
他一直觉得林寂的五官不失英气,偏偏他太爱讲究,头发长得又黑又长的,生生把自己打扮成大美人。
林寂很想问陆萧白是不是不生气了,却无论无何张不开嘴,于是昨天的不愉快便轻飘飘揭过了。
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不懂服软,便只好用主动起个话头,或是快速接话的方式来表达示好的意思:“我自来如此,又不是刻意……那你为何每天素面朝天,从不往自己身上戴些配饰?”
陆萧白一听“嘶”了一声,没好气反驳:“我这是返璞归真。”
说来,修真界像陆萧白一样着装朴素的确实没几个,导致上次林寂想拿他身上的东西让追魂箭认灵力都找不到。
其实这世上无论男女,毫不在意自己相貌和他人评价的没几个。
每个人或多或少会装扮自己,不为取悦别人,也要取悦自己。
陆萧白却道:“因为身上带着东西,你不觉得很累赘吗?打架都不顺畅,老是惦记自己的东西会不会被打掉啊,徒生很多杂念,反不能专心应敌。”
他以前就见过有修士在对战时,身上父母的遗物,道侣的定情信物什么的突然脱落,一个分心就被杀了。
或是好不容易逃脱,发现自己珍视的物品遗失,非要回去捡,不是害死自己就是害死别人,让旁观者无语凝噎。
“我觉得作为仙门修士脑子可以灵活点,身上的配饰要么不戴,要么随便戴那种怎么弄坏也不心疼的,你说对吧?就像你不缺钱,你就算穿金戴银都没关系。”
林寂:“……”
陆萧白端着盆放在地上,抄水洗脸。
“我不喜欢把软肋揣身上,别的又觉得没必要,所以我不戴任何东西。”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还是很穷哈哈……钱要攒着买退隐后的凡间大宅子,灵石又因为要买练体洗灵根的辅助材料攒不下来,哪有心思买别的啊。
林寂低头看了看他,心中一动。
说得也对。陆萧白只是奉行大道至简,又不是不修边幅。
他穿着清爽,又爱干净,长得也越来越好看……天然去雕饰也自有其韵味。
陆萧白突然抬头看他,微笑:“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林寂连忙别开脸,喉咙莫名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