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爱和死永远一致
这晚鹿呦睡得不踏实,很多没头没尾的梦,像多首钢琴曲拼凑出来的音乐,颠来倒去,混乱错杂。
中间她醒了两次。
第一次,梦境的最后,月蕴溪望着她,目光幽暗,或念或唱着那句歌词,突然被一团浓稠的黑雾侵蚀。
如同之前月蕴溪使用作为昵称的弦月符号。
然而是个往反方向变化的过程。
仿佛时光在梦里的世界倒流。
直至月蕴溪的身影完全被墨色覆盖,显现出陶芯的模样,鹿呦不断加重的呼吸骤然一窒,猛然惊醒。
她伸手去抱月蕴溪,却是扑了个空。
床单上还留有余温,卫生间的方向隐约传来月蕴溪压低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英语,她支着耳朵听,大脑自动翻译。
月蕴溪在向谁解释:“……那天刚好也是我女朋友比赛的日子,是的,是女朋友,您没有听错……谢谢……是的,是钟老师很在意的那位……我想您也有从钟老师那里有所了解,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比赛,所以很抱歉老师,原谅我无法出席……”
掌心热乎的温度,以及平和温润的音色都叫鹿呦感到安心。
她的心跳逐渐平复,困意像潮水缓缓地漫在沙滩上。
第二次,最后残有意识的梦里没有月蕴溪。
有人在梦里问她:“呦呦啊,之前那谁明里暗里表白那么多次,你都装傻充愣不回应,后来你为什么答应了?”
“因为一首歌,我好喜欢那段。”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空灵,不真切,像从很远的时空飘进脑海,“你是逃不开的悸动,我抑不住的妄想,是一弯行走的月亮……”
唱着唱着就要哭出来,心脏像被无形的线缠绞,她从一种痉挛的痛感中醒过来。
这次鹿呦伸臂过去,碰触到了月蕴溪的身体,凉冰冰的。
仿佛刚从外面躺进被窝。
她从身后环住月蕴溪的腰,凑过去,用自己温热的胸膛紧紧贴住对方的脊背。
她感觉到月蕴溪握住了她的手,也是冷的,指节没什么肉。
像夏天冷冻后稍化一点的葡萄果肉,只有表层是软的。她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疲乏得厉害,很快又睡着。
浓郁夜色里,月蕴溪听见身后的呼吸均匀沉长,轻而慢地掀起眼皮。
后背很暖和,她在外面冷了太久的身体在暖热里慢慢回温。
枕头下面浅浅一亮,无声无息。
月蕴溪抽出手机看了眼。
黎璨发来的:【乐谱花好看吧,别羡慕,你迟早也会有的~[坏笑][坏笑]】
月蕴溪无声笑了笑,开了飞行模式,将手机熄屏。
闭上眼睛,她脑海里浮现出另一束花,那天回家后,便被她修剪了花枝插进瓶中。
养了两日,杏色多头玫瑰变成了粉色。
像史诗级的暮色,无限接近一个黑夜的降临。
得之不易,故而总想黑夜来得晚一点,她们能绽放得久一点。
她照着网上的教程,用A液将玫瑰脱色脱水,再用B液重新补水染色浸泡,最后密封在干燥剂盒中。
看着她折腾的奶奶笑说:这玫瑰像被重置了。
她笑笑,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奶奶又问她,这样折腾,能让这些花“生”多久。
月蕴溪摇头说不知道。
至少最后从铺满干燥剂的盒中取出的花,柔软娇嫩,如同初次到她手里的模样。
她将花重新插瓶,看它们充满生机地绽放在视野里,月光咬在玫瑰上,像一首会流淌的曲,有着独特的韵律和属于它们自己的节奏。
在那一刻,月蕴溪才觉得,她可以接受它们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一种结局。
奶奶在旁边也盯看了很久,有所触动地说了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月蕴溪知道,奶奶感叹的是生命能够存续的时长。
只是话落在她耳里,就成了裹挟着另一种含义的暗流,在表面平静的心湖里涌动。
她自嘲地想,她大约是对赌命上瘾。
赌过一次,还敢再来一次。
纵使醉溺当涂,明知不可为,也要俯身去取那一捧月光。
叫她看清她的痴醉癫狂,认清她的生命不止是一具温柔皮囊。
也仍旧愿意,彻彻底底地,属于她。
如若不能,爱和死永远一致。
ˉ
次日下午,鹿呦带奶奶去钟疏云那边,正逢周末休息日,月蕴溪没有安排,也一同前往。
秋季的午后,日光不烫,风不凉,很适合打盹的好天气。
上了车,鹿呦从系安全带到启动车子,频频打着呵欠。
“要不让蕴溪——”奶奶扭头看向后座,话音戛然而止。
后面那个揣了个抱枕在怀里,也是呵欠连天。
这两人就跟互相传染似的,此起彼伏,搞得她也没忍住,打了一个。
车子从院里开出去,奶奶瞥了眼驾驶位,鹿呦单手抓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抵在唇前打呵欠。
奶奶抬起胳膊抓住车顶扶手说:“你俩昨晚是……组团去偷什么了?一个两个困成这样。”
这大喘气式的说话惊得鹿呦困倦减去大半,挠挠鼻子说:“没有。”
“还说没有,都摸鼻子了。”奶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还真去偷东西了?偷什么去了?”
偷……人?
鹿呦可不敢这么明晃晃地直接说出来,她在红灯前的路口停了车,抬眸看后视镜。
镜面里,两道视线隔空一撞。
月蕴溪眼底眸光漾了漾,手探进针织高领*,掌心从侧颈深红色的痕迹上抚过,平声说:“偷吃。”
“……”
鹿呦一个呵欠没打好,呛咳到差点原地去世。
“我就说你们昨晚吃太少了,还好让小刘留了些。”奶奶倒是没多想,念叨着,“别是老减肥减肥的,该吃还是得吃,尤其是你。”
鹿呦很无辜:“我……吃了的呀。”
吃了两顿呢。
“吃太少了。”奶奶一字一顿,叹了口气,“你体质差,不仅得锻炼,还得多补补。你别嫌奶奶唠叨,你要像蕴溪这样嘛,我也不用这么操心烦神了。”
“您这就不厚道咯,我什么时候嫌过您呀。我这不是已经被蕴溪天天提溜到健身房了嘛。”鹿呦飞快地往后视镜瞥了眼。
一缕风般从月蕴溪的视线里拂过。
月蕴溪偏了偏头,撑在窗沿支着头的手抵向脸,半遮半掩嘴角弯翘的弧度。
蕴溪。
两个字咬出偷情的感觉。
鹿呦还在继续:“也有好好吃饭的,但胃就这么大嘛,是小时候没打好基础。”
她是随口一说,奶奶却是听得认真。
“是,从小就没打好基础。别人家早产儿,后面都被喂得跟小猪似的。你就不是,一口母乳没喝过,奶粉也是有一顿没一顿。
要不是我跟你爷爷执意来搭把手,怕你是要饿死在家里,好不容易给养点肉出来。你爸又是那个死德行。”
鹿呦不是第一次听奶奶说这些陈年旧事里的琐碎。
小时候常听,奶奶刚搬来住时,每次回忆当年和爷爷来城里看她这个孙女的事,都带着愤怒的情绪。
说是来时,隔了二里地都能听见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鹿呦总是在这时候笑:“我不该学琴,该学美声才对,声音这么嘹亮,中气这么足。”
奶奶也总是啐一口说:“晚一步,你人都要没了!真不知道你那个妈怎么忍心的,放着孩子不管,母乳一口不喂,奶粉也不泡,还嫌你吵。那么小个孩子,话都不会说,肚子饿了能不哭么?
我跟你爷爷去的时候,她都想把你摔死!”
那会儿鹿呦年纪小,不过十来岁,她听奶奶说这些,瘪着嘴眼睛里蓄满了水。
奶奶问她哭什么。
她胡乱擦着眼泪说:“所以妈妈不要我。”
因为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妈妈,也许真切地恨过她。
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她想,一定是爱抵不过恨,所以妈妈不要她。
稍大一些,奶奶再说这些事时,鹿呦有了排斥的心理。
她并不想听,但又无法阻止老人家的滔滔不绝。
她试图找到能让奶奶闭嘴的突破口,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事件里少了个关键的人物——消失的父亲。
于是她问:“那我爸呢?我爸去哪儿了,咋也不喂我喝奶呢?”
奶奶说:“你爸要赚钱。”
那时候的鹿呦已经认识到鹿怀安的不靠谱,很嫌弃地拆台:“赚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给我多少钱,您就别给他找补了,他就是嫌我是女儿,懒得回家照顾我。”
奶奶无话反驳,因为鹿怀安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奶奶说的频率就少了。
再后来,爷爷去世,奶奶脑梗入院,确诊肠癌,做了手术,因为伤口感染没两天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经历太多,太多次对无所作为的鹿怀安感到失望,再提这事,奶奶便会再添一句。
“鹿怀安就不是个好东西。”奶奶松开车顶扶手,抚了抚胸口,“不提他,提他就来气。”
鹿呦打开储物盒,摸出颗旺仔奶糖递过去,“可没人叫您提哦,别把自己气坏了,来,吃颗糖糖。”
老太太傲娇地:“不吃糖糖。”扭头问月蕴溪要橘子。
担心奶奶晕车,出门前,鹿呦有塞两个橘子到月蕴溪的包里。
月蕴溪从包里拿出橘子,递了一个递给老人家,顺手剥着另一个的橘皮,状似随意地说:“我妈妈之前有个朋友,生了孩子以后,只喂了一天母乳就不喂了,因为太疼了,每次都是鲜血淋漓的。”
鹿呦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嘶,想想就疼。”
不由联想到自己。
章文茵不喂她母乳,是不是也是因为太疼了?
她只是想想,都觉得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更遑论亲身经历。
有那么一瞬间,鹿呦想问问奶奶是不是这样?
转念之间便放弃,有什么好问的呢,总归都没交集了。
奶奶侧身靠着椅背,握着橙黄色的橘子,正要剥,听了月蕴溪的话,手一停,抬头,侧目看了眼月蕴溪。
目光从讶异到恍然,有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愧疚,最后都敛在耷拉的眼皮下。
月蕴溪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继续说着:“她们家的钱都给她老公拿去创业了,所以没有请月嫂,也没有让男方妈妈过来帮忙,因为她老公说他妈妈年纪大了,没准帮不了忙,还得要他们来照顾。”
“如果两个人能一起照顾倒是还好。”鹿呦不再往自己身上代入,纯当作八卦来听,这样她会轻松些。
不至于陷入内耗的情绪里。
“男的忙于工作基本不着家。”
鹿呦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依萍,你这工作怎么越做越晚呢?连个星期天也没有?”
月蕴溪低低地笑:“聊正经的呢。”
鹿呦乖乖地:“噢,那那个阿姨就自己一个人带孩子了?”
“嗯。”
“好辛苦的。”
“是啊,很辛苦,晚上很多次被吵醒,要给宝宝喂奶,要给宝宝换纸尿裤,要将她抱在怀里哄着睡,一放下就会醒,一点办法都没有。”月蕴溪的声音特别温柔。
但与她平时的那种不一样,如果将这种温柔的感觉比作水,鹿呦想此刻大概是宽阔包容的海水。
而平时的,更像是溪流。
她说这些话的语气,仿佛是无数次地听一位母亲的阐述。
于是溪流模仿大海,变得像江河。
橘子被剥下表皮,露出里面的果肉,月蕴溪掰下一瓣,又细细去了白色经络,往前挪坐,递到鹿呦嘴边:“呦呦。”
鹿呦顺势咬住,才意识到这举止暧昧亲昵,连忙扫了眼副驾。
奶奶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橘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们。
鹿呦松了口气。
月蕴溪轻笑了声,有点抓耳。
鹿呦揉了揉耳朵,咽下橘肉问:“后来那个阿姨怎么样了?离婚了没?”
“离了。”月蕴溪说,“她发现男的肉。体出轨了。”
“……离的好!”鹿呦咬牙切齿地,“男人这辈子都学不会自己睡。”
月蕴溪又被她逗笑。
车临近钟疏云的小洋楼,钟弥正站在门口,小丫头穿了件羊羔绒的卫衣,兜在头上的帽子带着兔耳朵,蹦蹦跳跳地朝她挥手,兔子耳朵也跟着晃悠。
有着独属于小孩子的朝气。
鹿呦打着方向盘,顺着钟弥指挥的方向,拐进院里,又问:“那她的孩子……跟的谁?”
月蕴溪又掰下一瓣橘肉,那瓣肉薄皮紧紧粘连着旁边的橘瓣,掰下时扯的皮肉分离。
卖相不好。
月蕴溪将那瓣橘肉递给了一直没说话的奶奶,“跟了男方。”
奶奶颤着手接过时,鹿呦踩下了刹车。
踩得有些重,人惯性地往前一冲。
奶奶刚接到手的橘瓣和她一直握在手里的完整的橘子,一并脱离掌控,掉落在了地毯上。
鹿呦攥着方向盘,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地从唇齿之间溢出:“为什么是给男方?”
“是啊,为什么是给男方?”月蕴溪低垂着眉眼,看前面的老人家弯了腰背捡起了橘子和那一瓣橘肉,淡声说,“未解之谜。”
鹿呦:“……”
留了悬念的故事总是让人抓心挠肺地想知道答案。
鹿呦解开安全带说:“有机会见到那个阿姨,问一问?”
月蕴溪笑了:“我觉得行。”
鹿呦扭头见奶奶小心翼翼地擦了橘肉上的灰,就要往嘴里塞,伸手拦住说:“欸,都掉地了,不吃了。”
奶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手足无措地看她拿走那瓣橘子,滚了滚喉咙,欲言又止。
直到副驾驶的门被月蕴溪打开,“下车了奶奶。”
老太太愣了一下。
月蕴溪伸出手到奶奶面前,掌心是剥好的剩下的橘子:“还有好多个可以吃的。”
奶奶慢吞吞地接到了手里,从车上下来,直觉地往二楼打开的降漆窗户看过去。
鹿呦带上车门,刚好看见这一幕,她顺着老太太视线,转身,抬头。
风拂起白色的纱帘,隐约能窥见那后面深绿色的丝绒裙。
一个匆匆离开的,女人的侧影。
“姐姐!”钟弥蹦哒过来抱住她。
鹿呦收回视线,无由地想问,也就这么问了出来:“弥弥,你妈妈在家?”
好久没见了,钟弥像只兔子兴奋地在她怀里拱脑袋,想也不想地说:“在!”
鹿呦挑了一下眉。
因为她感觉到,怀里钟弥的僵硬。
犹如弱小动物被逮到时的装死。
第72章 这是什么恶魔低语
钟弥的反应有种矛盾的冲突,明明说“在”时,语气那么欢脱,此刻却是僵得一动不动。
仿佛是陡然想到了什么,且是让她忐忑不安的事,所以情绪才像这样顷刻宕了下去。
鹿呦想,也许是见到她们很开心,但在她们来这之前,小丫头做了什么错事被妈妈教育了。
这样的状态,她曾经也有过,在一次又一次弹错琴音被钢琴老师严厉批评的时候,听见开门声,见妈妈回来了,立马从琴凳上滑下去,跑跳到妈妈身边。
也如钟弥拱她这般,垂着脑袋往章文茵的怀里钻。
下一秒,章文茵跟她说:隔壁的婶婶都要被你折磨疯了,来来回回同一段。
她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察觉到钟弥紧紧抓着她的大衣,鹿呦更确定了这个猜想,揉了揉钟弥的头,柔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惹你妈妈生气了?”
钟弥不敢再说话。
“哼哼,中午吃饭挑三拣四的,给她妈妈气走了都!”钟疏云的声音。
“走了?”鹿呦愣了一下。
那二楼的绿裙子是什么人?
鹿呦朝钟疏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
小洋楼的入户大门旁,钟疏云抓着手机站在那里,视线从月蕴溪和奶奶的方向掠过,落到鹿呦的脸上,“是,就你们来之前,刚走没多久。”
鹿呦不由自主也往那边瞥了眼,见奶奶深长地呼吸,仿佛是在呼吸新鲜空气,而一旁的月蕴溪正握着手机按着屏幕,像在跟谁发消息。
发觉她在看她,月蕴溪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目光轻轻与她的视线一撞,落到抱着她不撒手的钟弥身上,挑了挑眉。
怎么还在抱?
鹿呦抿了抿唇,压下想笑的冲动,稍稍将钟弥推开了一点说:“上回奶奶寿宴,弥弥说带妈妈来,结果一直没见着,还想今天是不是能见到呢。”
“下次吧。”钟疏云走近了,语气不确定,“下次应该……”
鹿呦笑了笑,不是很在意地说:“没事。”
钟弥抬起脸看着她问:“姐姐,为什么那么想见妈妈?”
很奇怪的问题,大约是钟弥没有特指“我妈妈”。
为什么那么想见我妈妈。
为什么那么想见妈妈。
一字之差,意味天差地别。
“就是好奇而已。”鹿呦照着第一种回,“钟老师、卡洛琳老师我都见过了,就只有被你叫妈妈的那位干妈,我还没见过。”
钟弥低低地“哦”了声,对她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就没别的原因了?”
有的。
有更深层的原因,是每一次听钟弥用很乖、很软的语气叫妈妈,鹿呦都能从中捕捉到一种名为幸福的声音。
就只是那么一声“妈妈”,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描述,就能让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出母女的感情有多好。
她感到羡慕,感到嫉妒,还有一点酸楚。
这种复杂的情绪,像伤口好不容易结痂,只要不去管,就能长出新肉,哪怕有点痕迹也无伤大雅,可偏偏它隐隐发痒。
让人明知血肉模糊不好看,明知它愈合得多不容易,明知会疼,还是忍不住想把结的痂给抠下来。
就是欠的。
“没了。”鹿呦抬手抹了一下鼻尖,笑说,“还能有什么原因?”
钟弥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别杵在院子里聊了。”钟疏云眼风扫过钟弥,从她身旁拉走鹿呦说,“还有两天就要比赛了,得抓紧。我告诉你哦,虽然这是业余的小比赛,但对现在的你而言,挑战难度可不小。你的对手,他们可都不需要特别的指法来支撑自己去完整地弹奏一首钢琴曲。”
“我知道的钟老师,我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行。”鹿呦心态平和地说。
“这次你得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我还想带你上更大的赛场,更大的舞台。”钟疏云拉着鹿呦的手,口若悬河地说,“这次比赛的流程,你应该收到邮件吧,有几个地方要注意……”
鹿呦认真听着,完全没注意到钟疏云带她走在前面,把另外三个人甩下一大截。
还停在原地的钟弥撇了撇嘴,头上忽然一重,她被鹿呦揉乱的头发,一下被一只白净的手弄得更乱。
月蕴溪收回手,平声说:“弥弥,你还记不记得跟云竹做的第一个风筝,你没有糊好纸,她没有弄好线,然后你着急去放,结果是,风筝破了、断了,掉进了水里。”
钟弥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出声:“那还要多久,风筝才能做好?”
她这么问时,奶奶停下脚步看向她俩。
“至少,得等她比赛结束。”月蕴溪说。
奶奶松了口气。
“哦!”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对不起,我差点坏了大事。”
“是呢,差点就要露馅了,所以作为惩罚。”月蕴溪在钟弥旁边弯下腰,与她齐平的高度,低声说,“今天不许太靠近你姐姐。”
钟弥:“……”
这是什么恶魔低语!
月蕴溪拍了拍钟弥的肩以作安慰,直起身后,她迎向奶奶的视线,音色放得更柔:“今天时间充足,阿姨说,她想跟您好好聊一聊。但如果您没有准备好的话,我们就不见她了,也不用担心她那边不高兴,我会调和好。”
“我们”,仿佛是站在她这边,即便事实并不是,也让人心里熨帖。
这才算是善意的谎言。
奶奶迈开步子往前走,笑了笑,她脸上被岁月侵蚀出的纹路里,溢满了对自己的无奈:“是我特地让你帮忙,想让她回来认哟哟,现在又不见,哪有这样的。我就是有点……有点矛盾……我想她们好,又怕她们好。”
怕她们好了,丫头的眼里就只有妈妈,没她这个奶奶了。
“多虑了。”月蕴溪说,“她是偏向您的。”
奶奶点点头,但这句话并不能给她太多的安全感。
太像是一句安慰。
“您在她的生活里。长久的陪伴和形成的习惯,是最让人割舍不了的存在。就算感到刺痛,也是她舍不得放开的牵连。”月蕴溪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无澜。
奶奶却是一瞬的惊讶。
为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感觉,就如同她的名字。
蕴着月光的溪流,多柔软的画面,可天是黑的,月光是清冷的,溪流也是冰凉的。
她有一种,黑夜完全吞噬白天后的冷寂,又像是灶台上的蓝色火焰,冷色调里,敛着疯狂的热度。
惊讶过后,奶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就像是在那溪水里淌了一趟。
确实如此,如果这是一场情感取舍的赌。博,这些就都是她可加注的筹码。
她说:“谢谢你啊,蕴溪。这次,真的很谢谢你。”
在她俩身后踩影子的钟弥,一脚踩住月蕴溪的影子,心想,她说对不起,坏月亮给了她那么重的惩罚。那奶奶说谢谢,坏月亮肯定也是要讨谢礼的!
会要奶奶怎么谢她呢?
那影子从她的小皮鞋鞋尖溜走,藏进了屋子里。
月蕴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前面钟疏云和鹿呦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结束了闲聊,钟疏云转身倚着楼梯扶手:“我们家小阿姨在楼上,她在露台准备了茶点,蕴溪,你带小鹿奶奶上楼吧,先去歇一歇,再叫她带你们把房子参观参观。”
鹿呦顺着木质台阶往上抬了抬眼。
长长一条过道,深棕的木色,像被掏空的木桩,她想到那片丝绒质感的深绿裙子,耳里灌进钟疏云的话。
原来是钟老师家的小阿姨。
“要是小鹿奶奶满意的话,咱们就早点定下,也好早点交接。”钟疏云问,“行吧?”
奶奶一震,脸色白了两分,她滚了一下喉咙,动动唇,又咽了一下,还是答不出一个“行”字。
“钟老师,您这样奶奶都不敢说不满意了。”月蕴溪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可能,小鹿奶奶一看就是胆大的。”钟疏云也是开玩笑的语气,视线在老太太身上转了一圈,对上月蕴溪的眼睛,耸耸肩说,“我这房子就没有不好的地方,我对她很有信心的,小鹿奶奶你就看吧,我打包票,你好好看完,不会不喜欢的。”
奶奶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不太自然。
“钟老师,不排除您这是对自己心爱之物有滤镜哦。”鹿呦看不得奶奶这样,先给钟疏云打了一剂预防针,“我要是不买的话,您不会生我气吧?”
“……”钟疏云哼了声,“我倒是想,也不能啊。”
“怎么就不能了。”鹿呦说,“您要是气,就在上课的时候多虐虐我。”
这话说的像是已经决定不买了。
钟疏云闷着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呵,倒是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喜欢被虐的。”
“也?”
钟疏云咳了一声,选择性忽略她的疑惑,“准备上课了,我晚上还有约会呢。我来看看今天的安排应该是到——”
抬起手,看见空空的手腕钟疏云才想起来今天没戴手表,她顺手顺手抓起鹿呦的手,看她腕表上的时间。
“到四点结束,你们到时候看完房子的话可以回露台那边坐坐。”
“好,那就回头见。”月蕴溪看着鹿呦,几分促狭,“好好上课,别开小差哦。”
又知道她会开小差想她了!
鹿呦别开眼,不说话。
“敢开小差?开小差就上惩罚,再弹一次!”钟疏云说着,屈指弹了一下她手背。
鹿呦痛得倒吸一口气,猛地收回手,“不敢不敢。”
含嗔带怨地看一眼罪魁祸首。
月蕴溪视线点过她被弹的那只手,轻缓地眨了下眼睛,迎向她的视线时,眉梢往上轻轻挑了一下,低轻地笑了声。
就差把“当真不敢?”直接说出来了。
鹿呦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钟老师,她还小。”月蕴溪说完这句就搀着奶奶上楼了。
这话感觉像在说,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您别跟她太计较。
又像是在说,她还小,所以容易开小差。
……又都不太像。
钟疏云已经在往琴房走了。
鹿呦跟上去,看一眼自己手背,被弹红了,“……妈欸,钟老师,你下手可真狠。”
鹿呦揉揉手背,没大没小地感慨:“你dom啊!”
说话不过脑,也不能全怪她,主要是真疼。
“呸!道歉!”钟疏云严肃的话音有种威压感。
鹿呦立马:“错了。”
说完,鹿呦明显感觉到钟疏云像个竖刺的刺猬收起了刺,软化了很多。
钟疏云打开琴房的门,侧身让她先进去,视线落在她手腕上,“你这个表,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鹿呦:“……额。”
钟疏云往二楼过道看过去,目光去寻月蕴溪的手腕,扬了扬眉,“我怎么记得,蕴溪手上不是那个色儿的呀?”
“你俩?”钟疏云眯眼看她,“啧,什么关系呀?”
揣着答案审问的语气。
鹿呦眨巴眨巴眼,有种豁出去的决绝:“就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钟疏云微微睁大眼,随即扬了扬脸,一副“我懂了”的神情,接着是一言难尽的沉默,而后是欲言又止的犹豫和迟疑。
鹿呦心跳在她变戏法似的神态变化下,越来越快,是不是接受不了?
最后,钟疏云不确定地问:“是?Dom……和S的关系?”
鹿呦心跳直接没了。
第73章 我有点想你
不愧是在国外久居过的人,她只是玩梗,钟老师这是真懂。
好一记回旋镖,差点把她送走。
鹿呦脸都白了两分,急忙澄清:“不是!就是单纯的、普通的!情侣关系。”
大约是有了前面的劲爆做铺垫,再听这个答案,钟疏云不以为奇,“哦,你奶奶知道这事么?”
“不知道。”鹿呦走向钢琴,“怕她接受不了,想晚点再说。”
“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早年钟疏云的一期采访中,有提起自己的原生家庭,从小父母离异,但她很幸运的,跟了她的好母亲。
钟阿婆的思想很超前,有趣洒脱,所以培养出了她这么一个演奏风格热烈豪放的女儿。
鹿呦完全能理解钟疏云的理所当然,就像她理解奶奶的传统迂腐。
“她不像您这么开放。”鹿呦笑着解释说,
“她从小生长的环境、身边认识的人、经历的事,让很多陈旧观念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老一辈被封建固化的思想,就像块狗皮膏药牢牢地粘在她们的观念里,费劲撕下来也还残留着胶印。
就比如她已经出柜,奶奶还是会不死心地认为她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异性。
同前任的姐姐在一起这种事,对于老太太来说,恐怕还是有些超纲了。
钟疏云倚着钢琴看着她,确切地说,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目光聚焦时回神笑说:“还真是像。”
鹿呦问:“什么?”
“我们受教育的目的,是为了丰富自己,严于律己,宽容待人,尊重、理解并容许每一个不同的存在,而不是趾高气昂地歧视、批判他人。”钟疏云拿起乐谱翻了翻,仿佛在翻着一本记忆录,笑说,“我一个……朋友,以前对我说的,你俩很像。”
鹿呦笑说:“感觉是个温柔且有力量的长辈。”
“嗯哼。”钟疏云顿了顿,“也不是很温柔,至少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挺凶。”
鹿呦抿嘴忍笑。
“还是晚点跟你奶奶说吧。”钟疏云倚着琴,拿起乐谱翻了翻,意味不明地说,“晚点把事情都摊开了说完了,你干什么,她都会同意的。”
鹿呦只当钟疏云说的是出柜的事,没多想,也没多说什么。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钟疏云合上手里的乐谱,结束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打了个响指,“Debussy的月光,开始你的演奏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dom和S的话题刺激了钟疏云的某种属性,今天的教学格外严厉,对鹿呦华彩段的演奏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鹿呦长时间地重复弹奏着同一部分。
小时候看海上钢琴师,她常常在练琴的时候幻想着自己就是一位海上钢琴师,在有限的钢琴上,自得其乐。
此刻,这样的感觉很强烈,强不在“乐”上,而是一种海上的摇晃感,她有点生理层面的犯恶心。
鹿呦向钟疏云讨要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还叫我多虐虐你,才这程度,这点时间,就要休息了。”钟疏云按着手机在给谁发消息,边对鹿呦说,“我看,你还是把这房子买了吧,师生价,买不了吃亏。”
“老师,两个小时了!”鹿呦萎靡地塌下肩,搬出底牌,“人有三急。”
“去吧去吧。”钟疏云收起手机挥挥手,“十分钟后继续。”
鹿呦定了个闹钟,从凳子上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干湿分离的设计,洗手池在推拉门外面。
鹿呦洗了把脸,抽了张洗脸巾,随便擦了擦,扔进垃圾桶后握住门把手拉开门。
刚走出去,软底拖鞋亲吻地板的声响越来越近。
鹿呦耳朵动了动,即刻分辨出来,是月蕴溪的脚步。
她停站在原地,抬头,看月蕴溪从拐角处转过来,一张端庄大气的脸,浮着温润柔暖的气质。
做的事却是一点都不符合这脸和这气质。
走到她身前,月蕴溪忽而抓住了她今天侧编的发式辫子,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
鹿呦面朝月蕴溪侧转过身。
月蕴溪定定地注视她,牵着她那根辫子,慢慢往后退:“来。”
那神态宛如塞壬海妖,散发着不可名状的魅力,鹿呦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又回到了卫生间里面。
她反手带上门,上了锁。
“咔哒”落锁的刹那,辫子上的力道顿了一下。
月蕴溪盯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鹿呦别开脸,“嘶”了一声,又被月蕴溪拽着辫子把头转回去。
月蕴溪继续牵着她往后退。
单音节的“指令”,这样的控制、牵引。
鹿呦无端想到钟疏云猜测的那个关系。
简直是疯了,更疯的是,她在心甘情愿地配合。
直到月蕴溪的后背抵靠上洗手台,辫子上的力道才卸掉。
鹿呦手撑在流理台的边沿,像动物圈出属于自己的领地,框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低垂的视线里,月蕴溪松开了她的小辫子,拉一拉、扯一扯发丝,帮她理了理。
越理越乱。
鹿呦抬了抬眼,目光落到月蕴溪微弯的红唇上,蜻蜓点水地掠过,对上温柔得有点蛊惑意味的目光。
她好笑地问:“拉我进来做什么?”
“做,”月蕴溪揽住她的肩,将她压靠得更近,偏头伏在她耳边,气声吐字,“我……”
鹿呦微微睁大眼睛。
真过分啊,镜子里映着她的脸,清清楚楚地反馈给她自己的神情。
有一瞬的惊讶,也有一霎就被钓起来的欲望。
可她瞧不见月蕴溪的脸。
她圈住的,哪里是猎物,是伪装成猎物的猎手才是。
鹿呦把月蕴溪抱坐到大理石台面上时,月蕴溪绷不住低低地笑出声,逗小动物似的顺着她额头两边的碎发。
“怎么这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月蕴溪说。
“……才不是着急。”鹿呦眯了眯眼,“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表情,我总觉得你又在戏弄我。”
“哪有戏弄?话都没说完。你这里在想什么呐?”月蕴溪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嘶——想你啊!”鹿呦揉揉额头,“所以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怎么办?被你先说了。”月蕴溪环住她的脖颈,往前轻蹭了蹭她的鼻尖,抵着她的额头说:“现在再说我有点想你,还能让你触动么?”
“只是有点,没有很多,断断续续的。想的时候总有想来找你的冲动,又担心会让你开小差。”月蕴溪轻笑了声,“它会暂时地褪下去,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又涨上来。”
“我不喜欢等人,但等你的过程,就像是潮汐涨落,我期待且享受着它每一次涨潮时带给我的感受,以至于在潮落的时间里也能填补空虚。”
我没有很想你。
只是有点而已,对应这短短两个多小时,不多不少刚刚好。
我没有喜欢你很久。
只是一次一次地,对你心动而已。
怎么可能不触动。
鹿呦抬起月蕴溪的下巴,轻柔地亲吻她的唇,如同她形容有点想她的那种感觉。
如同潮水逐吻沙滩。
在吻的间隙,她抓握着月蕴溪的手,按压在自己的心口,亲密的呢喃从唇齿缠绵里溢出来:“感受到了么?”
那里澎湃地鼓动,像空旷的山谷灌进海风,填满的空隙里,都是咸涩的、属于海浪的悸动。
这个吻开始于温柔的触碰,结束在月蕴溪将她舌根。吸得发麻。
“唔!”鹿呦退开时还能感受到那里隐约的刺痛。
“没忍住。”罪魁祸首很无辜,“软软的,太好吸了,果冻一样。”
鹿呦捂她的嘴,口齿不清地说:“也不用描述这么详细!”
月蕴溪轻笑的气息都喷在她的掌心,与此同时,食指轻轻点在她唇上,忽而探进去。
鹿呦眼睫颤了颤,感受到她的指尖,在她嘴里,像亲吻时的舌尖。
“疼得厉害?”
鹿呦含糊地“嗯”一声。
疼在舌。根,那位置不上不下的,叫人难受。
“也好。”月蕴溪说。
“?”
“下次到这里来,你都会想起来,我们在这里,吻得很激烈。”月蕴溪慢吞吞地收回食指,潮湿的指尖,将话音染出靡靡之感。
鹿呦真想将大胖橘的表情包提上来: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皎皎。”鹿呦在月蕴溪抬眸望过来时说,“原来是个白切黑的黑月亮。”
“那你喜欢么?”月蕴溪问。
鹿呦想都不想:“喜欢。”
“多黑,都喜欢么?”
“多黑?”
月蕴溪笑了笑,很自然地换了话题:“好腻歪啊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在别人家的卫生间这么腻歪,可能是不太好。”鹿呦心想,幸好一直没人过来。
奶奶要是看到,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钟疏云要是看到,还不知道会往哪方面想。
下巴痒痒的,月蕴溪在挠她,鹿呦又忍不住想,这人真是气定神闲,一点都不担心。
仿佛笃定了不会有人过来。
月蕴溪很喜欢摸她,有时是鬓角,有时是脸颊,有时是下巴,像在rua某种小动物。
“买下来,就不是在别人家的卫生间里了。”
说这话时,月蕴溪在揉她的耳垂。
像要把她耳根子都揉软。
“钟老师给你多少,让你这么帮她推销,美人计都用上了。”
月蕴溪低笑:“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
“真给啦?”惊讶过后是浓厚的好奇,鹿呦问,“给了什么?”
月蕴溪反问她:“我倒是更想知道,你跟她聊了什么?让她说要给我那些东西。”
“?”鹿呦更好奇了,“什么东西?说嘛。”
月蕴溪不回她。
她便凑近月蕴溪,有一下没一下地亲,讨好地催促:“快说快说。”
月蕴溪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个词:“玩具。”
鹿呦第一反应是她给钟弥抓的一大堆娃娃,还想笑月蕴溪,一堆娃娃就给她收买*了。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月蕴溪含咬住了她的耳朵。那种酥麻又模糊的感觉,像肥皂泡泡溅在耳朵里。
迸裂的一霎,里面那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号,都被耳神经传递给了大脑。
鹿呦一时不知道是该捂耳朵还是捂脸。
本能给了她选择,她捂住脸,在耳朵上残留的触感里叹了一声:“钟老师简直了!为人师表!为老不尊!为所欲为!”
这些词是可以这么组在一起用的么?
月蕴溪被她逗笑到都快坐不稳,索性从台面站起身,揉揉鹿呦的头,言归正传:“这房子奶奶挺满意的,我觉得今天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鹿呦张开五指,从指缝里看月蕴溪问:“真的?”
“嗯。”月蕴溪说,“还说搬家以后,让我也来住一阵,说是谢谢我腾房子给你们住,睡哪间房都定下了。”
“哪间?”鹿呦问,“你不是跟我一起么?”
她垂下手,看月蕴溪越扬越高的唇角,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没好气地低头用不存在的鹿角怼了月蕴溪一下。
“奶奶说你睡相不好,如果我不想跟你一起,就睡楼上第三间房。”月蕴溪笑说。
鹿呦呵了声说:“果然是亲奶奶。”
没继续腻在卫生间里,鹿呦想去问问奶奶有关房子的事情,如果没什么问题,今天定下来也省事。
出了卫生间往楼梯方向过去,走到半路甚至还没到楼梯口,她提前定好的闹钟先响了起来。
“要上课了?”月蕴溪问。
“嗯。”鹿呦耸了一下肩,只能将这件事暂时先搁置到一旁了,“下课再问吧。”
脚下步子拐去琴房,月蕴溪跟在她身旁,送她到门口,在她开门之前开口道:“以后,我没课就来跟你一起上钢琴课,好不好?”
鹿呦松开门把手,转身笑看着她:“求之不得。”
月蕴溪笑了:“上课去吧。”
鹿呦叫她也回二楼露台跟奶奶她们聊聊天。
月蕴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了一段上楼。
第二个闹钟响起来。
鹿呦掐掉闹钟进门,转身关门时,目光不自觉地去寻月蕴溪的身影。
无意之间,瞥见到二楼第三个房间门口站了人,绿色的丝绒裙子,长发低盘,那人背对着鹿呦,似乎是在锁门。
钟老师家的小阿姨,衣品不错。
裙子很好看。
鹿呦这么想着关了门,在最后的缝隙里,那一片绿飘进过道深处。
而这个景象,在当天晚上,梦醒后再度酝酿睡意的时间里,无端地浮现在了鹿呦的脑海里。
她想着那条绿色的丝绒裙子,感觉质感很好,刚好又睡不着觉,便在橙色软件上搜索同种颜色材质的裙子,看有没有适合月蕴溪的款。
许是看多了,满脑子都是绿茵茵的裙子。
绿茵茵这个词,毫无预兆地冒出来。
鹿呦心下怔然,关了手机不再继续搜索什么绿裙子了。
四下一片黑暗,身后是月蕴溪均匀绵长的呼吸,她听着呼吸声,闭上眼睛,摒除杂念酝酿睡意。
可有时候就是很神奇。
越是努力不去想,那些杂乱的事情就越是积极地、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在一片纷乱的思绪里,寿宴那天入了她眼帘的叶子被名为记忆的风裹卷到脑海最前面,它飘进角落的巷子里,那边也显现着一小片的绿。
那天也是钟老师家的小阿姨么?
谁会把家里阿姨带去别人家的寿宴呢?
钟弥说要带妈妈一起去,结果全程她都没有见过那位妈妈。
小阿姨这三个字,在鹿呦脑海里四分五裂碎掉,一下又勾起她另一段回忆。
去钟阿婆家那次,厨房有人打碎了盘子,她闻声瞥了一眼,也是一小片的绿色。
这人可真喜欢穿绿色。
说起来,以前章文茵也很喜欢绿色。
越想越乱,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挣扎着不再继续多想有关章文茵的一切,又控制不住地,总是由绿裙子联想到章文茵这个人。
明明毫不相干。
喜欢穿绿色的人多了去了。
为什么要想她,要想一个不要自己不在乎自己的人。
她有种要溺水的绝望,痛苦地翻来覆去,忽而碰到绵软,愣怔了一下。
那些缠在她思绪的所有,顷刻被按了消除键,成了一张空白页。
月蕴溪往她那里挪了挪,额头抵着她的,半梦半醒地呢喃:“呦呦……做噩梦了么?”
“没……”鹿呦钻到她怀里,如同海上漂浮的人捞到浮木,“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月蕴溪亲了下她的额头,还在困着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就怕你不吵我,乖,不想了,睡觉了。”
鹿呦埋头在月蕴溪怀里,没说话,她不想将月蕴溪彻底吵醒。
属于月蕴溪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近乎贪恋地嗅着。
这依赖的心情太过明显。
以至于她无法忽视,夹杂在里面的不安定感。
第74章 醋泡蛋最重要
从那天之后,鹿呦去小洋楼都没再见过扰她一晚没睡好的绿色裙子,随口问起那位小阿姨。
钟疏云说:“小阿姨的女儿要考试,请假了。
鹿呦自我调侃:“好巧,我也要考试了。小阿姨女儿多大啊?”
钟疏云在她身旁按琴键,研究着这套指法还能怎么改进,不假思索地回:“就你这么大。”
鹿呦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是初高中的小孩子,她是要考什么?”
钢琴键被钟疏云长按着,七级音的“si”声像某种尖锐的物质划在空气里。
鹿呦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钟疏云陡然松开手,看她一眼,又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成人高考。”
鹿呦点点头,有点佩服小阿姨的女儿:“好厉害,进入社会后再想回归课本挺不容易的。”
钟疏云说:“你不也是么,重新把不得已放弃的钢琴捡起来,也不容易,你也挺厉害。”
鹿呦笑起来:“好像是这样哦。”
钟疏云挑挑眉,给予肯定地说:“就是。”
比赛将至。
鹿呦全身心投入进备赛中,无暇顾及其他的事,很快就将那晚的焦躁不安都抛在了脑后。
每天都在调整指法、练琴背谱、健身、探望陈菲菲或是去迷鹿看看运营情况里循环。
而中间的空隙都被月蕴溪填满。
月蕴溪不用去音乐学院教课的时候,就会陪她一起去小洋楼上课。
顺便帮她将一部分小物件先运过去,虽然还没过户,但基本都已经定下来了,钟疏云让她先搬着。
每回将物件放进一个房间,月蕴溪都会呆在那里,等她休息时找上门,同她在短暂的时间里,唇齿缠绵地偷情。
还没有过户的房子,有时候钟阿婆和钟弥都在,就在屋外,还以为她们是姐姐与妹妹而已。
鹿呦有种禁忌的背。德感,这种背。德感总是会让这些缠吻的记忆更加深刻。
她觉得月蕴溪就是故意的。
让她不止是在进那个卫生间时才会想起她们激烈激吻。
仿佛动物进了新空间留下自己气味,整个房子都被月蕴溪以缠吻的方式,在她的脑海里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月蕴溪要去教课的时候,鹿呦下课早会去接她下班,再一同去健身房。
每回去接月蕴溪,鹿呦都会提前花店挑一束鲜切花,她知道月蕴溪喜欢。
她也很喜欢,喜欢捧着花去接女朋友下班的满心欢喜,更喜欢月蕴溪收花时露出笑的瞬间。
那真像个好天气。
去的次数多了,她在班里都混了个脸熟,所有学生都以为她们是姐妹,外放一点的学生见着她还会打趣:“月老师的妹妹又来给姐姐送花接姐姐下班啦!”
光明正大与偷偷摸摸交织的感觉,是一种被什么轻轻抓挠的痒。
她享受这种亲密,偶尔又会酸酸地想,月蕴溪的真“妹妹”另有其人。
她是女朋友才对。
鹿呦心想,等比赛结束,她得好好盘算,把这段关系抬到明面上来才行。
不想上位做老婆的妹妹不是好妹妹。
临近比赛的前两天,鹿呦去接月蕴溪下课,顺道去了趟迷鹿。
经历了一个小插曲——
几乎快被她遗忘的、名为“十一”的客人,给她留了一份快递文件袋。
那天有情侣闹分手在店里吵架,代理店长忙着调解,吧台只留有一个新招的员工。小姑娘心思单纯,没多想直接给收了,收完就忘,听到代理店长叫鹿呦“鹿老板”才想起来这事。
月蕴溪问她:“十一是谁?”
鹿呦将这位奇怪的客人告诉月蕴溪。
与此同时,代理店长在旁边把小姑娘训得眼泪汪汪:“问都不问就收了,里面要是炸。弹、有害物呢!”
私生饭留下的阴影还在,鹿呦再听代理店长这话,一点拆开文件袋看看的想法都没有。
她给那位客人发了微信叫她有空拿回去,让店长找了个不用的酒桶放进去,免得得它哪天突然炸。了。
月蕴溪被她逗得直笑,问:“怎么不直接扔了?”
“不好吧。”鹿呦说,“万一她要来拿回去怎么办?”
月蕴溪说:“不会拿回去的。”笃定的语气。
“你怎么知道?”鹿呦问。
“瞎猜的。”月蕴溪说,“这东西在这里放了一个多星期,她有你微信不通知你给了你东西,也没问问你拿到了没,全程不联系你,大概率,也不会在乎你怎么处置这东西了。或者应该说,她知道你看了,一定会主动联系她,你不看不要也没关系,她如果想让你看,过段时间,应该还会再送来一份。”
鹿呦:“被你分析得有点恐怖了,好像悬疑电影里的桥段。”
月蕴溪笑问:“她回你了么?”
鹿呦拿出手机看了眼,摇头:“没有,随她吧,如果再过一个星期还不回我,我就扔了,免得那东西炸。了。”
月蕴溪趴在吧台上,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笑意敛下去时,悠悠地提醒:“记得叮嘱你的小员工们,别再乱收不明物体了。”
小员工被店长训惨了。
在她们准备离开时,小姑娘都还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鹿呦于心不忍递了包纸巾给她,安慰了几句。
月蕴溪顺势问:“那个客人男的女的?长什么样?”
“女的,短头发。”小姑娘看一眼鹿呦说,“比鹿老板高半个头这样,很瘦,她戴了鸭舌帽,还戴了口罩,看不见脸。”
“都看不见脸,你还敢收她东西!”代理店长一听,又逮着小姑娘教育起来,“都打扮成韩剧杀人犯的模样了,你就不怕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个什么给你一刀?”
小姑娘被吓得又开始掉小珍珠。
鹿呦严重怀疑店长最近韩剧看多了。
这店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特别像高中的教导处主任。
有时候连鹿呦和陈菲菲犯错都得挨她训。
制止不了代理店长苦口婆心地教育员工,鹿呦只能先保住自己的耳朵,拉着月蕴溪溜之大吉。
走向大门的路上,鹿呦有点走神。
月蕴溪注意到,问她在想什么。
鹿呦想了想,坦白道:“其实,我有怀疑过这个十一是不是陶芯来着。”
月蕴溪扬了扬眉。
“不确定嘛,每次都是问我去不去店里,我想也可能是客人,就不太好把她晾在那不搭理。”鹿呦解释。
“我没说什么。”月蕴溪好笑道。
“你看外面的月亮,看她什么话都不说的样子,像不像泡在醋里的蛋?”
月蕴溪又好笑又好气地揽住她肩锁她喉咙。
鹿呦笑得不行,共振在她的手臂。
“现在不怀疑了?”月蕴溪只能用话题给她止笑。
“比我高、还是短头发,这两点都不符合哇。”鹿呦抓着月蕴溪搭在她肩上的手说一个掰一根手指头,“而且陶芯音色特别,小姑娘提都没提这点。”
月蕴溪指尖蜷了蜷,将踩高跟戴假发的猜想咽回了肚子里。
“大概率是我想多了。”鹿呦喃喃自语,“那十一会是谁呢?”
“她是谁对你而言重要么?”月蕴溪问。
鹿呦立即不再多想,笑说:“不重要。”
她凑到月蕴溪耳边:“对我而言,醋泡蛋最重要,晚上能当夜宵吃么?”
月蕴溪:“……馋鹿。”
大门拉开,风铃被晚风撞得叮当响,掩盖了鹿呦的低笑声,以及店里代理店长的施法。
代理店长叉着腰呼了口气,拿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对面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头,“好了好了别哭了,下次还乱收东西了,给我嗓子都说哑了。”
小姑娘接了矿泉水,吸了吸鼻子,忽听店里响起了《食野》的前奏,愣了愣。
“怎么回事!”店长踩着高跟小跑过去,压低声音让DJ切歌,“菲菲姐说多少次了,她人不在就当耳旁风了?不许在店里放这人的歌,快切了!”
小姑娘捧着矿泉水瓶,张了张口:“那个客人的声音……”
可惜,没人听她说话,她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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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比赛的地点在申城,月蕴溪经验丰富,早一个星期就定好了酒店,建议她提前一天过去熟悉附近环境。
钟疏云将最后一天的课程安排在了早上,下午她们去办理了过户。
鹿呦原先是想将那栋小洋楼给奶奶,因为钟疏云给她的定价很低,她从鹿怀安那里要来的钱绰绰有余,都不需要动用她自己的存款。
既然是鹿怀安出全部费用,那她就当是替鹿怀安敬一份孝心,哄老太太高兴。
虽然奶奶常说鹿怀安不好,虽然失望了很多次,但亲情的牵连就是这样,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鹿呦知道,奶奶还是对鹿怀安怀有希望,或者应该说是渴望。
渴望她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能长出心来,能给她以回馈。
鹿怀安不直接给,只能鹿呦来间接给。
但奶奶不要这样的回馈,摆摆手,机。关枪似的输出:“他真有孝心也不用你那么费劲地跟他讨钱了,那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给我,不怕以后你老子来跟你抢哇!
他是个不靠谱的,想让他拿出什么给你,他是千万个不愿意,但你有什么能让他有机会拿走,他就有千万个心眼,觉得是他的就得给他。
我都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要这没用,也别给我,哪天我要是突然没了,来不及写遗嘱,想你跟你老子得折腾那些个继承手续,死都不安心。”
鹿呦当时正捏着鼻子将烤榴莲外面的锡纸揭开,闻言,顾不上榴莲的味,转头拉着奶奶,“快呸呸呸!怎么天天把这些话挂嘴边。”
拿到房产证后,鹿呦坐月蕴溪的车直接前往申城,在路上她提起这事,“感觉上次检查后,奶奶总是不太乐观,去旅游那次也是,跟我说怕我以后没人照顾,昨天也是,也不怕一语成谶,一点都不注意。”
月蕴溪给她录了医生说的话,听着没什么大问题,至少当时肠癌没有转移扩散。
拿回来的报告都是专业术语,看不太懂,但搜了相关资料,似乎也没什么。
月蕴溪想了想说:“那天在她前面问诊的老爷爷被通知时间不多了,她刚好听见,可能把她吓到了。”
鹿呦“喔”了声,“这样,怪不得。”
她稍稍放下心,还是有点在意。
月蕴溪瞥她一眼,腾出手握了握她的手,提议说:“等你比完赛,搬了家,办个乔迁宴吧,把菲菲……黎璨她们请过来,让菲菲放松放松,也让奶奶多跟年轻人玩玩,心态也许会放轻松一些。”
鹿呦彻底放松下来,笑着应好,说:“我这是拯救了银河系吧,有这么好的女朋友。”
月蕴溪被取悦到,轻笑了声说:“那你要好好珍惜,别把我弄丢了。”
鹿呦说:“怎么会,我又不傻。”
月蕴溪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基本都是鹿呦在说,月蕴溪在听。
“钟老师绝对有dom属性,我真的,华彩段要弹吐了。从来没想过德彪西的月光,会让我觉得恶心。”鹿呦补充,“生理意义上的。”
她还是很喜欢这首曲的。
“有一瞬间,我都觉得,自己又回到小时候了,小时候有个老师也是这样,让我不停地弹同一段,我妈……”鹿呦顿了顿,“说邻居婶婶都要被我折磨疯了。不过,后来我见那个婶婶,她对我还挺客气的,不知道是不是吃水果吃的。”
她还记得陶芯说过,为了让她好好弹琴,送了好多水果给邻居。
而下一秒。
她听见月蕴溪笑了声,无比自然的语气。
“还好,钟老师这个小洋楼隔音好,不然我又要给你到处送水果了。”
第75章 鹿呦对月蕴溪,是一鹿向溪
气氛有种微妙的沉默。
月蕴溪抓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腕上的手表被薄淡的日光照出细闪的光,时不时晃进眼底。
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在黑色表盘里。
鹿呦蹙着眉头陷入沉思,月蕴溪也不问她是怎么了,只手指往上抬了抬,又很轻地扣下去。
加重了一个时间点的节奏。
这一下之后,鹿呦终于迟疑地开口:“以前都是你帮我送的水果么?”
“不然你以为是谁?”月蕴溪问,“以为是陶芯?”
调侃的话并无吃醋或是介意的意味,如同寻常的温和语气,甚至是,对此习以为常的口吻。
鹿呦不由想到她之前说的,不想让陶芯或者月阿姨帮忙还伞,怕伞变成陶芯的。
想到初晓分享出来的八卦。
鹿呦仍旧无法确认八卦里的歌手是否为陶芯,食野的副歌内容是否由月蕴溪创作。
但这两件事在此刻浮在脑海里,就像是绳头上分叉的细线,沾了水轻轻一捋,便并到了一起。
鹿呦拢了拢外套。
车里很暖和,像月蕴溪带给她的感觉;晒在眼皮上的阳光,还有点刺眼,如她月蕴溪总要对陶芯隐忍退让的心疼。
而透明的玻璃外树叶在风里疼得左摇右摆,她看着,感觉到了冷。
为了她给邻居们送水果不是真的。
喜欢她不是真的。
为她写的食野可能也不是真的。
只有她是真的傻,被人用卑劣的谎言戏耍。
她对那段感情是没有分手时那么在乎了。
并不想去探究陶芯是出于什么心理做这些事。
但被欺骗的滋味,像扎进在心口的刺,虽然细小,也隐隐刺痛,让人难以忽略。
这感觉可真不好受。
以至于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地求证确认。
“她是这么说的,为了让我好好练琴。”鹿呦哂笑,“所以,我是被骗了么?”
月蕴溪侧目看了她一眼。
鹿呦正歪着头看窗外,侧脸被阳光上了层柔软的妆,平静又漂亮。
“其实最初,是我妈在美容院工作,遇到了邻居阿姨,听她跟朋友说我们家传出来的大提琴音,像在锯床腿。”
闻言,鹿呦转过头,没有笑的力气,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有好一点。
“那肯定是陶芯。”
在她的印象里,月蕴溪的水平要比陶芯好很多。
“是太了解她,还是因为相信我?”
鹿呦睨她一眼:“不该叫你蕴溪姐姐,该叫你林妹妹才对。”
月蕴溪笑说:“我妈可能更像林妹妹。她那会儿刚到陶家,没听过陶芯拉大提琴,只知道我在学一首新曲子。听了邻居的闲话,每天都在内耗,忧心忡忡地想那位阿姨会不会到处说。”
“然后你就想吃人嘴短,去给长舌妇们送水果了。”
“嗯,提醒以及告知她们,陶芯要开始锯床腿了。”
好腹黑啊。
鹿呦弯了弯唇,问:“你自己买的水果么?”
“刚开始是,后面被我妈发现,就变成她提供了。”
“然后听我弹钢琴像抡大锤,就连带着我那份水果一起送了?”鹿呦问,“我的那份也是月阿姨提供么?还是你自掏腰包……”
月蕴溪一时没说话。
鹿呦以为是后一种,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触动,都敛在她讶异的问话里:“你那时候才多大,不得送破产?”
“虽然很想借机让你现在想想怎么补偿我。”月蕴溪有意停住话头。
她像姜太公钓鱼,言明了还有个“但是”,只等愿者上钩。
鹿呦心里熨帖,为月蕴溪完全可以抢功找她要补偿,但没有这么做的真诚与坦荡。
不过,并不妨碍她不上当,故意逗对方:“但是?”
月蕴溪近乎娇柔地嗔怪:“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补偿?”
猎物不进圈,就诱哄,也太犯规了吧。
鹿呦笑得肩膀微颤,“你想要什么补偿?”
“什么补偿都可以么?”月蕴溪反问。
好得寸进尺呀,鹿呦“啧”了一声,大方地:“可以。”
“那我可以先留着么?”月蕴溪说,“我得好好想想,用在刀刃上。”
“怎么这个还要用在刀刃上。”鹿呦笑着顺她的意说,“那你留着吧,慢慢想,不着急,我给你定个一辈子的有效期好不好?”
“好。”月蕴溪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到她那边,“拉勾盖章。”
鹿呦什么负面情绪都没有了,笑嗔她:“不好好开车。”
同时,快速拉勾住月蕴溪的小拇指,按压大拇指盖章,“好了。”
“要是你反悔了怎么办?”月蕴溪问。
“都拉钩盖章了!”鹿呦不满,“而且,我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么?”
“不是。”月蕴溪摩挲着方向盘,停顿了一小会儿,才又开口,“万一,是我要的补偿很过分呢。”
鹿呦愣了一下,“能有多过分?”
月蕴溪颤了颤眼睫,投落在下眼睑的扇形阴影,忽隐忽现:“可能,同你跟钟老师聊的那种话题,差不多等级。”
鹿呦装傻:“……什么话题?”
“瞧瞧,现在就顾左右而言他了。”月蕴溪追问她,“到时候若是后悔了怎么办?”
鹿呦扭过头,指尖抹过下颌的痣,滑到喉咙上,那里有些泛痒,她咽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那……你想怎么弄?”
月蕴溪攥住脖子上挂着的尾戒,用指腹捻了捻:“再给我留个……永远都算数的证据吧。”
这个证据直到她们入住酒店,鹿呦打开行李箱看到躺在里面的两只小鹿玩偶,才想到该怎么留。
也亏了月蕴溪说要成双入对,非得把两只都带过来。
鹿呦从箱子里拎起成色更新的那只,属于月蕴溪的小鹿,按着鹿角想了想,认真说:“我,鹿呦,在此留证,特许皎皎一个补偿,有效期为无限期。”
松开鹿角,她提溜着鹿耳朵,播放了一遍录音确保无误,而后看向盯着她完成这个仪式的月蕴溪,递过玩偶问:“可还满意?皎皎。”
月蕴溪从她手里接过小鹿玩偶,像得了个宝贝似的搂在怀里,肩线略塌了塌,放松下来的状态,笑说:“满意了。”
两人在酒店铺了床,下楼踩点,将比赛场地逛了一圈,在附近的商场挑了家申城的特色菜馆解决了晚饭。
沿着江边的人行道慢慢悠悠晃回去,经过水果店。
支到外面的矮架上铺了一排的柑橘,果皮是明亮的橙红色,光滑而饱满,凑近能闻到清新的香气。
鹿呦拉住月蕴溪过去称了一些,顺便拿了一盒卖相不错的榴莲肉。
付完钱,鹿呦捏着鼻子将装榴莲的袋子递给月蕴溪,瓮声瓮气地说:“我有个问题,被你打岔差点给忘了。”
“嗯?”
“我的那份,送给邻居的水果,是月阿姨提供的么?”
鹿呦拎着橘子,想去挽她胳膊,又嫌榴莲味重,纠结了两秒,正打算忍一忍直接过去。
月蕴溪伸手过来,勾住了她的左小拇指。
左小拇指是没有触感的,但她有感知到一个漏拍的心跳。
鹿呦想,那触感,大概是触电的感觉。
月蕴溪指尖一点点地攀向她的指节,温和地扣住,柔声问:“这个距离合适么?”
鹿呦嘴角上扬,“嗯”了声,牵着月蕴溪的手上下摆动,“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那份。”月蕴溪顿了顿,“是阿姨提供的。”
是章文茵。
鹿呦抿着唇滚了滚喉咙,犹如转动锈迹斑斑的齿轮,有些艰涩。
难怪月蕴溪总是岔开这个话题。
“我就只是负责送,顺便帮忙提个醒而已。”月蕴溪坦诚地说,“陶芯偶尔也会去送。”
“偶尔是指在你忙的时候,对么?”鹿呦已经了然,“我才想起来,她跟我说什么为了我送水果的时候,你也在场。是因为这个偶尔,所以没当场拆穿她?”
“原因之一。”月蕴溪说。
鹿呦问:“还因为什么?”
“因为你当时回她的话。”
鹿呦脚步渐渐慢下来,回想着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复陶芯的。
完全停下来时,她终于记起来。
自己当时说的是——
“我没有要你送。”
月蕴溪的话音与她脑海中的记忆重叠。
“因为这句话,我觉得这和以前,需要我让给她的东西一样,前提是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那么让给她也无妨。”月蕴溪停在前面,背对着她,嗓音低沉,有种压抑的喑哑。
鹿呦突然想到了那束送给月蕴溪的杏色拉拉队。
明明就放在属于自己的副驾位置上,而月蕴溪的第一反应,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花是给谁的。
她不自觉地呼吸加重,因心脏被意识认知挤压所致的缺氧。
月蕴溪侧转过身看向鹿呦,笑着,嘴角仿佛有着江水凉涩的味道,“但是后来才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
街道上的路灯逐一亮起,昏暗的薄黄似轻飘飘的纱柔软地落在脚下,在她们之间只有半步的长度。
“被她抢先的,不止是半步。”
月蕴溪的一缕长卷发被风拂起,从额角划到眼睛,凌乱地遮住里面的情绪,她声音很轻,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原来那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鹿呦一怔,好像江风里蕴含的潮气一时间都氤氲在了她心上,将那里慢慢地濡湿。
月蕴溪撩开发,一直注视着鹿呦,“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喜欢你很久,那是真的,我没有哄你给你减轻压力的意思。”
她们身边有偶尔路过的陌生人,也有一辆一辆打着灯驶过的车。
红色的汽车尾灯,时不时地从视野里晃过。
“我有无数次的心动,也有无数次的放下,在那些时候,我总在想,人生的过客很多,有人往左有人往右,有人北上有人南下……”
不疾不徐的语速,很轻的音量,仿佛都裹在叹息里。
鹿呦走近她,在灯笼鱼似的车经过的瞬间,在像心跳一样闪烁的红色光晕里,用嘴堵住月蕴溪接下来的话。
心疼是心动的开始。
那这一刻,她听她说尝试放下时,疼到不能呼吸呢?
鹿呦无端想到了沼泽,命名为爱情的沼泽,而她,是踏进去的鹿。
这是她们在一起以来最短促的一吻,但比每次都让人触动。
周遭都静了一下。
离开时,鹿呦说:“但我走向你,鹿呦对月蕴溪,是一鹿向溪。”
月蕴溪眸光漾了漾,她刚被轻轻抚。慰过的唇微动了动。
“这个也给你凭证好不好?”鹿呦抢先满足她想要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是纵容的宠溺,“不过,得等比赛以后。”
“好。”月蕴溪说,“是要在奖状上写给我么?”
“……哎呀!”鹿呦懊恼地嗔她一眼,扭头就走,手却没松。
月蕴溪笑说:“要加油哦。”
“哼。”
“明天要比赛了,紧张不紧张的?”
“现在不紧张。”鹿呦气鼓鼓地说,“现在好烦你。”
简直是对浪漫过敏!
“刚刚还一鹿向溪,现在就烦我了,你这女人好善变啊。”月蕴溪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柔软成一片,“我要凭证。”
“知道啦!给你凭证,真的是。以后给你说的每一句情话都录下来好不好?”
“可以么?”月蕴溪半真半假半开玩笑的语气。
“……”鹿呦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她拖腔带调,仿佛百般不愿意,语调却是上扬的,“可以!”
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眼睫半落下去,不露声色。
ˉ
次日,鹿呦前往申城小剧院参加比赛。
月蕴溪特地为她穿了锦缎坊前不久做好的旗袍,很称她曼妙的身段,雅致又不失清媚,很养眼。
鹿呦喜欢从身后环她的腰,觉得那曲线弧度刚刚好。在后台等着上场,她几乎都是抱着月蕴溪背谱。
背着背着,她心猿意马,想到钟疏云家小阿姨女儿成人高考的事,笑说:“你这样,我感觉我是要参加高考,你是穿旗袍预祝孩子旗开得胜的家长。”
“……姐姐妹妹的关系已经不够你发挥了是么。”
鹿呦在她背后闷声低笑。
月蕴溪抓握着她的手,“怎么这么凉,紧张么?”
鹿呦摇头:“还好。钟老师上周都让我跑一圈再练琴,能模拟紧张的状态,还在弹琴过程中设了好多闹钟给我进行抗压训练。”
场内的流通的空气中浮着台上选手弹的乐曲声。
鹿呦支着耳朵听着,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最为影响她的情绪,不是紧张,而是落差感。
钟疏云与她研究出来的指法可以帮她重新捡起钢琴,但不能帮她回到以前的状态。
以前不放在眼里的业余选手,如今,都成了她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偏偏,她又不想因为一个小拇指,承认自己是个残疾。
月蕴溪握着她的手,一根一根地给她放松指节,“虽然我很想要一个凭证,但有句话,比凭证重要。”
“嗯?”
“这只是一个开始。”
鹿呦微微一愣,完全不一样的意义,但她还是因为过度相似的文字想到了月蕴溪昨晚的那句原来只是开始而已。
上场之前,月蕴溪又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往前就好,后面有我。”
当时鹿呦只当是就算名词不如意也没关系,还有月蕴溪可以陪她哄她安慰她,做她最温柔的港湾。
她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比赛结束直接公布名次。
此次的钢琴国际大赛,她只拿到第三*。
其实结果算好的了,因为钟疏云给她定的目标是前五。
意料之中,但也不太好受。
毕竟以前她从来都是第一,毕竟这是捡起钢琴的第一场比赛,虽然知道硬性条件不足,还是怀有一丝期望。
哪怕它显得不切实际。
鹿呦恹恹的,一路沉默,没有心情吃晚饭,回到酒店就把自己摔进沙发,将脸埋在臂弯里。
像只把头埋起来逃避现实的傻狍子。
月蕴溪蹲在她身边,抚了抚她的头,安慰她:“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次大提琴比赛,也没拿第一。”
鹿呦在臂弯下的黑暗里静默了许久,才偏过头,通红着眼睛看月蕴溪。
因为她想起之前聚餐,云竹提起过这件事。
也终于明白,在上台前月蕴溪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别怕输,有我陪你一起。
第76章 情感量变的过程
——明明都练到能倒拉的曲子,她一个音都奏不出来。
——还能有什么后来,肯定是拿破仑遭遇滑铁卢了呀。
云竹那时说的话不断地盘旋在脑子里,鹿呦的睫毛被濡湿,挂着沉重的份量。
她从沙发上撑起身体,慢慢坐起来,直面月蕴溪,低低地出声,有被哽咽碾压的沙哑感:“是跟我……有关么?”
月蕴溪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力道很轻,一如话音那般柔:“是我自己心态的问题。”
没有否认是关于她。
只是,客观地将原因归结在了自己身上。
鹿呦喉咙一下堵得泛疼。
视线被水雾氤氲得模糊,月蕴溪的身影在她眼里,像窗外夜色里朦胧的月亮,光感明明温柔,却犹显清寂。
她不敢看月蕴溪的脸,不敢看她用怎样释怀的神情来安慰她,又舍不得不看,忍不住不看,以至于眼睛越来越潮湿。
“什么时候的比赛?”
月蕴溪深而长地呼吸,像一个轻轻的叹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鹿呦垂下眼睫,没有追问,因为她已经猜到了,在月蕴溪准备上场比赛的同一时间里,自己在配合陶芯,发一条官宣的动态。
眼泪瞬间流下来,砸在月蕴溪的手上。
滚烫的温度好像是透过洇湿的指尖灼到了心口上,月蕴溪不由地蜷了蜷手,轻蹙起眉头。
像,快她眼泪传染同一种情绪的表情。
鹿呦捂住眼睛,低低地呜咽。
只是名次不满意,她就这样难过,只是比赛没得第一而已,但她还有月蕴溪。
也因此,鹿呦无法想象那天的月蕴溪是陷在怎样的情绪里。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沿着轨道入场行进。
只有她的,像坍塌的窑洞,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
月蕴溪倾身环住她的脖颈,抱住她,仿佛能洞察她的想法,明白她此刻情绪坍塌的由头:“在心疼我么?”
鹿呦两臂绕过月蕴溪腋下,头搭在月蕴溪的肩头,低“嗯”了声。
“是挺惨的哦,情场失意,赛场也失意。”月蕴溪语气轻松,全是是已经释怀的态度,“跟那时候的我比,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自己其实还不错呢?”
好风趣幽默的言辞,若是此刻她没有这么那么喜欢月蕴溪,大抵是会被逗笑一下。
可现在,她听着,只有更想哭。
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这样故作轻松地剖开自己的伤口,只为了安抚她的情绪。
“想想以前,每一次比赛,是不是都觉得压力很大?因为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你自己,都对你有很高的期待。”
所以那一场比赛,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对你抱着高期待、高要求。
鹿呦喉咙梗塞得厉害,一时发不出声,只能听着月蕴溪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
“重新开始的第一场比赛,如今这个名次也挺好的,意味着我们还有很多的进步空间,下次我们可以第二,下下次我们能拿第一,再下下次,我们一起同台演出吧……”
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别说了。”鹿呦急促地挤出声音,微弱地恳求,“你别再安慰我了,求你了……别这样安慰我……”
什么第一第二都不重要了。
她攥紧月蕴溪身上的衣服,很紧,勒出深深的褶痕,“我只想知道,那天……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顿了顿,又说:“不要骗我。”
没用什么力气的话音,像某种昂贵的易碎品。
怀抱里,月蕴溪的身体很轻地一颤。
仿佛是因为回忆至暗时刻而引起震颤。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才开口坦白说:“那就是,从来都没熬过去了……”
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像吞了一把粗砂,可真不好听。
鹿呦攥着她衣服的手瞬间收拢,感觉到自己胸口跳动的,仿佛也在这掌心里被捏紧到发疼。
月蕴溪仿佛能洞察她的想法,感知她情绪低落的由头,低轻而认真地跟她说:“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客观来说,是这样。
但人的情感总是凌驾在客观之上。
“可我还是好难过。”鹿呦抽泣说,“你是故意的,故意要我这么心疼你。”
“是,我是故意的。”月蕴溪坦荡地承认,她低声的呓语有种压抑的癫狂,“再多心疼我一点吧呦呦,就当是,趁现在哄过去的我开心了。”
“我好讨厌你。”鹿呦几近崩溃。
月蕴溪听明白这是反话,只是仍旧会想,总比对我没有情绪的好。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鹿呦下巴抵在月蕴溪的肩头,抬起潮漉的双眼,泪水都滑落下去,视线变得清晰。
她能看到对面的床,以及侧面落地窗外的天。
如砚台里磨开的墨,偶尔会显现敛在墨色里的弯月。
她的共情能力,以月蕴溪说过的那句——“一次又一次的心动”为锚点,在脑海中构建画面。
仿佛能看见,每一次的悸动卷土重来,床上的蜷缩的、孤寂如月的身影都会午夜梦回那一天,猛地惊醒,而后孤坐一夜。
在思绪纷乱里,月蕴溪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
——输掉比赛、错过鹿呦的那天,她所经历的,原来不是一场雨会停、天会亮的夜。
而是潮湿弥漫的回南天。
“月蕴溪。”鹿呦闷声叫她,哭音没那么重了。
她最初的自我的情绪,好像都被眼泪中的盐分,以一种抹在伤口上的痛点,完全覆盖。
而眼泪的来源,是月蕴溪轻描淡写告知她的过往。
月蕴溪低“嗯”一声。
鹿呦没再说话,她只是想叫月蕴溪了,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许是等不到她的下文,月蕴溪松开在她后颈相扣的手,扶着她的肩头,拉开了点距离。
鹿呦抬了抬眼,撞进月蕴溪满是关心的目光里。
温温柔柔的一个对视,像一个能见到满月的夜晚。
月蕴溪指尖抹过她脸颊,沾去了一点残留的潮湿,“饿不饿的?”
好熟悉的台词。
鹿呦牵了牵嘴角,感觉到脸上皮肤的紧绷,是眼泪都干了的后遗症,“你下面给我吃?”
月蕴溪却是愣了愣,红唇微张,欲言又止。
从她不自然的神情里,鹿呦慢半拍地意识到这句话是有歧义的,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你知道的,是哪个意思。”
鹿呦垂下脑袋,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脸皮像被拉薄了一般,很快地反馈出深层血液的热度。
“我不知道。”月蕴溪问,“不是那个意思,那是想吃我下面,还是不想吃我下面?”
自然到显出几分的语气,仿佛真的只是再问她想不想吃水煮面条而已。
难道是她满脑子黄色废料想多了?
鹿呦暗暗自我反省,摒除杂念,认真回答:“想……是想。”
但酒店没有锅,也没有面条,连个泡面都没有。
后半句鹿呦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衣领忽然被月蕴溪拽住,她顺着力道倾身向前。
月蕴溪吻她的条件反射闭上的眼皮,沿着斑驳的泪痕,直到她的唇。
这吻像德彪西的月光前奏,轻柔,绵长,如同流淌的月光,最后淌进了鹿呦敏感的耳朵。
如拨弄琴弦一般,月蕴溪以舌尖给她奏音。
最后的尾声是一句:“我去洗个澡。”
耳朵潮漉漉的,那种抓心挠肺的痒,引得鹿呦忍不住颤栗,月蕴溪退开时,残留的触感让她的大脑还处于空白的状态。
直到月蕴溪站起来转身,一下坐到她腿上。
鹿呦晃了一下神,无意识地揉着耳朵问:“怎么了?不去洗了么?”
“不是……蹲太久,腿麻了。”月蕴溪拧起眉头,神情有种难耐的痛苦。
鹿呦捏了一下旗袍裙摆下的小腿。
“欸,别。”月蕴溪霎时软在她怀里,紧紧抓她的衣领,温软地嗔了鹿呦一眼。
“揉一揉,会好得快。”鹿呦无辜地解释,“就是开始会有点难受,忍过去就好了。”
月蕴溪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准备才让她继续,等着麻劲下去一点,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问:“要不要一起洗?”
鹿呦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像极了等不及。
“我是单纯的,想让你腿麻快点好的,不是心急。”鹿呦手揉在她匀称的小腿上,咽了一下发痒的喉咙,“虽然是很想,但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月蕴溪笑得肩膀微颤:“我知道,我只是忽然想到,这附近有个清吧,说是音乐人的天堂,不仅有各种乐器,还有乐谱。老板有个绝版的爱乐团自创乐谱,我想去看看。”
鹿呦很感兴趣地问清吧在哪条街。
“不告诉你,告诉你的话,你肯定是要现在立马就动身过去了。”月蕴溪腿已经不那么麻了,调整了姿势,并着的腿缓慢蹭错开,妖娆妩媚的歪靠着她,“我们一起洗,做点开心的事,吃个晚饭,然后你再陪我去看看,好不好?我现在有点想,你不能撂下我不管……”
鹿呦垂眼盯月蕴溪一张一合的红唇,安静听她安排完所有的事,蹭在侧颈,叹声说:“好姐姐,你把我想的也太……高尚了。”
ˉ
月蕴溪身上那款旗袍,是当着鹿呦的面,月蕴溪自己亲手一个一个地解开盘扣脱下的。
鹿呦发现,自己不止是很喜欢看月蕴溪穿旗袍,还喜欢看她脱。
虽然后半程都是在指缝里偷窥。
进了淋浴间,打开花洒。
起初落下的水是冷的,这个季节的冷水,凉的像冰,溅在鹿呦身上,冻得她打了个冷战。
随后背上贴来温暖,那触感又叫她颤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热水终于浇下来,鹿呦转身,月蕴溪按着她的肩,让她蹲下去。
淋浴间里氤氲了一层又的一层热气,玻璃都雾化,到处都雾蒙蒙的,有种不真实的迷离。
鹿呦抬着下颌,轻慢地翕动嘴唇。
水声响在耳边,像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雨。
月蕴溪低头看她,手指捻过她的耳朵,梳理她湿漉的长发。
某一下的对视,月蕴溪仿佛听见心里咯噔了一声。因为鹿呦先前哭过的眼睛,眼尾还泛着红,那眼神太过纯澈。而那张清秀干净的脸,在白茫茫的热气里,就如同在她朝思暮想的梦里,因此她有种矛盾感。
亵渎感与破坏欲交织的矛盾感。
在破坏欲抑制不住之前,月蕴溪将鹿呦垃了起来。
鹿呦没尽兴,跟她接吻,让她尝自己的味道,使坏地在间隙里说:“想到一句诗。”
月蕴溪问:“什么?”
鹿呦偏头在她耳边,伸手过去的同时,用气音说:“林空鹿饮溪。”
说完,她自己先感到了害羞,胳膊肘一拐就要打起退堂鼓。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攥住她想回收的手腕,喑哑地命令:“进去。”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还从来没有过。
可以么?
她没来得及问,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也才意识到,月蕴溪那语气,是下达指令,而不是诱哄商量。
鹿呦觉得热,不止是因为花洒落下温热的水,从内往外散发的热,让她整个人仿佛是闷在潮湿的气息里生了锈,手上都是锈水,动作愈加迟缓。
而她这段记忆里最重的一笔,是最后月蕴溪拥着她,叫她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喜欢你。
我很喜欢你。
我最最喜欢你。
我真的好喜欢你。
好像一个情感量变的过程。
以至于这份情感上升到顶点,她听见月蕴溪细微的呜咽声时,被突然涌上来的久违的某种情绪再度包裹住。
她后悔了,后悔答应陶芯了。
从前她后悔前一段的感情,遗憾友情变质成爱情,再也回不到过去。
如今那悔意更深,她遗憾这一段早该变质的感情,为何来得这样迟。
第77章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
洗完澡,鹿呦举着泛酸的手用电吹风给月蕴溪吹头发,弯卷的长发半干半湿,柔滑地垂在她手里。
“我算是知道,什么是海藻般的头发了。”
月蕴溪双手抓握手机正点着外卖,闻言,抬眸从镜子里看鹿呦一眼,敛下长睫后问道:“这样的头发,你现实中见得多么?”
好奇怪的问题。
但热恋中的人,什么样的话题都有扩展往下聊的欲望。
“自然卷见得挺多,但卷得这么懂事的……”鹿呦想起来说,“跟黎璨她们一起吃火锅那次,我有提过一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的。”月蕴溪顿了一下,话音变得意味深长,“一直记得。”
“除了你,”鹿呦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用吹风机对着上上下下地吹,在记忆里搜了一圈,“应该就只有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了。”
“说到小时候。”月蕴溪低眸盯看着已经熄屏的手机。
弧度清晰的弯卷长发,没有表情的五官轮廓,几分沉闷阴郁的感觉,在黑色的屏幕里,逐渐与记忆里某个时段的自己重叠。
“小时候,我其实挺讨厌自己这一头卷发的。因为总有人以为是烫出来的,以此来评判我以及我所在的家庭,用一些很不好的言语。”
月蕴溪声音平静极了,轻描淡写,仿佛是已经忘记了那些不好的言语具体都是些什么内容。
鹿呦拿吹风机的手停下,热风持续吹在她兜着发丝的手上,犹如烙印般的灼痛。
——“有妈养没妈教的东西。”
她想到自己曾听过的话。
那些恶毒的言语,就像是一把把淬火的刀子,划出的伤口就算愈合,也是祛除不了的疤,有着眼睛的形状,总在某一个时刻,凝望着你,将你带回到过去。
只有加害者才会忘记,忘记他们恶劣的行径。
月蕴溪没有给她出言安慰的时间,话不带停顿地说:“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转校第一天被老师扣在了校门口。那位老师认定了我的头发是烫出来的,完全不听我的解释,他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了很重的话教育我。
也许因为他是老师,天生的压制,让我压力很大。又或许,因为他是第一个当面说难听话的人,周围还有很多人围观。
我挺想反驳他的,又生气又委屈,可人就像是被定住一样。直到……”
鹿呦慢慢垂下了手,眸光在眼里很轻地晃,透过热雾散去的镜子注视着月蕴溪。
看她低垂着眼帘,摩挲着手机壳的边沿,从神色到声音都很平静,直到她说到这里,话音被情绪挑断。
鹿呦已经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都在她鲜明的记忆里,嘴唇动了动,她还是想向月蕴溪确认。
月蕴溪抬起头,目光柔软地迎向她的视线,先出了声:“然后,有个低年级的小女孩,好勇敢地站出来为我说话,甚至去到校长那里为我讨公道,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温暖的陌生人。所以我一直记得她。”
鹿呦骤然间有种鼻子泛酸的感觉。
“我很想跟她说谢谢,但高年级和低年级在不同的楼栋,我很少能和她碰到面,偶尔见到,又因为脸皮太薄,犹豫不敢上前。后来……”
隔着一面镜子,月蕴溪看着她的眼睛,“后来我跟妈妈进了陶家,又遇到了她。”
鹿呦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吹风机,将呼呼响的风声关停,哑声问:“然后,你还是没有跟我说谢谢。”
否则,我们早就相熟。
“对,因为我发现,你不记得我了。”月蕴溪低下头说,“那时候的我跟现在很不一样,我很别扭,很拧巴。我在认出你的那个晚上,翻来覆去地想,你都不记得我了,说明你根本不在乎能不能从我这里得到感谢,那我还道什么谢。”
好傲娇啊。
鹿呦无语地叹笑一声,那一点笑意转瞬即逝,被另一种翻涌的情绪覆盖,眼尾在痛跳,她抿紧嘴唇,被压下的弧度是要哭的前奏。
“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时跟你相认了,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想了很久,觉得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因为于你而言,帮人只是举手之劳,你的发小满满、陈菲菲、迷鹿里很多很多的员工,还有我不知道的一些人,她们有着跟我相似的经历,也没有跟你发展成恋人的关系。”
月蕴溪转过身,面向她,注视她,
“你平等地把月光撒在了每个夜路人身上,她们都很坦荡,只有我将兜住的光……都捂成了贪嗔痴妄。”
——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
不只是单纯一句床上的sweetytalk而已。
鹿呦眼尾又烧起来,泛了红,她上前一步,主动环住月蕴溪的腰,额头抵在她肩上,“为什么……喜欢我?”
只是“喜欢”,已然不足以表达这份情感。
它太过浓烈,像滚烫的熔浆漫涨在心里,鹿呦觉得那里在发烫、膨胀,几乎快到她不能承受的地步。
所以小心翼翼地,仅仅是问喜欢。
月蕴溪从她手中拿过吹风机,开了一档的暖风,帮她吹着犹然潮湿的头发,“你指哪一次?”
鹿呦闭了闭眼,感觉到眼眶里有温热涌出,她想起在淋浴间,月蕴溪娇媚的嗓音撩在耳边,要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喜欢你。
月蕴溪感觉到她的轻颤,知道那是源于无声的哭泣,深而长的舒了口气,温声说:“如果你想知道,以后慢慢分享给你好不好?”
鹿呦鼻尖酸得更厉害,眼睛睁得大大的,想将积聚的眼泪扩散成薄薄的水雾,却是制止不住地看它们像断线的透明玻璃珠,不断地往下掉,将鞋面都洇湿了一块。
“你今天怎么回事,总在惹我哭。”
鼓风声响在耳边,不知道过了多久,鹿呦捕捉到月蕴溪的声音。
“想你多喜欢我一点,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平静、低轻,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像跳动的蓝色火焰,内里都是灼烫的热。
鹿呦情不自禁地感叹:“你真是……”
真是个疯子,无端冒出来的念头。
没有恶意,她仍舍不得说。
ˉ
吃完晚饭,简单化了个妆,换上出门要穿的衣服,挎上包,鹿呦拿了两个橘子,跟着拿下房卡的月蕴溪一同出门。
要去的清吧不算远,月蕴溪点的外卖太丰盛,鹿呦撑得厉害,提议走过去,顺便消消食。
走在路上,月蕴溪剥橘子,鹿呦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接通的瞬间,她捕捉到了一道女声,似乎在哭,质问的语气,在说:您为什么不给她呢?
“家里有客人?”鹿呦侧目往身边看了眼。
在月蕴溪的家,来了奶奶的客人?
月蕴溪也在看她,目光平澜无波,在这路灯昏暗的浓郁夜色里显得更加深邃。
鹿呦挪开眼,在怦怦的心跳里听见奶奶在手机里解释:“没,我看电视呢,是电视里的声音。”
“喔。”鹿呦没再多想,跟奶奶汇报了自己今天的名次。
以前鹿呦去外地,给奶奶打电话,祖孙俩少说也得聊个十多分钟。
但这次奶奶特别心不在焉,只聊了几句,便急着要结束通话。
鹿呦攥着手机,盯着回到主界面的屏幕,忍不住嘀咕:“什么电视这么好看?”
月蕴溪揽着她避开电线杆,喂她一牙橘子,眼睛轻轻一眨,“家庭伦理剧。”
鹿呦:“……”
合理,非常合理,很符合老年人的口味。
手机屏幕上还挂着有未读的微信消息提示,有月蕴溪揽着肩做她的人体导航,鹿呦也不管路况如何了,抓着手机点进去看了眼。
月蕴溪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发了一条视频。
是她比赛时弹钢琴的视频。
“偷偷录了一段。”月蕴溪见她在看,解释说,“原本是想录了让你给菲菲她们看的,不过拍得不好,角度不太行。但行的角度,非专业器材不给录视频。”
视频里的角度确实不太好,只有能看见她的侧影,而且还是左半边。
放大视频依稀能看清,她摘掉戒指的左小拇指上,红鱼翻涌似的疤痕。
受断指的影响,她其他的手指都很忙碌,比起从前她松弛的风格,差距太大了。
但是……
“我喜欢这个角度。”鹿呦长按视频将保存了下来,收起手机,抬起左手到面前,张开、蜷起,“这还是我第一次,用现在这样的它,完整地演奏出一首曲子。”
月蕴溪递了橘瓣给她:“但不是最后一次。”
鹿呦笑着,左手将橘子抵进嘴里,在满嘴酸甜的柑橘味里,重重地“嗯”一声。
“下一次,还怕失败么?”月蕴溪问,像给她提前打预防针。
鹿呦转了转眼:“下一次,我还有皎皎陪伴么?”
“只要你想。”
“那我不怕了。”鹿呦笑说,“失败也没关系,人生的目的是爱和体验,不是闯关。”
月蕴溪柔软地咬着字音重复,“爱和体验。”
那个调调,很像当时要她说喜欢。
鹿呦瞬间浮想联翩,今天的失败换来的爱和体验。
从未有过的体验。
橘子的香气和沐浴乳的芬芳很像,以至于她手上很早很早就没了的触感,仿佛又从记忆里,顺着血液流淌回来。
“应该快到了,我看下导航。”月蕴溪说。
鹿呦还在思绪里,只听她说了话,没留意内容,就这么一慌神,直挺挺地撞向了路灯柱子。
“哎哟!”她吃痛地捂着额头。
月蕴溪很快走到她面前,拉开她的手检查:“有点红,还好没磕破,在想什么,路也不看,我叫你等一下也不听。”
鹿呦感受月蕴溪指腹揉在额头的温柔力道,看她紧张地蹙眉,满是担心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滚了下喉咙。
“在想……月亮是一颗夹着流心的软糖。”
月蕴溪手停了一下。
鹿呦很难得的,感觉到月蕴溪的羞意,她有种占了上风的得瑟,晃了晃手机问:“情话都录给你?”
月蕴溪再揉时,加重了力道。
鹿呦:“……再加上我喜欢你?我最最喜欢你?”
额头上的触感直接消失,月蕴溪抓着她的手腕,按亮她的手机屏幕,“密码。”
“女朋友生日。”鹿呦想起她那天在车上问几个女朋友的打趣,补充,“鹿呦女朋友,月蕴溪的生日,你不会不知道吧?”
月蕴溪停了好几秒,唇角微弯,输入1120,解锁后,她点进微信,按着语音键,抬眸看鹿呦一眼。
鹿呦一句一句地说。
说到最后,她在想一个一目了然的问题。
——好多个喜欢叠加到最后,会是什么?
ˉ
申城寸土寸金,坐落在巷子里的清吧比迷鹿要小很多,给民谣歌手唱歌的舞台边角放了钢琴、小提琴、唢呐之类的。
店里放的是英文歌,不知道名字,曲子欢快轻松,歌词很色,男性视角的色,让人不适。
进门时,鹿呦小声对月蕴溪说:“我严重怀疑放这个歌的人听不懂歌词。”
月蕴溪轻笑:“很有可能,以前有个舍友,心情很不错的时候有唱这首歌,然后被外国舍友提醒了,歌词不太好。要提醒她们么?”
鹿呦往DJ放歌的地方看了眼,那边坐了个男的。她摇头:“不去。”
转眸看向台上的钢琴,“我有别的办法让他们换歌。”
钢琴成色一般,也没有好好保养过,但是能弹。
琴上放了张谱,鹿呦拿起来看了看,照着谱轻声哼出旋律,很熟悉。
她听过,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鹿呦弹奏了一小段,第一遍不是很顺。她坐到琴凳上,研究了一下指法组合,完整地弹奏了一遍,还有一点点的卡顿和错音。
月蕴溪就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一桌,撑着额头看她弹琴,听清吧播放的那首色歌停了,无声勾了勾唇。
服务员端上来两瓶酒,往吧台处抬了抬下巴,说是老板送她们的。
月蕴溪转头看过去,叼着烟的女老板边往这走边朝她颔了颔首。
鹿呦准备弹第三遍的时候,瞥见女老板坐到了月蕴溪对面,愣了一下,垂放下手。
女老板笑问月蕴溪:“台上的,是你朋友?”
“女朋友。”月蕴溪说。
鹿呦扬了扬眉,她像被弹奏了两遍的旋律灌满。
“哇哦。”女老板问她要不要配合女朋友上台去开个嗓。
月蕴溪笑说:“我五音不全。”
鹿呦轻扇了下眼睫。
女老板托腮,吐出淡白的烟,将没抽几口的烟揿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又问:“那介意我跟你女朋友来一曲么,嗓子痒,想唱了。”
月蕴溪挂在唇边的礼貌弧度淡了点,将烟灰缸推到她面前,平和地说:“麻烦清理一下,另外,我介意。”
女老板将烟灰缸随手拎放到隔壁桌,问:“送酒也不行?”
“有钱。”
女老板“啧”了一声,手指敲着桌面:“绝版乐谱复印件?”
“网上有。”
支着耳朵听到这里,鹿呦笑出了声,她对女老板说:“您找个伴奏播放呗,反正只是要唱唱歌,我这还不太熟练呢。”
女老板起身:“行吧。”
鹿呦懒得走台阶绕路,直接从舞台前面翻跳下来说:“那个乐谱,能给我们看看么?”
女老板:“……行吧。”
“能复印么?我们看网上说,可以买复印件。”鹿呦得寸进尺。
女老板:“……能。”
“还有这个酒,谢谢。”
“不是说有钱?”
“也不妨碍收礼。”鹿呦笑说,她笑起来又乖又灵动,很难让人拒绝。
旁边那个,温柔大气,也让人拒绝不了。
女老板扶额:“……算了,看你们赏心悦目的份上。”
月蕴溪倒了酒在杯子里,就着笑,抿了大半杯下去。
淋浴间里消耗她太多体力,还很费嗓子,酒味很爽口,不由又倒了一杯。
女老板拿了乐谱复印件过来,见她都快将一瓶酒喝到底,悠悠地提醒:“这酒度数高哦,悠着点。”
鹿呦也倒了一杯尝,果味跟酒味融合得恰到好处。
她问女老板要购买渠道,终于碰了壁。
老板果断地拒绝了她。
“哪有逮着一个人宰的,你这样,我们要进她黑名单了。”月蕴溪说。
鹿呦用女老板的歌声作掩护,凑到月蕴溪耳边小小声地说:“反正也不会来第二次了。”
月蕴溪含着一口酒,听她说完,低笑了一声,忽然偏头,将酒都渡给了她。
鹿呦咽了下喉咙,心脏一阵躁动地跳。
唇上的触感退开,鹿呦抬了抬眼,看月蕴溪目光迷离,轻声问:“你是不是要喝醉了?”
月蕴溪别开脸说:“没有。”
指尖挑开面前的乐谱,一如往常的模样。
鹿呦又盯她看了片刻,感觉是自己多虑了,才将视线挪到乐谱上。
除了爱乐团的绝版乐谱,还有插画师和作曲家合作发行的插画乐谱,将音符画成了各式各样的音乐人,很有意思。
可惜店里的打印机只能复印出黑白的。
鹿呦感到遗憾。
她还想用这样的乐谱,给月蕴溪做一束乐谱花。
月蕴溪一手撑着脸,一手拎着冰川纹的酒杯,慢慢地晃着,笑了笑说:“我那里也有这样的。”
鹿呦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用月蕴溪自己的乐谱给她做花,那有什么意思。
转念之间又想到,可以借此确定月蕴溪都有哪些乐谱,记录下来排除掉,再去网上买她没有的!
鹿呦眼睛眨巴眨巴越来越亮,笑眯眯地问:“你的乐谱在哪里?”
月蕴溪双手撑着下巴,清吧里增添氛围的灯光是薄淡的黄,落在她眼睛里,将她看鹿呦的眼神衬出暧昧不清的迷蒙感。
“在……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里。”
蓝色文件夹?
鹿呦很快想去蓝湾搬琴的那天,月蕴溪抱在怀里的文件夹,就是蓝色的文件夹。
月蕴溪忽然扭身攀上她肩头,猫似的在她侧颈和耳边轻轻地蹭,气音咬在耳朵上,“我的乐谱……都在里面了。”
正合她意。
鹿呦连声应:“好好——好。”
话音停顿的间隙中,月蕴溪在霍霍她的耳朵,将整个都含住。
月蕴溪……
鹿呦倒抽了一口气,发不出声。
她意识到什么,抓着月蕴溪的肩头将她一把拉开,扫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的两瓶酒,细细喘着气说:“你,就是喝醉了吧。”
月蕴溪懵懂地歪了歪头,看她的眼神却是比先前清明些:“没有。”
鹿呦朝着反方向歪头,视线刚好可以投落在空了的酒瓶上,她看一眼酒瓶,再对上月蕴溪无辜的大眼睛,眉眼一弯,“没有个毛线。”
将绝版乐谱的钱付给了老板,鹿呦便带月蕴溪出了清吧回酒店。
路灯绵延了一整条街,淡淡的黄铺撒在水泥地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虽然喝醉了,但月蕴溪走路还算稳当,没有东倒西歪,只是走不出一条直线而已。
鹿呦也只需要稍稍搀扶着她就好。
原本是这样。
直到鹿呦的手机骤然响起来电音,微信的语音通话,来电显示是“拖把”,陶芯以前乐队的队友。
两人最近一次的联系,就在私生饭来泼开水的那天,拖把来问她旗袍的事,她为了回消息,停在原地没去车库。
不然就不是开水泼脚踝了。
也算是间接救了她。
鹿呦按了接听。
拖把跟她说:“呦呦,谢谢你呀,上次给我推荐的旗袍真的太好看啦。我后天*三十岁生日,想办个生日宴,别墅轰趴,你方便来玩玩不?”
鹿呦扶住歪身凑过来听的月蕴溪,一时没说话。
那边央求:“来嘛来嘛。”
月蕴溪在她耳边学:“来嘛来嘛。”
鹿呦:“……”
来什么来嘛。
“这种别墅轰趴得人多才热闹好玩,我好怕请了一大圈,没几个人来,好尴尬的。”拖把再接再厉。
月蕴溪挑着重点学:“我好怕……”
鹿呦:“……”
你怕什么啊!
鹿呦连忙答应,结束了这通难缠的电话,正要搀着月蕴溪继续走。
月蕴溪包里的手机又响起来了。
鹿呦拿出来看,深深地闭了闭眼。
还是拖把。
月蕴溪问她:“扫把是谁?”
“是拖把。”鹿呦挂断电话,拿着手机对着月蕴溪的脸识别解锁,回复拖把,装模作样地问她什么事。
“拖把找我做什么?拖地么?”月蕴溪挨着她的头看她打字,“我不想拖地。”
鹿呦笑得字都打不好,“是邀请你去她的生日宴。”
“哦,你去么?”
“去呀。”
“那我呢?”
“你也去。”鹿呦单手费劲地给拖把回消息,转头亲了亲月蕴溪,“跟女朋友一起去。”
月蕴溪乖乖点头,轻声呢喃:“女朋友。”
鹿呦“嗯”声,将她的手机放回包里。
月蕴溪戳戳她的手机说:“上课不可以带手机。除非你是要……”
“什么?”
“是要录老师上课。”月蕴溪松开她,面朝她倒退着走了两步,“那你现在录吧。”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无奈地配合她:“……好吧,月老师。”
鹿呦拿起手机,打开录像,对着月蕴溪录视频,想象明天把视频拿给月蕴溪,让她好好看看自己在视频里的这副样。
想想都有趣。
“笑什么?录了么?”月蕴溪很严肃。
鹿呦清了清嗓子:“在录了。”
“怎么都没背景音乐?”
“怎么还要背景音乐?”鹿呦对上月蕴溪不满的目光,连忙,“好好好,月老师,您要什么背景音乐?”
“刚刚,那里的歌。”月蕴溪指了指清吧的方向,“那个歌好听。”
鹿呦在音乐软件里找到歌。
张国荣的春夏秋冬,舒缓的旋律配上leslie温柔的嗓音,像是将一腔深情娓娓道来。
月蕴溪又转过身,自己踩着盲道往前走,“鹿呦呦同学。”
“欸,老师,我在。”鹿呦笑说。
“你在哪儿呢?”
“在你身后。”
那歌里唱“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月蕴溪回眸看她,误闯进镜头里的一片落叶都在歌声里、在那道目光里显得柔情。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
月蕴溪跟着哼唱出来。
没几个字在调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醉,还是真的五音不全。
鹿呦忍着笑。
而后,她渐渐笑不出来。
月蕴溪走得很慢,说话也很慢,“你知道么,这样的长街,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她没有章法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出来的内容,都是乱的。
鹿呦听着,心跳也是乱的。
“一场猝不及防的心动,从一开始,就覆水难收。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我每个开心的瞬间,都会下意识地想到你。你知道我的朋友圈么?全部都是比赛转发活动转发,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你会回复我,会点亮那上面的一颗心。”
“我最不开心的时候,是三人行。”
月蕴溪停下来,看向她,眼睛里是薄薄一层水雾。
“不要只看她,也看看我。”
鹿呦呼吸一窒。
“也不是,也不是最不开心的时候。”
“我应该习惯把什么都让给她的,我应该习惯失去的。”
“可是,好不甘心啊,你有过那种感觉么?就像涂了鹤顶红的毒针,静静刺进身体里,等你发觉,早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我想告诉你的,我想,我也可以去抢。为什么要道德感那么强,为什么要做好人,好人可以得到什么?”
“我不是个好人。”
“可是,别人喜欢你,我可以抢,但你喜欢上了别人,要我怎么办?”
“我见过你最好的样子,也见过你不好的时候,我好遗憾,好遗憾你第一次碎时,小心拼好你的不是我。”
“你,是无望的等待与无悔坚信之间那条模糊的分界线。”
月蕴溪闭着眼睛,抚着心脏的位置,说着这句话,像某种虔诚的自我催眠。
但这似乎催眠失败了,以至于她痛苦地蹲下身,细长的手轻颤着捂住脸。
鹿呦张了张口,汲取着空气里的氧气。
可是一点都缓解不了胸腔里的疼痛。
走到月蕴溪面前,鹿呦蹲下身,抚她头发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别人喝醉酒都好可爱的,怎么你……”
“好可怜,对么?”月蕴溪捂着脸,声音在掌心里被闷得潮湿。
鹿呦说:“不是可怜,是好过分,我这一个下午,眼泪都给你了。”
“那真是太好了。”
指缝里淌出的嗓音里,有种沉静的疯。
“好什么啊……真的是。”鹿呦拉她起来,“别又腿麻了,我背你回去吧。”
“背得动么?”月蕴溪作势要脱衣服,“我给你减轻点负担。”
“我的祖宗,消停点。”鹿呦急忙拦住她,将她的外套拢紧,“别小看我,好歹也跟练了那么久。”
鹿呦站到台阶下弯腰背她。
月蕴溪伏在她背上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鹿呦:“……”
远处的月亮,黄黄的,毛绒绒的,可爱又漂亮。
手机里还在放着春夏秋冬这首歌。
耳边,月蕴溪却唱起了另一首:
“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是逃不开的悸动,抑不住的妄想。”
与食野一样的旋律,不太一样的词。
月蕴溪目光越发清明,脸颊贴在鹿呦颈侧,搂紧她,声调放得柔软:“……是我的。”
好像在说“你是我的”。
又像在说,唱的歌,是我的。
鹿呦心里怔然,步子一顿。
忽而又听月蕴溪问她:“录像了么?”
鹿呦才回过神,“嗯”声,宠溺的语气:“录了,但愿你明天看了别后悔。”
月蕴溪闭了闭眼:“不会后悔。”
那清泠笃定的嗓音,仿佛酒已醒。
可等鹿呦想说话时,耳边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又均匀。
第78章 她像一株食肉的植物
剩下的路很短,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亮着灯的酒店,安静地坐落钢筋森林里的一角。
鹿呦却是走出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步都落得平稳缓慢,怕打扰到背上那只趴窝的猫。
脚下的影子在灯下时长时短,旁边是宽阔的马路,夜间往来的车流声时近时远,拉扯着鹿呦的思绪也忽近忽远。
近时,都是月蕴溪在酒精催化下吐露的心声,它们杂乱无序,像一场冷秋的雨,砸在她的心湖里,让一颗乱跳的心脏久久不能平静。
远时,是一场雨带来的潮湿,有着漫进骨子里的寒凉,冷得心脏隐隐泛疼。
——“不要只看她,也看看我。”
——“别人喜欢你,我可以抢,但你喜欢上了别人,要我怎么办?”
时间在潮冷里飞速倒退。
退回到一个与之相反的、让人感到闷热的夏夜。
闷热得像被开水烫过的塑料膜,皱缩在口鼻上,令人透不过气。
在陶家聚完餐,奶奶喝了点黄酒犯困,被当时的阿姨先带回了家。
其他人都在,她便牵着陶芯的手,将两人的事通知了给两家的长辈。
鹿怀安怒气冲冲地指着她鼻子骂,陶明远作势解皮带要抽陶芯,月韶在苦口婆心地劝,陶芯在她身后抽抽噎噎地哭。
场面一度很混乱,外面的暴风雨仿佛要刮进屋里来。
就在鹿怀安甩手给了她一巴掌后,没多久,该在比赛第二天才回来的月蕴溪,突然回来了。
开门声,和本来不该在这时候出现的月蕴溪,让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因为脸上火辣辣的疼,因为月蕴溪的出现,让她感到尴尬,以及一种被熟人看到挨了巴掌的难堪。
过分复杂的情绪,让鹿呦清楚的记得,转头看见的月蕴溪是个什么模样。
那是鹿呦第一次,见一惯稳重的月蕴溪以那么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身上被暴雨淋得湿透,双臂抱在胸前,像是冷,一直在发抖,发梢甚至是眼睫上,都是雨水,汇聚成豆大的水珠,在她望过来瞬间,坠落下去。
月韶急忙拿了干爽的浴巾过去,兜在月蕴溪的头上,问她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怎么不打伞。
月蕴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喉咙轻轻滑动,声音像被粗砂磨砺过的喑哑低沉:“……太晚了……被别人拿走了。”
那个“伞”字,犹如被粗砂磨成粉,发不出声。
后来,鹿呦拉着陶芯离开,从月蕴溪身旁经过。
那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一,月蕴溪直呼她的大名,用一个称呼强行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一字一句地向她确认:“……鹿呦,你们是在一起了么?”
鹿呦已经不太记得当时月蕴溪的语气如何、音亮是轻还是重,只记得她看向她的目光。
仿佛渗水的地下室,不见阳光,不掺杂一丁点的温度,潮湿又阴冷。
以至于,她以为月蕴溪同屋子里的那些长辈一样。
所以,她直视着月蕴溪的眼睛,语气柔凉,话里带刺:“怎么?蕴溪姐姐,连你也要反对我们么?”
“……”
鹿呦牵着陶芯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才听到月蕴溪说:“我没有祝你们幸福。”
那声音好轻好轻,轻得听不清断点,轻得仿佛一阵穿堂的风,就能将字句轻易敲碎。
……
回忆被食野的旋律打断。
酒店门口的烧烤店里走出来三个年轻女孩,勾肩搭背,中间的在哼唱着食野副歌部分,捂着心口感叹:“太会写了,我对我的crush就是这种情感,不行,我要给她投票,你们都帮我给她投票。”
“你一票我一票,桃桃明天就出道!”
“我不要,我要投给西瓜!舞台!就是西瓜的性别开关~!”
“切,你家西瓜还是我家桃子向节目组推荐,才能登上这个舞台,不然她还在小破酒吧里驻唱呢!”
鹿呦刚好与她们擦肩而过,闻言蹙了蹙眉头。
哪里破了?
也许是没怎么见过女生背女生,女孩们嘻笑怒骂的动静停滞了一下,朝她们多看了两眼。
鹿呦腾出手去拉酒店大门时,她们才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喜欢西瓜的女孩说着气话:“我劝你别太真情实感,忘了你喜欢的都塌了的诅咒嘛!小心哪天她也塌了!”
那姑娘大声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就喜欢她!”
紧接着又哼唱起了食野的副歌部分。
鹿呦神色稍愣,她又想起了初晓分享的八卦,联想月蕴溪哼唱的那两句。
旋律一样,但歌词有所出入。
如果食野的副歌是月蕴溪写的,那月蕴溪会不会留有手稿之类的?
蓝色的文件夹里会有么?
电梯门打开。
从里面的镜子,鹿呦看见伏在她背上的月蕴溪已经醒了。
“桃子?我不喜欢……西瓜,不在季节呢……”月蕴溪明显是还在醉着,说话没用什么力气,“我想吃榴莲。”
鹿呦按下电梯键说:“不可以哦,你喝酒了。”
“喝酒为什么就不可以?”醒了的月蕴溪不老实,手不老实,在挠她的下巴,嘴也不老实,说着说着就去咬她的耳朵。
咬得很轻,一点点尖锐的触感。
鹿呦没好气地将她往上掂了掂,“伤胃。”
月蕴溪软声撒娇说:“你别掂我嘛,也伤胃呢。”
“……”
原来想吐也可以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那你也不要咬我耳朵。”鹿呦伸手进月蕴溪的包里翻着房卡,忽而感受到湿漉漉的柔软滑进耳朵。
仿佛画笔,洇了内里的外圈,又去描摹耳朵外面。
从脊背往上窜的酥麻,让她整个人扶着门,僵在了原地。
险些要将后面不消停的甩在地上。
“……舔舔也不可以!”鹿呦磨着后槽牙说。
“好小气啊,你这只鹿。”月蕴溪被剥夺了乐趣,蔫巴地趴在她肩头,忽而又撑起来说,“鹿鹿,你懂好多哇,你都知道榴莲不好和酒一起欸。”
她的话题和情绪都被酒劲牵着走,很跳脱,与先前醉酒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在迷鹿里醉酒的客人见得多了,什么样的都有,鹿呦便也没多想。
开了门进屋,鹿呦懒得转圈圈去关门了,索性让月蕴溪的背抵着门,后退两步,将它关上,
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与此同时,月蕴溪贴着她耳朵,用气声问:“怎么床上的事就一窍不通呢?好像个没经验的。”
“……什么好像,本来就没经验。”鹿呦听见身后的低笑声,莫名有点恼,她松了手,随即转身,一把捞住站不稳往下跌的月蕴溪,很恶劣地抬腿用膝盖往上顶住说,“满意么?这个答案?”
月蕴溪情不自禁地低嘤了声,眼尾跳了一下,那里泛着的绯红还没完全淡褪下去,轻颤的眼睫投落下阴影,阴影的尽头是那颗很淡的泪痣,在此刻,将这双含着秋波的眼睛衬得格外撩人。
“怎么还红温了呢?”她完全不介意鹿呦的使坏,伸手去碰鹿呦的脸颊,很烫,嘴角不由上扬,“不是这个答案我也会很满意,因为是你,什么样的你我都会喜欢。”
鹿呦瞬间没了脾气,放下腿的一霎,她捕捉到月蕴溪加重的呼吸,忽而想到在那件事上看似是她在进攻,其实全有月蕴溪掌控。
在决定不要再喜欢她的那些时间段里,月蕴溪有没有尝试去接触别的人呢?
“有。”
听见月蕴溪的回答,鹿呦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话问出了口。
很正常,她甚至觉得应该这样。
就如同月蕴溪以前对她说的,任何一种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她可以有一段,月蕴溪也可以有,可以有一段,或者不止一段。
理性上,鹿呦能理解,也完全不介意。
但感性上,还是有点闷,酸味发酵的闷。
她为自己找借口,吃醋是人之常情,不喜欢就不会吃醋了。
月蕴溪眯着眼睛看她,抚摸她脸颊的手,去挠她的下巴,摩挲着一颗小痣的位置,“怎么了?”
鹿呦摇头,强压下在心尖冒泡的某种酸溜溜的情绪,没有多问月蕴溪和那些人接触如何、接触到哪一步。
在她这里,过去怎么样都不重要。
但在醉鬼那里,没有清醒时的分寸和克制束缚,什么都能问什么都能说。
“为什么?”醉鬼手臂挂在她肩头,站累了一般,倾身往她怀里栽。
“什么为什么?”鹿呦扶不住没骨头的醉鬼,只好将她打横抱起来,再一次庆幸自己有被月蕴溪带着好好锻炼。
不然伺候了一次,一次,又一次,胳膊都得废。
“为什么会没有经验呢?”醉鬼不仅追着问,还笑话她,“你们怎么谈的恋爱呀?”
鹿呦眉心一抽一抽地跳,默然无语地从眼尾看她,半晌,叹声说:“我就应该现在也给你录一段视频,明天拿给你看,现腌一个醋泡蛋。”
月蕴溪笑颤在她怀里,“那真可惜,你要抱我,没有手录。”
鹿呦将她放坐到床上,摊开双手,微微一笑:“现在有手了。”
“有手也没用。”月蕴溪勾着她的脖子不松手,“为什么没有经验?你们怎么谈的恋爱嘛?你还没有回答我,我记性很好的,可不像有些人。”
同一把刀子扎两次心,还顺便拧两下刀柄。
什么有些人,报她身份证得了。
“……呵。”鹿呦气笑了声,做了个深呼吸,完全拿她没办法地说,“不知道,就跟以前一样。”
“一样是什么意思?”
“确认关系之前什么样,之后就是什么样,没有任何的变化。”这个姿势维持久了有点累,鹿呦将手撑在月蕴溪头两侧,半跪到床上,低嘲了一句,“也不是没变化,分手之前还是有的,变得冷淡了。”
月蕴溪手指抚上她没有表情的脸颊。
“最多也就牵牵手吧,连接吻都没有。”提到这个,鹿呦想起来说,“有一次,倒是有那个苗头,因为靠得很近。”
月蕴溪手指微蜷了蜷,剪秃的指甲,顿顿地划在鹿呦脸颊肌肤上,嗓音低轻地问:“然后呢?”
“她好像是……”目光落在虚空,鹿呦拧着眉头回想着那时陶芯的神情说,“不敢亲我。”
不止不敢亲。
应该说是连亲近都不敢。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陶芯不敢亲近她,甚至连十指相扣都不敢跟她做。
话音刚落,月蕴溪抚在她脸颊的手,摸到了她后颈,将她重重往下一压,红唇轻启,齿尖咬在她的下唇上,轻慢地厮磨,克制力气到发颤程度的重吮。
鹿呦眼泪都要被她亲出来。
“不许想那个心虚的胆小鬼。”
这是月蕴溪去吐之前,最后说的一句看似清醒的话。
那之后,月蕴溪醉酒的状态上升到了第三个层次,在淋浴间吐了以后,先是没事人一般自己漱口刷牙。
鹿呦都快以为她酒已经醒了,还知道注意形象把自己收拾干净。
结果没五分钟,月蕴溪便小跑到她面前,跪坐在她面前,扯着自己的衣领说:“要洗澡,臭臭,解不开。”
“地上凉啊笨蛋。”鹿呦哄小孩似的拉她进淋浴间,开了热风才去给她解纽扣,解到平坦的小腹,猛地顿住,“……我们可以明天睡醒了再洗。”
她严重怀疑月蕴溪能不能独立洗澡。
“不行,臭。”
“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你也臭。”月蕴溪歪头,无辜地看她,“所以我们要一起洗。”
“……”
一点毛病都没有。
醉酒的人,鹿呦见过很多,但还是头一次见醉酒状态分层次的。
跟她一起洗澡的时候,月蕴溪似乎醉到了第四个层次。
很疯,不是癫狂的疯,更像是一种平静的疯感,变着法子的撩拨她,故意吐出几句像
——“乖鹿,学得好认真,经验值累积得很不错呢,我很喜欢。”
——“给你颁个进步奖好不好,不喜欢么?那再接再厉奖?奖励你再来一次。”
这样听起来是夸赞实则刺激的话,故意激出鹿呦所有的劣根性,把事情做得很过分。
可她却依旧温柔,予取予求。
她像一株食肉植物,温吞地享受最后一餐。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她们才回到床上。
香喷喷地躺在被褥里,月蕴溪似乎还醉着,醉到了第五个阶段,缠着她,说要听睡前故事。
鹿呦给她掖好被子,一边腹诽以后一定要给这人禁酒,一边柔声问:“想听什么?”
“匹诺曹的故事。”月蕴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
鹿呦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因为想到了过去,在她开始有记忆起,在章文茵还没有离开那个家之前,每晚,章文茵都会给她讲一个睡前故事,
所有故事里,让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匹诺曹。
还记得章文茵给她讲故事的那晚,她听得津津有味,毫无困意。
故事快讲完,她闭着眼睛装睡。
章文茵如之前每晚一样,轻声问她:“我们的小鹿宝宝睡着了没呀?”
她傻乎乎地回:“小鹿睡着啦。”
章文茵便捏着她的鼻子说:“天呐,怎么变长了!”
吓得她号啕大哭,真以为鼻子便长了。
心理阴影挺大,甚至养成了说谎就摸鼻子的习惯。
结果,教育她不要说谎的人,一次又一次地骗了她。
答应了要带她一起走,却是让她坐在秋千上,等了一天又一天。
从白天等到黑夜,等来的只有一场将她淋到心冷的暴风雨。
说好要看她长大,要看她恋爱,看她拥有自己的小家庭。
可是离开后没有一天,来看看她,甚至连微信消息都吝啬给她回复。
骗子。
伤口被划扯多了,痛觉都麻木。
故事说完,手机屏幕里,隐约可见毫无情绪的一张脸,鹿呦面无表情地将页面关掉。
月蕴溪枕着她的手臂,就着床头小夜灯橙黄色的光,抬脸看鹿呦被灯照暖的脸庞。
大约是那灯光太暖,让她有了可以试探的错觉。
月蕴溪轻声问:“如果你是老木匠,会原谅小匹诺曹么?”
不会。
一次又一次骗人的坏小孩,为什么要被原谅?
重新做个木头人不好么?
鹿呦垂眸,对上月蕴溪因为犯困而稍显迷离的眼睛,话都烂在肚子里,一句也没说出口,她并不想在深夜该睡觉的时间,调动过激的情绪,影响月蕴溪的睡眠。
鹿呦弯了弯嘴角,伸手过去。
月蕴溪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感受到她柔凉的掌心覆在自己的眼皮上。
“睡觉了。”
她没有回答她。
第79章 骗人的下场是什么?
深秋的早晨即便有太阳,空气里也带着凉。
鹿呦缩回晾在外面的腿脚,侧过身,习惯性地往另半边翘。
然后,结结实实地扑了个空。
嗯?人呢?
鹿呦困倦地睁开眼,看旁边空空荡荡,伸手从枕头上拈起对方存在过的证据——
又长又卷的发丝,被透进纱帘的日光染成了棕色。
弯得这样懂事,如此少见,她都没认出来。
难怪听陶芯演唱会的那次,她说自己记性还不错,月蕴溪会是那种表情。
鹿呦弯唇笑了笑,翻身坐起来,睡衣松垮地挂在她身上。听见淋浴间细微的水声,她捋了把睡乱的头发,掀开被子,正准备挪腿去穿鞋,淋浴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对视一眼,月蕴溪愣了愣,随即笑问:“醒了?”
她鬓边的头发微湿,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上眉目清晰,像白瓷瓶里插了朵大气而艳丽的洋牡丹。
走近时,身上的柑橘清香扑鼻而来,显然是刚梳洗过。
鹿呦还有点困,含混地“嗯”一声,带这刚睡醒的鼻音,和昨日哭多了的微哑,像动物被rua时愉悦哼唧的声响。
“再睡个回笼觉还是起床跟我一起下楼吃早饭?”月蕴溪站在她面前,挠她的下巴。
“一起。”鹿呦双臂环住月蕴溪的腰,喜欢这样亲近又温暖的贴靠,“好暖和呀。”
“今天冷,降温了。”月蕴溪说。
离冬天越近,天越冷。
“果然是离得近,跟南泉一样,秋天还没怎么过就要结束了。”
月蕴溪理了理她身上被睡到没形的睡衣,温声提醒说:“小心感冒,去换衣服,嗯?”
后半句简直是哄小孩的语气。
又回到温柔大姐姐的状态了。
鹿呦抬脸看她:“你酒醒了喔。”
月蕴溪眸光掠过鹿呦因为哭太多肿了的眼睛,低垂下去。长而密的羽睫,在视野表层覆了层晦暗,让鹿呦锁骨下方或浅或深的红痕都变得模糊不清看不分明。
那些残留的痕迹很快就被月蕴溪拢进了衣领里,她淡笑了声,平缓说:“我有喝醉过么?”
语气倒是清淡,但某种接近倨傲的自信,以及对她话语真实性的怀疑都浮在里面。
其实,往常这种话,听起来应是调情的意味更多,只需要挑逗两句,让暧昧升温,话题就会快速结束在亲吻里。
但也许是因为肿了的眼睛沉重又疲惫,被过度使用的小臂酸胀干涩,哪儿都不舒服。
结果把她弄成这样的始作俑者还不认账。
鹿呦瞬间就被挑起了气性,“我可是有证据的!”
“什么证据?”月蕴溪笑问她,手指梳理她的头发,仿佛在给她顺毛,“给我看看。”
鹿呦松开她的腰,扭身去床头,拔下充电线,拿起手机将昨天录的视频发到月蕴溪的微信上,而后对着月蕴溪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发给你了。”
“喔,不看。”月蕴溪从衣架上拿她的衣服,故意堆到她手上盖住手机,“换衣服,洗漱吃饭去了。”
要看的也是她,不看的也是她。
摆明了耍人玩。
鹿呦抖开衣服,“行,不看,你不看,我放给你看。”
她看见屏幕的视频封面里,如墨的夜色下月蕴溪清瘦的身形,手猛地僵停住。
与此同时,月蕴溪柔声问她:“你确定要放给我看么。”
那语气真是平静又温柔,反而显得有些意味不明了。
是笑里藏刀的威胁?又或者是已经拿捏她的品性,笃定她不会这么做的戏谑。
更像后者,仿佛没有断片,甚至记得清楚自己在视频里都说了什么。
以至于鹿呦感觉听到的话外音是:你舍得践踏我这颗生剖出来为你跳动的心么?
鹿呦一时间颓然,耷拉下眼皮盯着手机里被按暂停的视频,没说话,也没按下播放键。
她有种自我厌弃感。
这个视频她可以播放给自己看,该去听一听,一个夜行人在黑暗里为一缕月光悸动的心声。
也可以发给月蕴溪让她自己看,让她看一看,醉酒的自己有多坦荡可爱。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剖白自己展现给心上人的。
唯独不能够在这样的情景下,作为喝醉的证据,由她当着月蕴溪的面播放出来。
已经不是要月蕴溪社死的程度了。
那样诚挚的、被小心掩藏着、需要依靠酒精才能说给她听的心意,哪能被这么糟蹋。
这沉默持续了很久,鹿呦光着的腿都被冷空气浸得冰凉。
直到月蕴溪将被子盖到她身上。
鹿呦身体回暖,神思回笼,才发现自己的指腹在屏幕上按压太久,跳出了操作提示。
而月蕴溪以为她要删除,嗓音低轻地对她说:
“留着吧,保存好它,以后也许……会有用。”
鹿呦挪开手指,将视频关掉,好笑道:“能有什么用啊,吵架了,当伤人的武器嘛?”
拖把发来别墅地址和着装要求,她顺手回复,因而没有注意到,月蕴溪的神情因为她的话空白了几秒。
ˉ
吃完早饭办理退宿,赶在中午开饭前两人回到了南泉,吃完午饭没多久,月蕴溪接到了云竹的电话。
手机里的声音特别低,鹿呦都没能捕捉到太多内容。
只言片语里,只能拼凑出来一条信息——云竹和云家闹翻了,现在人在医院。
至于为什么闹翻,怎么的进的医院,闹翻的后果如何,也许是声音太小了她没听见,也许是云竹压根就没说。
月蕴溪要去看看云竹,考虑到鹿呦和陈菲菲的关系,就没带鹿呦一起去。
目送月蕴溪的车驶远,鹿呦驾上自己的小车,先去了商场,备了两份给拖把的生日礼物。她一份,月蕴溪一份。
她小心机地选了配套的。
而后去了趟迷鹿。
询问了吧台的员工,都说没再见过那位叫“十一”的客人。
发过去微信消息始终没被回复。
当然,放在酒桶里的文件也没有“炸”。
鹿呦将它从酒桶里拿出来,正琢磨着该怎么处理,当初收下这份文件的小姑娘走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神态拘谨,似有未尽之意。
“怎么了?”鹿呦问。
小姑娘大约属于那种不敢跟老板直接交流的,说话很紧张,有些语无伦次:“上次我忘了说,我后来跟店长说了,她觉得有必要跟您说。”
鹿呦耐心听着,没有打断她。
“就是那个客人,给这文件的客人,她的声音很像陶芯。”小姑娘问,“就是唱给你听那个节目的歌手,唱食野的那个。”
“……”
没成想手上的文件是以这种形式“炸”的,仿佛烫手山芋,鹿呦险些要将它们扔回酒桶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应了声好。
小姑娘临走前说:“也就是有一点像。”
似是不太确定。
鹿呦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文件沉思。
印象里,她们没有互赠过纸质的东西。
或许是一起拍的合照?
又或许是认罪书?
这想法没头没尾,来得也莫名,但让她有那么一霎的犹豫,犹豫要不要打开看。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
拿出来看,是拖把发来的消息,隔着屏幕都能看出对方的犹豫:【那个yoyo,我才听说你跟桃桃分手了……你知道的,乐队解散后,我就开始做自媒体了,粉丝都很期待我们合体,所以我也请了桃桃……然后因为我这个别墅租得时候吧,要统计人数的,就是钱已经交了……emmm,你那边,跟桃桃应该不影响吧?实在不行,你可以避开她玩,别墅很大的!】
鹿呦看了眼右手抓着的手机,又觑了眼捏在左手里的文件。
片刻,她回对方:【不影响。】
挺好,不用她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处理,可以把这东西直接还给对方。
ˉ
离开迷鹿后,鹿呦找了搬家公司将蓝湾那边的生活用品的衣物打包,搬去钟疏云的小洋楼。
保镖这段时间一直在门口盯梢,向她汇报说,栾树旁边那辆疑似坐了狗仔的车,消失了一阵,前几日又停在了那。
但很神奇,陶芯又没回来,是在拍什么呢。
保镖挠挠头说:“我感觉……是在拍隔壁的夫人。”
月阿姨?
拍月阿姨做什么?
鹿呦有点懵,想了想去隔壁按了门铃,想提醒一下月韶。
开门的是陶家的阿姨,说月韶出门做美容了。
鹿呦若有所思地往回走,听到大型车车轮滚动在路面的声音,顺着瞥过去一眼。
是搬家公司的箱车。
车停在门口,保镖帮忙指挥他们停车。
搬完家也就不需要人看着这栋房子了。
鹿呦想到这点,安排好打包员的工作,找保镖和夜班的那位一并涨了工资,让他们盯着点那辆车,护着月韶。
犹然不放心,她给月蕴溪发消息说了这件事。
蓝湾需要搬走的东西全被缠上薄膜,月蕴溪的回复才发过来。
[满月]:【刚打电话跟她说过了。】
[满月]:【云竹这边情况不太好,我晚点回去。】
鹿呦往后退了退,给搬家公司的人让路,倚着墙回月蕴溪:【我找人来蓝湾打包东西搬家了,就让保镖去给月阿姨站岗了】
[满月]:【她可*能会让保镖回去,觉得不需要。】
[鹿]:【没事,我让保镖继续站在我家门口】
[满月]:【好聪明哇】
鹿呦勾着唇笑,感觉她回得很快,大约这会儿比较闲,便说了云竹和陈菲菲的事。
[满月]:【难怪她要闹翻了。】
哦,为了菲菲。
[鹿]:【我要告诉菲菲么?】
[满月]:【[嘘]】
哦,悄咪咪的。
鹿呦转头就去联系陈菲菲说了云竹的情况,她两头聊,一边从月蕴溪那里问清云竹所在的医院和病房号,一边无视陈菲菲口是心非的回复,直接把有效信息一股脑地甩进聊天框。
最后,陈菲菲还是没忍住地问:【她怎么样?】
鹿呦回:【我母鸡啊】
陈菲菲再没发消息过来。
鹿呦回到月蕴溪的聊天窗口里:【云竹这情况,明天你还去拖把的生日么?】
月蕴溪发给她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截图里,拖把不知是误触还是故意,拍了拍月蕴溪。
系统显示:【“拖把”拍了拍我的木鱼功德-1】
鹿呦差点笑喷。
再往后看,拖把解释是误触,也许是太过尴尬,没话找话地说明天的别墅趴陶芯也会去。
好好好,这下功德真要在月蕴溪这里-1了。
鹿呦抿着笑,打字过去:【你这是不放心我?怕你不跟着去,我要旧情复燃跟她重归于好?】
[满月]:【前者无能,后来居上。】
鹿呦唇边笑意不自禁地漾得更深,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好傲的口气。
倒也是这么个理。
不过……
[鹿]:【不对呀,她心里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应该担心的是我才对啊。】
鹿呦打字的手停了一下。
昨天真是喝了酒又被祖宗折腾糊涂了。
陶芯不是不敢亲近她,而是心里有月蕴溪,不想亲近她。
可是,为什么她的记忆里,陶芯的神情是恐惧和慌乱呢?
手机一振。
[满月]:【你担心什么,我是你的。】
鹿呦注意力瞬间被拉回来,笑着回:【那你在担心什么呀~】
不是问话,是调侃。
月蕴溪不回她了。
鹿呦等了一会儿,猜想月蕴溪大概是去忙了,看搬家公司的人一趟一趟地抬满当当的纸箱进车厢,百无聊赖地学着拖把拍拍月蕴溪。
【我拍了拍“[满月]”的木鱼功德-1】
联系前面她欠欠的调侃,这拍拍提示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鹿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是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驱使她点进月蕴溪的头像,暂时地改回备注为月蕴溪,切回去拍拍看看效果。
【我拍了拍“月蕴溪”的木鱼功德-1】
禁不住再拍一次时,深秋的风撩乱了头发,屏幕上弹出提示——
【我拍了拍“月蕴溪”说:“我爱你。”】-
次日下午,鹿呦按照拖把千叮咛万嘱咐的“盛装出席”,在月蕴溪的衣帽间里挑衣服。
因为忘了这茬,出席重要场合的衣服都挂进了小洋楼里的衣帽间,而她留在月蕴溪这里的都是些常服。
“我比赛都木有穿礼服,不过三十岁的生日,是得隆重点。”鹿呦慢慢悠悠地晃,感觉自己在逛商场。
经常比赛的月蕴溪隆重的礼服数不胜数,看得她眼花缭乱。
“你生日要不要也这么办呀?”黑白居多,单看都好看,挂在一起就成了完整的色块,鹿呦只能拿出来看。
“不要,麻烦。”月蕴溪倚着墙看她一件一件地从架子上拿下来,“也许……不会过了。”
“有比赛?”
“不确定。”
鹿呦转了转抬累的胳膊,注意到一套颜色别致的西装,“如果没有比赛,又不想办那么复杂的话,那就我们俩好不好?”
月蕴溪勾唇笑得清浅,“好,一言为定?”
“你真的很幼稚。”鹿呦纵容地说,“一言为定。”
她心不在焉地拿下那套西装,大脑欢快地运转,到时候怎么陪月蕴溪过。
“要穿那套么?”月蕴溪问。
鹿呦回神看向面前仿佛从葡萄酒桶里捞出来的衣服。
近乎苛刻的挑人色调。
“你怎么会想起来,留下这套衣服?”鹿呦拎着衣服比在月蕴溪身前。
都说人靠衣装,但显然这句话得反着用在月蕴溪身上。
她是衣靠人装。
“我要说,乐团拿给我的时候,我想到了你,你信么。”月蕴溪说。
这样挑人的颜色,非得是皮肤冷白,气质从容,个子得高挑,身形得好的人,才能驾驭好衣服版型剪裁营造出的飒不失媚、纯不失欲的风格。
“我不想信。”鹿呦收回伸长的胳膊,对着穿衣镜,衣服比在自己身前,心里补充,但不得不信。
还挺好看。
重点是,保暖。
奶奶看了都得叫好,不会念叨她。
鹿呦拎着衣服准备关门换。
月蕴溪鞋尖抵着门不让她关,望向她的眼神里有种微妙的欲望。
鹿呦脸涨红:“她那地方可远了,时间紧迫。”
“那我们快一点?”
“……”
月蕴溪手指戳她鼓鼓的脸颊一下:“逗你的,就是单纯地想看你换衣服而已。”
说着又揉揉她的头:“脑袋里都装的什么呀。”
是她脑子里装太多了么?
明明就是有人欲。望太强!
昨晚从云竹那里回来那么晚,月蕴溪声色都显出疲惫,还要缠着她折腾。
比喝醉酒的夜晚都疯。
从沙发到窗前到浴室再到地毯,好像这个房间,除了衣帽间,每个地方都被那样的气息打了卡。
鹿呦解睡衣的扣子:“你穿什么?见情敌是不是要好好挑个战袍?”
她动作顿了一下。
说起来,到底是谁见情敌呢?
月蕴溪目光从她身上滑过:“是得好好挑挑。”
鹿呦回过头看她,不知为什么,莫名有种感觉,感觉自己是被月蕴溪眼神给扒干净的鹿。
到处都是红的。
作为回报,月蕴溪也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换了衣服,露背贴身的鱼尾,连内衣裤都得换成不露痕迹的款型。
在穿上那些之前,月蕴溪坐在凉冰冰的岛台上,被冷得弓起身,像根藤蔓,缠绕住她的腰,慢腾腾地将她拉近,说:“你抱抱我,有点冷。”
穿戴整齐和一。丝。不挂的对比冲击太强,鹿呦完全忘记了她自己说的,时间紧迫。
也忘了本来该说她的——冷还不穿好衣服。
只记得要咬住月蕴溪的唇瓣,在间隙里嗔她说:“你这个骗子。”
一点都不单纯。
月蕴溪低低地笑,混合着压抑克制的声音。
那声调撩人又微妙,太过抓耳,尤其刺激着调律师敏感的耳朵。
鹿呦忍不住掐她的下颌,让她低一点头,看见她脸上露出愉悦到极致,以至于显出几分痛苦和疯狂的神态。
感觉到她的手碰触到脸颊,一点点的凉。
听见她以气声问:“骗人的下场是什么?是要被小狼吃掉么?”
鹿呦很难形容月蕴溪这段时间给她的感觉,她的欲。望好像是建立在某种情绪上。
类似一个绝望的人站在黑夜里不知前方是悬崖还是路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让整件事做起来显得格外夸张,像末日的狂欢。
鹿呦从不知道自己是可以接受这么多的。
不只是可以接受。
可以说被带动的,很沉浸其中。
到最后,月蕴溪海妖般的嗓音,像在给她灌输一个咒语:你不是小狼。
是小鹿。
食草的动物。
…
从房间出来,下楼的时候,奶奶正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瞥了眼挂钟说:“是不是要迟到了?”
足足晚了半个小时。
鹿呦背过酸涩的手在身后,含糊地说不碍事,尴尬地看别处,扫见电视里的画面。
抗战剧,不是家庭伦理剧。
“你俩是不是吵架了?”奶奶打量着她们问。
“嗯?没有啊。”鹿呦有点莫名。
“哦,我还以为吵架了呢。”奶奶朝一会儿趴一会儿转圈显得很躁动的比熊努了努嘴说,“小溜溜球一直坐在你们门口,时不时还叫两声,我还当它是劝架呢,就没去提醒你们到时间该出门了。”
“……”
鹿呦做了个深呼吸,说时间不早了,抬脚就走。
身后月蕴溪低轻的笑声隐隐约约缭绕到耳畔。
“真没吵架啊?”奶奶要送她们出门,走在月蕴溪身旁问。
“没有呢。”月蕴溪温声安慰奶奶,“别担心,真没有。”
出门,鹿呦按了钥匙开车锁,伸手拉车门,明显能感觉到右手用力时的颤抖。
被夹得太狠了。
她把钥匙丢给月蕴溪,没好气地:“你开。”
奶奶拽住月蕴溪:“真没吵架?”
月蕴溪忍不住低轻地笑,“最多算是……促进感情的小打小闹。”
鹿呦坐进副驾手捂住脸颊。
温热的,分不清是掌心的体温,还是脸颊的热度。
奶奶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不对劲,又不说上哪里不对劲。
她想着别的事,很快就懒得管这种微妙的感觉了,走到鹿呦窗边,说:“哟哟啊,有个事。”
“昂。”鹿呦转过身,伏在窗沿,“什么?”
“过几天。”奶奶顿了顿,“月底吧,月底的样子。”
鹿呦认真听着,点点头,示意奶奶继续说。
“你……你定个饭店吧,随便定哪家,我,我那什么。”奶奶说得吞吞吐吐。
鹿呦问:“要办乔迁宴么?”
“欸。”奶奶应完声,立即摇头,“不,不是,就是那什么。”
她抬了抬眼,目光越过鹿呦,落到坐进驾驶位的月蕴溪身上,隐约有了求助的意味在里面。
但月蕴溪仿佛没在听她和鹿呦说话,低头弯腰专心调整着座位。
“什么啊?”鹿呦笑了笑,“是不是想去外面吃饭了?”
“嗯。”奶奶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她挂着笑的脸,一鼓作气地说,“在外面吃,见个人,订包厢哈,环境好点的,保密点的。”
“私密性好点的?”
“对,对!”
鹿呦好奇:“见谁啊?”
奶奶张了张口,却是过了片刻才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鹿呦“啧”了声,忽然想到说:“您别是给我搞什么相亲哦。”
“那没有的。”奶奶挥挥手赶人,“见了就知道了,哪儿那么重的好奇心呢。”
“那我能带上……”鹿呦瞥了眼月蕴溪,轻轻开口询问,“吗?”
“带带带。”奶奶开始叮嘱路上小心之类的话。
鹿呦系好安全带跟她告别,等月蕴溪将车开出去,感叹说:“见谁啊,神神秘秘的。”
她侧头看月蕴溪:“你知道么?”
问完,她后脑勺靠向椅背,偏过头忍不住笑:“我真是傻了,你怎么会知道。”
月蕴溪抿了抿唇,第一次,没有在话题里给她回应。
第80章 你就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么?(修)
拖把租的别墅在南泉偏郊的山林景区里,明星顾悦微在这里拍过营业视频后,就成了网红打卡点。
几乎全网“有钱”人设的博主都有入住体验的vlog。
显然,拖把也想成为其中之一。
路程远,鹿呦闲的没事去搜了拖把经营的视频账号。
不知道是为了引流,还是真的怀念,拖把的账号名称里还带着乐队的名字,叫水果派—巴乐。
乐队名还是鹿呦起的,随口一提,就被陶芯拿去用了,来源乐队四个人的名字或外号都能和水果挂钩。
比如谐音芭乐的巴乐,因为很像拖把头发的存在感更强,比起芭乐,大家更喜欢叫她拖把。
在迷鹿驻唱过一段时间的吉他手陈西关,外号叫西瓜。
还有脾气最直,因为取向一致跟陶芯关系最好,曾经发微信跟鹿呦说,是初晓故意勾引陶芯的周宁梦,外号柠檬。
“我记得,周宁梦好像……喜欢你。”
月蕴溪不咸不淡地“喔”了声:“喜欢我的人挺多的呢。”
她可真喜欢月蕴溪这种落落大方的自信,鹿呦笑说:“是~姐姐嘛,姬圈食物链的顶端。”
拖把最近几天的视频,都有柠檬,鹿呦继续着这个话题:“露营的那次,她跟陈菲菲,特别兴奋地歪歪跟你谈恋爱会是什么感觉。”
月蕴溪顺势问:“什么感觉?”
“你在问我,还是在问她们幻想的感觉?”鹿呦好笑地反问。
“后者。”
鹿呦酸溜溜地“啧”了声,什么啊,不是应该更在乎女朋友的想法么。
“我知道。”月蕴溪不紧不慢地说,“当时都听到了。”
鹿呦:“……”
哪有说话这么大喘气的!
鹿呦鼓着腮帮子,故意晾着月蕴溪,不打算太快回答她感觉如何。
车窗外,宽阔的道路在视觉效果下连着远处灰青色的山,尖尖的山顶戳破了一轮红日,淌了满天的暮色。
渐渐与记忆里,露营那日的天色重合。
那天的晚霞,犹如月蕴溪将拉拉队做永生花时调出来的颜色,橙色多些,柔粉少一点。
因为食物不够吃,月蕴溪同陶芯开车下山采买,趁着她不在,陈菲菲与周宁梦聊她,越聊越上头。
陈菲菲根据自己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分析说:“我觉得跟女神谈恋爱吧,可能会累。虽然她会智慧地引导,温柔地包容,但你就想绞尽脑汁地想跟上她的进度,无时无刻不想进步,渴望有朝一日达到她的高度。
还有,吵架大概也是吵不起来的,因为她是理性的,而你是感性的,要是等她感性了,哼哼,这种人,她一哭你就完蛋。”
小女生们一听,更加春心荡漾。
只有鹿呦一个,拧着眉头,心想那也太累了,不由感叹了一句:“比起姐姐我还是更喜欢妹妹。”
陈菲菲不允许她这个异类发表想法,搂着她的脖子来回晃:“你说的是长相吧!嗯?嗯?就是长相吧!”
鹿呦还记得,她被晃乱了头发连声应“是是是”,扭身站起来躲陈菲菲的魔爪时,发丝遮了视线,一下撞进了月蕴溪的怀里。
也记得,当时月蕴溪柔声提醒她“小心”,但最初看她的那一眼,就像天边提早爬上来的月亮,灰蒙蒙的,清冷的,没有一点光泽感。
听见了么?她惶惶不安。
都听见了。
那会儿不确定问题,在此刻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越靠近别墅区风景越明朗,起伏不断的路设置了一条又一条的减速带,车身颠簸得像淌在水里。
鹿呦思绪跟着上下晃漾,无端想起月蕴溪先前问她审美变了没,心跳一紧,随即慢慢松开。
难怪那么在意。
原来是为了好多年前硌进心坎的杠杠。
“有想出五百字的读后感么?”月蕴溪突然问。
“什么读后感?”鹿呦懵了一下。
——“读我。”
福至心灵,鹿呦转了转眼睛说:“就……跟这首钢琴曲一样。”
车载音乐刚切进clairdelune这首钢琴曲,她比赛演奏的曲目。
月蕴溪笑了声,说她使坏。
“哪有。”鹿呦小声辩驳,两分心虚,但真没有。
“想那么久,回答这么简单。”月蕴溪叹声,“我还满心期待地等了好久呢。”
鹿呦哼哼说:“谁让你说话大喘气,故意逗我。”
“我错了。”月蕴溪道歉又快又诚恳。
鹿呦顿时没脾气了,顿了几秒,缓声而认真地说:“跟你谈恋爱的感觉,就像这首曲子。无论是舒缓的前奏,还是节节攀升到高。潮的华彩段……”
余光里,月蕴溪抓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
鹿呦清了下嗓子才继续:“哪怕每天都弹奏好几遍这个旋律,哪怕我已经熟悉这个旋律熟悉到能倒背乐谱的程度,也还是会期待着第二天也能够在琴键上奏响她,一点都不会觉得腻,就是很喜欢……喜欢每天的生活里都有她。”
眸光从眼尾匆匆扫过驾驶位,根本来不及看月蕴溪的神态反馈出怎样的情绪,就被鹿呦收了回来。
虽然不是很直白的话,已经说得十分委婉了,仍旧让她感到羞耻。
相比她,月蕴溪就要游刃有余得多,嗓音含笑地说:“你让我对这首曲子的喜爱度又上了一层。”
鹿呦顾不上羞,不由自主地抿嘴笑,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
那里被撩得有点痒。
车停在地下车库,临近直通别墅的电梯口的位置都被占了,只能停在远处。
刚巧与陶芯错开,从挡风玻璃往外看,依稀能见到周宁梦背着贝斯同陶芯站在电梯间里有说有笑。
车已经停好,但月蕴溪没熄火,还在放着没奏完的曲,说:“我想听完。”
鹿呦睨她,看破不说破,笑着应:“好~”
那两人很快就进了电梯,钢琴曲还没有结束,悠悠地漾在耳边。
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一下,鹿呦拿出来看了眼,是搬家软件的推送消息,让她为昨天的服务评分。
点进去,订单界面有显示出发地和终点的小区名。
鹿呦觑看“蓝湾”两个字,听着德彪西月光的尾声,忽然想到:“有件事。”
“嗯?”
“小时候学这首曲,听到有人拉大提琴我合奏。”鹿呦侧过头问,“是你?还是?”
钢琴曲播完,月蕴溪开了车门锁说:“虽然挺想也抢她一次。不过,不是我。”
也抢她一次?
鹿呦在心里提醒自己别忘了调查乐谱的事,嘴上继续着话题说:“我还以为是你,有一次做梦梦到,梦里去阳台看,看见你在收琴,感觉特别真实,都分不清是梦还是被我忘了的场景。”
“是有这个事。”月蕴溪走到车头跟她会面,“你可真是,真不错的记性。”
停顿的空隙,月蕴溪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鹿呦揉着额头,吐吐舌头,“你这个弹人的习惯是从钟老师那儿来的么?”
月蕴溪想了想说:“应该算是,小时候住在钟阿婆家,一个月能见一次来看望钟阿婆的钟老师,每次都会弹我额头。”
西城旅游那会儿,月蕴溪有提过,在来蓝湾之前,她曾跟月韶在钟疏云西城的老房子住过一段时间。
但也许是因为这事就只提过那么一次,给鹿呦的印象不深。而认知里,钟疏云是弹钢琴的,月蕴溪是拉大提琴的。
以至于,她总以为月蕴溪是成名以后同钟疏云合奏演奏才互相认识。
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哦,原来这两人很早就相熟了。
鹿呦继续被打断的话题:“所以,我是真的有看到你在收琴,那你怎么不跟我合奏嘛?”
又不是没琴。
“当时就那一把琴,那会儿为了省钱,去演出的时候我没给琴买机票,运输路上摔坏了。陶叔给我重买了一把,陶芯也想要。”月蕴溪说,“刚好听你在弹,我就拿了乐谱给她让她跟你合奏,试试手感,看到底是要她原来的琴,还是跟我换。”
鹿呦抿了抿嘴,心情复杂。
虽然月蕴溪没明说,但她知道,陶芯多半是把琴抢过去不愿意还了。
“奶奶以前评价她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很自私的一个小孩儿。”鹿呦说。
月蕴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陶芯。
“说她永远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才是好的,等把别人的东西抢到手里,需要用自己的东西做取舍的时候,又舍不得自己已经拥有的,就是既要又要的。我当时听着还挺不开心的,不乐意奶奶这么评价我朋友。”鹿呦侧目打量月蕴溪说,“不要吃醋哦,虽然我们之前谈过,但她喜欢的是你。”
月蕴溪神色平静,并没有介意的意味在里面,听到最后一句,甚至扬起了嘴角,淡笑说:“有没有可能她也不是喜欢我,就像奶奶说的,只是觉着自己没有的都是好的。”
“不知道。”鹿呦懒得多想这种复杂的情感了。
月蕴溪也没继续深推这个理论,问她:“然后呢?”
“然后?”
“然后你是怎么看待她的呢?能让你不认同奶奶的想法。”
“因为她跟我说过,她以前还有个弟弟,弟弟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是她不行,她只能得到无尽的贬低。刚开始,她觉得是她不够优秀,所以很努力地学习、装乖、讨好大人,但是换来的是无视。”
走到电梯间,鹿呦按了上行键,上面似乎有人占着电梯,没有动静。
“我没有体验过被无视的感觉,但我想象了一下,感觉挺不好受的。”
月蕴溪揉了揉鹿呦的头,完全没办法吃醋或者介意,因为她喜欢鹿呦,就是源于鹿呦会共情、理解别人的处境,能够在这个多人人心冷漠的大环境里,保持一颗怜悯之心。
爱人是一种能力。
也许连鹿呦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能力,不是她的天赋异禀,而是有人将她教得很好。
“然后她说,有次弟弟拿走了她的作业本,她就抢走弟弟的玩具。然后她被爸爸、爷爷、奶奶还有妈妈都骂了一通。她说,就算被骂被打,那也是好的,至少他们能看见她。
所以我想,她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因为没有人指正她的错误行为,也没有人教育她该怎么做。
有时候她给我的感觉。
就很像她捡回来送我的溜溜球,太久没人管,饿得太狠了,出门遛看到啥都要吃,不停地叫,来引起关注,还有分离焦虑症,人不在身边就拆家。”
说到这里,鹿呦转头看了眼月蕴溪,看见她皱着眉头,连忙补充,“我这个可能说得不太恰当。”
月蕴溪眉眼慢慢舒展,“还好,挺形象的。”
“那你皱眉干嘛?”
“因为……”月蕴溪明显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过了几秒才说,“我不知道这些。”
鹿呦惊讶:“她没跟你说过么?”
“只知道她有个弟弟,陶叔经常会提,但没听她说过。”月蕴溪推断说,“我想刚开始,是她对我和妈妈比较排斥,所以没说。后来好些了,陶叔都不提她弟弟了,不开心的事已经翻篇过去,她也没必要再提。”
鹿呦点点头。
电梯终于有了动静,很快下来,敞开门,里面站了十几个人,有乐队四人,还有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拎着化妆箱的化妆师……
拖把为了好好利用今天生日宴的重聚吸粉,特地写了脚本,第一幕是在停车场录制乐队很巧地同一时间到场的视频,彰显她们缘分未尽。
电梯半天不下来,就是她按了长停键,等着给她拍短视频的员工拿道具,顺便讲剧本,结果讲得太激动,忘了关电梯门切掉长停指令。
鹿呦没想到电梯里面有乌泱泱一堆人,她刚好站在电梯门口,看着个个仿佛要去走红毯的冻人穿搭,愣在原地,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拢紧外套。
真是一生要出片的中国女人。
月蕴溪一手拽着她的胳膊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旁边带了带。
“欸?蕴溪姐!”周宁梦眼睛都被点亮,撩了一下烫卷的头发,熟稔地说,“就知道你会来。”
月蕴溪笑了笑,一惯地礼貌温和。
周宁梦用胳膊肘轻怼了一下拖把,偏头小声说:“我就说叫你试试吧,桃桃都来,蕴溪姐肯定也来。”
拖把无语地赏了个白眼给她,旁若无人地跟“窃窃私语”:“我没提桃桃,你蕴溪姐就答应了。”
你蕴溪姐。
鹿呦挑了挑眉。
拖把和周宁梦似乎才意识到不对,转头看看戴了帽子墨镜口罩什么情绪都瞧不见的陶芯,又看了看她俩,最终,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月蕴溪扶在鹿呦侧腰的手背上。
月蕴溪便是在这时松开的鹿呦,去按了又往上跑的电梯。
叫人分不清,刚刚那个亲密的姿态意味着什么。
“你们……”周宁梦卡壳。
拖把帮她问:“你们俩一起来的啊?”
“不是啊。”鹿呦摸摸鼻子,睁眼说瞎话,“等电梯等了五六分钟吧,犹豫要不要走楼梯呢,想着进大别墅走楼梯也太不上档次了,刚好,蕴溪姐~来了,我就跟蕴溪姐~在这聊聊天,一起等电梯了。”
阴阳怪气的“蕴溪姐”,月蕴溪瞥了她一眼,禁不住笑。
“……抱歉抱歉,我的锅,聊太嗨了,你看嘛在这又聊嗨了。”拖把连声道歉,随即转头招呼乐队的人去拍视频。
“你们先去吧,我等会儿过去。”陶芯说。
“好好好。”拖把拉着周宁梦和陈西关往停车处走。
没几步,陈西关挣开拖把的手说:“我有个东西没拿,你俩先拍,我去拿一下,等会儿就过来。”
“好叭,快点的哈。”
陈西关点头,转身往回走。观察着四周,隐在了停车场的柱子后面,从包里摸出手机找准角度打开了摄像模式。
镜头对准着电梯间,放大,刚好录进三个人的身形。
陶芯说:“还以为你俩不会来。”
隔着墨镜、口罩,也不知道她什么表情,在想什么。
鹿呦耸了耸肩,很无辜:“拖把求着我们来的。”
陶芯:“……”
气氛不好,但好在电梯来得快。
鹿呦进电梯前,想起来的目的,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递向陶芯:“这是你的吧,店员说来送的人比我高,我还以为不是你,都忘了人是可以穿高跟鞋的,下次乔装,记得把声音也变一下。”
“你看了么?”陶芯问。
已经进了电梯的月蕴溪正低眸按住开门键,闻言,长睫颤了颤,往上抬,目光扫过鹿呦手中的快递文件袋。
封口完好无损。
“没有。”
鹿呦看陶芯不接,直接将文件塞给了她。
陶芯还是没接。
文件袋“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月蕴溪平声叫她:“呦呦。”
示意她该进电梯了。
鹿呦便没管那个落地的文件袋,径直往电梯里走。
身后,陶芯问:“你就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么?”
鹿呦进了电梯,转过身,面朝陶芯,正要说不想。
耳畔撩过月蕴溪轻笑的嗓音,很像色泽温润的玫瑰缓缓绽放,但根茎带了细微的刺。
“是什么?你的乐谱和歌词么?”
陶芯口罩下的唇线瞬间抿直。
明明是扎陶芯的刺,却尖锐得让鹿呦也心尖也颤。
电梯门合拢,往上走,鹿呦陷入沉思,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感受到月蕴溪柔凉的指尖抚在眉心才回神。
月蕴溪收回手,问她在想什么。
“想你喝醉的时候答应我,把你那个装了所有乐谱的蓝色文件夹借给我。”鹿呦看向她问,“还作数么?”
月蕴溪敛在眼睫后的眸光漾了漾,有微不可察的兴奋转瞬即逝,语调依旧平静温和,不露分毫多余的情绪:“当然作数。”
“现在倒是爽快,搬琴的时候护得跟什么绝世宝贝似的,碰都不让碰。”鹿呦嘀嘀咕咕地吐槽。
月蕴溪被她逗笑,温声解释:“那时候不是时候。”
鹿呦扬起眉梢:“现在是时候了?”
月蕴溪牵唇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