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碧灵宗 “碧灵宗算什么东西?”……
出掌之人也看出了不好招惹的晏沉对身边人的在意, 所以便想挑软柿子捏。
一掌杀气腾腾直奔谢濯玉而来,另一只手五指成爪便要擒他。
而他这火上浇油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晏沉。
他轻轻松松接下了这一掌,然后就是两声咔的脆响。
下一刻, 出掌之人就像只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身体砸在百米外的地上。两只手臂皆诡异地扭着,看着是断得彻底。
出声制止的人已经挡在跪地少年身前,蹲下身去凝出一道强劲水柱想要扑灭他手上的火, 却发现那火非但不灭反而张狂地吞吃他的灵力,竟有越浇越盛的趋势。
他心中大骇,当即收手,仓皇地抬眼去看脸色阴鸷的晏沉, 恳切道:“在下师弟乃碧灵宗宗主亲传弟子沐如风,他年纪小天赋又高, 平日深得宗主喜爱, 所以难免轻狂, 冒犯阁下实属无意, 还望阁下手下留情!”
晏沉抬眼望了眼远处那生死不知的人,笑容森然:“轻狂?我方才若是稍慢半分, 我师弟轻则根骨尽废,重则身死道消,你这轻狂谁能消受得了?”
“但你说的并未发生, 阁下也还击了, ”面容俊逸的修士一脸正色,语速因为焦急不由快了几分, “今日冒犯在先是我们不对,阁下尽可提出要求,碧灵宗一定补偿。”
晏沉哂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眼中杀意愈浓。
没有发生便做不得数,打不过反而被重伤了就是得到了惩罚,抬出宗门压人的同时又抛出所谓补偿。
这群正道仙修,当真是让人恶心。
林宜年看着师弟满脸痛色也是心中焦急,面上却不得不维持镇静,其实说出这话时他心里也发怵,面前二人年纪看着如此轻实力却不凡,这火更是诡异,莫不是哪方隐世大能?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希望对方能惧碧灵宗的名头。
“我是林宜年,是碧灵宗首席大师兄,阁下可回头来百福客栈寻我。”
剑拔弩张之时,却是谢濯玉轻轻拉了拉晏沉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晏沉偏头看他,目光一下子软了下来,嘴唇却还紧紧抿着。
谢濯玉无奈地笑了笑,往跪在地上整条手臂都被火烧着的那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嘴巴微张用口型喊了他一声。
晏沉妥协,手抬了一下打了个响指,地上那人手上的火便迅速聚拢浮到空中,然后蹿到他手心,像是小动物一般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才消失不见。
而被晏沉打飞到远处那人终于艰难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在对上晏沉幽深黑瞳后吓得脸都白了两分。
但看清林宜年怀里气息微弱的沐如风后,他的火又一下子蹿了起来,满面怒容,厉声质问:“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晏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目光落到他身侧软趴趴的两条手臂后笑容愈发嘲讽。
在把人盯得冷汗直出甚至后退了两步后,他才垂眼去看正用灵力给沐如风疗伤的林宜年:“这便是碧灵宗的道歉礼数?新奇。”
“宋师弟!”林宜年呵了一声,看了一眼质问的那人,转头又看晏沉,“不知二位宿于哪家客栈,回头一定登门赔礼道歉。”
晏沉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嗤笑了一声,拖长了声音:“无门无派。”
林宜年表情愈发凝重,一介散修怎的会有如此实力,在听到碧灵宗的名头后也全无动容。碧灵宗在整个五洲仅次于青云宗……这人是青云宗的?
可他此等修为必定是青云宗中的佼佼者,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人……便是易容了,这能吞噬他人灵力壮大的诡异灵火也该好认。
“你既然要补偿,”晏沉像是想起什么,幽幽开口,“可是任我提?”
“是。”林宜年点头。
“哦,那我要天心草,”晏沉顿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不要多,就三株,但最差也得是个玄阶的。”
林宜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而他身边姓宋的那个更是炸毛了:“狮子大开口,无耻!”
天心草不算高级灵草,别说修仙宗门,甚至是凡人都可以培养。但是天心草极难升阶,百年份已是难得,玄阶天心草可是五百年起步,就是放碧灵宗也是上等的资源。
“阿宋!”林宜年低呵了一声制止住他,转身向晏沉拱手,“碧灵宗是诚心道歉,但阁下莫开玩笑,也别太过分了。”
晏沉看着他时而白时而青的脸色嗤笑了一声:“这就难到了,碧灵宗算什么东西?”
被呵住的阿宋又要发火,却被林宜年扫了一眼,敢怒不敢言,脸色臭的像是踩了狗屎。
他没有耐心再继续陪这几个仙门子弟玩了,牵起谢濯玉的手要走却发现还有个拖油瓶拽着谢濯玉的衣角。
雪白的袖子被灰尘染脏了一片,相当刺眼。
他皱眉去看那小孩,却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眼,没有半分惧色……松手倒是快。
晏沉哂笑了一下,懒得再理他,拉着谢濯玉往前走,在翻倒的点心车旁停了一下。
那女孩子早已被方才的情况吓得六神无主,眼看自家弟弟要被一鞭抽死眼泪都淌了满脸,却没想到竟有转机。
晏沉顿步的瞬间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他连连磕头,热泪盈眶地道谢:“谢谢大人救了我弟弟,谢谢,大恩大德实在无以回报……”
谢濯玉诶了一声,看不得这个伸手想去扶,却被女孩慌乱地避过:“不敢脏仙人的手。”
“你起来吧,别磕了。”谢濯玉轻声说。
女孩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想起了什么转头向慢吞吞过来的弟弟跑去,拽着人把他拉倒晏沉二人面前,按着他的头要逼他跪下道谢。
男孩挣脱她的手没有跪,道谢倒是毫不犹豫:“谢谢仙人救命。”
晏沉眯着眼看了看那女孩,不咸不淡道:“姓王?”
女孩呆了呆,随即点头如捣蒜:“是,我叫招娣,这是我弟弟二蛋。”
“……什么破名字。”晏沉啧了一声,随手摸出七八颗灵石抛给她,“你们的点心,每样我要两份,明日送到永夜楼来。”
女孩看着手里那七八颗纯净的灵石呆住,张着嘴说不出话。
“不够?”晏沉皱眉。
“太多了,这真的太多了,”招娣满脸慌张地看着他,“要不了这么多的。”
晏沉不露痕迹扫了眼她打满补丁还明显了一截的衣服,拉着谢濯玉转身就走:“不要就丢了,记得把点心送来。”
招娣因为他的话呆滞了一瞬,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永夜楼那么多人,怎么把点心送到他们手里呢。招娣一边扶车子一边想。
二蛋帮忙扶起车子后低头去捡地上的那些点心,动作利索,黝黑眼睛却一直盯着晏沉二人离去的方向,眼中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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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二蛋自告奋勇要去永夜楼送晏沉他们定的点心。
招娣实在不放心他怕他惹事,可强留他看摊子也怕他这脾气与人起冲突,在他再三保证速去速回绝不生事后才妥协。
只是到了永夜楼门口,却又出麻烦了。
“哪来的小乞丐,不许进去!”守门的人伸手拦住了他。
二蛋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衣服,那是他最干净最新的一套衣服了,却仍是打满补丁看着小了一点。
他难堪地低下了头,油纸包的绳子在手指上勒出痕迹:“我是来送东西的。”
守门的人狐疑地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能进,我是为你好。你这东西给谁的?我回头让伙计替你送。”
作为城中最大的酒楼与客栈,众宗派都齐聚于此,眼下下榻的客人全是各派骄子。
若是让这小子冲撞了人惹了事,那就是他这看门的渎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蛋抬起头看了看古朴招牌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那人只说送来这,可没说送给谁啊。
守门人见他如此愈发觉得他就是想找借口溜进去,脸一板就要赶人之际,一个面戴银色面具的黑衣男人悄然出现在他身边拦住了他。
“东西给我便好。”他向二蛋伸出了手。
二蛋将手里四大提油纸包递给他,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伸手去拽他的手臂。
司镇察觉到了抬手一避,却被他飞扑上来抱住了腿。
小乞丐一样的小孩仰起脸看他:“大爷,我想见那两位仙人,我有他们要的东西。”
银面男人低头看他,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死人。面具下,司镇的嘴角抽了抽。
居然让这猴子小孩碰到自己,该死。
“滚。”他冷声道,若非两只手各拎着两提点心早就一巴掌把小孩扇飞了。
二蛋非但没有撒手,反而搂得更紧:“我没骗你,昨日他们说的那个草我真的有!你带我去见他们!”
司镇额头青筋直跳,没被抱住的那只腿轻蹭了一下地板,点点寒光在鞋尖处现出。
就在他要采取手段之时,晏沉的灵音突然传入耳中:“让他上来。”
司镇心头一跳,但只能听令行事:“你松手,我带你上去。”
二蛋没有动作,因为面具遮挡他的表情只好盯着他的眼睛瞧。
“不信就滚,”司镇开始数数,“三,二……”
数到一时,二蛋松了手——大概天底下没有哪个小孩能顶住被盯着倒数的压力。
二楼最大的雅间里,晏沉正陪着谢濯玉在用早膳。
司镇二人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他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随手指了床边的一张小桌。
司镇会意,把手里的油纸包全部放到小桌上摆整齐后就转身就要走。
“司镇。”晏沉喊了一声。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缓慢地转过身来单膝点地,开口之时已是冷汗直下:“主子请吩咐。”
第72章 死 最悲痛的眼泪反而寂静无声。……
“能让个七八岁的凡人小孩给黏上, ”晏沉一边轻叩桌子一边上下打量,笑容有点嘲讽,“你是好本事的。”
司镇当机立断道:“主子请罚。”
晏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寻思别罚了, 你直接回炉重造吧?”
司镇想起万影阁的新人训练,冷汗浸湿了后背。
一片寂静中,谢濯玉终于剥完鸡蛋壳。
他抬起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司镇,又将视线落到身侧人的脸上, 轻叹了口气后把手里的蛋递到他嘴边:“吃。”
晏沉转眼看他,瞬间满面春风,眉眼间的温柔要溺死人。
变脸速度之快让一旁偷看的二蛋目瞪口呆两眼发直。
晏沉不喜欢水煮蛋,但谢濯玉亲手剥了递到他嘴边的意义自然不同, 所以谢濯玉刚伸手递来时他就马上凑了过去张嘴咬了一口。
谢濯玉没收手,一边拿着那蛋喂他一边说:“楼下门口那人来人往的地, 司镇总不能让一个小孩子当场人头落地, 弄得满地血不又得惹麻烦?”
“我吓唬他呢。”晏沉叼走最后一块鸡蛋, 舌头状似无意地谢濯玉指尖掠过, 咽下后就睁眼说瞎话,仿佛刚才一脸皮笑肉不笑万分渗人的人不是他。
谢濯玉收回手, 接了他递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闻言笑了一声:“我看你是火气太重,晚点让人送壶凉茶来给你降降火。”
晏沉啧了一声, 伸手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天热自然就躁。你手这么凉, 多摸我两下,这火就降下来了, 哪还要什么凉茶。”
“我看不太能吧。”谢濯玉刚露出几分笑揶揄了一句,余光不经意地对上二蛋黝黑的眼睛。
他的笑容僵住,这才反应过来房中还有两个人, 蹙眉抽回了手后又仗着桌子遮挡轻轻踩了一下晏沉的脚。
“说着事呢,我看司镇办事利索又妥帖,别罚了吧。”
晏沉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司镇身上,解了腰间的鼓鼓囊囊的小锦囊抛到他怀里:“行了,下去吧,提醒那边赶紧把药煎好了送来。”
“谢主子赏,”司镇镇定自若地收起一袋灵石,谢完晏沉又微微侧身向谢濯玉点头,“多谢公子。”
话音落的同时,他已经站了起来,飞快出门去办事。
他一走,晏沉和谢濯玉的目光都落到了二蛋身上。
“你刚才说,你有我要的药草,”晏沉撑着头看他,目光落到了他微微鼓起的腰间,“带来了?”
“是。”二蛋硬着头皮回道,说着便从腰间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黑色小布袋。
天心草虽然大都被修仙宗门垄断,但是培育难度不高,凡人都能种,眼前的小孩要是有低阶的也不稀奇。
可他一拿出这黑布袋,晏沉就知道他在撒谎。
品质一般的灵草都有特殊的保存要求,更遑论天心草呢。给这破袋子一装,就算是真灵草也早就药性尽失。
但他本也不是真想从这小子身上得到灵草,所以也不恼,反而露出几分感兴趣的表情,轻轻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拿过来。
谢濯玉去桌边随便拿了个装点心的油纸包,回来时坐到了晏沉身边,垂着眼慢腾腾地解着上面的细麻绳。
晏沉这人看着做事没有章法全凭心情,实则心思深沉,谢濯玉相信他有分寸。
他也想知道,这小孩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不要灵石,你们要帮我,我才能把东西给你们,”二蛋攥紧了黑布袋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稚嫩脸蛋上是强装出来的镇定,其下是难以掩藏的心虚与惊慌,“这是交易。”
“这是自然,我不会白拿你的灵草。”晏沉说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故意咬重了灵草二字,“那你想要什么?”
“仙丹,”二蛋脱口而出,面色急切,“能救命的丹药……是那种很奇怪的病,普通的药没有用。”
而晏沉原听见这话忍不住摇头笑了出来,心说谁告诉这崽子丹药就能治好病的,凡人的命多脆弱啊。越孱弱的身体越是精贵,出不得半点差错。
下一刻他又突然想起一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刚露出来的一点笑容瞬间消失,猛地转头盯住动作顿住的谢濯玉。
谢濯玉显然也想起了什么,拈起桂花糕的手顿了一下,抬眼对上了晏沉深邃的目光。
他抿了抿唇,将手里的桂花糕递到晏沉嘴边:“甜的,尝尝……别生气了。”
晏沉静了半晌才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然后低头将小小一块的桂花糕卷进嘴里很快咽了下去。
但他仍嫌不够,在谢濯玉抽手时握住了他的手腕,嘴唇微张将他的手指含住,舌头舔去指尖沾上的糖分后还微微用力地咬了一口,留了个浅浅牙印。
谢濯玉唔了一声,因为还有人在场感到窘迫,耳垂慢慢变粉,垂着眼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把手往外抽。
晏沉拿帕子给他擦干净后终于松手,然后才抬起头向二蛋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方才还大着胆子偷看他们俩亲密的二蛋慢慢低下了头,身体也开始抖得厉害,却还小声开口:“我真的有灵草,您相信我。”
晏沉哦了一声,往椅子上一靠,手指曲起敲了敲桌子:“行啊,拿过来给我看看。”
二蛋一点点挪到他面前,捧着黑布袋子递给他的手颤颤巍巍。
黑布袋一打开,里面果然只有几根枯黄的杂草,压根没有所谓的天心草。
晏沉将袋子里所有的杂草倒到地上,靴尖随意地碾了两下,脸上已经没有了笑。
他本就长得凶,眼下这副蹙着眉嘴角抿直的模样更是戾气十足,那双深潭一样的幽深眼瞳盯着人时更是让人冷汗直出。
二蛋到底只是个孩子,昨日的凶只是咬着牙强装出来的,在晏沉那双看穿一切的眼睛下早就维持不住。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趋利避害地往谢濯玉的方向膝行了几步,头重重地磕下去的同时眼泪鼻涕也一起下来了:“如果这里没有,我家里还有。我给您找,我一定能找到,求求您救救我们,求求你……”
小孩咚咚咚磕头的声音在语无伦次的哭求后响了起来,听得人脑门发疼。
谢濯玉在他跪下去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谁曾想他一言不合地就磕头不禁愣了一会。
回过神来后他抬手推了一把晏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后才微微弯下腰与小孩说话:“别磕,站起来。”
二蛋听话地站了起来,两条腿都在打颤,简直要站不住。
“胆子肥的小鬼头,平日没少骗人吧。”晏沉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兴致缺缺地捻了捻那黑布袋,丢回到他身上后站了起来:“走吧。”
“去哪里?”二蛋后退了一步,脸色一白。
“自然是你家,”晏沉扫了他两眼,笑得有点恶劣,“不看看人怎么知道吃什么药,吃死了怎么办?”
二蛋盯着他瞧了两眼,想到家里的人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咬牙点了头给人带路。
他们走了很远,从永夜楼出来后一路向东,出城后仍未停下,朝着万仞山脉的方向走。
进了万仞山脉的外围后仍未停下,反而进了个幽深的树林。
晏沉挑了挑眉,伸手牵住谢濯玉,却也不开口问,只跟着继续走。
一直穿过林子,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山的山脚,眼前是一个破败的土庙,看着摇摇欲坠,门上牌子的字已经磨得看不出来了。
屋顶破了个大洞,残破的瓦砾挡不住光也挡不住风雨,门口长的杂草倒是高到人膝头……怎么看都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二蛋小跑着过去把破烂的木板门推开,撒腿就往屋子最里侧的阴影里跑:“阿婆,我找到仙人来治你了!”
晏沉站在门边,看着歪倒在地上沾满尘土的泥塑佛像没有动,只是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神佛可从来都不会管人间的苦难。
不,世界上早就没有神了,只有一群争权夺利、不比人好到哪去的“仙人”。
谢濯玉戳了戳晏沉的后背,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不动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声突然响了起来。
“阿婆,你醒醒——”
“灰尘多,小玉捂好口鼻。”晏沉一边低声叮嘱一边往里走。
两人绕过泥像走到庙里,就见二蛋推着茅草上的一个人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在看清地上的人后,谢濯玉微微睁圆了眼。
难以想象人能瘦成那样,浑身上下的肉没有几两,包着骨的皮又黑又干。满头白发比地上的茅草还要乱,深陷的黑青眼窝里装着一双浑浊无神的眼,布满皱纹与老年斑的脸同样因为没肉深陷进去。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根人形的枯柴更合适……不,枯柴不会散发着一股不知名的恶臭气味。
二蛋声音越来越急,在发现怎么也无法叫醒她后转头就朝晏沉跪了下来,下意识想拽晏沉的衣角,手却又突然停在半空,瑟缩地收了回去。
“求求你们救救我阿婆,她病得太严重了,”他伏在地上哭得凄惨,用力地磕头,“你们是神仙,一定能救她的,求求你们……”
晏沉释放出神识去探,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二蛋茫然地瞪大了眼,旋即把头磕得更响,脑门已经见了血:“好神仙,您给她一颗仙丹吧,求求您……你们要什么我都能找,我一定能找到的,我给你们当牛做马,我……”
“她已经死了,”晏沉声音很轻,没有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什么仙药也救不了死人。”
谢濯玉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与晏沉牵着的手握紧了几分。
二蛋跌坐在地,两眼无神地看他,抖着手去摸身边的人。
又冷又硬的身体,确如晏沉所言,这人已经死了。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低下了头。
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到地上,溅起细微尘土。
谢濯玉挣开晏沉的手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这时候好像连节哀顺变四个字都会显得高高在上。
沉默半晌,他终于抬手摸了摸二蛋乱糟糟的头发,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一小包糖放到二蛋手里,然后才跟着晏沉出了门把空间留给他。
破旧的木门在合上后仍因为不时的风吹吱吱呀呀地响。
但除了响声,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有急促的呼吸。
最悲痛的眼泪反而寂静无声。
谢濯玉挨着晏沉,头一歪靠到了他的肩,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逃不离生老病死……旧疾缠身的他现在又比凡人好哪去?
“谢濯玉,不许胡思乱想。”晏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温热的手指蹭上了他的脸。
谢濯玉茫然地抬眼看他,对上了幽深的黑瞳:“永远不许离开我,你答应我。”
“好。”谢濯玉轻轻应了,“我保证。”
太阳一点点坠落,天色黑沉似有暴雨。
夜幕降临之际,酝酿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身后紧闭的门应声开了。
第73章 争剑 天若不责,便由我来。
三个人并排坐在破庙门槛上, 望着屋檐外的雨。
这雨转眼就下得很大,眼前所见尽是一片茫茫雨幕,像是要将天地都倾覆。
“虽然还是没能救到阿婆, 但谢谢你们大老远过来。”二蛋率先开口沉默,说着就忍不住吸鼻涕,“我骗你们的,我没有你们要的灵草。”
“我知道, ”谢濯玉颔首,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瞧见的那发青发紫的脸眉毛微蹙,“你奶奶到底生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二蛋抱紧手臂打了个哆嗦, 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恐惧,“阿婆每次发病表现都不一样, 有时候喊冷, 有时候说有火在烧她, 有时候好像浑身都痒、抓出血都不停。”
谢濯玉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色愈发凝重,与晏沉对视了一眼后轻声问道:“大夫如何说呢?”
“请了大夫, 开了药,但是吃药也不见好。明明有吃东西,身上的肉还是一点点没有了, ”二蛋说着又流下了眼泪, 颤抖的声音语无伦次,“阿姐说, 我们的村子不在这里,村子通外的路几十年前就断了。”
“阿婆带我们逃了很远才来到这里,但不到一年就病倒了。看大夫要钱, 抓药也要钱,阿姐就把自己卖给一个人当媳妇,每日天不亮就出摊卖点心,洗衣做饭样样都得做。得的钱都去买很贵的药。病了三年,药吃了三年,越吃越不好。”
谢濯玉与晏沉没有说话,轰隆雷鸣与哗啦雨声中只有稚童的絮絮叨叨。
“那个娶她的人都四十岁了,瞎了只眼还是个跛子。喝醉了酒就要打人。她婆婆脾气也坏,骂人可难听……她今年刚十三啊。”
晏沉的脸色很难看,沉声问他:“你们村子在哪里,村里的人平日里都是做什么的?”
二蛋仓皇地摇头,表情茫然:“几年前,我病了一场,忘记了很多事情,阿姐说是因为我烧了几夜还不小心磕了头。”
他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话了,只是盯着眼前的雨愣神,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又被他抬手狠狠抹去。
谢濯玉默不作声地靠着晏沉的肩膀,闭着眼眉头紧蹙,只觉得大脑开始钝钝地疼,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记忆要浮出来。
黑色的土地,碧绿的灵草。饿死的人,发臭的黑色尸体……破碎的记忆碎片时隐时现,却都闪得太快抓不住。
谢濯玉越想抓住碎片头就越疼,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晏沉很快就觉出他的不对,一把将他拉入怀中捧着他的脸看他。
“谢濯玉,不许再想了,停下!”低沉的嗓音急切地呵止,是命令的口吻,“乖,小玉乖,睁眼看我。”
谢濯玉听话地睁眼看他,眼里有几分痛楚与茫然,更多的却是悲伤。
“晏沉,我看见有很多人死了,”他的声音听着很疲惫,“□□……”
“我猜到了。”晏沉轻声应他,“有人不老实,事情脱离他们控制,牵连了凡人。”
谢濯玉眨了眨眼,偏头望了望屋檐外的雨,再望向晏沉时眼中悲伤更盛几分。
“没有什么能永远藏着,”晏沉吻了吻他的泪痣,眼神晦暗,哄他的声音却很轻柔,“世间有因果报应,作恶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天若不责,便由我来。”
“你想做的尽管去做,我会是你的另一把剑,不用怕。”
谢濯玉得了他的话露出了个清浅的笑,抬手搂住他的肩:“那,可以先帮帮那个卖点心的女孩子吗?”
“才十三岁,还没长大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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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才停,停雨后天色依旧阴沉,日光穿不透云层。
晏沉亲自动手帮着二蛋找了块地将二蛋奶奶葬了,领着眼睛哭成肿鱼泡的小孩回了永夜楼。
上午,二蛋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司镇寻来的干净衣裳,风卷残云吃了一桌饭菜。
下午,司镇带着银子领着他去了城郊招娣的婆家。去时是两个人,回来时多了个眼睛通红的招娣。
她今日穿的衣服也不合身,因为大了太多所以袖子和裤脚皆挽了几折,动作时空落落的。洗得发白不说,还打了好些补丁,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穿剩下的。
小姑娘一见到晏沉二人就要跪下道谢,被谢濯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谢濯玉没用劲,只是轻轻碰了她的手腕,她就嘶了一声。
他下意识要松手,又觉出不对,捋起她袖子一看,满手臂的淤青已经发紫,瞧着是棍子打出来的。
谢濯玉松了手,看着她把袖子放下又慌张地背到身后,半晌才泄力一般坐了回去,抬手向她招了一下:“过来坐吧。”
小姑娘战战兢兢,刚在弟弟旁边坐下,面前就被推过来一盘点心。
卖相不错的藕粉酥和枣泥糕,闻着也很香,是她做的。说来让人难过,她每日做那么多点心,自己真正吃过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招娣咽了口唾沫,在小心翼翼观察过谢濯玉的脸色确认他是认真的后才伸手拈了块最小的。
她吃得很慢,可点心就那么点大,再慢几口也吃完了。
完全不够,她突然就觉得饿得要命,肚子都疼得厉害。
昨夜二蛋送东西后就一直没回,她找了整个下午,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找到人,最后实在留不得了才回家。因为晚归,她挨了顿骂,被罚不许吃晚饭。
她担忧了一整夜,闭着眼怎么也睡不着,快天亮时才终于睡了过去,结果一不小心就起晚了些,又挨了顿骂,早饭未来得及吃几口就不得不推着车进城摆摊。
还想吃,但是……
招娣偷偷摸了摸肚子,望着那盘点心有点踌躇,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就听见坐在对面那表情有点倦怠的漂亮仙人开口:“吃吧,都是你的,不够再给你拿。”
她吃到第五块的时候,一直撑着头闭目的谢濯玉终于睁开了眼。
“你叫招娣是么?”
招娣飞快地咽下嘴里的点心,险些呛到:“是的,神仙。”
“嗯……这名字不太好,”他的声音很轻,比春风还温柔,“你愿意改一个新名字吗?”
招娣诚惶诚恐地看他:“啊,原来不好吗?我,我愿意的……但我,我不会取名字。”
穷人家的孩子不讲究名字,取贱名好养活。而像她这样当姐姐的大多叫这个名字,图的就是添男儿。
雨又下了起来,沙沙响。
谢濯玉闻声望了一眼窗外,恰巧看见绿柳枝条在风雨中轻摇。
他心头一动,转头看向招娣:“你愿意叫新柳吗?”
招娣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得到仙人赐名,张着嘴说不出话,只好用力地点头:“愿意,谢谢您……”
谢濯玉又看坐在一边低着头不吭声的二蛋,唇角翘了一下:“你呢,叫春生,可以吗?”
二蛋诧异地抬眼看他,也用力点头。
司镇悄然出现在房间门口,轻轻叩了叩门:“公子,送他们的人来了。”
谢濯玉看了看他俩,别开了脸:“跟他去吧,别怕。”
****
两人跟着司镇前脚刚走,晏沉后脚就回来了,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
谢濯玉看见他手里的药碗脸一下子就僵住,方才的淡淡愁绪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濯玉自诩不是吃不得苦的人,更不至于几百岁了还像个小孩因为喝药闹脾气,要人又哄又劝、费尽口水。
……但这药实在是突破人的忍耐底线。
太苦了,什么蜜糖甜糕都压不下去的苦味。喝多少次都难以忍受,连端起那个药碗内心都要挣扎许久。
晏沉每次看他这生无可恋恨不得转身就逃的表情都得咬着后槽牙辛苦地忍住笑。
“小玉,”他将桌上的点心碟子挪到一边,把药碗搁桌子上又轻轻推到谢濯玉面前,“我回来时买了新的蜜饯,喝完了给你。”
“又没有用。”谢濯玉抿了抿唇,表情恹恹地去端药碗。
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喝,因为晏沉在这种方面不会让步。
钝刀子割肉最疼,但这药苦得实在没法一气干掉。
磨磨蹭蹭好半天终于喝完,碗刚挨上桌子就被谢濯玉嫌弃地推到边缘,就差没掉下去摔成八瓣。
晏沉瞧着谢濯玉怏怏不乐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手撑在桌上,弯下腰凑过去捏住他的下巴,跟人接了个黏糊的吻。
谢濯玉眼睫轻颤,轻轻喘了会气才掀起眼皮看他:“每次都亲,你也不嫌苦。”
“是挺苦,”晏沉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笑得开怀,“所以我想为你分担一半。”
谢濯玉含着蜜饯别开眼不说话了,耳根却一点点变粉了。
晏沉总是对他说这种话,偏偏每一句都恳切,没有半分虚假,说话时看他的眼睛里也满是爱意。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吃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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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膳沐浴过后,两个人挨着窝在软榻上。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无人说话的室内一片寂静。
谢濯玉挨着晏沉翻着新买的风物志,很快就昏昏欲睡,看不清字了。
将要睡着时,他却突然想到了那两个小孩。
他半睁着眼去看晏沉,声音很轻:“那俩小孩太小了,只是给钱他们未必活得下去。”
“啧,怎么就这么关心他们啊,”晏沉从后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语气有几分不满,“心怎么这么软?”
谢濯玉反手拍了拍他的头,敷衍地安抚。
“我让人送他们去凡境了。会有人将他们养大的,你放心好了。只要他们听话不乱作妖,这辈子就一定衣食无忧。”晏沉微微掰过谢濯玉的脸亲了两口,然后一脸认真地向他保证。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就会替你做到最好。
谢濯玉睁着眼对上了晏沉的眼,在那双黑瞳里读到了这句话。
主动的轻吻在下一秒落到了晏沉的嘴边,是最好的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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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沉与谢濯玉来到雁回城的第五日清晨,岐山的迷雾终于全部消散——这意味着,守剑之阵已经彻底失效。
雁回城的人向岐山方向望去,可以隐约看见缥缈云海中的剑影。
这一潭平静了许久的水终于沸腾,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奔向了仙剑所在之地。
有人想瞧热闹顺带捞点好处,有人对仙剑势在必得。
进入万仞山脉后,一众修者很快就发觉不对劲。
先是有人走着走着突然就与同伴失散,有人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回到原地,后是夜里许多人遭到未知的袭击,求救讯息不断传出。
但等他们的同伴好不容易找到讯号来源时,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别说人影,连人出现的痕迹都难寻。
那消失的雾气在第二日黄昏卷土重来,却不再像之前单纯的阻挡人前进。
修士们发现,只要接触浓雾超过半个时辰,身体内的灵力就会运行滞涩。若是身处雾气浓郁之地,丹田内的灵力甚至会不断流失。
有人试着去吸收空气中的灵力,却惊恐地发现体内灵力非但没有补充,反而流失得更快。
很快,一些实力不济的修者就灵力尽失,彻底变得与凡人无异。
再然后,他们就在夜里悄然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
大宗门也没有幸免。
有人提议让某些弟子先行撤出,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在浓雾里。
几批派出去寻路的弟子音讯全无,没有一个回来的……他们被雾吞噬了。
原本还明争暗斗的各宗门不得不暂停争斗,联手共进,一同寻找破局之法。
很快,他们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万仞山脉的这片区域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圈成一个小型秘境。
而那力量之源,九成就是那柄仙剑。
他们若想离开,就一定要有人让仙剑认主。
后退的路已经消失,他们只能往雾气更淡的中心区域去。
等到岐山脚下时,各大宗门都折了不少精英弟子,损失惨重。而那些组队而来的散修们更是见不到了。
灵力得不到补充,甚至还在缓慢流失,用一点少一点。之后抵达山顶还有一场苦战,现在是半点都浪费不得。
他们只能放弃御剑的想法,一步一步沿着山道往上爬。半山腰过后,山道也逐渐消失,想继续往上就得紧贴峭壁走,一着不慎就是跌落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这些实力强劲留到现在的人不全都是苦修至今的,也有家世显赫养尊处优之辈,自然吃不得这种苦头。是以,漫长的队伍里不时响起了抱怨之声,越到后面越是频繁。
等到所有人登上山巅之时,又已是七日后。
岐山山巅不甚开阔,一众人所立之处往前不到百步便是云雾缭绕的悬崖。
一片怪石中,但见一柄灵气四溢的剑插在正中。周围的地尽是裂痕,想是当时仙剑自云端坠落所致。
原还聚在一起的仙门骄子不动身色地远离了身边的人,与同门站到了一块,泾渭分明。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一股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此番出发之前,各宗高层大能经过商讨,约定不可出手。
至于仙剑归属,那便看各宗尖子的本事,能者自然夺而拥之。
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率先出手,只是悄悄打量着可能会成为自己对手的人。
今日不是宗门里的友好切磋,没有见好就收的道理。要想夺得仙剑,就得拼尽全力使尽手段。
剑拔弩张之际,却见一个握着灵鞭的金色身影突然站了出来,鞭子袭向了对面那个宗门的某个瘦弱弟子。
他这一举动如同一颗石子,咕咚一声投入湖中,彻底打破了平静。
一众人皆召出了各自的灵器,或主动或被迫参与进这场厮杀。
不多时,这片山巅已经沦为战场。所见之处皆是刀光剑影,各色灵力你来我往,几乎要将昏暗的天映亮。
从清晨到日暮,混战终将落幕。
有人根骨尽废,有人断手。有人重伤,有人丧命。
晌午过后,交手的人便只剩下青云宗与碧灵宗两派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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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
沐如风狼狈坐在地上,持鞭的右手软趴趴地垂在身侧。而染了血的灵鞭已经脱手,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他眼神恨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一脸不甘:“若非我手前些日子受了伤,岂会输你!”
扎着马尾的青裙少女反唇相讥:“沐如风,你就接着死鸭子嘴硬!这仙剑今日便是我师兄的,你们与我们青云宗争就是自不量力!”
“青云宗都多少年没出一个厉害的剑修了,若非数百年前的那位剑仙,这第一宗的位置早该换人坐了!”沐如风翻了个白眼,声音尖锐,“你那好师兄孟朔都在化神初期停了几十年没有进益了,他也配?!他今日就是得了仙剑,来日也不会在盛典上夺得什么好名次,浪费!”
“你!”少女气得满面通红,手腕轻抬,剑尖直刺沐如风的手,竟是想废了他的手。
沐如风狼狈一滚堪堪避过伸手想去握鞭子,却见她迅速地出了第二剑。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柄剑突然出现挡住了她的剑,一挑一转将她打退。
“叶舒云,适可而止!”出剑之人正是林宜年。
“叶师妹,”孟朔喊住少女,轻笑着摇了摇头,“输者心有不忿,难免逞口舌之快。我们是人界第一宗,便要有些第一宗的风度,你何必与他们计较,失了身份。”
“是。”叶舒云转身,满眼崇拜与钦慕地看着他。
林宜年收剑,转过身弯腰去扶沐如风,低声问他:“你的手没事吧?”
方才还伶牙俐齿讥讽叶舒云的沐如风借力站了起来,垂着头满脸懊恼:“若不是你为了救我分心,肯定不会输给那家伙……”
他还要絮絮叨叨,却在看清林宜年嘴角的血迹时突然僵住了。
下一刻,他就满脸慌乱地伸手去摸林宜年的胸口要探他的伤,声音都在抖:“师兄,你可伤得严重?该死,这地方打不开储物戒,怎么办……”
“我没事,”林宜年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慰,“是我技不如人,与你无关。”
仙剑之争,已有结果。
孟朔将剑收入识海,抬腿跨过地上躺着不知生死的一个人,快步奔向正中的那柄剑,眼里闪着亮光。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剑的灵气,这些时日一直滞涩的灵力好像都开始自发运行,被林宜年打伤之处的疼痛也在逐渐减轻。
他停下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压住心中紧张,伸手就要去握剑柄。
眼看着手指就要碰到剑柄之时,两道红色灵光突然出现。
一道打在了他的手臂上,一道击在他的胸口。
孟朔急退数步,艰难地稳住身形,却仍是哇的一下呕出了一大口血。
“师兄!”叶舒云的尖叫响了起来,奔到他身边扶住他的同时怒目瞪向那道灵光所在的方向,“是谁!”
第74章 气息 我的灵脉气息,在地脉里。
突然聚拢的云雾渐渐消散, 只见剑的上方空中站着两个男人。
黑衣男人身材高大,只负手站在那便已经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势,那双黑眸锐利深邃, 让人完全不敢与之对视。
而他身侧则站着一个白衣男人,更加清瘦一些,因为戴着斗笠与白色面纱所以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双浅棕色的桃花眼。
分明是一双妩媚的眼睛, 偏偏又平静得没有半点情绪,像是万物都入不得那双眼。
叶舒云冷吸了一口气,在想到什么后表情变得呆滞:“不是吧……活人也能见黑白无常?”
我明明还活着啊,她恍惚地想。
在场的人都是耳力好的, 自然听清了她这话,沐如风当场呸了一声:“你脑子有病啊!”
然而当他在看清来人后, 脸色一下子黑如锅底:“是挺晦气的。”
林宜年神色戒备地拉着他后退了两步, 示意他噤声。
空气中分明没有任何东西, 他们的脚下却好似有无形的台阶。晏沉像是根本没看到在场几个人或青或白的脸色, 稳稳当当地牵着谢濯玉的手往下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其他人的心尖上, 让人绷着一根弦。
孟朔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人甚至忘记了眨眼,面色无比凝重,眼中的兴奋已经尽数被不甘取代。
该死, 就只差一点他就要得到那柄剑了!
但再不甘, 此刻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鬼地方呆久了人的灵力就一直往外漏,这两人却能凌空而立甚至不需御剑, 甚至化气为阶。
自登上山顶至今已经一整日,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两个人的存在,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早就在这一直隐于暗处。
更恐怖的是, 他根本窥探不到他们的境界……何等恐怖的实力!
谢濯玉才不关心这些人在想什么。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鸿雪剑。
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近在咫尺,一直没有动静的剑突然开始震颤,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像是想要挣脱桎梏飞到面前人的手中。
谢濯玉微微睁大了眼,眼睛是前所未有的亮,像是星辰坠入其中。
他慢慢抬起了手,伸手握住了剑柄,缓慢却又坚定地将剑拔了出来。
剑出“鞘”的那一刻,原本变得有点微弱的灵光突然大涨,浓郁威压以谢濯玉为圆心像波浪一样往外扩散,却压得孟朔等人喘不过气。
谢濯玉凝眉不语,凭着本能随意地挥出一剑。
一道寒光闪过,磅礴剑气如汹涌浪潮,所过之处似有龙吟之声响起。
远处的巨大山石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剑痕,下一刻,那山石上部缓慢落下,砸出轰然巨响。
一剑霜寒十四州。
晏沉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濯玉,在他挥剑时恍惚觉得以前的谢濯玉又站在他面前。
那一瞬,他心跳如雷,也如那年心动。
可是下一刻他又生出些许惊慌。
眼前的谢濯玉无端地让人感觉遥远,甚至有几分不真实的虚幻感,以至于他甚至不敢抬手去碰他的肩,怕触手便是虚无。
然而下一刻,谢濯玉转过身来对上了他的眼睛,微微歪着头对他笑了出来。
眉眼弯弯,唇边还旋出了若有似无的浅浅梨涡。
澄澈的琉璃棕瞳亮晶晶的,只映出了晏沉的影子。
晏沉呼吸一窒,那颗心一下子就从云端重新落回了地上。
不是虚无,是会笑着看他、眼睛里写着喜欢的谢濯玉……是属于他的谢濯玉。
他向谢濯玉伸出手,掌心朝上。
面前的人没有半分犹豫,把空着的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掌心,任他收紧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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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云并不蠢,她看得出来面前这两个人实力远在她甚至是师兄之上。
她也知道异宝为无主之物,仙剑更是能者得之。
但叶大小姐这辈子顺风顺水,想要什么只需随口说一句,多的是想讨好她的人上赶着送来。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而他们拼死拼活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眼看着仙剑就要属于师兄了,却让人夺了去,让人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最让人气愤的是这两个人从头到尾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好像他们只是空气!
叶舒云看着那两个人转身要离去的背影,咬着牙开口道:“二位道友留步!”
晏沉顿住脚步,回头看她,表情瞬间冷漠了下来:“有事?”
“这剑对我师兄很重要,”叶舒云有点不敢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却还是挺直腰背硬着头皮开口,“你可以随便开条件,只要肯将此剑让予我们。”
与晏沉说话的同时,她悄悄看了一眼孟朔,然后又用灵音与沐如风和林宜年谈条件试图拉拢。
「他们只有两人,我们四人联手,未必就没有机会。」
「若是能夺得仙剑,我们可以重新比过一场,无论仙剑最后归属于谁,叶家都会给二位足够丰厚的酬劳。」
晏沉没有说话,目光却一下子冷了下来,半晌才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森然的笑。
叶舒云咬牙踏出一步,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展示给他看:“我是东洲荻城叶家的大小姐。”
荻城叶家,东洲第一世家,纵是在整个五洲也是赫赫有名的,名列前十。
孟朔压下心头惧意,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和实则僵硬的笑:“我乃青云宗清虚峰首席孟朔,二位道友若是肯相让,待我回宗后二位便是青云宗的客卿长老,是我宗的座上宾。”
晏沉瞥了他一眼,想起了什么后晃了晃与谢濯玉牵着的手,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语气调侃:“小玉,一峰首席原来有这么大的权力啊。”
谢濯玉抿着唇没有说话,视线在叶舒云和孟朔的脸上打转。陌生的面孔,他不认识。
但也很正常,毕竟几百年的时间,修道一途意外繁多,首席能换好几个。
听着晏沉这调笑的话他思索了一下,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仅是你的同门,甚至还是你的师弟,”晏沉笑得张狂,点评得相当不客气,“就是太蠢了,实力也很差劲。”
谢濯玉收回视线,垂眼笑了一下,然后曲肘撞了撞他的手臂:“胡说。两三百岁的化神期,也很厉害了。”
晏沉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扫了面前二人一眼:“不感兴趣。”
说罢便转身带着谢濯玉要离开。
孟朔和叶舒云被他们俩这态度气得脸色发青,偏头与沐如风和林宜年二人眼神交流不停。
沐如风与林宜年是见过晏沉那诡异又恐怖的异火知道他实力恐怖的,方才谢濯玉那一剑的威力他们也瞧在眼里。
但是仙剑的诱惑实在太大,再加上他们本就与晏沉有一句“碧灵宗算什么”的旧怨在前,权衡利弊良久二人还是决定搏一搏。
四个化神期联手一搏,就是高一境界的强者也不能掉以轻心。
四人眼神一定,握紧各自的本命灵武。
然而不等他们祭出杀招,脚下的山突然剧烈震颤,像是地龙翻身一般。
晏沉皱眉,当即立断搂住谢濯玉的腰飞至高空中。其他四人惊慌了一瞬,很快也顾不得节省灵力,皆御剑飞离脚下的山。
不止岐山,整个万仞山脉都在地震!
而立于高空中视野开阔,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无数金色光柱从各处绽放而出,于空中结出阵印。
阵印完成后,地震又突然停止了。
晏沉脸上的笑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脸色极为难看。而谢濯玉的脸则惨白如纸,血色尽褪。
晏沉偏头看了看谢濯玉,不敢多停,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几个瞬息已经消失在原地。
孟朔四人惊魂未定,望着已经消隐的阵印的方向,再回过神时早就探查不到晏沉他们的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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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楼。
谢濯玉坐在晏沉怀里紧紧搂着晏沉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毫不掩藏他的依恋。
“晏沉,那里有我的,”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艰难地开口,“……我的灵脉气息,在地脉里。”
晏沉望着怀里人紧闭的双眼,捕获到他剧烈颤动的睫毛,心疼得要命。
带着安抚意味的吻落到了谢濯玉的脸侧,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晏沉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我知道。”
“这一片区域的地脉在万仞山脉,但先有的地脉已经枯竭。有人用,”晏沉含糊了某个词,声音愈发冷厉,“填到那当地灵,才没让这整片地方都沦为死灵地。”
谢濯玉抿着唇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话,身体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像是冻得厉害。
“那些不见的修士……”他从未觉得嗓子像现在这样干涩,以至于只说了几个字就再说不下去了。
“有了地灵,还需灵气养出地脉。”晏沉其实不太想让他知道这些阴损的事。但是谢濯玉开口了,他就不会隐瞒。
“守剑之阵的灵气不够,自然就需要别的,”他顿了顿,“所以那些人都被阵吃掉了。”
单凭人修可干不成这种事,背后有哪些人的手笔他们都心知肚明。
谢濯玉嗯了一声,突然就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一种寒意攀上脊背。
晏沉察觉到谢濯玉极力掩藏的恐惧与悲伤,更加用力地搂紧了他,恨不得把人揉进骨血。
“别怕,有我在,”晏沉轻声哄他,表情却阴鸷无比,抬起眼时眼底一片猩红,“再无人能伤你半分。”
****
一月半后,东洲浮月岛,万族盛典。
“青云宗好大的阵仗,四位老祖都来了!”
“天啊,那好像是碧灵宗的扶语!她居然出关了!”
“诶张师兄,你看那边,狐族竟也来了啊!嚯,当真是个个都生得娇媚,连男子都……”
……
这是浮月岛数百年来最热闹的日子,万族盛典万族来朝。
偌大的岛屿被数十位大能联手辟成一个场馆,圆形的看台围着一个巨大的台子。
看台之上又有无数房间堆成的环形塔,寻常修士根本难以看见。房间外壁的特殊晶石在金色日光下泛着寒光,好似鱼鳞。
所有得到资格来参加盛典的人陆续入座后,一个巨大的分神虚影投射在圆台之上,浑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浮月岛。
“诸族都已齐聚,那我宣布,万族盛典正式……”
“慢着。”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凭空响了起来。
所有人循声仰头望去,都无比惊诧。
哪族的人胆子这么肥,来迟了还这么嚣张,甚至还打断仙界尊者的话!
天际,两个身影漫步云端,缓步行来,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第75章 禁.脔 “现在没有问月仙君了。”……
下面看台的一众人望着来人睁大了眼, 与身边的人面面相觑后皆是一脸茫然。
这两人到底是谁啊?
而高台之上的房间里,一众举世大能却都变了脸色。
他们这些老不死的自然能认得出那墨袍男人。
晏沉与谢濯玉方至看台之上,已有一个白影从塔里疾射而出。
杀意凛冽的灵光直取晏沉面门, 清脆的厉呵同时炸响。
“血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现身于此!”
那声厉呵如一声惊雷凭空炸响,原还茫然的众修士全都又惊又惧, 瞬间就如沸腾的油一般炸开了锅。
“我没听错吧,是魔界的那个血河?!”有人惊呼出声,满脸不可置信。
“五界谁还敢顶这个名号,只有他……”
晏沉啧了一声, 袖子轻扫了一下,一道红光直接对上那道澎湃的灵光, 轻而易举地击碎它后撞上了袭击者的胸膛。
而袭向他的那个人影在下一刻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突然从空中急速坠落, 直接砸在了中心的比武台上, 在喷出一口血后生死不知。
最前排的修士耳力惊人, 清楚地听到了一阵让人浑身发痛的声音——听着像是全身的骨头尽数碎裂了。
待看清那人衣着后更是一脸骇色,甚至有人险些从座上跌下。
攻击血河的人一看就是仙界的人, 渡了雷劫的仙人肉.身之强悍绝非凡人能想象,可那人只是挥了挥袖就……
晏沉理了理袖口,脸上的笑容未变, 落到他人眼中却阴鸷:“不欢迎本座和魔族参与此次盛典的可以一起上, 免得浪费时间。”
半晌才又有一个白影出来,却非再攻击晏沉, 而是落到地上去抱起那重伤的小仙将人带走。
整个场子一片鸦雀无声,气氛焦灼又紧张。
场中的尊者虚影脸色极其难看,在晏沉抬眼望向他时艰难地恢复了原有的威严:“魔族若要参与, 便该遵守规则……”
“自然,”晏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笑容扩大了几分,却愈发森然,“只怕你们输不起。”
他作为一界之主,自是不会与人挤在看台的,也根本不管上方环塔的座次安排,牵着谢濯玉直奔最中心的某个好位置。
巧的是,那房间正属于仙界的人,甚至还刚好就是袭击晏沉那人的。
房中清醒的二人一个满脸怒色,一个表情冷若冰霜。只是再望一眼重伤的同伴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三人中实力最盛的被这魔头随意一挥袖就伤成这样,他们如何敢自不量力。
晏沉叩了叩晶石所做的外壁,未说话,表情却已有几分不耐。
权衡再三,二人还是带着重伤的同伴让出了房间。
尊者重新宣布了盛典开始后便开始宣读赛程安排,然而几乎没有人能听得进去。
表面没有声音很是安静,私下早就灵音乱传,通讯灵灯闪烁不停。众房间里的各族高层也是心思各异,都在紧急商议魔族此次搅浑水该如何应对。
各族间的比试分名额是惯例,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取消或更改了。虽然丢脸,但放眼各族,真是找不出能与晏沉交手取胜的人。
能代表各族参加盛典的哪个不是顶尖天骄,培养一个就要天材地宝无数,不管是死还是根骨尽废都是重创……若是死绝了,那怕是要灭族了。
故紧急商议后,各族都暂时放下了隔阂,一致提出了血河不得亲自参与的要求。
晏沉嗤笑一声像是早已预料,爽快答应后随手抛出一副卷轴。
卷轴被红莲火点燃,下一刻,看台正中上空就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千里传送阵,诡异红光映亮半片天空。
阵法撕出一道裂缝,约三百名魔人从其中踏出,红光消散后身形清晰,如黑鸦一般落到看台边缘。
众人满脸厌恶地望着那些修为皆不弱的魔族,眼中深处却有几分惊惧。
魔族嗜血好杀,而能修得与人族无异的魔族,实力只会恐怖得难以想象。
这一次盛典,只怕是要腥风血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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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热闹的一届万族盛典,也是最血腥的一届。
魔族修习的功法少有人熟悉,又都不相同,或暴烈或阴诡,人妖仙三界天骄对上竟少有能讨到好处的。
而且他们个个都不怕死,以进攻取代防守,出手就是杀招,更别提他们本就修为不弱。
大赛第一日就已见了血,甲乙二组更是有人直接丧了命。
****
高层又惊又怒,又一次坐不住了。
本以为拦住晏沉出手就没事了,却没想到这群魔族恐怖如斯。
这样下去等大会结束得有不少精英都要折在这,焉有能力去拼后面的秘境。
一众人哪还顾得上所谓颜面,在又一个人被对手魔族重伤、刚抬下场就断了气后紧急要求暂停,提出新的要求——此次盛典比武不得故意致对手死亡。
晏沉像是压根没听见,枕着谢濯玉的腿慢条斯理地给他剥葡萄。
剥好后他就捏着葡萄塞进谢濯玉嘴里,声音懒洋洋的:“灵壤上种出来的葡萄,据说浇的水都是最好的灵泉,魔界那土可种不出这种好东西。”
等了许久却等出这样一句话,仿佛被当成了空气。晏沉这散漫的态度无疑激怒了其他人,一仙君当即怒斥:“血河,你少装聋作哑,若是不应便带人滚!”
晏沉浑不在意,只是笑着看谢濯玉等他评价。
谢濯玉咽了葡萄,抿着唇与他对视,下颔微微绷紧。
“甜不甜啊,”晏沉只是笑,仿佛眼下谢濯玉喜不喜欢葡萄这事比什么都大,“没吃出味我就再给你剥一个。”
谢濯玉心说这人是知道怎么气人的,无奈地笑了一下后点了头:“甜,但你还是晚点再剥吧。”
不然真又要打起来了,他想。
晏沉撑着身坐起来,微微撩起面纱飞快地亲了他一口:“嗯,是甜的。”
“血河!”一道愤怒的灵音清晰传了过来,“别太过分!”
一道灵光射.了过来,在咫尺的地方散为光点,没有捍动半分晏沉设下的屏障上。
晏沉微微敛了笑,懒洋洋地抬眼瞥了瞥灵音的方向,神识探了一下。
又是仙界,虚伪的仙人。
他转过脸看谢濯玉,声音仍然轻柔,脸上的笑却已经敛了干净:“有些家伙这脸是一点也不要啊,你说是不是?”
谢濯玉眨了眨眼,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个都烦人得很,干脆都杀了吧。”他勾了勾唇角,笑得无比恶劣,说这话时的语气有几分认真,仿佛谢濯玉只要点一下头他就会出手。
他的音量不高,然而能居空塔的哪有实力弱的,又是全神贯注盯着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皆变了脸色,当即戒备起来担心他突然发难。
谢濯玉歪头思索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
“小玉,你是可怜他们,”晏沉笑容未变,却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凑得很近盯着他的眼睛,“还是不要与我站一边?”
“阿沉,一口吃不成胖子,”谢濯玉握着他的手腕挪开他的手指,凑过去隔着面纱亲了亲他的嘴唇,“他们又不要脸皮的,危难当头肯定会联手的。”
晏沉豁然笑了出来,搂紧谢濯玉把脸埋到他的肩上,笑得直吸气:“我方才说胡话了,小玉自然是与我一边的……啧,你再唤我一声,像方才那样。”
“阿沉。”谢濯玉应声。
晏沉被这一声唤哄得浑身舒坦,捧着他的脸亲他的泪痣,被轻轻推了推后才像是想起了还有人发难。
“实力弱被打死不是天经地义,怎么也值得拿出来狗吠?”晏沉似是真切地感到困惑,问这话的语气真有几分虚心请教的意思。
只是那话却是不客气地骂了所有人。
“你!”
“魔尊殿下说得有理,”一个清润的声音响了起来,“但这是所有人商议出来的要求,不得致对手死亡。当然,其他各族对魔族同样也是此理。”
“你若不答应,便领人退赛!”
晏沉转身望向外面,笑容扩大了几分,但怎么瞧都阴鸷无比,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打不过不想死就认输啊,这么简单的话难不成还要我一魔头来教啊?还是说,正道‘天才’们的脑子和嘴巴都是摆设,干长了好看的?”
“不认输自然不会停手啊,”他说着哂笑了一下,“我们魔族都头脑简单蠢得很,分不出对手是真伤还是对手藏拙等着反击,自然是要全力以赴到最后一刻的。”
一众人气得脸色发青,有一妖族长老性子暴躁,更是直接拍案而起。
晏沉闻声扫了过去,眼中浮起杀意:“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说得不对还是你有意见?豹子啊,怪不得胆子这么肥。”
长老身侧的另一人捕捉到那点杀意当即捏了把汗,连忙拽了拽自家长老的袖子,将人扯着坐下。
僵持过后,一众人只能咬着牙捏着鼻子受了这气,以各自的传讯手段通知参赛天骄,对上魔族以保命为上,情况不对及时认输,少争那一分。
饶是如此,仍有不少人被重伤,有人认输晚了些许便丢了命。
幸而也非所有人都是绣花枕头,魔族也有伤亡,总算挽回了点脸。
往届盛典虽也残酷,结仇的势力对上后也会出现天骄陨落,但这一届的死伤却远超之前。
以至于到后来,一众修士都觉得空气都带着散不去的血味,有些平日养尊处优或心性不太坚定的更是噩梦连连。
赢者可得对方所携秘宝,晏沉的人赢了满盆钵,但那株万年百脉草却到最后一日都没见到。
晏沉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谢濯玉的手指玩,脸色有点难看。
又一场结束。
一个妖族少年在台上人下去后轻盈跃上高台,环抱双臂冷睨对面的妖娆魔女,突然仰起头望向晏沉的方向,声音传遍整场。
“我乃狐族嫡系重襄,以万年百脉草与我的性命为注,向问月仙君,”他顿了顿,突然嘲讽地笑了出来,“哦不对,现在没有问月仙君了,该是血河魔尊的禁.脔了。”
他抬手咬破手指,以鲜血在空中书写出战书:“天地见证,我以万年百脉草与自身性命为注,向谢濯玉发起生死血斗。”
他的话如一声惊雷,轰然炸醒了因为已经因为见多了血腥厮杀而麻木的所有修士,所有人界和妖界的大能也俱是惊得做不出表情。
那话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听得分明,只是组合在一起却让人脑子转不过来了。
什么问月仙君?血河魔尊的禁.脔?
这二者怎么可能会联系到一起!
第76章 舍不得 “我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你怎……
三百多岁就成功渡劫飞升, 飞升后不到百年便成为这三千年来勘破无情剑道第一人,被封为“问月仙君”。
除了彻头彻尾的凡人,五界中无人不知问月这一惊世天才。
传奇事迹流传各界的同时, 问月仙君与血河魔君是宿敌一事更是人尽皆知。
三百多年前那场仙魔大战牵连了人界与妖界,原为龙族九皇子后堕入修罗道的血河魔君更是实力强劲得无人能与其争锋。
年轻小辈虽未见过,但各种书册都记录了当年那场大战,在大战下活下来的长者也记得清楚。
犹记得当年百万魔军势如破竹, 越界后不久就占了仙界外域,血河魔君更是杀神附体,连斩七八名仙君直逼中庭,大有要一统各界的威势。
仙界自是不会坐以待毙。
实力高深的天戈仙君出手, 势要将血河截杀在中庭之外。
二人缠斗数日,打得昏天地暗。可最后的结局实在出乎意料, 天戈君竟然败了, 还败得很惨!若非危难关头他舍弃肉身及时施用了上古秘术, 又用了半神器, 只怕要与之前的那些仙君落得一个当场陨落神魂破碎的下场。
败讯一经传出,人界与妖界的大能都心神一震, 只觉得天地在那一刻突然暗了下来。
这天戈君已是仙界实力最强的仙君,更有“战神”之美名。实力在他之上的便只有天尊了。
大战开始前被轻视的魔龙,实力竟已强到要请动天尊的地步。所有人心底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若是天尊也……那到时候, 魔族当真要骑到所有人头上,五界都要被这魔头掌控了!
危难之时, 人心惶惶,仙界高层正要咬牙去请天尊之时就突然得了灵旨。
闭关了二十年的谢濯玉出关了,将迎战血河魔君。
饶是相信天尊不会出错, 许多仙人也对此战不抱希望,妖界有几族更是在得了讯息后直接向魔君递了投诚状。
再天才又如何,连天戈君都败了,一未封君的小仙只怕是撑不过十招就会陨落。许多人都这么想。
但又一次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谢濯玉非但没有很快败下阵来,反而与魔君打得你来我往。
那一战简直让天地都要变色,二人交手的余威摧毁了方圆数千里,从中庭打到了极北之境。
一日后,一路杀得势不可挡的魔君竟然败了,甚至化回龙身,从云端直坠冥海,生死不知。
一场浩劫由此结束,谢濯玉的胜利为仙界在接下来的和谈赢得了极大的主动权。
此后三百多年,魔界也一直安分地没再作乱,各界才过上了安稳日子。
那一战之后,血河魔君与新封的问月仙君是不死不休的宿敌就此传开,很快就深入人心。
一众人都为这场对战的结局惊愕不已,议论纷纷。
很快便有人悟了,提出了一个不可置信却又确实让人信服的理由——这位天才闭关二十年,勘破了无情剑道,已至臻境。
世间道法万千,独无情剑道最近天道,所以也被称为道法之首。
古籍曾有记载,无情剑道修至臻境,便可一剑斩山河,一力敌万钧。所以谢濯玉最终战胜了那魔头。
此道崎岖困厄,数千年来修此道之人无数,无数人倒在中途。
很多人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在剑意一境停留,能破至剑心境便是佼佼者,连臻境的门槛影子都瞧不着。
而现在,有人勘破了无情剑道……甚至不足千岁!
说出去谁能相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所有人除了感叹此乃天道偏爱的神才,再说不出质疑的话。
现在,重襄竟然说,问月仙君是血河的禁.脔!?
问月若与血河站到了一边,那岂不是……
一众人变了脸色,仙界的人脸色尤其难看。
然而未等仙界之人发难,一位青云宗的年轻修者已经愤怒地拍案而起,拔剑直指重襄:“问月仙君与血河魔头是宿敌之事五界皆知,你个妖族信口雌黄说出这种污秽之语,也不怕遭天谴!”
重襄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是面色讥讽地望着空中晏沉打向他的灵光。
他早有预料,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的同时飞快掷出一面镜子挡住紧随其后而来的红莲火焰。
镜子只挡了红莲火一下就化为齑粉,然而这一点时间已经足够。
一道玄雷自空中劈在那张生死血斗的挑战书上,让血书金光大作。
谢濯玉与重襄的名字浮在空中,很快就化为两个血色纹印,一个落到了重襄的额头,一个飞向了空塔之上蹿进了某个房间。
——以命为注的生死血斗若不在十秒内拒绝,便是默认接受,血斗双方皆会被印上纹印,直到血斗结束出结果才会消失。
一众人看得分明,那纹印的去向确实是魔头所在的房间。
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无数人惊愕又茫然,一时间都说不出话了。
偌大的场馆里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晏沉的眼瞳在纹印落到谢濯玉额上时就变为耀眼的灿金色,龙鳞爬上大半张脸,方才抛在手里玩的木偶玩具已经被捏得粉碎。
谢濯玉微微睁圆了眼抬手去摸额上微微发烫的纹印,表情仍有几分茫然,就见身边的晏沉出了房间。
他浮空而立,手缓缓抬了起来,几个眨眼的瞬间,由火凝成的红莲火已经出现在掌心,悠悠转着,带着毁灭的气息。
谢濯玉这才开始慌乱,奔到门边伸手去拽晏沉的衣袖:“不可以!”
血斗由天地见证,接受后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在结果出来前任何人敢出手攻击某一方都会被视为意图阻挠血斗,将受到同等伤害的天罚。
火莲一出,重襄会被烧得神魂俱灭,晏沉也逃不掉!
晏沉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应,只是目光森然地盯着重襄:“你自刎认输,否则今日便是狐族的灭族之日。”
重襄咧嘴笑得一脸恶劣,语气轻蔑:“他们的死活我才不在乎。问月实力强劲,杀我就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你在担心什么?你想杀我,便试试。”
“不知死活。”晏沉目光一暗,手心里的红色火莲悠悠飘起脱离掌心。
“阿沉!”谢濯玉惊得魂飞魄散,当即便扑出去要用手抓去抓火莲。
晏沉一把搂住他腰的同时在他脚下凝出无形台阶没让他掉下去,而那火莲在撞上谢濯玉的最后一刻又回到了他的手心。
结界瞬间展开将他们笼罩,阻隔了所有人的感知。
“你别冲动。”谢濯玉声音干涩,细听还有几分抖,满脸后怕,“你把他烧没了,你也会死的。”
晏沉没有看他,下颔绷得很紧,额头青筋直跳,艰难地挤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若是杀了重襄他也会受到天道惩罚。
可是重襄已是化神期巅峰,更有无数法器灵宝。
而修为尽失的谢濯玉没有灵力根本驱动不了大杀器的灵器灵符,不需要灵力的东西在化神期眼里只是玩具。
纵有鸿雪剑在手,晏沉也不敢让他与重襄交手。
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额心的纹印越来越烫,似是在无声催促。
谢濯玉叹了口气,拍了拍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示意他带自己下去。
晏沉却没有动作,只是死死地盯着重襄,目光杀意毕露。
“晏沉,你不能杀他!”谢濯玉沉着脸陡然提高了音量,呵道。
“那你是要我看着你死吗?”晏沉终于垂眼看向谢濯玉,声音是少有的冷,“谢濯玉,你又想丢掉我是吗?”
谢濯玉抿了抿唇,在捕捉到灿金龙瞳中一闪而过的受伤后又败了下来,抬手摸了摸晏沉额头的黑色龙鳞:“你死了,我要怎么办啊。”
“我死了,容乐珩便是新一任的魔君。”晏沉声音嘶哑,抬手捧住谢濯玉的脸与他额头相抵,眼神不舍却又决绝,“纵我身死,只要魔界不灭、魔族尚存一人,便无人能动你。”
明明初遇的时候是恨他入骨的人,怎么现在会说出这种话。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会把一个爱他到愿意为他赴死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谢濯玉望着那双金瞳,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用手臂松松环上晏沉的肩又收紧,眨眼忍住泪意后才轻声开口。
“可是晏沉,我爱你啊,我不想你死啊,”他的声音比三月的江南雨还要温柔,漂亮的琉璃眼瞳里写满了深情,“我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你怎么舍得让我失去。”
晏沉神色动容,咬着牙要开口时却有一根纤长的食指抵上了他的嘴唇。
“我舍不得离开你,更舍不得让你失去爱的人,所以我不会死的。这一场血斗,我一定会赢,我保证。”
晏沉艰难地移开视线,他怕自己再多看一下谢濯玉那双写满爱意的、比星辰还要亮的眼睛就会忍不住妥协。
“你说过,你永远相信我的,”谢濯玉抬手将面纱解开,凑过去吻住了晏沉,“这一次也相信我吧。”
“求求你了,阿沉。”
晏沉收紧了搂在他腰间的手,重重地回吻他,凶得恨不得要将他吞进肚去。
“我相信你。”他重重地喘气,答应得很无可奈何。
谢濯玉弯眼笑了出来,还未说话又听见他沉声说。
“可你知道,我是最不讲理的魔头。所以,今日你若是死了,我不仅会屠尽狐族,我还要所有人都为你殉葬。”
他撂了话,撤了方才的结界,带着谢濯玉落到了比武台上。
重襄环抱着双臂,视线在表情阴鸷的晏沉与重新戴上面具的谢濯玉之间来回打转,讥讽笑容更盛:“奴.宠也会与主人生出感情?好难看的戏。”
“戴这面纱有什么用,藏头露尾是鼠辈,”他的目光停在了谢濯玉脸上,眼神怨毒,“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与这魔头厮混,今日之后便是五界皆知!”
第77章 好痛 他唤着晏沉,像是受了全世界最大……
谢濯玉没有被激怒, 只是一脸淡漠地望着他,浑不在意重襄说的话。
晏沉倒是浑身都散发黑气,一脸阴鸷地盯着重襄, 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手背暴起可怖的青筋。
谢濯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等晏沉退到场下后才往前走了两步,语气淡淡:“开始血斗吧。”
他的话音刚落, 二人额头的血色纹印就泛起金光,下一刻偌大的比武台都被笼在一个结界里。
重襄咧嘴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紧接着手中就出现了一柄横刀。
通体黑色的刀看着很沉, 刀刃寒光凛凛、灵光隐现,一看就非凡品, 刀柄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穗子。
谢濯玉凝神, 下一刻, 泛着灵光的鸿雪剑就静静地悬在他的面前。
鸿雪剑一出, 再无人能质疑谢濯玉的身份。
他抬起手握住剑柄,与此同时, 重襄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一个眨眼的瞬间,重襄扑到了他的面前,刀锋直逼谢濯玉的脖颈。
铛——
刀与剑相撞, 重襄攻势微滞。
而谢濯玉却一连退了数步, 然后才艰难稳住身形。
“哈哈哈……”重襄一脸得意,笑声尖锐刺耳, “你怎么变得这么废物了。”
话音方落,他已经挥刀劈砍数次,一次比一次重。
谢濯玉抬剑格挡, 接住了每一招。
刀剑碰撞声不断,金石铿锵之声尖锐。
脚下的地板有特殊禁制保护,可眼下竟有了皲裂之势,而笼罩台子的结界也在微不可觉的抖。
又一刀侧着劈来,力道大得骇人。
谢濯玉挡不回去,只能以剑身抵住刀刃,用力往外推,艰难地偏头闪避。
刀擦着脸侧过去,到底没如重襄所愿砍在他脸上。
纵是如此,凛冽刀气仍削了他鬓边散下的一缕头发。半截黑发飘落的同时,脸上的面纱也被挑落。
下一刻,一道血痕在侧脸缓缓浮现。
谢濯玉抿唇,挑起剑尖,主动进攻刺出数剑,剑影短暂逼退重襄。
招式行云流水,他的脸色却一点点白了下去。
观战的人屏息凝神,几乎在二人交手的第一下就觉出了谢濯玉的不对,眼下更是惊讶得瞪圆了眼。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接得实在吃力,完全不像个将无情剑道修至臻境的人。
若非那剑是鸿雪,谢濯玉只怕是要当场丧命。
更奇怪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动用灵力……可生死血斗是要命的,他怎敢藏拙!
重襄只后退一步就稳住了。
他拎着刀,慢悠悠地转着手腕,看着谢濯玉的眼神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猎物,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而被他直勾勾盯着的谢濯玉没有露出半分慌乱与畏惧。
他执剑而立,目光沉静,定定望着重襄,眼中闪过清冽剑光。
“重襄,你为何恨我至此?”他突然开口,问出了第一句话,“飞升前我未出过青云山,飞升后我在仙界,应当不会与妖族结怨。”
“今日也是我第一次见你,”重襄脸色一沉,眼中怨毒愈深,“等你的脖子被我的刀切开时,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谢濯玉拧眉,恍惚觉得那怨毒的眼神有几分眼熟,似有另一双眼瞳也曾这样看他。
未等他看清,重襄的身影再次消失。
这一次却连气息都隐匿了。
谢濯玉没有灵力,探不出他的方位,心中警惕。
狐族擅魅惑与幻境之术,重襄为狐族嫡系,自然该为其中佼佼者。
若只是刀剑比拼,他不会输。可重襄若是编出幻境,没有灵力的他就要吃大亏。
不同于猜出也不敢信的年轻天骄,众大能已经基本确信谢濯玉无法动用灵力。
妖族看好戏,仙界各怀鬼胎,人族高层大都不由自主地为他捏了把汗。
这要如何破局?所有人都想知道。
台子一侧,晏沉浑身紧绷,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
一团团红莲火焰悄无声息地从他的掌心升腾而起,飞快地凝成莲花,静静地浮于他的身后。
若有不对,拼上命他也会打碎结界,先行斩杀重襄。
谢濯玉呼出一口气,缓慢闭眼,抬手挽了个剑花。
随后向前送出手腕,刺出干脆利落的一剑。
朴实的剑招,无人说得出名字,但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那一剑带出的磅礴剑气。
与此同时,他的背后生出了一道虚渺的剑影。
重襄的刀从侧上方砍了下来,十成力的一招,正对上那道剑影。
可出人意料的是,后退的人竟是重襄。
而那虚渺剑影不仅未被砍散,反而在击退重襄的瞬间变得凝实。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仅一个眨眼的时间,那一道剑影便化为数不清的剑影。
——目光所及,皆是剑影。
原还一脸平静的众仙界大能皆瞪圆了眼,少有地变了脸色。
旁人不认得,他们这些老不死的却不可能认不得。
犹记数百年前,问月便是以这一招重伤魔龙。
万剑齐发,众剑归一。
只一剑便足以劈山斩海,让天地变色!
谢濯玉没有睁眼,耳朵轻动,凭刀风与声音飞快地判定了重襄所在。
下一刻,行云流水的剑招倾泻而出,短短几次呼吸,已出八十一剑!
这一刻,他即鸿雪,鸿雪即他。
人剑合一,剑随心动。
重襄面色骇然,全然没有想到只能被动防守的谢濯玉竟有如此实力。
面对那铺天盖地的剑影,他克制不住地生出恐惧——只望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接不住。
眼中闪过一抹决绝,重襄不闪不避,挥刀迎去的同时催动全身灵力——就是死,他也要拉谢濯玉一起!
灵光顷刻大涨,如炸开的闪.光.弹一般瞬间笼罩了这个台子,让外界突然失去了对他们的感知。
万千剑影落下。
漫天凛冽剑光如雨一般倾泻而下,恍若数不清的天罚神雷。
龙吟声骤然响起,比之前在岐山那日更加清晰,有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噗嗤——
是刀剑刺入皮.肉又抽出的声音。
时间分秒过去,一众人瞪大了眼望着台子。
灵光与剑光终于散去,台上二人的身形重新显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谢濯玉执剑而立,雪白袖口在风停后轻轻落下。
面纱落下后,那张漂亮的脸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那张脸却没有半分血色,唯有薄唇是唯一的亮色。
明明苍白得像是透支了生机,带着若有似无的病气,却又改不了秾艳的眉眼,当真是漂亮得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
而与长身鹤立的谢濯玉相比,重襄可谓凄惨。
他躺在擂台中央,被一道剑影当胸贯穿。那剑影无比凝实,宛如另一柄鸿雪剑。
气息微弱,已是油尽灯枯。
那柄黑色横刀已经断裂成几截,静静地躺在他的手边。本就编得潦草的刀穗彻底散开,只剩半截,辨不出原样。
衣服是黑色的,因而看不出血迹。
谢濯玉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垂眼看着重襄,语气有几分困惑:“你输了。所以,为什么要杀我?我们从未见过,无冤无仇。”
他停住脚步之时,重襄胸口的剑影突然闪烁,倏然消失。
随后,大片大片的血涌了出来,像是大坝溃堤。
重襄不看他,只剩挣扎着往旁边爬,将手上的血在衣服上尽数擦干净后才去碰断刀刀柄。
谢濯玉静静地望着他,在看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是为了碰到那半截刀穗后目露困惑。
那刀穗像是给了重襄力量,以至于他攥在手心后突然有了偏过头的力气。
逆着光,又失血,重襄看不清谢濯玉的脸,却还是睁大了眼看谢濯玉。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眼中没有了初时的讥讽,只剩不甘:“你明明已经没有灵力了,为什么还能,万剑……”
“狐族擅灵术,可你的灵术拙劣。你选择了不适合你的刚烈刀法,”谢濯玉轻声开口,目光不由落到了那柄横刀上,“而我自入道以来便习剑。便是没有灵力,我也有剑在手,剑心仍在。”
重襄像是被这句“不适合”激怒了,原本已经平静的脸瞬间扭曲。
他每说一句话就有许多血从身体里跑出来,却仍要大声嘶吼,像是要反驳什么,又像是与谁对吼:“不适合又如何,我乐意!”
“我没见过你,可你杀了我的孔雀,怎么算无仇!自你杀了孔雀那日起后的每一日,我都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饮血啖肉!”他的声音凄厉,“你将他一剑穿心,现在却还有脸问我……”
他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眸光突然暗了下去,嘴唇蠕动却再说不出半个字。
明明他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明明最后一刻只差一点他就能自爆妖丹拖谢濯玉陪葬的……对不起了,蠢孔雀,我一直都没用。
谢濯玉心神一震,头痛得快要炸开了,心脏也疼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将他一剑穿心,怎还有脸……”熟悉的质问话语,却不是重襄的声音。
谢濯玉捂住了头,面露痛苦之色,身体摇摇欲坠。
手中的剑突然重若千钧,以至于他握不住,下一刻便脱手而出,在即将砸到地上时突然消失。
变故突生,反应最快的当属晏沉。
谢濯玉支撑不住往后倒的下一秒,晏沉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稳稳地接住了他。
怀中人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不是刚刚那个剑出寒山如剑仙临世的人。
晏沉脸色凝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空塔各房间中,一众大能面面相觑,都已站了起来。
虽不知缘由,可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问月对血河绝非重襄所言的脔.宠,血河是极在意问月的。
这便是血河的软肋,若是擒了问月,他们在以后便会有巨大的主动权。
而眼下就是留下谢濯玉的最好时机。
血河是强,可他们联手,要抢一个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下一刻,晏沉轻轻打了个响指。
原先浮着的红莲火聚集,凝成了一朵比擂台还大的火莲,静静浮于空塔上方。那火莲栩栩如生,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让人心神震荡,而修为较弱的修士更是出现神魂不稳之兆。
原本蠢蠢欲动的一些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联手固然有机会,但得有人当出头鸟。出头鸟可没好下场,他们没人愿意,便只能僵持着,眼睁睁看着晏沉带着人撕破虚空消失。
****
万族盛典就此落下帷幕。
如重襄所说,“问月与血河厮混到一块”这一劲爆的消息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浮月岛。
三日后,除了素来神秘不争的冥界,此事已是四界皆知。
关注度最高也被议论的最多的自然是这对的风流艳史。
一些人都未见过他们,却将两人亲密无间、眉目传情的事说得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未过半月,各种绘声绘色描述二人颠鸾倒凤的话本就流遍书市,甚至还有带图的,尺度之大玩法之刺激超乎人想象。
除此之外,对于惊世天才问月君如今修为几何的猜测也是满天飞。
有人笃定问月已修为尽废,因而才不得不委身于宿敌,却又有人以他驭万剑杀妖狐来反驳。
一时间众说纷纭,竟使得即将开启秘境这一重头戏没多少热度。
外头满城风雨,各界高层心怀鬼胎,晏沉却全都顾不上了。
裴无心在万族盛典开始的第二日到了浮月岛,一直等着。
万年百脉草终于到手,眼下再没有比稳住谢濯玉的灵脉更重要的事情了。
晏沉带谢濯玉回到院子时,怀里的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养了这么久才养出来的一点生机全部耗尽,病气卷土重来。原本有几分红润的脸现在惨白如纸。
即使昏迷,谢濯玉的眉也紧紧皱着。
裴无心给他诊完脉,面色不是很好,往几处大穴施了针后拿着装了百脉草的玉盒就往外走。
晏沉盘腿坐在床边的地上,许久才抖着手去握谢濯玉的手。
那手凉得不像个活人,更像寒玉。
晏沉呼出一口气,低下头将脸贴上他的手腕,感受到那微弱却仍存在的脉搏后,胸膛里的那颗心才像又会跳了。
安魂汤的药方是裴无心早就研究出来的,其他配药皆已寻到,只等这株最关键的万年百脉草。
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小心翼翼端着药碗的司镇。
取了针后,晏沉坐到床边,轻轻将人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接了药碗要亲自喂药。
刚喂了两勺,谢濯玉就艰难地掀开了眼皮,眼神茫然,看着就不太清醒。
鼻翼轻轻翕动,闻见了苦味的谢濯玉本能地挣扎着躲开了送到唇边的勺子,却又逃不出晏沉的怀抱。
“小玉乖”晏沉将碗拿开些许避免药洒出来,揽着他的肩把人往怀里按,“听话,喝了药才能好。”
谢濯玉抿着唇耷拉着眼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很微弱地摇头。
残损的灵脉、头还是心口,他浑身上下就没有地方是不疼的。
有外人在时不能露怯尚能强撑,眼下待在熟悉的环境里倚在晏沉怀里就变得难以忍受。
现下再让他喝一大碗闻着就熏人的苦药,简直跟服毒无异……他实在是受不了,几乎是本能地想逃。
“我让司镇去拿蜜饯和糖了,喝完了就给你甜嘴,”晏沉用下巴蹭他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孩子,“小玉喝了药,灵脉才会好起来。”
谢濯玉似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动作顿住,在勺子再一次递到嘴边时没有再躲,乖乖地喝了。
一碗汤药喂了半个时辰才艰难地喂完,晏沉却没有半点不耐,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地夸着谢濯玉。
将碗递给候在一边的司镇,扶着人躺下给人掖好被子就要退开些许让裴无心来看,却在起身的时候被他揪住了袖子。
他揪得那么轻,指尖甚至没有因为用力而充血,倒是黑色的衣料衬得指尖越发的白。
晏沉顿住,眼疾手快地将他脱力的手捞进手心,单膝跪下去,主动贴近与他额头相抵。
几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脸上。晏沉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后心脏几乎要被攥爆了。
“我好痛,”微弱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哽咽,说的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我的剑变慢了……”
“握剑,手痛……阿沉……”哽咽清晰些许,泪滴从紧闭的眼缝沁出,滚过面颊。
神志不清的人呢喃着,到最后已是气音,根本听不真切。
他唤着晏沉,像是受了全世界最大的委屈。
话语锋利如刀,捅进晏沉柔软的心脏将它捅得血肉模糊。
晏沉已经喘不上气了,嗓子眼里像是塞满了烧焦的棉花,让他说不出半句话,只能闻见一股焦糊味。
“没有的事,我们小玉一直都是天下第一的剑修,”他抬手用指腹轻轻去擦那点眼泪,艰难开口的声音哑得厉害,“以后也会是,等你好起来就再也不会痛了。”
****
“问月,你在愣什么呢?”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谢濯玉耳边响了起来,声音的主人说着就要来碰谢濯玉的手臂。
谢濯玉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本能地避开了,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微不可察的呆了一下。
这又是谁?这脸,这衣着……怎么看不像凡人,更像仙人。
谢濯玉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是挪开视线淡淡道:“无事。”
“昆仑君真是排场大,”身边的人被他躲了接触也不恼,一边喝酒一边笑嘻嘻地感叹,“为幼子摆场百岁宴,连十大妖族都请来了……你看那个,啧啧,长得真是漂亮,不愧是孔雀一族的嫡系。”
“诶,不过论漂亮,自然无人比得过问月君。”他转了转手中的琉璃杯盏,看谢濯玉时的笑容有几分轻佻。
谢濯玉不恼,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孔雀一族的方向。
衣着华贵的少年,确如身边人所言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是一等一的长相。
借着看人,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大脑飞快转动思索自己的处境。
昆仑君,问月君。百岁宴,十大妖族。
他咀嚼着提取到的关键词,再不动声色地望向宴席远处缭绕的云雾和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
很快,他就得出了一个结论,眼前所见都是一个梦。
更准确来说,这个梦应该是真切发生过却不知怎的被他遗忘的事,是一个记忆之境。
凝神内观,但见体内的灵脉皆完好无损散发着柔柔灵光,脉中更是流淌着前所未有充裕的灵力。一呼一吸,一阵久违的轻快之感涌上心头。
谢濯玉轻呼出一口气,紧蹙眉头松开。纵使这个记忆幻境凶险,有修为的他也能全身而退。
正要垂眼之时,孔雀一族的那个漂亮少年却突然抬起了头。
谢濯玉惊了一下,以为自己看太久所以被发现了。
他掩下心头尴尬,刚要移开视线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浅绿的眼瞳在和煦日光下像发着光的漂亮宝石,抹了鳞粉的眼皮也带着淡淡的细闪。
然而这双相当漂亮的眼睛里,却在望见谢濯玉时流露出憎恶。
第78章 惊梦 “我会永远爱你,所以不管发生了……
谢濯玉愣了一下, 却见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刚刚的憎恶与杀意都只是谢濯玉的错觉。
被邀请的各族高层都入座后, 昆仑君终于携其道侣出现,二人身后跟在一个面冠如玉的小孩。
端坐于首的二人不显半分老态,如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一般,而一袭同款的白色云纹大袖让他们看着愈发有仙风道骨之意。
“感谢诸位赏脸参加犬子的百岁宴。想来大家已久等多时, 我便不再说些闲话了。”摇着折扇的昆仑君笑得风流倜傥。
“开宴。”他啪地一下合了折扇,敲了敲面前的桌案。
声音落下之时,上菜的仙侍鱼贯而入。
精致的菜肴灵气扑鼻,材料无一不是稀有珍贵的灵植灵兽所烹, 就连那盛菜的盘子都是最上等的白玉所制。
当真是奢华到极致。
下一刻,动听悦耳的仙乐悠悠响起。
仙姬献舞之后就到了众族献礼的环节。
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让人眼花缭乱, 极尽赞赏的祝福之词不绝入耳。
然而这样热闹的宴席, 谢濯玉却无动于衷。
他连筷子都不动, 滴酒不沾, 只是垂着眼,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若是别人作出如此扫兴的模样, 早就惹得主家大发雷霆要赶人了,可他是问月仙君。
要知道问月君可是出了名的清高出尘,性子冷淡到孤僻的程度, 平日也几乎不与人交往。
封君三百多年来, 他一直镇守北境,除了一些天尊指派的任务从不外出。
连仙界百年一次的群仙宴, 问月君都从未露过面,只派副使代表北境出席。
是以,今日昆仑君幼子的百岁宴他能来就已经相当出人意料, 可以说是给足面子。
昆仑君看他两眼都觉得心情舒畅面上有光,轻易地原谅了他的冷脸。
问月这家伙冷心冷肺的,怕是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笑,冷冰冰的死人脸才正常呢。
献礼的人来来回回,很快就轮到了孔雀一族。
数十件奇珍异宝里最夺眼的便是那件纯白胜雪的雀裘。
“此雀裘由雀翎所制,只取白孔雀最漂亮最完美无瑕的那根翎羽。我族以此礼……”翠色眼睛的少年祝贺的声音清润柔和,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
坐在昆仑君身侧的寿星未等他说完祝贺之语就打断了他。他的眼睛很亮,说着喜欢雀裘,视线却黏在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声音雀跃,“你叫什么名字?”
他莞尔一笑,道:“回小殿下,在下孔雀族丛临溪。”
“丛临溪,你族有心,献上了让本殿很喜欢的贺礼,”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朗声道,“该赏。你想要什么,本殿一定满足。”
丛临溪神色不变,恭敬行半礼:“临溪谢殿下赏。”
“今日与故人重逢,临溪心中甚喜,只是如今我与问月仙君身份悬殊,无缘共话当年。”他一边说一边转过了身,缓步走到谢濯玉桌前,伸手拎起那玉酒壶将桌上空着的两个琉璃酒盏斟满,“殿下既要赏,不若赏我与仙君对饮三杯。除此之外,临溪别无所求。”
上首的人愣住,一脸无措地去看自己的父亲。
丛临溪提出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只是对饮三杯而已,偏偏对象却是谢濯玉。那问月君与他父亲平起平坐,如何能听他的?
可是他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还说得那么决绝,现在若是反悔,他的脸往哪搁。
昆仑君也觉头痛,心说小兔崽子不省事,面上却淡笑如旧地看向谢濯玉:“问月君既与丛临溪有旧,不若便应了?”
谢濯玉抬起头,视线先落在丛临溪手中的琉璃酒盏停了两秒,又落到了那张可称绝色的脸上。
“我不喜饮酒。”他微微蹙眉,婉拒。
明明是漂亮的脸,明明是陌生的人,他却不知为何在见到的第一眼就心生抵触……也许是因为他方才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憎恶。
而现下这人站到自己面前与自己说上话后,那点抵触突然就强到不可忽视。
他不喜欢这个人,谢濯玉轻轻抿了抿唇。
话音刚落,谢濯玉就在那双翠色眼睛里捕捉到一抹冷光。
一闪而过,可他就是捉到了那难以察觉的杀意。
“仙君倒是一如当年。”丛临溪的笑容扩大,无端显出一丝妩媚,让人的视线凝住,“仙君不喜饮酒,便许我敬您三杯吧。”
说着,他便将酒盏凑到唇边,微微仰头饮尽。
琉璃酒盏不大,他喝了一杯又斟满,动作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很快就干了三杯。
手腕一转,他捏着倒过来的空酒盏往前递了一下。
谢濯玉抿唇,定定地望着他的脸,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氛围莫名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们两个身上,皆是一脸探究与好奇。
眼下这情形别说是故友重逢,更像是对峙。
孔雀族的使者已经冷汗直下,在心里叫苦不迭。他战战兢兢地深呼吸了几下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咬牙就要上前去拉走自家这被宠坏了的祖宗,向问月君赔罪。
然而变故来得更快。
丛临溪松开手将那酒盏用力摔在桌上,几道寒光闪过,直冲谢濯玉的几大要害而去。
然而那些暗器在谢濯玉轻轻挥了下袖子后便落到了桌上。
一片当啷声响起。
丛临溪像是早有预料。
他猛地扑向谢濯玉,同时将早已运转的灵力聚于妖丹处,以他为中心突然升起一种恐怖威势。
下一刻,天空中突然响起惊雷之声。
连首座的昆仑君都在这一瞬变了脸色。
大乘期巅峰自爆妖丹已是不可小觑,若再以神魂为燃料自爆,连他也要吃一壶。
“拦下他!”他厉呵出声,展开折扇掷出,神识尽数释放压向丛临溪,扯着手边的儿子飞身急退。
然而丛临溪头也不抬,甩袖丢出一个圆润白珠。
白珠浮在空中,炫彩光芒刺眼。
在座之首所有人的灵力与神识都凝住了,时间的流速似乎产生了变化。
——定风波,无视修为差距产生压制灵域的半神器。
丛临溪的手方落到谢濯玉肩上时,一柄通体雪白的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一剑穿心。
剑出之时,有嘹亮的龙吟声响起。
而那原本已经恐怖至极的威势突然就弱了下去,下一刻就消失了。
丛临溪倒在地上,胸口的剑回到谢濯玉手中后鲜血便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地方涌出来,随后便是口鼻与眼睛。
一股异香弥漫在空气中。
谢濯玉执剑而立,漠然地望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
“为何?”他淡声问道。
丛临溪仰头望着那张昳丽的脸上冷如冰霜的表情,恍惚间像是看见了神。
冷漠无情,端坐云端,高高在上地俯瞰人间。万物皆入其眼,但在神眼中,万物皆如微尘,众生皆为蝼蚁。
——便如谢濯玉一般。
原本带着甜蜜笑容的脸已经扭曲,流露出深重的怨毒恨意。
“你将他一剑穿心的时候,也是如今日杀我这般么?”清润柔和的声音已经凄厉嘶哑,配上他的表情,宛若索命的厉鬼,“你怎有脸问我?世间再没有比你更虚伪黑心的人!晏沉……”
那个名字后的话全都消散在风中,听不真切。
谢濯玉眼睫轻颤,只见周围的人与物都渐渐模糊,丛临溪的五官也模糊了。
然而那张脸上的怨毒却依旧清晰,就如地上大片的血一样刺眼。
凄厉的话在耳边不断回响,像是某种咒语。
一剑穿心。晏沉。
我杀了他。
心口处开始细细密密地疼,疼痛很快便卷过全身灵脉,让人想要蜷缩起来。
谢濯玉在疼痛中恍惚,茫然睁大了眼,身体僵硬如石像,半点都动弹不得。
“小玉,小玉……”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呼唤突然在耳边响起。
“别怕,我在这里。”
是晏沉的声音。他活着。
谢濯玉恍惚地想,迟钝的大脑艰难地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下一刻,身上的沉重桎梏突然消失了。
谢濯玉倏地睁开了眼。
视野清晰后,他看见了晏沉。
紧蹙的眉,抿成一线的薄唇,绷紧的下颔线,怎么看都凶得很,却又带着掩藏不住的担忧与焦急。
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漆黑如墨的眼瞳一下子亮了起来。
谢濯玉眨了眨眼,仍有几分恍惚,以至于开口时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晏沉?”
这一声唤像是某个钥匙,轻轻落下时打开了某个开关。
那双眼暗了下来,愈发深邃。
下一刻,他就落入了晏沉的怀抱。
是他温暖熟悉的怀抱,带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晏沉的体温隔着轻薄的衣物源源不断传来,一点点积累起来,几乎让贴着的地方都觉出几分烫。
但谢濯玉在感受到这体温之后,悬着的那颗心才像又会跳了。
他抬起手臂环住晏沉的腰,将脸埋在晏沉的颈侧,许久才轻轻唤了一声阿沉,似要通过呼唤再次确认晏沉的存在。
怀里的人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带着晏沉猜不出缘由的后怕与惊惶。
他搂得那样紧,像是将所有力气都倾注于细瘦的手臂上。
晏沉突然想到了幼鸟。
尚是雏鸟的白鸟突然跌出巢穴,被雨淋透了后可怜地蜷缩在宽大的掌心,瑟瑟发抖着汲取温暖。
就像谢濯玉现在这样,蜷在他怀里与他紧紧相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与依恋。
似是因为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谢濯玉又小声地唤了一遍,这一次声音却多了几分不安。
“阿沉?”他唤完便想抬头,然而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将他按住。
安抚的吻先落到了他的发间,然后是耳侧。
晏沉的声音低沉,有几分莫名的哑,但是很让人心安:“我一直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别再哭了,”他顿了顿,像是在许诺,“我会永远爱你,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也不用怕。”
第79章 被困 他竟在此刻对谢濯玉生出了一种不……
温热的指腹在话音落下之时蹭过了谢濯玉的脸颊。
谢濯玉这才惊觉, 原来脸上冰凉又微黏是因为自己流了很多眼泪。
他后知后觉地生出些不好意思,却又舍不得退出晏沉的怀抱,只好抿着唇装死了。
“所以, 小玉是梦见了什么才魇住了?”晏沉慢条斯理地蹭他发红的眼圈,垂眼看着他的目光很沉,“方才一直喊我,然后一下子就掉眼泪, 哄都哄不住。”
“仙宴。有只孔雀要杀我。”谢濯玉仰起头,定定地望着晏沉,“他死前说,我将你一剑贯心, 杀了你。”
晏沉目光一暗,随即又笑了出声, 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掌心贴到自己颈侧, 停留片刻后又按到自己胸口。
“没死呢, 我活得好好的。”
谢濯玉感受着手下跳动的心脏, 心头一颤,半晌才很轻地应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了与晏沉初见时, 那双眼里真切的恨意。
传言的宿敌非假,孔雀所言亦真。
记忆以梦境形式展现,是真实的过去, 即使有出入, 至少也不是全然虚假的。
谢濯玉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回忆梦境只是一个开端,有什么封锁在逐渐解开。
也许要不了多久, 他就会想起所有。
谢濯玉抬眼,望进了晏沉带着笑的眼睛。
素来从容无畏生死的他在这一刻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想要记忆, 却又莫名恐惧。
晏沉似是察觉到他起伏的心绪,抬手捧住他的脸就亲了下来,无声地安抚着怀里的人。
****
这算得上是晏沉最失策的一次,也是出乎他意料的翻船。
这一次开启的拂灵秘境是个上古秘境,只在数千年前开启过一次,记载寥寥。
自成一方的小世界有自己的天地规则,其中一条便是压制。对入境之人修为进行压制。
修为、神识甚至是法宝统统都会受到此方世界规则的压制,实力越强大的人受到的压制越强,其他同理。
相传拂灵神女与魔族有旧怨,所以极其厌恶魔族。
晏沉原本还嗤之以鼻,入境以后却发现……这可笑传闻九成九是真的。
——入境的魔族所受压制是他族的数倍,而他更是直接被压到大乘期巅峰的水平。
除此之外,秘境之中险阵无数,俱能检测魔气。一经探到魔气的痕迹,便是疾风骤雨的进攻。
雪上加霜的是,人妖仙三界在觉出秘境对魔族的压制后大喜过望,迅速成立联盟组建小队,派出无数精英想把握良机绞杀晏沉与谢濯玉。
在带的人折损许多后,晏沉只能下令化整为零,带着谢濯玉四处躲。
然而追杀他们的人像是有特殊的灵器,即使甩开了没多久又会找上来,惹得晏沉也忍不住暗骂阴魂不散。
在被追了三日后,他带着谢濯玉往森林里闯,借地形布了个困阵。
谁曾想,整个森林都被一个灵阵覆盖。
晏沉布阵时不仅动用灵力,又割破手掌以血刻阵,汹涌魔气冲天而起。
这强大的灵阵平日沉寂,却对魔气无比敏感,揉不得半点沙。
冲天魔气使得阵灵躁动,灵阵迅速运作。
阵印浮现在森林中心,灵光大盛,驱散了这个日光都照不进的密林里的幽暗。
——它要将这两个魔头传送到禁灵石室,让他们自生自灭,活活困死他们。
传送前,阵灵犹嫌不够,在传送的最后一刻对他们发动攻击。
这攻击无形无状,很是古怪。
落到谢濯玉脸上什么也没发生,只如春风拂面。
他只觉得迎面吹来了一阵风,眨了个眼,眼前的景象就从幽暗密林变成了石室。
然而攻击落到晏沉身上,却是杀机毕露。
风如刀刃,凌厉地在晏沉的肩侧割出一道恐怖血痕——若非他避得快,这血痕就要出现在他脖子上了。
而后,它便顺着伤口钻入晏沉体内,迅速地寻到了晏沉的旧伤,如跗骨之蛆一般融在骨血里。
一道灵力断痕横亘在最关键的大脉上,阻塞脉流,使得体内悠悠运转的灵力瞬间紊乱,如脱缰野马在脉中横冲直撞。
晏沉调息许久,艰难地镇压下动乱,最后却仍是受不住地吐了一大口血。
他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龙化。漆黑眼瞳转为灿金,却又因为伤黯淡了许多。
眼角、额头甚至连脖颈处都生出了许多细密黑鳞。
血丝从瞳孔之处扩散至眼眶,让不笑时本就凶的容貌看着更加阴戾,邪性十足。
谢濯玉望着枕在自己膝上狼狈的人,眼眶比兔子还红。
这时候了,他却还有心情笑:“至少现在那些家伙找不到我们了,总算可以好生歇会了。”
谢濯玉抿着唇看着他肩膀处已经止血的伤口,手悬在空中欲落不落,许久才轻轻贴上了晏沉的脸。
“没事的,”晏沉舔了舔尖利牙尖,笑着哄他,“禁灵石室而已,又不是没见过。”
禁灵阵使得石室之中的人得不到灵力补充,然而却也非毫无生机。
被困阵中之人只要对阵眼输入足够的灵力,便可以开阵出去。
晏沉虽有伤在身,但强行破阵却也不难。
真正难的是,如何让灵力全无的谢濯玉也能随他出去。
鸿雪剑出或许可行,然而晏沉却不想也不敢让谢濯玉试——纵使剑心仍在,出剑却也并非全无代价。
上一次出剑,谢濯玉燃烧了养了数月才养出来的血气。破阵所需灵力更加浩瀚,他如何敢让谢濯玉出剑。
一缕散发垂到了晏沉的脸上,轻轻扫了两下,带起若有似无的痒。
晏沉收拢思绪,入目就是谢濯玉的下巴。
白皙的,如瓷如玉,多看两眼就叫人要克制不住用手指去摸。
它的主人因为紧张与担忧紧紧绷着脸,肌肤线条流丽。
与晏沉锋利的脸部线条一比,这并不锋利的下颔便透着点可怜与荏弱。
晏沉死死地盯着他,突然就觉得伤口的疼痛转移了,身体里的血好像在一点点变热。
面上的痒转瞬即逝,却让他心尖都痒得发麻。
他竟在此刻对谢濯玉生出了一种不堪言的欲念。很不合时宜,却又无可奈何。
谢濯玉将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两圈,随意地别到耳后。
琉璃瞳里浮着点若有似无的水光,眼里是少有的犹豫。
眼睫轻颤,谢濯玉终于开口了:“这地方不能补充灵力,拖久了到时候你也会被困死的。”
晏沉愣了一下,炙热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先出去吧。”谢濯玉的手指蹭了蹭晏沉的脸,带着掩藏不住的留恋,“等……”
刚刚还枕在他膝上有几分虚弱的晏沉在下一秒暴起。
天旋地转间,视野突然颠倒,谢濯玉被他压在身下,困在怀里。
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指有点用力,泄露出主人此刻的恼怒。
金色龙瞳里的血丝又添了几条,看着愈发骇人。
谢濯玉抿着唇不说话,定定地望着晏沉。
眼睫抖得有点厉害,映出微红的眼皮和其下清澈的眼睛。
晏沉自作主张地在平静的眼睛里读出了几分委屈与控诉。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松了力,在看见雪白肌肤上的浅粉印子后眼里浮出懊悔:“对不起,弄疼你了。背疼不疼,磕着了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将谢濯玉拉起来按进怀里,宽大手掌贴上后背揉了两下,却又倏地停了动作。
谢濯玉轻轻推他的肩膀拉开一点距离,垂着眼一脸正色地给他讲道理:“我不是要你放弃我。你有伤在身,在这又恢复不了灵力。趁早出去养好伤,再寻从外破开石室的办法救我出来……”
“我知道,”晏沉第一次打断了谢濯玉的话,褪去些许的血丝又浮了上来,“但是我不愿意。”
谢濯玉愣了一下,脸色微僵:“阿沉,你不能意气用事。”
“我历秘境无数,从未听说禁灵阵有从外界击破的,”晏沉咬牙道,“更何况,这个秘境里像这样的石室成百上千,阵法传送皆随机。我出去了,就有可能找不到你。”
“哪怕这个可能性只有一点点,我也不可能赌!”
谢濯玉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当然知道会有那种可能,但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将晏沉拖死在这里。
若晏沉出去后寻不到破阵之法,他会尝试剑斩阵眼来强行破阵,哪怕他可能根本撑不住那种消耗,直接死……但至少,晏沉还活着。
“我不会丢下你,有办法的。”晏沉垂下头,额头抵上他的肩侧,“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去。”
说话间,他的大脑也在飞速转动。
世间功法万千,魔族又一贯不走寻常路,一定是有办法可以让他把灵力短暂地与谢濯玉共享的……或者就让这个该死的阵把他们俩认成一个人后再破阵好了。
等等!共享。同一人。
晏沉似是想到什么,原本有些黯淡的金瞳倏然亮了起来,呼吸却突然沉了下来。
“我想到了。”他侧过脸蹭了蹭谢濯玉的肩,急促的呼吸有点灼热。
“伤又在疼了吗?”谢濯玉的注意力却已经歪了,满眼担忧。
晏沉的脊背都在微微发抖,他担心晏沉的伤又疼得厉害。
下一刻,晏沉就坐直了一些,搂着他的腰将人带进怀里,重重地吻了上去。
他凑近谢濯玉的耳边,嘴唇轻动,极小声地与谢濯玉说话。
灼热的吐息打在耳侧,让谢濯玉觉得耳侧那块皮肤都开始发烫。
在听完晏沉的话后,这股烫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几乎要将他的血都烧热了。
第80章 轻轻的 白玉无遮,红梅落雪。
只听一下都要让正道之人怒目而视厉声斥责的下流功法, 现在却成了他们脱困的关键。
谢濯玉微微睁圆了眼看着晏沉,嘴唇微张,表情有几分不可置信。
他茫然又无措地眨了眨眼, 在发现晏沉的表情无比认真之后眼神呆滞了两秒,忍不住抬手,用力地去揉自己发烫的脸。
然而下一刻,薄红仍然在白皙的肌肤上逸散开来, 宛若胭脂沾水融开。
绯红肆无忌惮地向上、向下蔓延,先是在眼尾晕开旖旎桃色,接着又催红了拢在衣领里的细白颈子。
晏沉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袍,将其随意地搁在膝上。
神识一沉一浮, 一柄锋利短刀便在他手中出现。寒光一闪,那浮云锦的衣袖被他毫不珍惜地划破, 三两下裁出了布条。
“小玉, 闭眼。”带着笑的声音, 语气却又带着掌控的意味。
谢濯玉的大脑几乎停转, 眼下就像个小木偶,会很乖地服从所有命令。
身前的人在他闭上眼后重新凑近, 两人的距离近得谢濯玉能感受到一种人体的温度。
柔软的黑色布条就在下一刻覆上了他的眼,将所有的光阻挡。
晏沉轻轻扯了扯打在谢濯玉后脑的布结,确保它不会因为动作过大而散开。
眼前一片黑暗的感觉让谢濯玉突然就慌得要命, 覆在眼上的布条很柔软, 可他竟觉得半秒都难以忍受。
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他张了张嘴, 艰难挤出了破碎的词句:“我不想……”
我不想被蒙住眼睛,我不想看不见。
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微,在寂静的石室里却响得异常清晰。更别说失去视觉后听觉的敏锐度得到了补偿一般的提高, 更是让人不会错过半点。
好一会后,几分来源于空气的冷意扑到了谢濯玉身上。
“别怕。”晏沉安抚的声音又沉又哑,温热的手落到了他的肩胛骨,“我轻轻的。”
但半个时辰后,谢濯玉还是被逼出了可怜的泣音。
……
“小仙君。”
“濯玉。”
晏沉流连地亲吻着谢濯玉的耳侧软肉,嗓音沙哑却又满足,唤着一个个亲昵的称呼。
在“小玉”之后,他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
近乎是气音的,他郑重地唤道:“岁宁。”
第一声之后,晏沉就好像着了魔一般停不下来了。
一声接一声,不知疲倦地重复,唤一下还故意重一点。
岁宁,岁岁无忧常安宁。
那是几乎要被他遗忘在记忆深海里的某个约定。
是重逢时他明明憎恨这人入骨,却又在想名字时第一个浮出脑海的。
岁宁是本来就该属于谢濯玉的礼物。
而谢岁宁则是命运馈赠与他的良缘,从来都是。
谢濯玉的手臂软趴趴地环在他肩上,随着晏沉的动作微微颤抖,泣音从喉间溢出。
细碎断续,如小奶猫在撒娇一般,叫得人心都要软化成一滩水,拒绝不了这之后的任何请求。
只有晏沉铁石心肠,嘴上又轻又柔地哄,却半分力不让,将哀求都视若无睹。
——白鸟被囚,无处可逃。
暴雨猛浪中,谢濯玉妥协了。
“嗯……我是。”他仰起脸去亲晏沉,却又因为看不见,摸寻半天才从下巴蹭到了唇角。
素日清冷的声音跟他现在一样软,他哽咽道:“我是阿沉的岁宁。”
在他腰间摩挲的手因为这句回应突然顿住。
下一秒,暴雨又至。
晏沉最深重的欲念,所有不堪为外人所知的爱恨,在压抑数百年后终于在这一日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尽数宣泄。
白玉无遮,红梅落雪。
一室好风光,盛夏长宁。
****
痴缠三日,谢濯玉便浑浑噩噩了三日。
浪潮起伏,欺负他的晏沉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所幸最后,晏沉不仅靠这个浑办法骗了阵眼,还因着那功法将伤养了个八分好。
阵一开,谢濯玉就直接往外走,不愿在那个满是暧昧味道的石室多停一秒。
从石室出来后,眼前的景象已非他们进去前的幽暗密林。
可以看出这也是在林子里,只是树比之前的高大许多,周围的灵气也更加浓郁充足,只是呼吸都会感觉浑身轻快。
日光从紧密枝叶间钻空子般挤了进来,又被叶片切割成碎片,落到地上变成了碎金子。
谢濯玉只走了不到二十步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不敢动。
明明晏沉已经用清洁术法替他仔细清理过了,明明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
可是凉风吹过,衣物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他就会无法控制地开始回忆。
让他又怕又恋的那种温热似乎仍停留不去。
脸上未褪干净的粉卷土重来,羞耻感蒸腾而起在下一刻烧着了他的脸和脖子……简直叫人难以忍受。
晏沉望着他的背影低头笑了一下,马上凑了过来。
他从后一把抱住谢濯玉,嘴唇挨蹭着就想亲他的脸。
谢濯玉难得地反应剧烈,用力挣脱他的怀抱之时甚至趔趄了一下。
饶是如此他仍然往后退了两步,与晏沉拉开距离时眼神还有几分戒备。
晏沉一脸无辜地冲他笑,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濯玉已经转身走了。
他挑了挑眉,神识在一瞬间铺开,一缕分神黏上了谢濯玉,然后才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谢濯玉朝着若隐若现的水流声来源行去,快走了半个时辰仍未见到河流,却突然听见前方快有一人高的浓密灌木丛发出细碎的声音。
“有人来了。”晏沉倏然出现在他身边,将人护到身后,但神情还算放松。
四个人很快就从灌木丛深处出来。
是人界的修士,两男两女,着一样的淡青道袍。最强的也只有金丹巅峰,四个人都灰头土脸,看着无比狼狈。
面前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四个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本命灵武,一脸戒备。
“我等乃碧灵宗的弟子,”最强的金丹期巅峰率先开口,语气倒是和缓,“敢问二位道友是?”
“我和我师弟乃思月阁弟子。”晏沉轻轻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望了眼他们身后的方向,眼波一转便笑了出来,难得的和善,“南洲的新秀宗门,比不得碧灵宗底蕴深厚数百年大宗。”
金丹巅峰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怀疑。
一来近百年南洲确实时有新起之秀,名字陌生也不奇怪,二来晏沉说这话时一脸认真,夸赞碧灵宗时也听得出来是真心实意。
此次秘境开放的名额比往年多了许多,眼前的二人看着气质不凡,若是为宗门尖子,自然是能分到那珍贵的入境名额。
至于他看不出来这二人的境界,想来是他们有什么秘法或秘宝,他们也带着呢,不足为奇。
四人皆是这么想的,虽未完全放下戒心,但还是比一开始放松了许多。
放松下来后,就开始有人动心思了。
面前他们二人都长得不错,只是站在那说话都散发着从容的气质。修为看不出来,但能入拂灵秘境的修为如何能差,便是差了点也是出身不凡,有各种灵器秘宝弥补许多。
面容更加精致的少女轻轻扯了扯金丹巅峰修士的袖子,嘴唇轻动,将声音压得很低:“师兄,我们不若带上他们,再去探一次?那秘境可是……”
金丹巅峰面色微凝,转眼一瞧便见那两个人已经在某棵巨树下坐了下来,倚靠在一起闭目养神。
他自以为隐蔽地打量了两下晏沉与谢濯玉,思索许久后又与其他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会,最后都觉得这个提议可行。
晏沉仿佛并未察觉他的打量,做出一副专注调息的模样,实则将那女孩自以为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更没有错过他们的眼神交流。
他在心中数到第五个数的时候,那金丹巅峰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开口邀请。
“二位道友可是不小心与主队失散?我叫王骁,若二位愿意,可以与我们同行一路。”
方才开口提议的女孩也快步走上来,随声附和:“我叫元晴。这秘境无数凶险,二位与我们结伴,之后的路便有个照应。”
晏沉慢慢地睁开眼来,未多思索很快地应了下来,表情是恰到好处的感激:“几位不愧是大宗弟子!在下与师弟自是愿意与几位同行的,便先行谢过四位照拂!”
王骁和元晴对视一眼,眼里都飞快闪过一抹心虚,但很快就以介绍身份的话掩了过去:“这是我四师弟聂风,我三师妹文心远。不知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我叫晏非尘,这是我师弟谢予。”晏沉笑眯眯地回道,张口就喊了一圈道友。
王骁颔首,礼貌回了,还欲客套两句,却听晏沉已经发问。
“冒昧问一下,几位要去何处?”他顿了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与师弟丢了方向罗盘,迷了方向,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这里。”
元晴倒是坦然:“此处森林便是拂灵秘境的中心区域,越往森林深处走越接近核心。”
“中心区……”晏沉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后摆上恰到好处的退缩和挣扎,“那岂不是各族天骄无数,竞争惨烈?我和我师弟实力只怕是……”
“晏道友不必担心。我们几位也比不得那些天骄,只是因着机缘得了一张宝图,来这森林探一个洞府。”王骁笑容倒是愈发和煦了,甚至在权衡过后抛出了更加有用的信息。
“那洞府非常隐秘难寻,又有迷阵遮掩,没有宝图的人若是要找可得花费不少精力。它在核心区最边缘,那些天骄都已去往最核心的地方,我们恰好避开。”元晴接道。
“你们俩放心就好了。”不远处的聂风面露不耐,扬声道,“洞府内秘宝无数,到时候肯定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能不能走了,净停这浪费时间。”
“聂师弟。”文心远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对晏沉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小聂性子急,道友勿怪。”
晏沉欣然点头,没有半分恼怒,笑盈盈,一张嘴又是不带重样的恭维,捧得四人飘飘然。
转身带路时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出几分愧疚,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晏沉牵着谢濯玉跟在他们身后走,在他们转过身的时候笑容尽褪。
不等谢濯玉问,他已经主动传了灵音给他解释。
「刚刚我探查了很远却没感觉到他们。金丹期敢来核心区,肯定是有宝贝在身的。跟着他们,我们便能更好地躲掉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而且方才他们现身的那一刹那,我感知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息。那洞府不简单,肯定藏着好东西。」
他顿了顿,还是留了话,不想把没有定性的事情说来让人空欢喜。
方才感受到那气息的时候,他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心底升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将会是他和谢濯玉最大的机遇!
于尸山血海里出生入死多年,晏沉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而且既然与谢濯玉有关,那就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必须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