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师自通的男人

    金灿灿的暮色落在金黄的竹叶上,像是渡上的一层佛光。

    早出晚归的青年终于携着寒意,不疾不徐的从桥上行下来。

    守在门口的小岳见到他,迎上去道:“郎君,那两人奴已经打发走了,估计这会子恰好与山下,那些还没有走的官差碰上面了。”

    沈听肆微扬秀似远山的眉骨,低着头整着广袖,听不出兴味地‘嗯’了声。

    小岳跟在他的身边。

    他隔了片刻,忽而问起:“她来了吗?”

    小岳点头:“回郎君,怜娘子在里面等您很久了。”

    话音甫一落,行在前方的青年步履骤停,神色温柔回首:“何时来的?”

    小岳斟酌道:“那两人刚走不久。”

    沈听肆捻着指尖的佛珠,面上的温情随夕阳垂下,也渐渐多了几分冷淡的暗色。

    小岳看不出郎君心中在想什么,不敢再多说什么。

    外面黄昏灿烂,屋内的女人似乎等了很久,此刻正斜躺在榻沿边,身上的绫罗软绸的裙裾散如淡紫的烟雾。

    沈听肆推门进来时放慢步伐。

    他看了眼榻上睡得香甜的女人,从柜中拿出僧袍转身又出了屋。

    待到换洗风尘后再次回来,谢观怜已经醒了。

    她眼含迷蒙地望着刚进来的青年,白净的脸颊带着睡出的红痕,眼尾通红得似哭过。

    而他立在不远处,身后昏暗的暮色使他脸上的神情难以琢磨。

    谢观怜醒觉半晌才从榻上下来,上前抱住他将脸颊埋进去,深深地呼吸他身上旖旎的檀香:“你何时回来的?”

    沈听肆将手中提着的热茶放在一旁,温声道:“刚回来没多久。”

    “哦。”女人小声地回应了一声。

    隔了好久,她的意识终于清醒了,松开他扬起明亮眼打量他。

    模样温良慈悲的青年五官生得极好,鼻尖薄近透白,垂眸看人时总给人一种淡漠得如神坛上受香火的玉面观音,透出几分娴静之姿。

    不过她想不通,为何好端端的,李府会忽然出事。

    不会是他做的吧?

    他眸含惑意地盯着她,目色如墨珠般漆黑,透出的怜悯更甚于以往。

    谢观怜刚升起的怀疑,在他眉眼温柔地望向自己时又荡然无存。

    怎么可能是他做的,她于他,远没有重要到能使他做这种事。

    况且,他是慈悲的佛子,自幼授的是慈悲渡人,大约只是巧合罢了。

    谢观怜拉着他的手往一旁走,让他坐下。

    他如常照做,伸手抚摸她睡乱的雾鬓,“怎么了?”

    谢观怜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跪坐于簟的膝上,仰起白净的脸庞望着他摇头:“无事,就是在想,月娘何时启程?”

    沈听肆垂眸,屈指拂过她恬静的眉眼,“第一声钟鼓。”

    “这般早。”谢观怜眨了眨眼,面上露出几分不舍。

    他凝着她不舍的神情,温声问道:“想要去秦河吗?我可以带你去。”

    谢观怜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

    她可不想去秦河,万一不慎遇见故人,往事便也难隐瞒。

    但她脸上适时地微动出眷恋与不,抱住他的腰闷声道:“我这身份不好去秦河,就不去了。”

    而且她与他算来只是露水情缘,即便她再喜欢,都达不到让她跟随他去秦河的地步。

    她不愿去,沈听肆也没有再说什么,勾起她落在手臂上的长发卷在指尖。

    周围霎时变得空寂,窗边的有一束残留的余晖随着晃动的竹叶婆娑摇晃,隐约有昏黄的暧昧在流转。

    谢观怜闻见他身上清冽的檀香,旖旎得似窗边的残光,也被他指尖勾住长发瘙痒得身躯发软。

    想起昨夜他答应的话,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好闻的檀香,轻声呢喃:“你是不是刚刚沐浴过?”

    他垂下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然后轻轻地‘嗯’了声。

    谢观怜抬头望着他,指尖忽然从后面勾住他的腰带,眼珠子似汪着盈盈的水,如同媚人的水妖:“洗这般干净,是不是想做什么?”

    她对于他表达的慾望一向直白,即便是最初不相熟时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充满着露骨的渴望。

    若是在此前,他早已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可现在却敛着长睫,任由晦暗的影矜持地洒在深邃的眼睑上,而勾住她长发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是想。

    从她离去后,他眼前时不时会浮起她的面容,妩媚的,霪柔的,魅惑的,不同形态的女人如同鬼魅般形影不离。

    甚至如今他连夜里的梦,也全是她。

    梦见她被他死死扣住的手腕挣扎,香汗淋漓,喘吁如吟。

    沈听肆被遮住的茶黑眼眸浮起迷离,姿态端方地跪坐在簟上,任由女人细长如玉手从后面绕至前方。

    他仿若未闻般一动不动,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是渴望,还是拒绝,倒是颧骨先洇出艳色的潮红。

    谢观怜听见他克制的呼吸,目光落在被撑起的僧袍上,红唇微翘。

    明知道她在这里,却选择先去沐浴换衣,连最后的借口都替她避开了,甚至她都还没有做出什么,只是问了一句想不想,便已经动情得这般。

    真不知道他这般敏感,之前是怎么熬过这二十几年的。

    她压下扬起的嘴角,蓦然起身将人压倒在簟上,毫无顾忌地坐在他的腰上,居高临下地睨视他玉瓷般清淡的神色。

    他静默的与她对视,手自然地扶稳她的腰身。

    谢观怜抬手取下束发的白绸,弯腰覆在他的眼上,咬耳轻声道:“佛子的眼太圣洁了,我这种凡人总是会有亵渎神明的负罪感,所以我能不能遮住你上半张脸?”

    青年因她气息拂过耳畔而喉结轻滚,被遮住的眼尾乍泄出湿绯。

    虽不知她又要作何,但要求并不过分,所以他并未出言阻止,配合她的抬起头让她将白绸的束缚在脑后。

    因为双眸被遮住,看所以听觉和嗅觉便越发清晰。

    他听见她窸窣的脱衣声,柔软的绸缎落宛如英华散在身边,她还俯下了身,轻柔地吻如羽毛

    般先是落在喉结上。

    和之前,她独特的癖好从不掩盖,喜欢含着喉结随着滚动缓慢吞吐。

    “你这儿都这样了,比我的双手腕骨都要大,以前是怎么忍下来的?”她咬着失控的喉结,忽然好奇地问他。

    沈听肆蹙眉忍受涌来的快。感,蓦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似乎要将手腕捏碎。

    缓和微促的凌乱喘息后,他摇头:“没有过,没忍。”

    “骗人。”谢观怜用力咬了一下。

    一瞬间,他情难自禁地抬起脖颈,紧绷在冷白皮下的青筋都透出色慾之气,被遮挡在绸缎下的瞳孔涣散成雾。

    谢观怜眼看着他耳畔的绯红,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起不断起伏的胸膛。

    她顺着粉痕仔细地吻,嗔言似撒娇:“怎么可能会没忍,但凡是正常男人都会有做梦开荤时,我才不信你没有。”

    她可不会信,况且在她说完这句话,青年不仅身体动情得越发明显,也默声没有反驳。

    沈听肆没有反驳她的话。

    佛修禁欲、戒色,无所有处天,所以他一向对性慾单薄,在此之前确实未曾有过,梦中住的是嗜血的佛陀,慈悲的观音。

    但自从遇见她后,从此以后便开始频繁地梦见她。

    他在初时不知梦中的自己与她是在作何,后来才明白,原来梦中的纠缠全是性慾。

    换言之,他纵容自己在梦中亵渎过她数次,血腥又恶心,所以当时他才会误以为是杀慾。

    “你是不是骗我。”谢观怜还在逗他。

    “嗯。”他被遮住的眼睫颤抖,下半张脸呈现些许虚无缥缈的透白,而应下了她说的事实,他攥住她手腕的右手开始失控地颤栗。

    谢观怜诧异他竟然应下了,同时心中好奇,他第一次梦中的人会是谁?

    她原是想问一问,但转念一想,何必多问这一句?

    万一是旁人,是壁画上的神女入了他的梦,她还得做出与这些人吃味儿的姿态来。

    谢观怜没再开口问他,专注的又顺而往上,吻住他的唇。

    他亦松开手,掌心压在她的后颈,抬着下颌去迎她的吻。

    谢观怜趴在他紧绷的身上,莲压金刚杵,用自己喜欢的方式。

    很快那杵便被润得水光潮湿。

    女人的身子娇嫩,还极其敏感,仅是这般边沿的蹭弄,那种又热又滑的快意便涌上背脊。

    他咬住她的下唇,从喉咙溢出低沉地呻。吟。

    她娇媚的声线软绵地变得越发柔,尖尖的,香腮透赤,鼻音嗡嗡得如同哭了。

    两厢厮磨,窗外的余晖早已经彻底落了,漆黑的寝居室内女人眼角坠泪,无力地趴在青年的身上嗓音都沙哑了。

    被蒙住半张脸的青年面色绯红,臂弯勾住她弯曲的双膝,缠吻她的唇舌,时轻时重地研磨,每一下都疯狂往里贴近,好几次险些令她想要从他身上下去。

    “这里不可。”她忽然双足蹬在毛绒毯上,膝盖骤然收紧,尖声拒绝。

    不行,很不匹配!

    “为何不能?”沈听肆眼底洇着迷离的湿雾,早已被折磨得丢了冷静。

    察觉一碰上此处,她的反应异常强烈,他翻身将她圈在怀中,失控地抵在软隙上一寸寸往下陷。

    这里……

    就是此处。

    由她掌控时,她曾好几次都擦肩而过,但每一次都能令他头皮发麻,心中涌上强烈的暴戾之情。

    谢观怜远远低估了男人无师自通的能力。

    在他下意识往里探去,而自己却早就没力气了,这种巨大的体型差让她产生快要被撕碎的恐慌。

    第42章 兄长腰上的香囊有些特殊……

    谢观怜因撕裂的疼痛,而眼眶含着可怜的水光:“快出去,出去,我会死的。”

    慌忙之下,她的双手扣住他绷紧得肌肉鼓囊的臂膀,指甲死死地扣住,疯狂扭动着想将他挤出去。

    此时此刻,深陷情慾中的青年听见女人真情实意地哭喊,理智如同一根细长的针横穿过脑海,从失控中逐渐清醒,克制地停下。

    他垂眸望向身下的女人,平日总是带笑的眼瞳中全是害怕,连鼻尖都哭红了,散下的云鬓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

    她原本绯红的脸变得雪白,好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是了。

    她的身体如此小,如此狭窄,被他贸然伤害,是应该痛苦和惶恐的。

    沈听肆忍着渴望往后退。

    谢观怜只觉得腹上一热,还没有反应过来,青年高大的身躯轰然压来,随后又如遇寒般不停地颤抖。

    “怜娘。”他滚烫的脸庞埋在她香汗淋漓的肩颈上,压抑的呼吸带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腔,似比她都难受至极。

    没进去。

    谢观怜高悬的心庆幸地落下,紧绷的消瘦肩膀泄力般松懈。

    倒也并非是不愿,而是她之前看过了,他那般的尺寸,若是在没技巧的前提下贸然闯入,她多半会被撕裂的。

    与其冒着受伤的风险,她觉得由自己掌控节奏,就在外面便足够了,亦不必担忧有怀孕之风险。

    如果不慎怀孕了,打胎也很伤身。

    谢观怜体会过食髓知味的快。感又受了惊吓,此刻她想讲话的慾望并不浓,抱着青年发抖的肩胛,懒洋洋地抚摸他的后背。

    黑暗的暧昧随着两人的呼吸,慢慢蔓延进一丝冷意。

    良久后。

    他凌乱的气息平静后起身点上灯,替她披上厚软的外裳,低声问:“刚刚有伤到吗?”

    谢观怜看他的眼神略含埋怨的嗔意:“没有,就是有点疼。”

    想到刚才他压着她的手,掐着腰强行挤进去半个头,那种异物入侵的撕裂感,她仍心有余悸。

    今日意外的尝试,越发让她坚信此前所想。

    沈听肆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柔捏上面的红痕:“抱歉。”

    当时乃本能的反应,所以他并不知那处是不能去的。

    谢观怜脸上的露出幽幽的可怜,手指在他的后腰轻点,嘴上吐出委屈之言:“以后不能再这般,好疼的。”

    能不疼,她自然是不愿意疼的。

    沈听肆听闻她提及方才之事,语气中仍有恐惧的颤意,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没说话。

    两人在昏暗的灯下相拥,直至最后的暖意也随之散去。

    谢观怜身上只披了件外裳,里面的什么也没穿,哪怕被他滚烫的身子紧箍,也还是被冻得忍不住瑟瑟发抖。

    “好冷啊。”她轻声呢喃,往他怀里钻。

    沈听肆将她从凌乱的簟上横抱起她,转身放在榻上用锦被裹住。

    先随手披上第一件外裳,遂又将她连着被褥一道抱起来,踏着霜寒出门,往后面的汤池走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汤池边放着一盏被罩住的灯,冷月高悬枝梢,朦胧的月光如蝉翼般洒下银色的光辉于水面,池中的雾气弥漫。

    谢观怜眉心舒展,舒服地倚在水中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神色淡淡地屈膝单跪于被雾打湿的青石板上,雾气下垂着密睫的姿态显出几分难以接近的佛性,动作温和的用水清洗她身上残留的旖旎檀香,灰白的僧袍下摆一半都逶迤入水中。

    从在房中拒绝他之后,他虽然看似神色如常,但身上一直萦绕着黯淡的失落。

    毕竟是骗他的,心中不免有愧。

    她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上他的薄唇,带着点讨好的腻柔:“怎么不笑了?”

    沈听肆抬眸凝向她,抬起湿润的手扣住她的后颈,阖眸吻得更深。

    若不是因为实在太冷了,谢观怜很想将他从上面拉进池中。

    腻了几息,他吻得越发深,好似要将她的整个唇都吞下去,她才忍不住伸手推开他。

    两人皆气喘吁吁地喘。息。

    “怜娘,你与陈王妃交好,她要离开,你可有想过要一起去秦河?”他转过泛着迷离的脸,墨黑的瞳珠没有定下时给人一种黑到鬼气森森的错觉。

    谢观怜往水下沉了一寸,摇摇头:“我如今的身份不好去。”

    先不谈她乃丧夫的寡妇,况且她委实不愿离开寺庙,毕竟一旦她离开了寺庙,届时再想要回来将会难得多。

    “身份……”他轻声呢喃:“原是因为身份。”

    “什么?”谢观怜没听懂他说的话。

    “无事。”他微微一笑,将她从池中抱出

    来,单手提上灯盏,踏着清辉往住所而去。

    谢观怜疑惑眨眼,望着他莫名噙笑的脸。

    像是困扰许久之事,这一刻终于顿悟了。

    谢观怜不禁敛目沉思,方才她说过点化之言吗?

    似乎没有。

    ……

    夜里迦南寺起了狂风,第二日倒是难得的晴天。

    今日晨钟敲响,因月娘要离开迦南寺回秦河,翌日一早,谢观怜起得很早前去送她。

    月娘眼含泪地拉着她的手许久,才依依不舍被小雪扶上马车。

    “怜娘,若是你要来秦河,一定要找我。”月娘的眼都哭红了,不准许车夫赶路。

    谢观怜站在马车边,眼眶亦有些泛红地颔了颔首。

    而两人皆很清楚,秦河距之千里,若无缘故,谢观怜此生应不会踏入秦河。

    “娘子,时辰不早了,殿下吩咐要娘子尽快赶到。”小雪在身边劝道。

    月娘最后对谢观怜哽声道:“若是……你不来秦河,也记得与我多写信,勿要与我断了联系。”

    谢观怜执着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我一定会的。”

    如此,月娘得了承诺才放下马车帘子,不再往下看,吩咐车夫赶路。

    晨雾被破光,远山升起一轮鲜红的金乌,马车踏着金黄的光渐渐行远。

    小雾站在谢观怜身边,见她望着远去许久的马车沉默,忍不住开口劝道:“娘子我们回去罢。”

    谢观怜拢了拢鬓边的被风吹乱的碎发,收回视线,低落地颔首:“嗯。”

    在两人往回走路上,恰好碰上明德园的几位夫人正好相聚在一起闲聊。

    那几人见到谢观怜便止住话头,转而聊旁的话。

    “听说没有,秦河沈二公在去岁时,刚认回去那郎君不是与人定亲了嘛,不久前我听说又退婚了,说是那郎君一心向佛,不肯娶妻,女方亦不想嫁,这门亲事就这般作罢了。”

    “那可惜了……”

    几位夫人面上都露出可惜。

    谢观怜路过她们,想起隐约听见的几个词,心如明镜她们之前在议论何事。

    左右离不过她克死了夫婿,然后又将婆家克得满门入狱。

    待走出小道,小雾不悦地噘嘴:“娘子,我刚刚听见了,她们根本就不是在说什么沈氏刚认回来的那个郎君,分明是在说娘子的坏话。”

    谢观怜摸了摸小雾头,淡淡摇首:“让她们说罢,反正我们也堵住她们的嘴,只要不当着我面说便是。”

    嘴生在别人身上,她即便是能上前捂住她们的嘴,她们还是一样会说,又不能将其都毒哑,所以只要不当面议论令她感到不适,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说什么。

    小雾泄气地垂下头。

    谢观怜见她情绪低落,轻捏着她的脸颊转言:“你听见她们方才在说沈二爷,刚认回来的那个郎君了吗?”

    小雾乖乖地点头:“听见了。”

    这沈氏这些年也不知是怎的了,本就人丁稀薄,前有沈公嫡子自幼被弃在佛寺中,后有沈二公刚认回来的儿子亦是一心向佛。

    谢观怜轻叹:“听说是从雁门找到的,不知道我们认不认识。”

    小雾暗忖一想,以前娘子经常去佛寺,虽和那些僧人不似与悟因法师这般接触,但还是结识了几位面容俊秀的僧人,里面似乎还有好几位僧人游历在外。

    说不定这位郎君还真的和娘子认识。

    小雾越想越觉着有可能,蓦然重重点头道:“娘子,说不定咱们真认识。”

    话音一落,她便被娘子捏着脸笑了。

    谢观怜不过是随口一说,世上哪能有这么多僧人给她认识的。

    迄今为止,她遇见最好的僧人,当属沈听肆了。

    这般想着,她似乎真有几分想他了。

    谢观怜心思微动,但转念又想到,他昨日说今日有客人便就作罢了。

    她轻叹着回了明德园。

    而另外一边。

    此前一直在查的岩王遗孤,近日终于有了些线索,小岳得到消息后即刻带给郎君。

    沈听肆今日没有去山下,而是在舍屋中摆弄一应物件。

    大雪消融后隐有春意,院中露出来的湿润地面被种上了几支梅苗,不仅如此,连厅堂都摆了几瓶印花高颈玉瓶。

    原本清冷空旷的舍院,忽然就多了几分热闹的活人气。

    小岳进来时还觉别扭。

    跟着郎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热闹得如此诡异的场景。

    一切都只是因为,怜娘子之前说这里太冷清了,今儿郎君便在院中摆弄这些树枝。

    此时此刻,青年正屈膝跪坐在蒲垫上,袖袍半挽至手腕,露出的玉色佛珠与透出皮肤的青筋相衬得秀美,修长的手指中缠着嫩梅。

    “郎君,之前去雁门的线人来报,找到岩王遗孤的消息了。”

    青年闻声淡淡‘嗯’了声,头都没抬。

    小岳恭敬道:“回郎君,曾利的话果真是假的,岩王遗孤是位郎君,而并非是女郎,且那位小郎君早就死了。”

    “死了?”沈听肆握住梅枝的手一顿,长睫抖颤,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古怪的意外。

    他沉思须臾,缓缓抬起清隽出尘的面庞,望着他温声问:“不是女郎这件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小岳摇头:“应是没有了,奴派人去查,当年带走岩王世子的那些人,都在逃亡雁门时沿路所遇过何人,虽然不多,但还有一老者记得些,不过奴找到时那老者刚好去世,奴又沿着踪迹去寻,最后才查到那位小郎君被遗弃在雁门行乞,没多久便因病去世了。”

    小岳忍不住唏嘘,原本好生尊贵的郎君,生来便应华服加身,享受仆奴围绕,没想到竟然落得这副结局。

    小岳说完后上首一直没有传来回应,抬眼看去。

    郎君眼眸微阖,面容透着悲悯的神性,双手合十,像是在为那位尚未见过的可怜人超度。

    但小岳却并不觉得,郎君是在超度人。

    果然稍等了须臾,小岳便听见了郎君略显清淡的嗓音。

    “岩王之遗孤,从今以后只能是女郎……”

    小岳一怔。

    沈听肆眉眼清疏,目光柔和地望着他,分明是眼尾上扬却有几分淡漠的冷意:“听见了吗?”

    “是。”小岳不敢怠慢地应下。

    沈听肆垂首继续摆弄面前的梅枝。

    小岳说完此事本应离去的,但此刻还立在原地,满脸纠结之色。

    其实还有一事要禀告,只是他见郎君现在这样,不知究竟要不要开口。

    沈听肆目光掠过他还有事的模样,将梅花插进玉瓶中,淡声问:“还有何事?说罢。”

    他忽而想起,谢观怜现在许是已经送完人了。

    小岳肃然,呈上今日收到的书信:“郎君,此乃府上派人送来的,家主的病日渐加重,家主想让郎君尽快回去。”

    其实这样的信,秦河每年都有好几份传来,但此次家主是真的病重,且不出意外,家主下了死命传郎君速归,是想要将沈氏交予郎君手中。

    沈听肆接过信笺,乌睫半阖,扫视上面的字。

    半晌,他合上看完的信,淡声:“嗯,知晓了。”

    小岳见他没说什么,悄然松口气,然后又说:“郎君,这次府中还派人来了,可要见一见?”

    沈听肆随口轻问:“何人?”

    小岳道:“是二公爷去岁找回来的那位郎君,您的堂弟,沈月白,月白郎君现在正在外面等着见您,可要见一见?”

    沈听肆颔首:“既然来了,便见一见。”

    “是。”小岳得令后朝着外面而去。

    逐茔院外。

    年轻公子素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微雨中隐有几分淡然之概。

    小岳推开门看见,一瞬间,他还以为看见了郎君,但看见年轻公子的那张脸才回过神。

    这是沈二公爷找回来的那个孩子,曾经乃雁门的出家弟子,即便还俗过去了一年,出家人的习性仍没有改过来,所以与郎君有几分相似是正常的,更何况两人还是堂兄弟。

    小岳上前,恭敬道:“月白郎君,请进。”

    沈月白温和的对小岳点头,撑着伞跟在他进院。

    原以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性子应是淡薄的,没想到院中栽种了这般多的花树。

    沈月白收回视线,走进内院,没了雨便将手中的伞收了起来,递给小岳:“多谢。”

    小岳越看这位郎君越觉得,他与自家郎君的气度太相似了。

    真不

    愧是一家人。

    小岳心中感叹,摆手道:“月白郎君客气了。”

    沈月白浅笑颔首,抬步朝着里面走去。

    室内很整洁,但也和外面一样,架上违和地摆放了不少新鲜的梅花。

    而青年正低眉颔首地缠着几株半开的梅花。

    沈月白曾是在丹阳出家,所以对迦南寺的这位佛子一直甚是倾慕。

    而他亦应该早些时候来见兄长的,但这些时日,他都在外面忙着退婚事宜,所以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如今终于得缘一见,他只在心中叹息。

    兄长比想象中要温柔和善,一如传闻,尤其是兄长面容生得俊秀出尘,哪怕是身着毫无装饰的素净僧袍,也丝毫不减骨相之优越。

    “兄长恭安。”沈月白屈身跪在蒲垫上,行叩首礼。

    头顶很快传来青年温润如玉的声线。

    “请起。”

    “多谢兄长。”沈月白起身双膝并坐,掌心搭在膝上,望着不远处怀抱红梅的青年道:“伯父对兄长甚至想念,而月白此次刚好来丹阳寻人,所以特地前来向兄长问好。”

    沈氏家风甚严,规矩众多,但凡是庶出,皆要向嫡系问安,不可有轻视之心,所以他才会前来问安。

    “一切甚好。”青年回答。

    两人第一次相见,本应陌生而无话的,但闻见檀香的沈月白,目光循着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骤然停下。

    他静默片晌,忽然道:“兄长腰上之物瞧着花色有些特殊。”

    沈听肆闻声看向腰间。

    他身上除了佛珠,便只有前不久谢观怜亲手做的香囊了。

    只是很普通的莲花纹,没什么特殊的,唯一特殊的便是香囊下,她用金色丝线绣了梵文‘悟’的字。

    沈听肆掀眸浅笑地看向他:“嗯?你也有见过相似的吗?”

    沈月白随着他的动作,看见了那个字体,神情难掩失魂落魄地摇头:“许是我认错了。”

    沈听肆目光平静,没说什么,而是例问:“之前你说来丹阳找人,可找到了人?”

    沈月白点头,语气中含有遗憾:“回兄长,已经找到了,不过我现在暂时没有要与她叙旧之意。”

    沈听肆放下怀中的梅花,长睫微垂,漫不经心地道:“因为许久未见了吗?”

    沈月白摇头:“非也,是我之前还在秦河便遇见她的旧友,听说她在迦南寺另有人,我想等那人离开,我再去挽留她。”

    话音甫一落下,埋头插花的青年薄薄的眼皮微抬,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道:“似乎非君子所为。”

    沈月白轻叹:“我知晓是小人行径,但我不想她落入选择之难。”

    “是吗?”沈听肆神情淡淡,没顺着问为何会有选择之难。

    而沈月白凝看他半晌没反应,心中不禁生疑,但面上维持温和,没再继续议论此事。

    他转言问:“兄长何时动身回秦河?家主身体如今不容乐观,他希望兄长早些归家。”

    说着,他竭力克制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兄长喉咙的那颗痣上。

    心中希望兄长能尽快动身,如此他才有机会与心上人再续前缘。

    幸而兄长并为令他失望,慈悲的眉眼轻弯,气息温和地开口。

    “应该是这一两日罢。”

    听见兄长如此说,沈月白脸上的神态真挚了些。

    两人本就过多话要说,所以沈月白闻见想听的,并没在此多逗留,很快便离去了。

    小岳将人送出去,心中又感叹着这位二郎君风光霁月之姿。

    小岳从外面进来,只见郎君没在缠花了,而是若有所思地低垂乌睫,沾染梅枝的手还没净就兀自抚摸着喉结。

    甚至郎君还开口无端问道:“你瞧这颗痣,可和他的位置一样?”

    痣……什么痣?

    小岳神情微滞,呆了片刻便反应过来,郎君说的是喉结上的那颗黑痣。

    因为月白郎君的模样生得好,所以他一直都有在打量,仔细想想,似乎脖子上是有一颗相似的黑痣,不过位置不同。

    但郎君只是问黑痣像不像,小岳回答道:“月白郎君的那颗痣和郎君的不像,他的瞧着是后面点上去的。”

    “嗯。”沈听肆放下手,继续摆弄瓶中的红梅,淡声吩咐:“去准备,隔日动身。”

    小岳听见郎君忽然的吩咐,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郎君要奴去与怜娘子说吗?”

    “再等等,还有一事尚未安排好。”他淡淡地道。

    小岳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应下后便离开了。

    待室内无人后。

    青年神情冷清地放下手中的花瓶,转眸望向周围鲜艳的花。

    她真的喜欢这些吗?

    亦或者只是因为是花,所以她才喜欢,无论内里是什么。

    第43章 咬住纤细的带子

    昨日送走了月娘,今日谢观怜心中空落无趣。

    用完午膳后便去找沈听肆,还没走上山恰好碰上小岳。

    小岳见她双眼一亮,上前揖礼:“怜娘子,奴正要去找您呢。”

    因昨儿下半日下过缠绵细雨,谢观怜穿了身素紫绫罗衫裙,领口与袖口系着纯白绒毛,衬得脸庞白皙,连讲话也轻柔似水:“他没在山上吗?”

    小岳听得心酥了半边,遂又急忙在心中默念数遍‘怜娘子是郎君的’才红着脸道:“郎君刚才与奴分开,现在在罗汉塔会见空余法师,所以郎君先让奴来请娘子也去一趟。”

    沈听肆要见空余法师,为何让小岳来找她?

    谢观怜黛眉微蹙,先打听问道:“不知要我去作何?”

    小岳摇头道:“奴也不知,郎君只说是空余法师要见娘子。”

    空余法师找她作何?

    莫不是与他之间的事被空余法师发现了,先缉拿他诘问,然后再找她?

    谢观怜心跳一滞,有瞬间颇有些慌乱,但很快见眼前的小岳面容带笑,不像是私情被人发现的模样。

    她眼尾低垂,犹豫要不要去罗汉塔。

    虽然她与空余法师没见过几面,但沈听肆却是自幼在空余法师身边长大的,这也致使她每每见到空余法师便很心虚。

    现在过去,万一……

    她在心中乱想一番,最后还是随小岳过去了。

    空余法师腿脚不便,没有住在禅院,而是常年住在罗汉塔中,方便出门打坐念经。

    谢观怜来时,发现今儿罗汉塔里没有僧人,像是专门为了她,而将其余僧人遣散。

    偌大的佛塔很空荡,罗汉佛们眉目慈悲,居高临下地睥睨众生,而台上屈膝跪坐的老法师佝偻身子,手持木鱼,袈裟上的金线似隐约折射着佛光,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之情。

    而他对面的青年指尖轻拈佛珠,长腿盘坐,面如冠玉,周身透出温泽世人的清雅。

    小和尚将谢观怜带进来便退了出去。

    谢观怜局促地屈身跪坐在蒲垫上,双手搭于膝上,姿势乖巧地垂着头。

    空余法师掀开浑浊的眼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女郎身上,面上露出回忆往事的空。

    他与岩王自幼一起长大,只是后来他坠入空门,而岩王却选择争夺王位,最后不仅败了,连唯一的子嗣也被人偷盗走,至今才有消息。

    空余想到岩王弥留之际,口中还神志不清地念叨尚未见过的孩子,看向谢观怜的眼神越发柔和。

    “孩子过来些。”他开口传唤。

    听闻法师如此慈祥的传唤,谢观怜讶然地抬起头。

    老法师神情悲悯,空寂的眸中似有因情绪波动出的水光。

    而他身边的青年也侧首,眉眼含柔地望着她,两道如出一辙的视线落在身上很是古怪。

    虽然不解其意,谢观怜还是起身,上前跪坐在空余法师的面前。

    空余凝着她的脸,企图从中找故人的影子,问道:“谢檀越今年多大了?”

    谢观怜如实道:“年方二十。”

    空余捻指算,颔首道:“是也,你不知道自己年岁,理应该按照谢氏赐予的。”

    什么她不知?

    谢观怜

    听得云里雾里,启唇正欲问,空余缓缓开口将她打断。

    “孩子,可否唤我一句叔伯吗?”

    叔……叔伯?

    谢观怜怔愣,下意识看向一旁事不关己,唇边噙笑的青年。

    空余法师让她这般叫,难道是因为他真的坦白了,甚至空余法师还同意了。

    但是……如何就能同意呢?

    谢观怜心中微弱的情意霎如遇上了苍茫的大雪,被覆在皑皑白雪下,称呼压在喉咙如何都出不来,脑中此时一片空白。

    空余见眼前的女郎露出复杂之色,心中顿感失落,面上仍笑道:“抱歉,只是檀越有几分故人之女的相貌,僧无意冒犯。”

    原是如此。

    谢观怜闻言松口气,面上重新拾笑,双手合十道:“无碍,能有几分像法师的故人,是怜娘的福气。”

    未了,她顿了顿,干巴地唤了一声:“叔伯。”

    空余闻声苍老的面上露出几分神采,将怀中的用藏青绸缎裹着的木匣,递至她的手中:“世间缘难得,此物赠送与檀越。”

    谢观怜没想到唤一句还能拿礼,忙不迭推拒。

    空余却坚持送予她:“并非贵重之物,只是一串珠子。”

    谢观怜推拒不得,最后只得一脸愧疚地收下。

    见她收下,空余阖眸念经。

    事发突然,谢观怜随着沈听肆一起出来后,都还有几分恍惚的茫然。

    两人往无人的小道走了几步。

    谢观怜忽而侧首看向他,问道:“听小岳说,你不日要回秦河了对吗?”

    “嗯。”沈听肆颔首,望向她的目光很温柔。

    真要走了。

    谢观怜垂着头看鞋上轻晃的珍珠,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格格青石板,轻声问:“何时出发?”

    沈听肆默了片刻,蹙眉道:“明日。”

    信传得急,他需得尽快回去,或许才能见上一面沈家主,明日已是最迟。

    “这般快?”谢观怜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中划过诧异,但想到许是沈家主大限将至,他需得提前回秦河料理。

    她惊讶后,温顺地敛目道:“那一路顺风。”

    话音一落,青年掌心的佛珠发出刺耳的声音,又蓦然止住。

    沈听肆面上却仍如常般平静,漆黑的眼瞳定落在她的身上,没说话。

    谢观怜想了想,又将手中的东西还给他:“这个给你。”

    青年并未接过,眉骨微扬,含笑与她对视:“何意?”

    他目光中笑像是用尺丈量过,淡得看似含有暖意,实则细看便会发现无一丝笑意。

    谢观怜解释道:“空余法师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担忧持不住,先放在你这里。”

    其实她是害怕空余法师早就发现她与沈听肆的关系,这串珠子是给她的见面礼。

    她的确是喜欢沈听肆,可这种喜欢犹如喜欢一幅画,一件漂亮的玉簪、衫裙是一样的,太淡薄了。

    她喜欢的只是眼前的一切,是悟因,是慈悲为怀的佛子,而不是日后的沈家主,沈听肆。

    有相识,便有分离,此乃人生常态,她不想再将自己拘泥于其中,也不想让分离有不舍与悲情。

    所以谢观怜已将话说得很委婉了。

    沈听肆却只是凝视她半晌,从她手中接过木匣子,在她的目光下将其打开。

    里面是一串雪白的玉珠子,侧面刻着暗色的经文。

    他敛目,温柔执起她的手,将木匣中的珠子一点点缠绕在她的手腕上,低声道:“此乃师傅送予你的,我无权拿在手中。”

    雪白的珠子像是白色的铃兰花,在女人白皙的腕上恰到好处的漂亮。

    他眼含欣赏地打量两眼,掀眸浅笑:“很好看,晚上戴着来见我。”

    谢观怜盯着手腕上的珠子,没再坚持取下来,抬头对他弯眸璀璨一笑。

    因明日走得急,沈听肆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去忙,谢观怜体贴,并未像往常那般缠着他:“你快去忙罢,晚上我来找你。”

    青年眼含歉意,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

    谢观怜下意识推开他,转头打量周围。

    好在这条道路向来人少,现在没有人。

    即便如此,她还是被他大胆的行为吓到了,以往清冷自持的青年,在还没有脱去身上那件僧袍,竟然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

    她只顾着探看周围,并未发现被推开的青年嘴角的弧度落下一层,眸中没有笑意,也不算冷淡,明显是不高兴她逃避般的行径。

    “我走了。”他瞳仁不动地凝着她道。

    谢观怜因他方才忽然的亲近,脸颊还在发烫,点了点头,没有发现他眼中的深意,善解人意道:“好,快去吧,我今日也正巧有事。”

    她说罢,原是想等他先走,可见他立在面前,并未有先走之意。

    以为他是要等自己走,谢观怜便转身离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过。

    直到她轻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沈听肆脸上的浅笑彻底消散,思虑凝结于冷淡的眸中。

    她今日很古怪,从进罗汉塔的第一眼,他便发觉她似有不对之处,尤其方才说完他暂时要去回一趟秦河,便更古怪了。

    若是寻常他说要去何处,她那双眸子中会流露出不舍,会无论场合地抱他,会踮脚勾住他的脖颈索吻,会说今夜等她……

    然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做,甚至连离开也头也未曾回过。

    是因为因为忽然成为“岩王遗孤”吗?

    可她并不知自己现如今成了岩王遗孤,那为何还会这般反常?

    沈听肆垂下乌睫,指尖拂过轻跳的眼皮,回忆她从头至尾的所有神态,以及每一句,逐字拆卸理解。

    明明她每句话都无差错,可他还是无端有种握住了风,而那阵风还在从指缝中流逝。

    他心中浮起难言的躁意,甚至产生想要杀了她的慾望。

    此次离开,短则几日、多则数月。

    而日后像此次这样的事,或许还会发生更多这样,他每每都得要与她分开,而她本性是如此的放荡,万一分离时与旁人胎珠暗结呢?

    就像沈月白所言的,等他走了,她或许也会被其他人勾搭走,或者是不甘寂寞,和旁人行欢解闷。

    白云蒸腾,熙熙攘攘的树叶在金灿灿的冷阳下,摇晃出张牙舞爪的阴冷。

    青年立在原地,血色褪去的惨白脸上划过一丝顿悟,唇角缓缓扬起温柔地浅笑。

    既然她改变不了本性的霪意,那若是真出现了旁人,其实他杀了另外的人就是,并非是什么难事。

    总能让旁人不敢接近她。

    ……

    谢观怜疾步回到明德园,失力地坐在院中的大树下,仰头透过树叶,受虐般地盯着几束金光。

    分明是柔和的光,她却觉得很冷。

    那股冷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像是甩不掉的阴森鬼魅,如同梦魇般缠绕在她的脖颈,攀附她的手脚将寒意死死地贴至骨头缝隙之中,还疯狂地勒紧她的脖颈。

    在今日之前,她以为自从‘爱慕’上沈听肆后,自己的病已经好转了。

    他有她难以抗拒的俊美面容,悲天悯人的佛子气度,以及给情绪、身体上带来的所有快感与喜爱,这些都是活生生体验过,不是假的。

    甚至她还觉得,她应该要爱他到疯狂,爱到离不开,爱到她觉得他看一眼别女人,她都能嫉妒得发狂。

    可事实上,到了今日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原来的病得已经如此严重。

    他只说要回秦河,还没说是否要留在秦河,那样热烈的爱慕,竟还是会因为他的离开,可能要褪去身上圣洁的僧袍,蓄长发,成为芸芸众生中和她一样受普渡的世人,而原有的‘

    爱慕‘瞬如潮水般顷刻褪去。

    原来还是没有用。

    谢观怜从未有那一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没救了。

    这些年无论她如何克制,都还是没办法让病情得到缓解。

    她得了只爱佛子的病。

    而这种病也非天生的,曾经她也是正常的,并不特定执着喜欢某一样成病态,可后来……

    这些年,她在雁门也找过不少大夫,如何治疗都没有用,甚至日渐严重。

    谢观怜失落地盯着手腕上的佛珠,已经放弃再去想痊愈之事了。

    连容色如此绝艳的男子,她都能这般对待,日后无论遇上谁怕是都没用了。

    她如今心中只盼望,他这次回秦河不是为了接手沈氏,如此,他就又能回迦南寺做清高圣洁的佛子,她亦像往常一样痴迷他,爱他。

    夜幕四合,月亮从云里探出来,渐被黑暗吞噬的天变得模糊。

    谢观怜思来想去,还是趁着天尚未完全黑尽,提前去了逐茔院。

    自从她喜欢深夜造访,逐茔院便没再关实过房门,所以她很轻易就进去了。

    进入后,她才发现院中墙角的泥土被动过,地上有几簇梅苗屹立。

    而如此夜色如练,冷风习习的夜里,青年身边点着一盏摇摇欲灭的灯,血红的纸糊灯罩晕染出的光,落在新鲜湿润的泥土上,无端给人一种鬼魅的阴森。

    好在青年侧脸蕴白,灰白的僧袍隐有神性,冲散了莫名的男鬼感。

    “你在干嘛?”谢观怜没想到他没有在房中,反而在此处不知弄着何物。

    沈听肆闻声抬头,微笑地伸出手:“快春至了,松松土。”

    原本骨骼纤长的手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与他平素喜欢洁到病态的行径截然不同。

    虽然他身上沾上了泥土,但也说不上脏,反而衬得那双手越发好看。

    谢观怜目光定定地黏落在上面,眼中浮起喜爱,心中却划过可惜。

    连手都生得这般漂亮的男人,日后就要与她分开了。

    谢观怜提裙欲蹲在他的身边,却被他拦住。

    “等等。”他用干净的手肘碰了一下她的膝盖,眉眼柔善地低垂,姿势温驯至极。

    谢观怜不解地睨视他。

    只见他取过叠在一旁的毛垫铺在身边,小心地避开手上的泥土,铺好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抬头望着她,浅笑:“现在可以了。”

    果然是没有变。

    甚至还早就知道她今夜会来,还提前将垫子备好,以免她的裙摆被弄脏。

    谢观怜提裙跪坐,双手撑在干净的毛垫上,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看他身边的幼苗,好奇地问:“这么晚了,你松土作何?”

    他低头继续用手中的小锄头拨开泥土,腔调松哑含笑:“你不是说院子里很冷淡吗?我种几株花,还能尽早在春日开花。”

    闻言,谢观怜转头看向周围,表情微妙。

    这可不是几株花,而是角落都栽满了半人高的小树,看泥土松懈程度,可能届时只会留出了一条小小的路。

    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他便将院子弄成了这样。

    两人都要分开了,他在院中种这般多花,到时候开再多,也上赏不了。

    谢观怜眸中划过可惜,欲开口将白日的话说得明白些,正在埋头栽花的青年嗓音轻轻地传来。

    “也正好,日后树长高了,花枝探上墙头,别人也能欣赏。”

    原来不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

    谢观怜咽下口中的话,笑了笑:“的确,迦南寺很多地方都太冷清了,多几许姝色也是好的。”

    沈听肆抬头看向她,眼角氤氲着微弱烛光的水亮,手中还拿着树枝,微微一笑:“嗯。”

    谢观怜望着他,眼中闪过惊艳。

    忽而觉得他日,他此事若是蓄着长发,应该会更好看,像是一尊沾了点污秽的玉面观音,漂亮得脱俗。

    沈听肆见她不讲话,垂覆下乌睫,安静地继续将树苗放在里面。

    谢观怜坐在他的身边,同样安静地看着他。

    今夜她原是不想来的,可在房中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来了。

    因为今夜过后,明日她不想去送他了。

    最后一株花树种完,天边的月已经挂在正上空。

    他让谢观怜先进屋,然后拿着干净的衣物去清洗身上的泥土。

    谢观怜坐在他的书房中,站在书架前打量他平日看的书。

    一直知晓他喜欢经书,未曾料想,在一排排经书中,还有不少兵器与谋略的书籍,琳琅满目地分类好,整齐地摆在一起。

    当谢观怜目光划过经书旁边的梨花木匣子,好奇地打量几眼。

    书架上只有这只匣子很是突兀,打破了应有的整齐。

    他原来也能忍受不整齐的。

    还是说放的什么吗?

    谢观怜踮脚尖,伸手欲去拿下木匣子。

    可还没有碰上,手腕便被人从身后握住。

    谢观怜转过头,先是看见青年喉结上的那颗湿润的黑痣,心口骤然失律一跳。

    她咽了咽喉咙,抬起眼睫望着他的下颌:“悟因?”

    沈听肆握住她的手腕放下来,覆睫与她对视,漆黑的眼中仿佛有漩涡,让染着湿气的眉眼多出几分黑暗中的妖冶:“你在找什么?”

    谢观怜以为这是不能碰的东西,连忙解释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东西不能碰,只是刚才我见放在上面,和那些书籍之间有些违和,所以想换个一样高低的位置放上。”

    他什么话也没说,忽然低头吻上她。

    谢观怜一怔,下意识微抬下巴去回吻。

    他并未深入,浅尝辄止便克制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她的目光下,取下上面的那只木匣子,放在她的手上。

    “可以碰,你可以打开看。”

    谢观怜见他神态自然,低头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木匣子:“这是什么东西?”

    他微微一笑,语气温柔:“这是你的东西。”

    “我的?”谢观怜讶然。

    她有什么东西在他这里?似乎没有罢……

    沈听肆轻‘嗯’,顺势与她五指相扣,牵着她往一旁走去。

    谢观怜满心疑惑都抱着匣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坐在簟上,案几上的灯带着点明亮的暖意。

    谢观怜将匣子放在上面,在他的目光下打开木匣子。

    里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一张绣着梵语的帕子,以及一封……

    谢观怜看清后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温良斯文的青年。

    那是她之前随着小衣一起失踪的信笺,怎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她一直以为是被贼人偷了,或许早已经被丢在那个角落,也或许已经被销毁了。

    可从未想过,这封信竟然在他这里。

    谢观怜看他的眼神在光下有了几分微妙,脸上浮起戒备,显然将他当成之前偷看她沐浴,还偷她小衣的变态。

    青年望着她的惊讶,漂亮的脸上露出几分愧疚:“抱歉,其实我之前骗了你,其实那日你托我去找丢失的东西,我找到了,但没有给你。”

    闻言,谢观怜面上霎时小口喘息地捂着胸口,脸颊如染红霞,美眸含嗔地望着他道:“你吓死我了。”

    “嗯?”他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她。

    谢观怜拿起那封信说:“这东西是与我那些小衣一起丢的,我刚才还以为,你就是之前那偷窥我的变态。”

    他面露了然,微笑道:“是我解释不清,吓到你了。”

    谢观怜摇头,在木匣子里攀看,问道:“我那些小衣呢?”

    听见她问及那些布料极少的衣物,青年浓长的乌睫颤了颤,薄唇微抿。

    想到当时他毫不犹豫烧掉了,心中划过可惜。

    她的东西不应该烧了,应该都藏在匣子里的。

    沈听肆摇头,愧疚道:“只有这一封信了。”

    他没说其余的物件都去了何处,谢观怜也没多想,拿出那封书信原是想打开看的,可察觉青年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手上。

    她手指一顿,遂将信笺放下,抬头问他:“你怎么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

    其实她是想问,他既然早就已经拿到了,为何一直不还给她。

    沈听肆听出她话中之意,眼中的微笑落下,嘴角仍如常般扬起,毫不避讳地直白道:“我以为是给我的。”

    上面写的都是情,彼时她正在追求他,除了是写给他的,他不知道她还会给谁。

    谢观怜被

    青年温柔的目光注视得头皮发麻,讷讷地笑了笑:“嗯……是。”

    他神色自然柔和,深深地望着她:“所以现在你要拿走吗?”

    谢观怜将信笺放在里面,果断摇头:“不拿,给你的。”

    沈听肆失笑,没说什么,伸手将木匣子合上,起身又放回书柜中。

    谢观怜望着他的背影,捂着乱跳的心,悄然长吁一口气,心中觉着莫名。

    他分明很温柔,情绪一向稳定得,即便爬上他的头顶都不会生气的好脾性,可那一瞬间,她竟然有种心悸的惧意。

    可她如何看,青年褪去清冷的外皮,还是温柔得毫无攻击性。

    沈听肆转身见坐在上面的女子,正满脸疑惑地打量自己,瞳色微闪,朝着她走过去。

    “悟因,其实我是来送你明日分离的东西的。”谢观怜见他走来,取下他腰上挂着的香囊。

    “这一只更适合你,之前的旧香囊,我再改一改花色。”

    沈听肆侧首看她递来的素色香囊。

    她将绣有字的香囊,换成了无字的了。

    一只平平无奇的香囊。

    他嘴角始终含笑地接过来,轻声道:“很好看。”

    谢观怜见他爱不释手的用指腹拂过角落绣花,露出雪白的尖牙,笑说:“你喜欢便好。”

    也不枉费这几日她手指被针扎了几个口子。

    原本是想送给他,当做定情信物,现在还没做完,就成了分离礼了。

    沈听肆将香囊放在膝上,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很喜欢。”

    谢观怜听他神情郑重,柔光落在他漂亮的眉眼上,貌若好女,温驯得有种佛陀度化的乖。

    她被他的眼神勾得心中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脖颈,探身靠近。

    柔唇贴来,软得似晴空时山间低低的云朵,还带着湿润的清甜花香。

    他覆下的目光落在她白净的脸颊上,薄唇微启,让她侵略自己,单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放在膝上,从上往下将女人压住。

    吻她的唇,吮她的舌,一点点将自己的气息悄无声息地侵蚀她。

    等谢观怜回过神时才发觉,处在劣势的是自己,而她不知何时被他压在簟上。

    两人十指相扣,她的唇被吮得发麻,甚至还有些胀胀的疼。

    青年身上即便是沐浴过,旖旎的檀香还是很浓,温柔的将她覆盖,强势地钻进她所有毛孔,占据进骨髓,让她软得用不出一点力气,连哼唧的声音都很微弱。

    他越发会了。

    谢观怜迷迷糊糊地眨着眼,透过眼瞳上覆盖的一层雾,盯着青年安静阖眸的面容。

    不仅会亲吻,甚至姿态也很平静,可这种静中的慾却很浓。

    他甚至都忘记身后墙上挂观音像,从唇中收回纠缠得猩红的舌,沿着唇角往下吻,滑过脖颈埋在胸口,用牙齿咬住纤细的带子,似要扯开,又似只是含在口中。

    第44章 她的莲花

    青年呼吸炙热地喷洒在泛粉的肌肤上,谢观怜敏感地一颤,从涣散的意识中抽出一丝理智。

    她垂眸看着他咬住娇嫩肌肤,将其濡湿后便松开了口。

    他坐起身,目光温软地丈量她露出肌肤,伸出冷凉的手指覆在因被含咬而肿立之上。

    晕红娇艳欲滴得似插。在高颈花瓶中,自然而垂落下的花骨朵儿,仿佛稍稍用力碾压,便会流得满手馥郁的花汁。

    美得过盛,他如何看都极其喜爱。

    那旁人呢?

    “啊——”

    谢观怜因他忽然捻起拉长的力道,从唇边失控地溢出呻。吟。

    他蓦然回神,手指松开,俯首安抚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抱歉,疼了吗?”

    倒也不是疼,而是他捻在指上的行径过于色。气,还有说不出的酸胀。

    谢观怜渴望地挺着胸脯在他身上蹭,半眯着含雾的眸儿,娇声轻喘着摇头:“不疼,怎么忽然停了?”

    沈听肆掀开湿润的黑眸,手指点在刚才捻过的位置,望着她轻声问:“怜娘,我想在这里,给你留一朵花可以吗?”

    一朵与他侧腰一模样的莲花。

    如此从今以后,她才会只属于他,作为交换,她亦可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甚至是破坏。

    他似看见她肆无忌惮地弄坏他的身体,深邃的五官昳丽出病态的疯狂,却被天生的温慈压得只泄出一抹嫣红,从眼尾晕开于下眼至。

    谢观怜没听懂他此话乃何意,以为是问能不能吻出红痕。

    她毫无防备地颔首应下:“好。”

    得到她的亲口同意,他将她从膝盖捞起,横抱起身,转而疾步如风地出了书房。

    卧室中的檀香更浓。

    谢观怜甫一进来便闻见了旖旎过浓的檀香,心口紊乱震动得她头发晕,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待到她躺在榻上悠悠地掀开眼时,坐在身边的青年咬着一支细长的狼毫笔,眉眼愉悦地执着一把小刀。

    他在她的视线下,浅笑晏晏地刺破掌心。

    一滴血先是落在她的眼角。

    温凉,血腥。

    谢观怜茫然地眨眼将那滴血泪抖落,血珠沿着脸颊滑落至鬓角,不知他为何忽然要用刀刺破掌心。

    直到胸口被毛笔瘙得痒痒的,她回过神蓦然垂睫,看见他神情专注地俯首。

    他用那只毛笔沾着掌心的血作墨,在她白腻而丰腴的软肉上,仔细地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你……在做什么?”

    谢观怜躺在床榻上不敢乱动,双手紧张地攥着垫在身下的素灰色褥子,脑子被眼前的情形弄得极为混乱。

    她不知他说的留花,原是指在身上画。

    毛笔每每拂过娇嫩的肌肤,带起的酥麻痒意倒是其次,重要的乃是,他在以血为墨。

    无论是谁身上沾了活人的鲜血,应该都会忍不住在胃里泛起恶心,她也一样极其不自然。

    偏生他仿若未闻,腔调愉悦含笑:“在给怜娘留一朵莲花,待我走后,让它替我陪着你。”

    说罢,他将最后一笔勾勒完,忽而又从身旁拿出一张浸染药水的四方白布,动作轻柔地盖在画好的莲花上。

    谢观怜想扯掉那块白布。

    他伸手按住她乱动的手臂,低声哄道:“别乱动,不然会痛的。”

    那瞬间,谢观怜感觉胸口仿佛被火舌在舔舐,灼烧皮肤的痛感令她不适地蹙眉,

    “这是什么,好痛。”她忍不住咬住下唇,身体开始发抖。

    沈听肆俯身吻住她哆嗦的唇,怜悯而又珍惜地安抚她:“别怕,只是留痕的药水,不会受伤的,就痛一会便好了。”

    用药水将血渗进肌肤的确是会疼,可比用刀一点点雕刻出来要轻松得多,不用修养,几刻钟缓过去便能留下擦不掉的痕迹。

    他的吻充满了怜惜,察觉到她因恼怒而用力咬他的舌尖,似想要将同等的疼痛也传与他。

    “怜娘真乖,等下也在我身上留下痕迹好不好,什么地方都可以……”他的吻愈发温柔,紧贴的唇却在兴奋地颤栗。

    互相刻上对方赐予的痕迹,直到死都消除不掉。

    若有来生,无论她投身何处,他都能一眼认出,这是他的怜娘。

    终于等到胸口上的灼烧感淡去,谢观怜急忙伸手推开身上的男人,直径掀开覆盖在胸口上的湿布。

    那朵用血画出的莲花颜色鲜艳,似从身体里天然长出来的。

    她低着头,用手想试着擦拭掉身上的莲花,没有留意到被推开的青年跌坐在脚榻上,弯着湿红的眼尾,唇边噙着浅笑。

    他墨黑的瞳孔一动不动,盯着她被搓红的胸口。

    那朵莲花并不大,可覆盖的位置却极为晦涩,而那翘起的晕红,则似另外一朵尚未开放的莲花苞。

    很漂亮。

    他看着看着,痴迷缓缓爬上眼珠。

    谢观怜擦拭了许久都不见有一丝掉色,反而越擦越红艳。

    她抬头原是想要埋怨他,可撞进青年痴迷的神色中,心跳猝不及防的一坠,那股恼意瞬间就散去了。

    谁让他生得这般好,甚至连根根分明的眼睫,都漂亮得令她产生喜欢之情。

    反正已经弄不掉了,说什么也没用。

    谢观怜咬住红唇,抬手将落在肩上的衣裳披起,秉着不吃亏的念头对他道:“我也要在你身上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含笑颔首:“好。”

    谢观怜忽视他满眼压抑不住的期待,目光在他身上四处环视。

    青年颧骨上绯红得不正常,为了她方便打量就跪坐在脚榻边,仰着秀隽的下颌。

    像是摆放在眼前供人欣赏、挑选的漂亮物件儿,任由她打量。

    谢观怜在他身上看了许久,最后无奈地发现,她根本不舍得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什么痕迹,多一笔都怕毁了原本的美。

    她兜兜转转只将目光落在他的耳垂上,问道:“有针吗?”

    他摇首:“没有。”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稍等。”

    他起身拾步至不远处。

    谢观怜看着他停下的位置,周围摆有不少看起来尖锐又危险的武器。

    他从屉中拿出细长的尖锐物,回到她的面前递过去道:“有袖针。”

    谢观怜接过细长的针打量一番,遂放弃了心中想法,轻叹地望着他:“算了,不弄了。”

    “为何?”他眼含不解的与她对视。

    谢观怜如实道:“我原是想给你扎耳洞的,但想了想,你的身份似乎不适合,所以便算了。”

    没有男子会有耳洞,况且他日后还是沈氏的家主,被人发现了耳洞,难免会被人耻笑。

    “那我身上,还有你想要的地方吗?”沈听肆问。

    谢观怜如实道:“没有。”

    他默了。

    几息间,他缓慢地坐在她的身边,侧首将透白的耳畔对着她,温声道:“那就留在这里。”

    谢观怜摇了摇头,拒绝他:“真的不用了,其实你的这朵莲花很漂亮。”

    他眼眸乜斜,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温柔道:“不用担心,在王庭,亦很多僧人会穿耳洞、戴耳珰,即便我不戴,如此的小洞哪怕被人发觉,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他实在坚持,谢观怜勉强被说服,拿起袖针在他一旁的灯烛上烧红。

    谢观怜端起他的脸,打算穿洞前紧张得掌心发汗。

    他都不担忧她或许会手抖,若是不慎将烧红的针碰在身上,恐怕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

    “别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浮起几分温柔地蛊惑,“留下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谢观怜压下想要发抖的紧张,咬着牙回想以前,阿嬷给府上女郎穿耳洞的画面。

    她狠心将细长的银针,对着他露出的耳垂怔怔地扎进去。

    因为针太长了,扎过去后没办法直接穿出来,留了一截在里面。

    那是被烧红的针在灼烧皮肉。

    谢观怜甚至都能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气,耳垂也似跟着猛地疼了一瞬。

    可他却连眉心都未曾颤过,维持低垂得似温柔的菩萨在低眉拈花的姿态,温驯得诡异。

    他像是没有痛觉般。

    直到谢观怜将完整的将针取出来,他才意犹未尽地掀开眼,望着她问:“完了吗?”

    不知是否是谢观怜的错觉,她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少许遗憾。

    她点头:“结束了。”

    收针时,她忍不住又将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垂上。

    这种手法不会流血,就是会很疼,毕竟他给的针,比平素用来绣花的针要长得多。

    “疼吗?”她眼中浮起心疼。

    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就如同可惜原本洁白无瑕的玉瓷,被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使白璧微瑕,而下意识生出了惭愧。

    因为即便是愈合,他的耳垂上依旧会留下一道小疤痕,这辈子都无法愈合了。

    沈听肆莞尔,没说话,低头摆弄方才给她调药的瓶瓶罐罐,最后用干净的狼毫笔沾了点儿湿润的药水,再递给她。

    “点在上面。”

    谢观怜不问也知道,大约是些不让伤口愈合的药。

    她接过来,垂眸仔细在他通红的耳垂上。

    这次应该是很疼的,她都能感受到他呼吸乱了,连垂在一旁的手也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能让一向稳重的他失控,应该是很疼。

    谢观怜忍不住对着伤口吹了吹,然而下一息,她蓦然被他按倒在床榻上。

    他垂头轻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按在她肩上的手抖得很古怪。

    谢观怜被他奇怪的眼神盯着,脸上露出几分怯意,喉咙发干地问:“是疼了吗?我刚都已经拒绝了,是你非要……”

    “不是。”他打断她的话,俯首吻向她喋喋不休的唇。

    他现在的吻法温柔得诡异,没有往日的风光霁月,亦不急促凶残,黏腻得像是身上长满眼的蜘蛛在吐着黏丝。

    他在一点点将她密不透风地裹着蚕食。

    谢观怜瑟缩地抖了抖,想要动一下,却发现他的力道很大,根本就很难动弹。

    直到这称不上温情,甚至有些恐怖的吻结束,她脸色都白了,但嘴唇却被蹂。躏得很红,身上的衣裳也被弄得很乱。

    她浑身虚软地躺在床榻上,神色涣散地柔喘。

    相较于她的失神,青年脸上明显比之前多了艳色,唇色浓艳得似刚吸过血的妖物。

    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皮,气息不稳地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明日他一早便要出发,所以不能让她留在这里过夜。

    谢观怜压住呼吸,点了点头:“好……”

    终于能走了。

    谢观怜身体虚软的从榻上想要爬起来,他递过手。

    “我抱你。”

    谢观怜看了眼面前的手,也不客气地伸出双手挂在他的脖颈上,乖顺地让他抱着自己。

    她一向如此黏人。

    沈听肆的目光掠过女人低垂地眼睫。

    她卧在怀中像是一只娇气的白猫,漂亮、乖觉,毫无防备。

    外面月色明亮,清辉如水,即便不用点灯,亦能看清脚下的路。

    但他顾及她对黑暗的不适应,所以让她提着一盏明月灯。

    这一路她脚不沾地,临近明德园才被放下来。

    谢观怜手中提着灯,身穿的素色衣裙衬得脸白如莹,仰头看人时似将天边的那一轮月装进了眼眶中,一颦一笑都似含有万种风情。

    她不舍地勾着他的手,嘴上却说:“回去吧。”

    沈听肆颔首,温声道:“你先回去。”

    “嗯,好,那我走了。”谢观怜闻言松开他的手,提着明月盏转身走了。

    她没回头。

    沈听肆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望着那道走进院门的倩影,眼中渐渐被清冷的黑雾笼罩。

    他以为,她至少会回头看他一眼的,会主动说起明日来送他。

    可从她转身后,她便没再转过头,更是从头至尾都没提及过要送他。

    无端的,他又想起似乎不只是今夜,往前的每一次,但凡是她先离开,她都未曾回过头看他。

    那被灼烤得鲜红的银针穿过,留下耳洞的伤口隐约冷得生疼。

    越是不想去在乎的细节,越是容易接踵而至地冒出来。

    沈听肆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凝着掌心翻出血肉的伤口。

    其实她不仅没有回过头,甚至也没有关心过他掌心的伤。

    如此明显的伤口,她看见了都没有关切地问上一句。

    所以她真的喜欢他吗?

    或许不尽然。

    他抬起净白如玉的脸庞,微笑地望着被阖上的大门,哪怕身影

    被巨大的树阴遮挡,气息也温柔祥和如佛陀。

    不管是与不是,也无碍了。

    他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她脱不下身上的衣裳,以赤。裸的身躯面对别人。

    男人女人都不行。

    只要他没回来,谁用唇碰过莲花都会死。

    毕竟没有谁会在以乳。尖做花苞,画出一朵完整的、带毒的莲花。

    第45章 娶妻生子,阴阳和合。……

    回到房中的谢观怜坐在妆案前,倒了桌上的冷茶在帕子上,将身上的衣裳褪至腰上,单手托胸,照镜擦拭不久前才画的莲花。

    莲花画在这个位置太**了,颜色艳丽,即便不低头余光也能看见那朵开在胸口,虽然除她之外没有人能看见,可她会想起沈听肆。

    但无论如何擦拭,那片肌肤都擦红了,也擦得挺翘,连身子都被擦软了,还是一点痕迹都没有掉。

    谢观怜将自己擦得雪白的额间雾出汗渍,单手捂着胸口,衣裳半懈,娇喘吁吁地倚在妆案前。

    这会儿她方才不禁后悔,当时只给他穿了一只耳洞了。

    她身上的莲花不仅用什么方法都搽不掉,颜色反而越发鲜艳,好似他的血渗进了肌肤,与她合二为一了。

    谢观怜暗恼地穿上衣裳,不再管身上的莲花,折身躺在榻上。

    翌日一早。

    晨钟延绵传来,湿冷的冬雾渐渐散去。

    马车停在寺庙门口,道路两边的白雪在前几日便已经融化成雪,湿漉漉的地上翻出几处光亮的石板。

    远处的雾霭萦绕在半山腰,天边隐泛赤红。

    小岳噤若寒战地闭着嘴,眼睛却耐不住去看立在马车边的郎君。

    他如迦南寺中,那一尊露天大佛被搬到外面镇压邪祟,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此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从天还是黑的,到现在天际泛红,太阳快出来了,始终都没有动一下。

    其他人不知郎君为何要杵立不动,但他心中是门儿清的。

    这是在等怜娘子呢。

    也知不知道,郎君到底有没有与怜娘子说何时出发,但他昨儿可是重复说了好几遍。

    但到了现在,怜娘子竟然还没有来送郎君。

    哪怕是睡得晚,醒晚了,这个时辰了,都已经过了训诫堂的讲经时刻,再怎么,怜娘子都应该找来了。

    眼看着远处的赤阳都冒出了金灿灿的光,小岳壮着胆子开口:“郎君,许是昨夜叙得太晚了,今儿没起来,要不奴去找找她?”

    听见小岳的声音,沈听肆眼中的情绪霎时退散,漆黑的眸中却毫无情绪,“不用,昨夜她回去得很晚,是应该起不来的。”

    他似是信了小岳的说辞,转身踏上木杌,平静地坐上了马车。

    “走罢。”

    得了郎君的吩咐,小岳忙翻身坐在马车头。

    正欲驱车,身后传来一道女人急促的娇声。

    “等等——”

    小岳忙将马车勒停,转头看过去。

    只见穿着素净的女人提着宽大的裙摆,正朝马车奔来,她莹白的脸颊薄施粉黛,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出漂亮的弧线,疾步又碎又急。

    “郎君是怜娘子来送您了。”小岳面露欢喜地转头。

    竹帘被掀开,坐在马车中的青年漆黑的瞳仁似胸口佛珠,侧脸望向车窗,轮廓蕴着晨曦的柔光。

    他没有下去,坐在马车中,望着跑至面前的女人:“檀越来了。”

    在外面,他将分寸把握得恰好,不亲昵,亦不疏离,温软如一块暖玉。

    谢观怜一路小跑过来,停在他的面前小口地喘息。

    待缓和过后,她将手中提着的包裹递给他,道:“刚才得知法师今日要走,没来得及为法师准备什么,这里是几块糕点,赠送与法师,愿法师此去一帆风顺,早日归来。”

    她就如同普通的信徒,虔诚望向他的黑白眼眸中全是赤诚之意。

    沈听肆伸手接过她的递来的包裹,微微一笑:“多谢,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谢观怜对他璀璨一笑,往后退一步,双手合十揖礼:“法师慢走。”

    沈听肆放下帘子,视线落在手中的包裹上,眼中才终于慢慢浮起真实情绪。

    马车并未因为她,而刻意停很久。

    谢观怜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金灿灿的光下,长睫楚楚地簌颤,心中瞬间就空了。

    谁知道他到底还回不回来。

    “娘子,我们回去吧。”紧随其后的小雾站在她的身边,轻声地唤着。

    “嗯。”谢观怜下颌微点,转身往寺院走去。

    没走多久,她想到要回去要面对空冷的禅房,停下来轻叹。

    “娘子怎么了?”小雾关切问道。

    谢观怜捂着胸口,看着天色尚早,想到余下时辰也无事可做,便对小雾道:“你先帮我拿煮茶的器皿,我想去文殊塔旁边的书阁看会子经文静心。”

    “好。”

    等小雾离去,谢观怜和往常一样,独身前往了书阁。

    文殊塔旁边的书阁人比较少,她过来时,书阁除了一位看守的小僧人便没旁人了。

    谢观怜恰好喜欢安静。

    寻了几本经书,她在二楼看了会。

    谁知天公不作美,之前还有几分晴朗的天渐渐暗了下来,雨亦是说下便下。

    雨幕如雾笼罩整座阁楼,淅沥沥的雨中带着钻入骨髓的寒意。

    谢观怜不知今日会下雨,所以并未带伞,只能在二楼等着小雾来寻她。

    外间的雨如碎珠乱溅,砸在屋檐上,又顺着砸在青石板的缝隙中,像是清泠泠的奏乐。

    谢观怜从经书中抬起头,闲情甚好地打量窗外朦胧胧的雨,忽然想起了青年的眼。

    第一次见他时,似乎也如初春的雨,冰凉凉的。

    也不知道他这次回去,究竟是不是要不要回来。

    谢观怜百无聊赖地放下手中的书,素手将窗牗支起,倚趴在边沿,伸手去接从上面落下的雨。

    雨珠还带着春寒料峭的冷意。

    好凉。

    谢观怜瑟缩地颤了下肩膀,正欲收回手,窗下忽然响起青年微含惊喜的声音。

    “谢观怜……”

    听见熟悉的称呼,谢观怜神色有瞬间恍惚,下意识垂乌睫往下望去。

    青年撑着一把油纸伞,藏青色的素袍与寺中的僧袍很相似,竖领遮住冷白的脖颈,依稀还能看见一颗漆黑的痣。

    啪嗒——

    谢观怜放在膝上的经书,因为起身的动作落在地上,满眼的不可置信。

    沈月白仰着头,温柔的眉眼似是远处的薄雾,望向二楼的女人心中被酸涩填满。

    一年多了。

    他挣扎过了许久,即便还俗了,也仍旧坚持剃度,念经诵文,亦维持着穿僧袍的习性。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发觉自己始终没有放下她,所以他才会在知晓她在雁门后便匆忙来了。

    “观怜,我想通了。”他压下酸涩对她弯眼,亦在向她轻声妥协。

    想通了,这三个字花了他毕生所有的傲与尊严。

    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因为任何事,而选择与她分开了。

    楼上的谢观怜默了默,声线沙哑地开口:“你……上来。”

    沈月白微笑颔首,向上走去。

    而楼上的谢观怜将窗牗关上,看似冷静地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脑中实际却很乱。

    他消失一年之余,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还说想通了。

    是什么想通了?

    可……她本就不需要他想通啊。

    正当谢观怜胡思乱想之际,门被敲响了。

    她上前打开门。

    青年从外面走进来,素净的袍摆被雨打湿成深色。

    “观怜。”

    谢观怜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进来罢。”

    她转身回到原位。

    沈月白跟在她的身后,因为身有污浊,所以并未靠近她。

    他选择屈膝跪坐在不远处的蒲垫上,眼中含情地望着她。

    “观怜,当时不辞而别是我的错,这一年多,我已经想通了,是我一时入了妄,没想通,我本不应该胡思乱想的,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他说得

    惭愧,听者心中更是复杂。

    谢观怜没有回答他的话,叙旧似地试探道:“月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沈月白浅笑:“前不久。”

    前不久,他从别人的男人那里得知,原来她不仅嫁人了,还重新有了新欢。

    他深深地望着对面的女人,神色温柔得越发如雨幕:“观怜,你知道的,即使没有旁人告知,我想通后,亦会有概率知晓你在何处的,寺庙只有这么多。”

    谢观怜无话可说,看似安静地垂眸看书,实则在想现在怎么办。

    沈月白见她沉默,失落地敛睫,嘴角的笑意淡了:“许久未见,观怜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吗?”

    往日她最爱的便是看他,说无人能及他,是她见过最出色的男子。

    如今是因为有了更优秀的旁人,所以他再也容不下她的眼了吗?

    察觉男人过于冷怨的气息。

    谢观怜见不得长着这副面容的男人失落,启唇欲反驳:“不是。”

    话还未讲完,外面的小雾进来了。

    “娘子,外面的雨……呃,月、月月月白法师?!”

    小雾望着娘子对面的年轻僧人,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沈月白转过头,微笑地望着她:“小雾,许久不见。”

    真是、是是是是月白法师!!!

    小雾呆了。

    月白法师是当年娘子在丹阳认识的,每每在娘子病发便会背着大郎君,偷偷去寺中看僧人念经缓解,一来二去的,娘子便看上了月白法师。

    当初的月白法师可比如今的悟因法师要好接近得多,用不着娘子上去结识,他便先动了心,然后还要还俗娶娘子。

    不过娘子当时便阻止了他。

    但月白法师又不知从何处知晓,娘子只是喜欢佛子面容,以及气质干净,脖颈有痣的男子。

    以为娘子将他当成谁的替身,那夜与娘子争了几句便失意离去。

    后来才听说是还俗了,怎的还到迦南寺来了?

    小雾头皮发麻地转头看向娘子,满脑都是月白法师回来了,那悟因法师怎么办?

    看见娘子也浑身不自然,小雾讷讷地走过去,心虚得不敢看一旁的沈月白。

    “娘子,我刚才看见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想着你今日没有雨伞,所以便来接你,来时隔壁院的兰娘子,还向我问你何时归来呢。”

    明德园中没有叫兰娘子的人,这是小雾为了给她脱身,而说给别人听的。

    谢观怜抓住小雾的手,颇为感激地捏了捏,美眸含歉地转头看向沈月白:“抱歉,我还有事需得回去一趟,改日再……”

    顿了顿,她勉强挤出余下的话:“……改日再叙。”

    沈月白才刚找到她,还没有说几句话又要面临分开,心中诸多不舍。

    纵然知晓‘改日再叙’只是她的打发人的托词,但他还是体贴地颔首:“既然有人在等观怜,我还有时间,等观怜得空,我们再好好聊。”

    谢观怜柔弱地靠着小雾,对他浅笑点头:“好。”

    她在小雾的搀扶下离开。

    待两人下了书阁,走进雨雾中,确定身后没有人跟来,小雾才松口气,心中觉得世间之事委实太奇妙了。

    她家娘子的风流债虽然有些多,但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况且月白法师当时愤然又难掩失落的神情,她至今都还记得。

    小雾忍不住问道:“娘子,月白法师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他还俗后便不知所踪了吗?”

    谢观怜亦是一样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

    刚才蓦然看见他,她还以为是错觉呢,尤其是他说想通了,她都不敢去想,他想通什么了。

    月白是前几年她病得最严重时结交,当时不仅异常爱慕他,每隔几日还需得听他讲经文,直到后来他还俗了,她才嫁来丹阳的。

    想到往日那般喜欢的人,现在却一点心动都没有。

    谢观怜颇为头痛地捂着额头,情绪低落地摆手道:“罢了,以后我们避着点,尽量少出来。”

    小雾见娘子似乎只将月白法师当做普通的陌生人,并未有要深究之意,小声地‘哦’了声没有多问。

    两人撑着伞一同回了明德园-

    远在千里之外的秦河。

    沈府门前。

    管家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许久,终于看见一辆印有沈氏标识的马车从远处驶来。

    管家老脸扬起笑,挥手让身后的下人去告知家主。

    “郎君回来了。”

    马车停在正门,小岳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来迎接的下人,从上面跳下来,取出脚凳,恭敬地道:“郎君,已经到了。”

    话音落下,帘子被撩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灰白僧袍的青年佛子,唇红齿白的皮相尤为漂亮。

    管家看见他的那瞬间,忽然想到了已经仙逝的先夫人,心中忍不住暗忖。

    这一身气度实在和先夫人极为相似,早些年先夫人曾经最爱吃斋念佛,还曾在寺中住过几年。

    也难怪家主在郎君一出生便抛弃在寺庙中,这些年还一次都没有去见过郎君,看似不喜,书房中却又堆放了不少郎君与人讲过的那些经书。

    而现如今更是在重病之际,迫不及待地循着理由将郎君接回来。

    青年靴履刚沾地,管家便上前躬身道:“家主身体不便,大夫说下不得榻,特地让老奴提前来迎接郎君回府。”

    “嗯,知了。”青年温润清雅地应声。

    管家悄悄地抬眼,窥视这位从未见过面的郎君。

    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听说过郎君的佛子之名。

    尤其当管家见郎君乌睫长垂的姿态,像极了家主书房中供奉的那一尊观音像。

    他心中对神明的敬畏,下意识转移到郎君身上,身躯躬得越发的卑微。

    “郎君,里面请。”

    沈家主这些年身体一直不算好,前不久在摔倒后便下半身不便了,清醒的时候亦是少之又少,大夫都说已是活多一日是多一日了。

    今日是嫡子回府之日,沈家主用了药,难得提起几分精力,让下人推着他在书房等着二十几年未曾见过一面的儿子。

    老家主都如此,后院一众妻妾更是得做出样子了。

    尤其是沈家主几年前刚娶进府上的年轻小妾,绫罗夫人。

    她穿戴精致,妆容干净,跟着众人来迎接沈听肆。

    因着身份卑微,绫罗夫人并未太靠近,只在远处远远地瞧着。

    “夫人,郎君回来了。”

    绫罗夫人身边的小丫头踮起脚,看着不远处欢喜地说着。

    绫罗夫人美眸微抬,目光落在被人群簇拥的青年,手中捏着的绢帕慢慢地绞在手中,眼中露出惊艳。

    果然生得一副好看的面相。

    早在嫁给沈家主之前,她便听说过迦南寺的悟因佛子生得仪态端庄,姿容秀美,待人亦是温和良善。

    所以在得知沈家主此刻将这位嫡子传召回来,她便心中暗暗期待着。

    她还很年轻,不可能就这样老死在府中,也不可能再改嫁了,若她想要握权便得要倚靠男人。

    而这位刚从迦南寺回来,没有碰过女人的青年最为适合。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生得这般好看。

    青年的身量高挑,被人簇拥而入,犹如鹤立鸡群般夺人眼目,身形不清瘦亦不过分健壮,恰到好处的长腿窄腰,看起来就似那种在床榻上行欢时不仅有的是力气,又会温柔哄女人的男人。

    绫罗夫人越看眼底的慾望越是浓,恨不得现在就与他欢好一场。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了,青年微侧眸,温和得毫无波澜的目光与她擦过。

    绫罗夫人被那平淡的一眼看得软了腿,好在倚在栏杆上才没有失控滑落,脸上露出愁思爬上蛾眉。

    管家看见绫罗夫人,向郎君解释:“郎君,那位是家主去岁娶回府的小夫人,名唤绫罗。”

    沈听肆继续朝着前方走。

    管家见他兴趣不大便没再多说什么,领着人继续往前去。

    而沈听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谢观怜也爱用的这种眼神看他。

    可这样的眼神,只能谢观怜对他露出。

    管家将人带到后便离去了。

    府上纂修几处佛室。

    其中最大的佛室内,青年屈膝跪坐在蒲垫上,半身融在暗处,中如一尊冰冷的佛像。

    前方坐在椅上的沈家主气息孱弱,望着多年未见的嫡子,不可避免地想到早逝的妻子。

    他的妻子并非是

    如今君主赐婚的那女人,而是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爱人,是那女人为了想要嫁给他,在他爱妻生产之际买通接生婆,害死了他的妻子。

    这年为了不让与妻子唯一的血脉被迫害,他佯装不喜,命人送出去让空余法师照看多年,为的便是那女人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这么多年了,终于得以相见。

    青年的面容与亡妻相似得并不多,但身上都有宁静的佛性,所以这些年他只看从外面传回来的画像,却未曾真的去看过人。

    沈家主神色动容地思念起亡妻,气血涌来,忍不住掩唇咳嗽。

    而室内也只有他的咳嗽声。

    对面的青年安静地望着他,待他缓和情绪后,才似温声地关心:“不是说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沈家主笑了笑,摆手道:“是心情好些了,身体还是如常那般。”

    沈听肆闻言轻问:“大夫如何说?”

    沈家主轻咳道:“莫约是身体亏空,听天由命罢,也好早些去见她。”

    还能活二十几年已经是极限了,若不是因为偌大的府邸要支撑,他早就已经去陪她了。

    沈听肆没有说话,神色之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对于亲情极为陌生和淡薄,见沈家主如今这般虚弱,心中也提不起一丝怜悯的情绪,连面上的温情都是虚假的。

    沈家主呼哧地喘气许久,开口道:“肆儿,为父如今时日无多,传召你回来,是想要让你替为父接替沈府的,以后迦南寺你便不用再回去了。”

    他妻早亡,难免会顾不上儿子,如今他时日无多了,自然想要让嫡子继承沈氏。

    但沈家主说完后,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低垂的乌睫洒在眼睑上,面庞泛玉泽的清冷。

    安静时,像极了供奉在案上的玉瓷观音。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沈家主心中忽感不确定,问道:“以后你便是沈氏的家主,你还有何顾虑吗?”

    外面不知多少人想要沈氏。

    沈听肆眼尾映出窗边摆放的青铜长灯的赤色光,侧脸轮廓柔善温柔,轻声道:“家主此次传召我回来,应当不只是接管沈氏,是否要像您一般,需得娶位对沈氏有益的妻子,对吗?”

    他的嗓音柔和,说出了令沈家主极为芥蒂又无可奈何之事。

    沈家主脸色僵硬地乜斜眼前佛面清慈却眼底无色的青年,颓然地垂下手。

    当年他便是为了沈氏才接受君主的赐婚,娶了害他爱妻的女人,现在爱妻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要铺他的后尘吗?

    “我……”沈家主眼底苦涩。

    沈听肆漆黑如玉珠的眼神,凝着颓然的老者,莞尔勾唇:“若是如此,可以的。”

    可以?

    和预想不同,沈家主不禁收起眼底苦涩,不解地看着他既然愿意,方才为何会说出那种话?

    温柔的青年将老者眼中的情绪尽收眼底,轻声问:“只要身份足够,我都可以娶对吗?”

    沈家主颔首:“自然,沈氏的正夫人必须得身份尊贵。”

    说罢,沈家主顿了顿,忽而试探问:“肆儿可是有人选了?”

    青年笑而不言,外面的黄昏洒在窗边,似翻涌的金色浪涌。

    难以琢磨的夕阳光,虚无缥缈的从指尖流逝。

    沈家主今日在外面已经待了许久,大夫不让他出来受寒,所以不一会儿便被人从里面推出来。

    平日照顾家主的下人进来时,隐约察觉佛室内的气氛诡异,心中忍不住打颤。

    下人去推家主,还听见家主语气古怪地说了一句‘都可’,然后便闭上双眸,满脸的疲倦。

    而跪坐在蒲垫上的长公子灰白的僧袍如堆雪逶迤,清隽的面容带笑,朝着家主斯文颔首,轻声道:“多谢……父亲。”

    这是郎君从迦南寺回来后第一次唤家主‘父亲’,而家主面上却没有半分喜悦,眉头紧蹙地挥手。

    “回房。”

    下人敛下心思,恭敬的将家主推出去。

    偌大的佛室中恢复阒寂,连一幅画、一张席簟都透着空寂的冰冷,貌若慈悲佛子的青年融入其中丝毫没有差别。

    最后的一抹艳丽的余晖被彻底吞噬得看不见。

    沈听肆站起身,灰白僧袍垂落脚踝,拾步朝着门外走去。

    小岳还守在外面。

    听见开门声,小岳转身。

    “人找到了吗?”沈听肆温柔地注视小岳,目光如三月的春风,带着暖意的寒。

    沈家主说人已经死了,但他是不信的。

    因为从很久之前,他便留意着沈氏的这位主母。

    小岳背脊发寒,垂首道:“回郎君,人已经找到了,确实没有死,被家主关进暗牢了。”

    在家主传召郎君回来之前,府上的那位夫人也在病重中,而刚好也在公子动身回来秦河时,那位夫人便没有抗住一病不起。

    家主只将夫人的死告知给了宫里,一直没有发丧。

    可谁知,这位主母并未死,而是被家主关在暗室中,口口声声说最爱的是先夫人,现在却为了留这位主母,而选择用假死。

    想到此处,小岳忍不住抬头窥了眼郎君。

    郎君的神色如常,并没有任何伤情,甚至眼尾还泄着春情的笑意,声音也很轻柔。

    “回来也有几日了,没有见过她,是我的失礼,既然父亲不引荐,那我们也不好越过行事,让人代替我们去‘看’罢。”

    若是让最恨主母的女人们发现,她被囚禁在暗室中吃得好,睡得好,怎么会不心生歹意?

    毕竟谁也不会发现,是哪位恨主母的女人干的。

    即便是不小心死了,也不会有人去查。

    沈家主已经对外说了,主母已经病。意味着随时可能会‘病死’。

    小岳快速在脑中搜寻,这几日刚熟悉的面容。

    很快他便挑选出郎君说,代替去‘看’的人。

    “是。”

    小岳得了命令,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沈听肆靠在门口,眺望远处一点点被被雾吞噬的天际,想到方才在屋内说的话,垂下的指尖微微蜷缩。

    从一开始,他便知回到秦河意味要蓄长发,穿常服,与寻常人一般可娶妻生子。

    所以沈家主的话,他早就已经知晓了。

    “娶妻……”沈听肆垂下眼睫,望着手腕上如豆粒的佛珠,忽然想到了谢观怜,唇角缓缓噙笑。

    男欢女爱,阴阳相合,娶妻生子,天道如此,所以娶她乃应顺延天命。

    自离开丹阳后,他每夜都会梦见她,虽然每夜她都会与他交欢,但他始终还是觉得她过于放浪了。

    即便每夜都有他,她仍旧是不满足的,总会背着他去找别的男人。

    世人皆都说嫁人、娶妻后才会懂得为了家族而权衡利弊。

    若是想要改掉她风流的习性,唯有娶她,这样即便他看不见,她也一样会活在别人的瞩目下,届时四面八方的人都将是他的眼,他的耳,她做什么都会在他注视之下。

    所以那些想要与她亲近的男子,只要不想死,都不会冒着风险去与她偷。欢。

    第46章 他回来了-

    最相熟的两人都走了,谢观怜的生活好似又回到了最初。

    虽然迦南寺多了个月白,但大部分碰上,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不会主动前来攀谈,她更不会主动前去寻他。

    两人似乎只有点头之交。

    时日过得一切都和往常无二,大抵变化稍大的乃李氏,之前还说只是被关押在大牢中,后来又听那些人说李氏此次涉案似乎牵涉甚广,极大可能连累全族。

    最初谢观怜

    时常遣人打听,总担忧会牵连到她。

    也不知沈听肆是否在私下,有让人去向丹阳府主说过什么,李氏出事半分竟没有牵扯到她,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她是嫁进李氏的新妇。

    高门府邸多少都有数不清的腌臜之事,既然没有找上她,谢观怜也没再继续派人去打听,李氏究竟有没有救。

    丹阳府主都没有承认她的身份,她自然也不是李氏妇,按理说应该回雁门的,但她选择没有回去,对外也还是自称是失去丈夫的寡妇。

    许是因为沈听肆离开得太久了,谢观怜夜里又开始不宁,整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面容精气神日渐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小雾每日都满眼担忧:“娘子,你都住在寺庙中,受着佛光照拂,怎么还每日做噩梦?”

    以往在雁门,娘子病发作时只需要去寺中看一看那些僧人,与他们说说话便能好些,现在怎会没有用了?

    小雾急得都要上火了。

    反观谢观怜很是冷静,单手撑着下颌,不太在意地笑道:“许是因为之前过于接触了悟因,所以习惯了。”

    小雾瘪嘴,垂头小声嘀咕:“那娘子还不如去找月白郎君,他和悟因法师生得挺像的。”

    谢观怜闻言眨了眨眼,失笑:“先不找他,我再忍忍,说不定某日我就都好了呢。”

    话是这般说,谢观怜暗忖算时辰,猜想此刻沈听肆应当已经回到了秦河。

    如果再过段时日,他还不回来,她可能真要去找月白了。

    夜里洗漱完,她又开始做噩梦了。

    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是冰冷的冬季,尚年幼时的她不仅被人追杀过,还被卖到阁楼里,认识了同样被卖在进阁楼里的小和尚,再与他一起逃跑,然后被抓、挨打,日复一日。

    而每次被抓后挨打都是小和尚将她护在身下,代替她承受着一鞭又一鞭,她只能睁着含泪的眼,望着他抵在眼前的那颗黑痣。

    后来那些人为了震慑其余也想要跑的孩童,便将他的皮囊扒掉面目全非,掏空内脏后挂在她的床前,让她每日睁眼便能看见。

    很多事她早就已经选择忘记,不去回忆了,可唯独小和尚脖颈上的那颗痣,如朱砂般映在她的心上。

    半夜里,谢观怜又被噩梦惊醒。

    她踉跄地起身将屋内的灯全都点上,胸中仍旧有余悸地坐在床边翻看经书。

    可现在越是压抑,她越是想沈听肆。

    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生得与小和尚无论是气度,还是那颗痣,都是如出一辙的人。

    想要见到他,看见他平安,好似看见沈听肆,她才觉得小和尚还活着,才能缓解了心中的焦灼感。

    可现在沈听肆在何处,究竟还会不会回来……

    谢观怜兀自在房中坐了许久,望着窗外的月光恍惚地站起身。

    月白在这里……他应该能缓解她心中的焦灼。

    而自从第一次遇见他,小雾就已经打听过他住在何处了。

    月色朦胧,女人身披素色的外裳,轻纱单薄,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面白胜雪,手中提着一盏明月灯,推门而出。

    迦南寺有供外来香客的住所。

    沈月白坐在院外,手中拿着绣有梵文的香囊,想到白日的谢观怜对他陌生的眼神,心中便一阵失落。

    他很后悔一年前听了张正知临走之前说的话。

    谢观怜对他的眷恋和爱慕来得太奇怪了,所以陷入情爱中的他,必不可免地循着蛛丝马迹去查。

    直到发现原来她所有的爱慕都是假的,每日来寺中见他,与他讲话,皆是因为他生得与旁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得知此事,他也没耐得住情绪,亲自去诘问她,后来闹得不欢而散,他也赌气随人离开。

    待到想通后再回来寻她,却被人告知她已经嫁人了。

    好在只迟了些,她如今仍旧是孤身一人。

    沈月白垂下眼,指腹划过香囊,正欲收起来,忽地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初到不久,没有相识之人,且这般晚了,也不会有人会来。

    可的确有敲门声。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眼中浮起温柔的浅笑。

    所以只能是观怜。

    她有病,一旦病发作了,想到的一定是他。

    沈月白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刚将门拉开,便看见女人眼眶微红地望着他,雪月白的轻纱罩乌灰的衫裙,唇红齿白,气息微弱地问。

    “月白,能让我待一会儿吗?像以前一样,念经给我听……”

    沈月白往后退一步,目光温柔地盯着她。

    “好……”

    “多谢你。”谢观怜眼含感激地对他道谢,提着明月盏轻易地走进了院子-

    与此同时的秦河沈府。

    沈家主自诩深情,所以在府上豢养不少与先夫人面容相似的妓、娼、年幼的、青年的,数不胜数,而主母心中嫉妒,这些年没少暗地磋磨这些女人。

    主母前不久忽然病了,这些女人心中不知多高兴。

    原以为主母病亡后,家主会从后院中提携一人来代替主母掌管偌大的府邸,谁知家主并无此意,反而直接将郎君传召回来了。

    不少人对此心中有怨却无处发泄。

    沈老家主的爱妾,绫罗夫人刚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完,坐在镜前涂抹去疤痕的香露。

    绫罗夫人又从镜中看见了自己那原本玉软花柔的肌肤上,横甸着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让漂亮的身躯,丑陋得仿若伥鬼般可怕。

    她猛地将手中的东西摔碎,咬牙切齿地暗声道:“凭什么那个女人作恶多端,却被家主好吃好喝地囚禁在暗室中?”

    侍女习惯了绫罗夫人的喜怒无常,匆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她应该去死的。”

    绫罗夫人长指甲刮在铜镜上,尖锐的指甲发出刺耳的声音。

    铜镜中的貌美女人,面色狰狞,眼中藏着凶狠的光。

    翌日。

    自从嫡子归府后,沈家主最近的身体略有好转,此刻天不亮便起身了。

    小妾绫罗夫人从外面步伐窈窕地进来,保养得宜的双手端着参汤,温言细语地道:“家主,该喝汤了,妾特地为您熬的滋补参汤。”

    “嗯。”沈家主淡淡地看向不远处的年轻女人。

    那是他这些年以来,找到与先亡妻性格最为相似的女人,也是他如今最为宠爱的女人。

    绫罗夫人浅笑晏晏的朝着他走去,莲步款款,婉约自然,绕至他的身后隐携袖笼带来一阵芬芳。

    “家主,妾推您过去。”

    她温柔地接过侍从的轮椅扶手,想要推过去,但却被制止了。

    “不用,你将我推去肆儿的院中,我有话要与他说。”

    绫罗夫人闻言心中暗喜,正愁没有机会接近那位嫡长子。

    虽然他已经回府了,可她只有在他刚回府之际,与其对视过一眼,从那之后,她连他人都未曾见过。

    沈家主的提议恰好说至她的心头。

    绫罗夫人低眉顺眼的‘嗯’了声,推着沈家主前往前不久刚翻新的院子。

    院子装潢精致,陈设典雅,足以见得沈家主对嫡子其实是极为重视的。

    今日来得比较早,所以院中长廊上的灯笼都还没有熄灭,几盏暗幽幽的光悬挂在上面,像极了眼睛。

    沈家主被绫罗夫人推至院中,沈听肆尚未起身,他便闭眸浅憩地等着。

    而一旁的绫罗

    夫人没说要走,贴心地候在他的身边,偶尔悄悄抬眸,神色暗含期待地看着前方。

    不多时,青年冷瘦的手中提着一盏灯从雾气中走出来,身着的灰白长袍似有静谧的神性。

    青年不仅面容生得出色,就连身形轮廓都极其优越,每一处恰到好处的成熟,一进入室内,周围仿佛都有春药般的气息。

    绫罗夫人一看见他,心跳便是剧烈砰跳,羞答答地垂下眼:“大郎君恭安。”

    然而他却没有看她一眼,走至沈家主的面前,行礼后唤道:“父亲。”

    沈家主颔首:“嗯。”

    沈听肆抬首望向绫罗夫人,漆黑的眼底浮着微弱的灯光,声线温润如水:“给我吧。”

    绫罗夫人体态柔媚地向他行礼,松开手后柔声道:“家主一会儿还要喝药,妾可否在院中等家主?”

    沈听肆微微一笑:“请便。”

    说罢,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温吞地补充一句:“不过院中还有很多地方没有修好,一会儿会有人来领着夫人去客厅等。”

    绫罗夫人露出雪白纤细的颈子,点了点头:“妾省得。”

    沈听肆收回视线,接过沈家主的轮椅,缓缓推向另外一边。

    绫罗夫人在身后,目光痴痴地盯着不远渐步入雾气中的青年。

    “夫人。”

    从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绫罗夫人急忙收回视线,扶着鬓边海棠转身。

    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小岳露齿一笑,恭敬道:“郎君让奴带夫人去客厅等。”

    绫罗夫人惊魂未定,听见他的话,勉强颔首回道:“有劳小哥了。”

    小岳提着一盏灯走在前面,含笑声清脆:“夫人有礼了,是奴应当做的。”

    绫罗夫人跟在小岳身后往另一边走去,期间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后面。

    不知那两人去了何处?

    院子比想象中要大得多,绫罗夫人跟着小岳进了客厅,刚坐下便听见他说。

    “夫人,院中很多地方还在修缮,请夫人勿要乱走动。”

    这已经是她来这院子听的第三次了,好似在提醒她不要乱走乱动似的。

    绫罗夫人心中不悦,但面上却和善地笑着点头:“嗯。”

    小岳见她应下便退了下去。

    或许沈听肆刚回来,所以下人还没有挑选好,不止是院中人少,连客厅中都没有人伺候。

    安静得有种诡异感。

    绫罗夫人在客厅中坐了一会儿,想到青年心思微动,站起身打量周围。

    沈府虽只有一位嫡子,可庶出不少。

    绫罗夫人还没嫁人沈府之前,一直听说沈家主不爱嫡子,所以对待这位嫡子的态度极其冷淡,从出生开始便扔在寺庙中任其自生自灭。

    若非迦南寺的空余法师念及与其母乃旧相识,心生怜悯而养在身边,这位嫡子早就已经死了,现在也不会被传召回秦河。

    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实情,她也曾以为是如此以为,直到这几年她才发觉,府中那几位庶子普通至极,在府中不仅毫无讲话之权利,连她这种弱小的妾室都不如。

    之前一直不懂是为何。

    直到前不久,沈家主将远在迦南寺的嫡子传召回来,她终于知晓了,原来沈家主看似对这位嫡子不闻不问,实则却将权力都留给了他。

    所以她定要将这位,沈氏未来的掌权人拿捏在手上。

    幸而她出身勾栏,自幼便学了一身的本领,若是勾引男人必定手到擒来。

    就像府中这些稍微出色些的庶子,再畏惧其父,还不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吗?

    所以她对沈听肆势在必得。

    绫罗夫人百无聊赖地在院中转了一圈,待到回到客厅时,正巧沈家主已经回来了。

    沈家主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问道:“方才你去何处了?”

    绫罗夫人妩媚的脸上扬起柔笑,上前道:“回家主,妾见外面天色正好,所以在院中转……”

    她的话还没有解释完,忽有人急匆匆地从寻来。

    “家主,不好了。”

    沈家主淡淡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急色匆匆的下人,“何事如此着急?”

    下人面色不好地跪在沈家主的耳畔,低声说了道:“家主佛堂烧起来了。”

    “佛堂如何好端端的,如何就烧起来了?”沈家主蹙眉问道。

    随后沈家主不知想起何事,蓦然盛怒地甩袖,命人推着椅子赶去。

    而跟在后面的绫罗夫人听见佛堂的火势没救,在心中暗喜。

    那女人作恶多端,不仅将她残害得浑身皆是狰狞的伤疤,而且她还听闻,先夫人都是那女人杀的,现在却只是被囚在佛寺中,这叫她如何能安心?

    所以昨夜她便吩咐人佯装走水,制造一场火势,将囚在佛室内的女人被烧死,她则跟在沈家主身边摆脱嫌疑。

    沈家主冷着脸问下人:“可查到了什么?”

    下人紧随其后道:“回家主,奴们在周围发现许多的黑油,而昨日,绫罗夫人让人运了不少黑油进府。”

    话毕,下人隐晦地看向一旁绫罗夫人。

    不久前,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大火,忽然将佛堂给烧了,待到发现时,火势已经严峻得难以灭掉。

    同时他们在灭火时还发现了助燃的黑油,而昨日绫罗夫人无缘无故命人暗自从外面运了黑油,所以现在燃起的大火,大约与这位夫人想必是脱不了干系的。

    事态一切都如绫罗心中所想,她才刚高兴多久,复而又闻见下人说,发现了没有烧完的黑油。

    绫罗夫人面上一慌,抬头看了眼沈家主。

    沈家主停在前方,转头看她。

    绫罗夫人从未见过这般凶狠的眼神,被吓得怔在原地,忙不迭地解释:“不、不……家主,并非是妾,妾一直跟在您的身边。”

    沈家主语气轻描淡写地打断她:“来人,绫罗奴胆大妄为,明知道夫人在佛室吃斋念佛,竟然命人放火泼黑油,将她扣押起来丢进那间佛室内,也烧了。”

    可任由她如何说,还是捂着口鼻拖了下去。

    女人神色惶恐,双手双脚拼命地挣扎,疯狂地朝着沈家主伸手,连脚上的云履都蹬掉了一只。

    而她这般楚楚可怜之姿,自始至终都没有唤起沈家主的怜悯。

    直到被完全拖走,她都没有想通,为何沈家主会连查也没查,就能断定是她所为。

    沈家主坐在椅上,望着掉落在地上的那只女人的云履,许久没有收回视线,直到青年立在他的身边。

    沈听肆茶褐色的眼似天生含着温润的悲悯,望着不远处:“天道轮回,应以慈悲为怀,不怕吗?”

    沈家主回神,看见沈听肆忽然出现在此处,脸上也未曾露出诧异,淡声道:“人本就是她杀的,我怕什么?倒是你,为父早就已经将消息早就透给你了,你至今都没有出手,令为父失望至极。”

    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优柔寡断皆是假的,为的便是考验这位嫡子,这些年在佛寺中是否真的修得一身佛性。

    没想到真是如此。

    到头来,还得需他来亲自动手处理干净。

    沈家主心中失望归失望,但仍道:“虽然你没达到令我满意,但你毕竟是吾妻唯一的血脉,沈氏依旧是你的,没有人与你抢,至于以后你将沈氏糟践得如何模样,与我也无甚干系。”

    沈听肆长眉轻敛,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沈家主不欲与他再多说什么,命人推着离开。

    可还没有走几步,他忽然捂着胸口大口呼吸,脸色瞬间如窒息般憋得黑红。

    而一旁的下人却像是没有看见,依旧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而青年浓睫低垂地立在身后,温润的眉眼如佛寺中受人尊敬的神佛,低声念着经文。

    小岳听着经,看着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渍,不禁想到这些时日,先后从雁门传过来的信,神情微妙一变。

    怜娘子胆子太大了,难怪郎君一刻也等不及,用这种不计后果的行为处理余下之事。

    念完最后的超度经,沈听肆睁开眼,望着前方的眼底黑如沉墨,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

    可以回去了。

    第47章 荼蘼的艳

    沈听肆离开丹阳二十多日了,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谢观怜也不知他究竟是否要

    回来。

    谢观怜每日会在清晨用完膳去训诫堂听经,听完经文又去书阁看小半日的书,然后下午再去后山的竹林小舍中喂小兔子,最后天黑前再回明德园。

    日子平淡得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入春后春雨下了好一阵子,后山的竹林中一夜之间冒出许多笋尖,似乎连叶子也变得更绿了。

    又是一夜的噩梦。

    不过幸而有了替代,这一夜还算安稳。

    谢观怜从噩梦中醒来时天还没亮,寺内晨钟没有被敲响。

    当她看见不远处背对自己的年轻僧人,微微一怔。

    但待年轻僧人转过身,他那俊秀的脸庞又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还以为是沈听肆回来了。

    “观怜,你醒了。”沈月白端着铜盆放在她的身边,目光从她微乱的衣襟划过。

    女人初初醒来像是劳累一夜,眸中的神采是散开的,眼尾沾着湿润和迷茫,颊边透赤,尤其是身上宽大的衣裙,衬得肌肤白皙得似泛着莹白的光。

    甚少见女子这般模样,沈月白耳廓一阵发烫,垂下眸,不敢再看,蠕动着唇想要提醒她领口散了,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谢观怜呆了片刻,回神后从榻上坐起身,面上带着对占用他床榻一夜的愧疚。

    “抱歉,昨夜又打扰你了。”

    沈月白薄唇微动,想要她不要这般客气,可话至唇边最后止住了。

    他摇首,将帕子浸在水中,绞干后递给她:“洗漱一下吧。”

    谢观怜神色微窘,其实她没在这里留宿过,每次只会在病发时来找他,听完他诵经后缓和心里的焦躁难安便会离去。

    但昨夜她听后睡得太沉了,他亦没有叫醒她,以至于清晨教他见了自己如此的一面。

    谢观怜低声道谢,双手接过湿帕子慢慢洁面,目光忍不住望向他。

    沈月白知她在看自己,坐在木杌上由她看。

    谢观怜看着他脸上的柔情,不由得记起此前两人争吵时的场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那般失控,甚至还拿沉着脸,用刀当着她的面将脖颈上的那颗痣剜了。

    那颗痣……

    谢观怜目光骤然落在他的脖颈上,放下手中的湿帕,仔细打量。

    难怪,她总觉得有何处不对。

    她记得那颗黑痣的确是没有了,但现在又生到了喉结上,而喉结上的肌肤上还残留一道伤疤。

    沈月白察觉她注意到了那颗痣,耳畔微红地垂下头,不自在地摸着喉结上的痣,轻声说:“当时是我太冲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应如此做的,只是那里留了伤疤不好,我便让人重新点了一颗痣在这里了。”

    “抱歉。”谢观怜闻言愧疚地看着他。

    沈月白摇头,并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转身出去。

    不过片刻,他又回来了。

    谢观怜已穿戴整齐,正要向他请辞。

    沈月白见她要走,沉默须臾,开口挽留:“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我已经让人告知给小雾,你在我这里了。”

    每次她来都只听他念经,却甚少主动与他搭话,他很想她想以前那样对他,至少别将他当成陌生人。

    谢观怜思及两人的确许久未见,而且这段时日叨扰了他多次,再拒绝似乎也不好,毕竟下次她或许还得需要他。

    “好。”

    两人坐在院中,他依旧维持曾经的习惯,在石桌上摆放一套茶具,一边煮茶,一边与她温声讲话。

    “观怜,其实我一直有想过回来找你,离开当天我便后悔了。”

    可当时他又为了维持自己那可怜的自尊,总想着她或多或少真心与他心意想通过,会打听他去了何处,会给他写信。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她还爱他,哪怕一点,他都会放弃一切回到她身边,但从未等到过。

    谢观怜对他心中微愧疚。

    其实分开后,她没有想过他。

    “当时是我没有想通。”沈月白面露惭愧:“这一年多,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谢观怜端起茶杯,咽下清茶,声线被压得模糊:“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这般啊。”果然,他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重要。

    沈月白压下眼中苦涩,若有所感地颔首,继续说:“年前我想通后回过雁门,但那时他们说你已经远嫁了,谁也不告知我你嫁去了什么地方,我前不久才知晓原来你在丹阳。”

    谢观怜知道,兄长会对外隐瞒她嫁去何处,就连以前与她关系甚好的几人都不知,为的便是不让他们找来。

    她抿唇淡笑,问道:“你呢,可过得还好?”

    沈月白静静地凝她片晌,温声道:“还算好。”

    谢观怜想到当时他不辞而别,忽然不知去了何处,斟酌言辞又问:“当时我只听闻你随人走了,不知是发生何事了,走得那般着急,我都没来得及送你。”

    沈月白淡笑道:“是家中人寻到了我,所以当时走得匆忙,忘记派人与你说了。”

    其实他心知肚明,即便他说了,她也不会来送他的。

    心如明镜的两人皆下意识掩盖了当时的真相,伪装成随风散去的和善,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般浅笑详谈。

    “啊。”谢观怜讶然,“我听住持师傅说,你不是他在山脚下的小溪中拾到的吗?”

    沈月白颔首,“嗯,是一场误会,其实当年母亲生我时被人调换,然后那人担忧此事被发现,所以便将我放在木盆中自生自灭,没想到后面师傅会捡到我。”

    谢观怜了然:“没想到话本中的事会发生在眼前。”

    沈月白浅笑地凝着她,没说什么。

    谢观怜见他如今不仅没有蓄发,身上也还带着佛珠,质地很好,连身上穿的料子都极好,可见是富庶之人。

    她忍不住好奇,多问一句:“你府上是在哪里?”

    沈月白没有瞒着她:“秦河沈氏。”

    “沈……是秦河沈氏?”谢观怜一滞,旋即反应过来,双眸睁得微圆:“那之前沈二公爷找回来的那个孩子是你?”

    谈及身世,他脸上明显露出窘意,语气没有适才那般自然:“嗯。”

    之前他对沈氏颇有几分怨言,曾说沈氏是国之蛀虫,享有如此多的金银与权力却从不为百姓谋福。

    可没想到转头,他阴差阳错地成了沈氏的人,他当着谢观怜的面承认,颇有些难以启齿。

    而谢观怜却不是因为此事而震惊,是在为他说的秦河沈氏。

    月白是沈氏的人,沈二公爷乃沈家主的弟弟……如此算来,月白不就是沈听肆的堂弟?

    难怪她第一次见沈听肆便觉得十分熟悉。

    谢观怜头忍不住扶住额头,眼睫遮住的瞳仁微颤。

    完了,两兄弟都和她有过私情。

    沈月白倒还好,她自觉与他的瓜葛不算太多,顶多是听了他几年的经,病情严重时对他说了几句情话罢了。

    但沈听肆可不一样,她完全将他当成了喜爱的物件儿,还与他有数次的肌肤相亲。

    若是被他知晓了,恐怕脾性再好的人都会生气吧。

    “怎么了观怜?”沈月白见她神色变得古怪,关切地询问。

    谢观怜勉强对他摇头,面上露出愧色:“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今日还有些事,恐怕要回去处理一下,改日再与你叙旧了。”

    沈月白听她要走,心中失落:“好,我送你回去。”

    谢观怜站起身对他摇首:“不用了。”

    想到她如今的身份乃丧夫的寡妇,沈月白心中的失落愈发大,但还是笑着点头:“那我便不送你了。”

    话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期盼她的眼神能停留在自己身上,但她却表现得比之前更为疏离,宛如一缕握不

    住的幽烟,无论如何紧握都会从指尖溜走。

    此刻谢观怜心中被沈听肆与他是堂兄弟的事占据,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对他颔了颔首,转身朝外面碎步微急地离去。

    沈月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又克制地停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眼中浮起缱绻的情意都未曾散去,心中也更坚定。

    无论如何,他这次都不会与她分开了-

    谢观怜回到明德园,忙不迭地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待到心中的杂乱情绪被压下,才坐在椅子上。

    胸口隐约生疼。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想起身上还有沈听肆留下的莲花,那种无力改变的荒唐,此时变得愈发的浓。

    她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沈听肆和月白是堂兄弟?实在太荒唐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也没什么。

    她也没有夺沈听肆的清白身,况且他是男子也不吃亏,当时他还不是爽到了。

    且再退一步来说,她本来就已经打算要和沈听肆分开了,又何必太在意?

    谢观怜在心中想了一番,紊乱的思绪渐渐回归如常。

    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

    谢观怜想通后,听见外面有动静,美眸微抬唤道:“小雾?”

    外面却奇异的没有回应传来。

    她心中疑惑,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小雾你站在外面做何……”

    她一直原以为外面的人是小雾,孰料拉开门却看见了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青年身上的灰白僧袍如被月光晒过的雪,清泠泠的,眉眼温润得仿佛包含了对世间的宽容和慈悲。

    他站在院中看着她,清隽的皮囊多出几分荼蘼的艳,似涂抹过鲜血的冷淡薄唇噙着微笑。

    “怜娘,我回来了。”

    第48章 佛告阿难

    谢观怜看见他后怔在原地,喉咙的话也悄然堙灭在腔中,最后化作一句讷讷的疑问。

    “你……怎么回来了?”

    他不应该在秦河吗?

    听说沈家主身体不好,意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他,现在正忙着继承府上基业,不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沈听肆莞尔,黑眸认真地凝着她,温声道:“我没有回去,一直在丹阳呢。”

    没有回去……

    谢观怜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何意。

    他一共走了有二十多日,离开前小岳也是说的他们要回秦河,现在怎么变成了没有回去?

    青年手持佛珠,缓步上前立在她的面前,颀长的黑影被逆照,笼罩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如同能吞噬人的巨大野兽。

    春日中无端多出几分寒刺入骨的冷意,她被冻得牙齿发颤。

    他乌黑的长睫垂下,出乎意料的平静丈量着她,见她衣襟有被压过的褶皱,轻声问:“你昨夜是去何处了吗?衣襟有压痕。”

    他的声音仍旧温柔,听不出什么过大的情绪起伏,谢观怜判断不出他的语气。

    她冷静下来,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扬起浅笑道:“没有,我刚起床,正在等小雾呢。”

    说罢她还往外面探头看了看,兀自心虚呢喃:“小雾也不知今日怎么回事,现在还没有来。”

    沈听肆嘴角维持浅笑,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地垂落在她肩上的压痕。

    这是穿着睡一夜才有的痕迹。

    而且他已经在这里等她一夜了,亲眼看着她从外面走回来,也是穿的这身,并不是她所言的刚起来。

    她骗他呢。

    不过无碍,他也骗她说没回秦河,两厢相抵,他不会责怪她。

    青年一直含笑地盯着自己不讲话,谢观怜头更晕了,脑中一团乱麻。

    正当她受不住他的眼神,打算将话全盘脱出时,他先往后退了一步。

    青年扬着漂亮的眉骨,对她微微一笑:“骗怜娘的,其实我刚从秦河回来,还没有回禅院便来寻你了。”

    谢观怜紧绷的一根弦骤然松懈,险些捂着胸口喘气。

    她嗔他,“你吓到我了。”

    沈听肆浅笑,没问她为何会受惊吓,“这个是我从外面带回来,想要第一时间送给你的。”

    他将手中的匣子递过去,“你看喜不喜欢。”

    谢观怜这才留意到他手中一直拿着一只木匣子,匣面雕刻细致的暗纹,隐约还带着馥郁的清香。

    看见此物,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金臂钏,海棠雕纹点缀,小巧精致且漂亮。

    谢观怜眼中闪过惊艳:“你怎么知晓我喜欢这个?”

    沈听肆笑而不言地看着她。

    谢观怜忍不住将匣子里的臂钏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放在眼前看。

    其实她自幼便很喜欢颜色艳丽的首饰,在迦南寺穿得这般素,只是因为身份不能穿艳的,所以一直压抑着喜好,只是偶尔思起,会忍不住将妆匣里的那些金银细软拿出来观赏。

    没想到他竟然知晓她喜欢这些东西。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忽然又想到了沈月白,眼中的欢喜如潮水般褪去。

    沈听肆一直盯着她脸,见她眼中的欢喜散去,问道:“可是不喜欢吗?”

    谢观怜放下臂钏,摇了摇头,暗自斟酌言辞。

    她在想,如何和他说两人就此分开的事。

    若不知沈月白是他堂弟也就罢了,可偏生现在知道了局面的尴尬了,她左右思来,反正迟早要分开,还不如现在就说出来。

    她思绪万千地想着如何体面地说出来,却没有注意眼前的青年面上虽是含笑,而眼中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底漆黑,视线如无形的蛛网一点点的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悟因。”谢观怜仰着秀容,望向他的微翘的眼里似弥漫着潮气,微干的下唇被贝齿压出深痕。

    “其实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我不应该与你这样,你是佛子,是圣人,这一生都应该被人瞩目地活着,而我只是一个嫁过人,还命格不祥,克夫的女人,不应该与你这般牵扯,将你也拉入淤泥中的。”

    “嗯?”他望着她,站在晨曦下,沐浴着金灿灿的光,长眉高鼻似雕在墙壁上的佛陀,充满了慈悲渡人的诱惑。

    “所以呢?”

    谢观怜看着眼前的青年神色如常,真的没有听懂她的话,漆黑的瞳仁中还荡漾着一丝不解。

    她似想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向他开口:“我打算离开迦南寺了,所以我们就这样分开吧。”

    话毕她刻意停了几息,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底气不足地问:“你觉得如何?”

    他觉得如何?

    这话应该也只有她能问出来了。

    可他微微俯下身与她对视,轻声问:“能不分开吗?”

    谢观怜面对男人的挽留早已经习惯了,如往常那般面露不舍地摇头:“就当这段时日是一场梦,所有的一切都回正途罢。”

    沈听肆默然地凝着她,没有再开口。

    他的眼神分明没什么情绪,谢观怜还是隐有不安。

    就在她快狼狈地别过眼时,他眼中的笑意渐渐弥漫,原本清冷绝艳的面容,无端多了几分深邃的昳丽。

    “好。”

    他答应时平静得诡异,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应下后也没有多留,转身离去。

    “还有臂钏。”

    谢观怜下意识往前追去。

    但他头也没回,徒留谢观怜站在门口,抱着木匣子,望着他的背影。

    他同意得也太干脆了,似乎早就想要与她分开了。

    谢观怜垂眸看着想怀中的臂钏,心中划过一丝不舒服,转身

    回到房中,将匣子放在妆案上,

    小雾从外面进来时,看见她失魂落魄地趴在上面,两眼泪汪汪地盯着臂钏。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小雾上前问道。

    谢观怜回神,脸上的神色收起来,对她道:“小雾,收拾行囊,我们离开迦南寺。”

    这话很突然,小雾‘啊’了声,不解地问:“娘子,好端端的,我们怎么忽然要走?”

    “是因为月白郎君吗?”

    沈月白已经还俗,不再是佛门弟子,所以小雾没再称呼他为法师,以为她是因为沈月白在这里才要离开。

    谢观怜摇头:“不是,我们回雁门。”

    听见娘子终于愿意回雁门了,小雾双眼一亮,欢喜地点头:“娘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谢观怜道:“就这几日罢。”

    “好,娘子,我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再去租马车。”

    小雾欢天喜地往外去。

    谢观怜折身看了眼臂钏轻叹,也开始收拾妆匣里的细软。

    罗汉塔中僧人已经散去,空余法师身边正端坐几位年轻的小和尚,满眼赤诚地捧着经书将不解之处说与师傅。

    空余法师慈眉善目,一一解释。

    待到为几位小和尚解释了惑意,几人站起身,双手合十。

    “原是如此,师傅,弟子懂了。”

    空余法师浅笑颔首,又问:“可还有不解之处?”

    小和尚摇头。

    空余法师对其摆手:“回去罢。”

    “是。”

    小和尚以为师傅有事,连忙躬身揖礼后退下。

    空余法师收回看向几位年轻活泼的小和尚,目光缓落在隐身在暗处的青年身上。

    他长眉低垂,面容柔美,似乎已经在此处站了有一会儿。

    空余法师问:“怎的突然回来了?”

    沈听肆如往常般屈膝跪坐在蒲垫上,僧袍逶迤在莲花纹路的楠木地上,恰似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他没说话。

    空余法师敲了几声木鱼,缓缓睁眼看着他:“心境如此不宁,可是发生何事了?”

    他低垂眼睫,脸上带如方才那些小和尚一样的疑惑:“师傅,我不懂。”

    即便是不解,他的语气仍很宁静,甚至连应有的疑惑语调都不曾有过。

    空余自幼看着他长大,知他自幼聪慧,旁人难以理解的晦涩梵文,他只需要讲一遍便就懂得其意,甚至还有延伸其意,以一举三。

    所以这些年迦南寺中但凡有法会,甚至王庭佛子前来互传授经文都是由他去,这也让他从小到大比别人缺少了童真。

    但空余却觉得,他并不缺少,而是没有。

    他的感情淡薄至极,就连生父重病在卧,他都没有想过要回去看一眼,直到现在时日所剩无几才勉强前去。

    所以这也是空余第一次,看见他露出疑惑。

    “有何不懂?”空余问他。

    “佛告阿难:汝常闻我毗奈耶中,宣说修行三决定义。所谓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①

    沈听肆垂下的眼皮微红,嗓音沙哑,像是在哭,可脸色又空寂得无一情绪。

    他将每日诵的经文念了一遍,轻声道:“我不懂佛陀为何要与阿难讲这些。”

    经文上有写,他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经通读,可现在却不懂了。

    那种茫然令他心如猫挠墙,每一个字都发出刺耳的声音,浑身的毛孔都在古怪地紧绷着。

    越是想,想不通的茫然似无边无际的潮水涌来,他产生了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空余以为是沈家主之事,便道:“业果相续,生死乃人之常态,应当适量放手,释放心中的执念慾。”

    “放下?”他抬头看着空余。

    空余眉目慈悲地点头:“对,既然你我无法掌控,也已经成了定局,便放手让他去。”

    沈听肆乌睫颤了颤,眼中的思绪散开,反复在心中呢喃‘放手’。

    是的,他应该放手,而不是克制欲念。

    她本性如此,很难被满足。

    他应该设习爱欲事,恩爱转增长,令她从身心得到满足,如此她便少了心思去想旁人。

    “多谢师傅。”他对空余恭敬揖礼,目光空寂地站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空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划过一丝微妙。

    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没懂。

    第49章 谢观怜失踪了

    那日沈听肆忽然回来,送她臂钏后便不知所踪了,她让小雾去打听,结果迦南寺的人似乎并不知道沈听肆回来过,甚至连沈月白也不知道他回来过。

    那日好像只是她做的梦。

    谢观怜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多在意,而是专心地准备回雁门的行囊。

    在迦南寺中住了近一年,平素要用的一应物件甚多,她与小雾两人收拾花了整整三日方收拾清楚。

    既然打算要回雁门,届时自然也瞒不住兄长,所以谢观怜同时也修书一封,让人提前送了回去。

    刚将信送出不久,沈月白不知从何处得知她要回雁门,也要跟着一起回去。

    谢观怜原不想与他一道回去,但他却道:“观怜独自一人上路,路途之遥远,万一病发作了如何是好?”

    谢观怜细细想来,觉得这倒是一桩大事。

    住在迦南寺很少有发过病,可万一发病了怎么办?路上不可能恰有寺庙与僧人。

    但要和沈月白一起,谢观怜心下犹豫。

    其实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有在教小雾学经文,但小雾年纪尚小,字都不大识得清,更何况是晦涩的经文了。

    “带上我。”沈月白知晓她心中的顾虑,温声道:“若是情绪难控时,我可以为观怜念经书。”

    他的建议谁好,可谢观怜还记得之前听人说,他刚与人定亲,然后又退婚了。

    她不太想被牵扯进旁人的纠葛中,便问他:“你不回秦河吗?”

    沈月白摇头:“暂且不回,父亲已然准许我这几年游历在外。”

    说罢他忽而听懂了,她问这话之意,顿了顿,接着道:“府上无家业需要我继承,上有兄长,而且父亲也不止我一个子嗣,无需传宗接代,故而才会如此宽容。”

    谢观怜心思微动,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的神情很坦然,面白干净,虽然现在也不是出家人。

    但她很难找到像他这般好看的佛子面。

    万一路上旧病发作,还可以像上次那般去找他。

    谢观怜思虑再三,最后同意让他与自己同路回雁门。

    得到她的同意,沈月白脸上浮起浅笑,目光似含水般温柔地望着她:“那我等你。”

    他在迦南寺没待多久,并无过多行李要收拾,随时随地都能随她一道离开。

    谢观怜点点头,恰好此刻小雾在找来,她没再与他多谈,转身进了明德园。

    沈月白立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转过身,而身后却空无一人。

    沈月白对方才明显的视线,心存一丝疑惑,遂当做许是自己的错觉,拾步离开。

    临走这一日。

    沈月白很早便等候在迦南寺的后山小路,见两人手中提着行囊,上前去接过。

    谢观怜也没与他客气,柔声道:“多谢。”

    沈月白笑道:“你我之间……”

    话至唇边,他撩眼觑看面前的素钗禅裙的女子,“你我之间多年之交,何须如此客气。”

    谢观怜眼眸微弯,与小雾一同上了后轿。

    几人雇佣了一位车夫,打算先下山去渡口,走水路回雁门。

    谢观怜与小雾是女子,所以坐在马车里,沈月白则与车夫在外。

    马车缓缓行驶。

    “观怜。”

    外面传来青年温润的嗓音:“此次回雁门,你可想好要去什么地方?”

    谢观怜撩开篾帘往后看那离得越来越远的迦南寺,心中倒也没有多少不舍,只是有些惆怅的茫然。

    “先回去看看罢。”

    兄长已然娶妻,嫂嫂嫌她生得招人,所以才磋磨兄长将她嫁远点,谁知才一年时间都没有到,她又要回去了。

    回了雁门,她或许会独自寻一处安身之处。

    其实她并不想回雁门,但她除了回雁门好似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四方皆有乱意,尤其是拓跋侯君所在北边。

    坐在外面的沈月白闻言露了然。

    谢府的事他一直都有耳闻,谢家

    主惧内,所以才会听信夫人的话,将她远嫁来丹阳。

    沈月白斟酌言辞道:“其实我也无去处,不知可否与观怜……一起?”

    说此话时他面有窘意,但心中明白,若他不表明此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她只会将他放在友人的位置上。

    他想要的并非是友人,而是亲密的爱人、情人,还想要与她共度余生。

    马车里一片阒寂。

    沈月白侧首盯着晃动的篾帘,金黄的光影随着马车晃动透在里面,依稀可以窥见女人淡紫纱灰绸的衬裙逶迤在脚边,绣鞋上的珍珠圆润饱满的小弧度摇晃。

    他静静地等着。

    隔了许久,里面的女人轻叹。

    “月白,你应当知晓的,我不打算再嫁,而且我似乎已经没有爱人的心了,甚至当时与你说过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诓骗你来缓解我的病。”

    她第一将这些话直白地说出来,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劝他,婉拒他。

    她是那样的善良的女人,这叫他如何不爱。

    沈月白眼中的情意宛如春风,摇头道:“我知道,我不在乎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早已经想通了,只要能留在她的身边,那他当替身也无碍。

    死人终究没有办法与活人争。

    他柔眸含着期待,憧憬地等着她的回应。

    而此刻,马车中的小雾听见沈月白说出这种话,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娘子。

    月白郎君一年前质问娘子的话仍还回响在她的耳边,当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不过才一年,月白郎君就成这样了。

    看来是爱惨了娘子。

    谢观怜却长眉微颦,指尖绞着绢帕。

    一年前他那般难以接受,现在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通的,但她对他现在只有愧疚,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感情。

    “观怜,可以吗?”

    外面的沈月白久久等不到回应,忍不住开口问。

    谢观怜欲意开口,话至唇边还没有溢出,马车便忽然剧烈地晃动。

    她慌忙一手掌在马车壁上,抬眸往外看去,“发生何事了?”

    外面被篾帘遮挡,看不见情形,但马车的晃动却不是石头坎坷的弧度。

    果然外面传来沈月白微急的声音:“观怜,你在马车里好生掌着,马儿不知为何无端有些失控,我在与车夫一起安抚马儿。”

    马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失控?

    谢观怜被颠簸得身子四处晃荡,还要抱住害怕的小雾,咬着后牙,没有害怕地叫出声。

    按理说外面有两人,应该能很快制止失控的马,她却感觉马车晃得越来越厉害了,似乎正在以一种疯发的速度,拼命地往下滑。

    往下滑……

    她忽然想起来此时还没有下山,周围都是悬崖陡壁。

    “月白。”她着急地唤。

    但外面却没有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她被晃晕的无力感,怀中的小雾甚至已经晕过去了。

    “月白,你们还在吗?”她强撑着古怪的眩晕,松开小雾,跌跌撞撞地伸手撩开竹篾。

    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匹马在带着马车往前疯狂地跑。

    怎么会如此……

    沈月白他们是被甩下了马车吗?

    谢观怜一手抓着剧烈晃动的竹篾,一手抓住已经昏迷的小雾,想要从马车跳出去,可困晕感越来越明显,最后无力倒在马车中。

    她的意识彻底被吞噬,眼皮覆下时,隐约看见原本无人驱使的马忽然停下了。

    一双冷白修长的手撩开篾帘,骨骼分明,指尖泛粉,手腕似还有一串雪白的佛珠。

    谢观怜意识彻底被吞灭时,面容不安,又带着一丝庆幸。

    有人救了她-

    春季多雨,夜里冷寒之气伴随着淅沥沥的大雨,砸落在昏迷在地的沈月白身上。

    他隐约听见女子的哭腔,睁开涣散的双眸,失神地望着漆黑的天。

    小雾见他终于醒了,喜极而泣地摇着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月白郎君,我家娘子不见了。”

    不见了……

    谁不见了?

    沈月白迟钝地转过头,看见小雾的脸,脑中划过不久前狂乱的马车,涣散的意识渐渐恢复。

    他蓦然坐起身,抓住小雾的肩膀,“你说什么?观怜她怎么不见了?”

    小雾哭着重复:“我也不知道,马受惊,我许是被晃晕了,睁眼醒来我就躺在地上,而娘子不知所踪。”

    小雾觉得是应是娘子在马车失控之际,将她提前推下马车,而自己没有来得及下来,所以不知被失控的马拉去了什么地方。

    她醒来后一路边走边唤,找了许久才找到同样昏迷在地上的沈月白。

    “月白郎君,你快与我一起找找娘子,我找不到她了。”小雾哭得眼都红了。

    沈月白顾不得此刻安慰小雾,想要起身去找人,但手脚却使不上力气。

    许是之前马儿发狂,他被甩下了马车,摔伤了腿和手。

    沈月白面色难堪地抓住小雾道:“我的腿似乎摔了。”

    他想要去找谢观怜而,可此刻不仅天黑了,还下着大雨,显然没有办法去寻人,雨夜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野兽出没。

    小雾红肿着眼看他:“那怎么办?”

    早知他腿摔断了,她就不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应继续找娘子的。

    小雾大失所望,站起身想要走。

    沈月白手疾眼快地拉住她:“先扶我寻个地方躲雨,多一个人,一会也好找观怜。”

    小雾只是年纪不大小姑娘,虽然不想管他的,但转念一想,多一个人与她一起找娘子也是好的,便答应了下来。

    她脚步蹒跚地扶着沈月白,去寻找躲雨的地方,心中着急地想着娘子现在究竟是否安全。

    第50章 他…想让她怀孕。

    秦河不少人从沈家主重病之际,便一直盯着沈府动向。

    因为前有抛子之事,所有人都以为老家主会从庶出中,随意挑选一位来继承沈府。

    直到沈家主重病期间,忽然召回了那位一直被抛养在迦南寺的嫡子,众人恍然惊觉,沈家主原来自始至终都对这位嫡子很是看重。

    而从这位嫡子归府之后,整个沈府在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有了微妙的变化。

    先是沈府刚喜庆几日,主母重病在佛堂吃斋念佛,被善妒的小妾泼黑油活生生烧死,后有老家主原本就不是很好的身子,在听闻此噩耗后,也彻底地瘫痪在椅子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宫中君王闻此事,特地还派了御医前来。

    最后御医言,老家主沉疴难救,恐怕活不过春中旬。

    果不其然,不过几日,照顾沈家主的仆人一大早便哭丧着脸道,家主亡故。

    如此,沈听肆自然而然的,正式成为了沈家的新任家主。

    刚掌权的年轻家主为亡父超度,亲自前往佛寺斋戒数日,今日才归来。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莫约有数日,从丹阳至秦河的河岸高涨,夹岸两边的柳树被风拂过,几滴水珠落在湖面上荡出一丝丝涟漪。

    江南烟雨像极了窈窕娇媚的女郎,绘红妆,着花衣,戴金钗,从远处的画舫里传来哼唱的婉约曲调。

    一大早。

    秦河沈府的仆人候在门口等着,为仙逝的老家主家主超度而归的新任家主。

    若说起这位新家主,沈府仆人皆会想到,那常年修习佛法的青年不仅待人温和,浑身佛性,从处理亡父留下的那些子嗣中,也不难看出手段虽如雷霆,却仍维持着佛性的怜悯,从未伤及老家主留下的那些庶出。

    所以从老家主亡故后,世人想象的家族内乱、争夺权利之事,从头至尾都未曾发生过,甚至还有庶出对他感恩厚待,愿意自请出府。

    新家主不愧为,当了二十几年的佛子。

    沈府上下对这位新家主,心中充满了敬畏。

    一众人从

    早等至下午,终于看见从远处的街道,一辆马车缓缓从雨幕中行驶而来。

    低调的黑紫檀木马车停在大门前。

    管家撑着油纸伞上前,下人摆放好脚凳,皆弯腰恭迎从外面归来的家主。

    珠帘被撩开,青年从内里探出身,浓艳的眉眼仿佛沾染上了烟雨的湿气,清冷的轮廓比往日要柔和得更甚。

    管家无意间看了一眼,匆忙低下头,在心底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沈听肆从马车上下来,侧首看向身后的马车,温声吩咐道:“马车中有易碎之物,走南门进府罢,小心些,不要磕碰了。”

    “是。”身后的下人听命。

    沈听肆亲眼看着他们将硕大的箱子,朝着寝居抬去,眼中缓缓浮起温润的浅笑。

    小岳在一旁撑着伞,问道:“家主,沈二公请您去一趟,可要去?”

    “见。”沈听肆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身朝着长廊的另一边行去。

    沈氏嫡出浅薄,沈二公与逝去的沈老家主一母同胞,但因前些年政见不合,而早已分家了,这次沈二公前来,便是因为兄长离世而来追悼的。

    沈二爷来许久了,总于等到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二叔。”

    沈二爷抬头看去,目光骤然一顿。

    他这段时日一直在南疆,所以还未曾亲眼见过这位亲侄儿。

    青年身上还穿着没有换下的微湿衣袍,长眉高鼻,五官深邃,皮相出色,连在外面沾染的雨珠都压不住清冷的温润之气。

    沈二爷抬手抚着胡须,语气略显感叹:“难怪大哥要将沈氏留给你。”

    此子气度少有,天生的上位者。

    大厅的下人替他收起手中的伞,沈听肆上前撩袍坐下,侧首对沈二爷道:“不知二叔今日寻我是为何事?”

    沈二爷放下手中的茶杯,直径问道:“你父亲应与你说过了,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不少人皆想要拉拢沈府,如今你父亲已逝,我想知你如今意属哪位王?”

    沈听肆冰凉的指腹拂过手中的热茶杯沿,温声问:“二叔是有意属之人吗?”

    沈老家主在世时不曾站位谁,而沈二爷不同,如今极其看好陈王,有意要让沈氏支持陈王上位,之前分家便是因为政见不合。

    眼下老家主去世,沈二爷暂且不知这位侄儿的心性,听他如此直白地问出来,笑了笑。

    沈二公道:“非也,只是朝中复杂,侄儿刚接管沈氏,二叔怕你很多事不懂,所以特地回来辅佐你。”

    沈听肆眺目,凝着沈二爷,茶色的眼瞳像是藏着对世人的悲悯,卑谦,温润,看似极其好讲话。

    “多谢二叔。”

    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话。

    沈二爷原还想多试探一两句,可眼前的青年看似耐心极好,但却有了几分漫不经心,谈事的欲。望并不浓。

    沈二爷也识时务,放下茶杯站起身,望着外面的朦胧细雨,道:“行,今日你刚回来,也已经累了,我便不打扰你,改日再细谈。”

    沈听肆站起身,对他揖礼:“那便不送二叔了。”

    “嗯。”沈二爷点头,身边的下人撑起伞,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身后的青年坐在椅上,望着沈二爷步入雨幕中,不知为何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浅笑。

    小岳站到他的身边,挠头嘀咕:“家主,这二爷不是还带了一个陈王给的美人,准备要带给家主的吗?怎么不见人?”

    沈听肆淡睨他一眼。

    小岳连忙捂住唇:“奴错了。”

    沈听肆站起身,往外拾步而去。

    小岳拿起伞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回到院子时,天边缠绵的细雨已经停了。

    秦河与丹阳不同,此处春分时多是绿物,连天也多几分缠绵的湿气,哪怕是日落金山的夜幕也很柔性。

    初春的夜色很黯淡,像是被一层雾笼罩了,阴森地落在菱花窗格子上。

    青年沐浴后披着一件月白长袍,质地如倾泻的月般逶迤在脚踝边,手中护着一盏灯,慢条斯理的将寝居室中所有的灯点亮。

    灯火葳蕤,照亮了整间宽敞的寝居,室内每一根房梁都雕刻精致的莲纹,古文玩器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周围还有几簇鲜艳的花点缀。

    充满佛室感的房中,因一应俗物而清冷皆散。

    房中的摆件陈设都是在十日前,下人按照他的要求摆放的。

    每一物件都精致漂亮得令人眼花缭乱,爱美之人见之必定会心生愉悦,忍不住流连忘返。

    沈听肆昳丽的眉眼沾着湿气,放在手中的灯,转过身看向颜色热闹得诡异的寝居。

    他含有欣赏的眼神缓缓划过,最后落在不远处轻纱垂幔的床榻上。

    里面隐约隆起一道弧度。

    看见床上的人,他茶褐色的眸子被一层薄薄的雾覆盖,拾步朝着前方走去。

    帘子被彻底撩开。

    躺在榻上的女人一脸恍惚,还没有回过神,正意识涣散地盯着从床幔后面,露出清隽如青松落色的俊秀青年。

    他长身玉立于床前,眉眼染笑,腔调温和:“怜娘,你终于醒了。”

    “怎么是你?”谢观怜回过神,嗓音沙哑地开口。

    “嗯?”他不解地扬起眉骨,微微一笑,将身上的外裳褪下,跨步上了床榻,跪坐在她的身边。

    谢观怜想要避开他的靠近,可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讲几句都带着娇。喘,像是卧榻许久的病重之人。

    察觉到她往后的细微动作,沈听肆不解地微倾首,反问她:“怎会不是我?”

    男人身上有湿润的旖旎檀香,随着他的靠近,那些香像是从周围蔓延过来的触手、蛛网,将她严丝合缝地缠紧。

    谢观怜眼中泌出水汽,过于浓郁的檀香令她呼吸困难,意识被檀香勾引着,还不忘红唇微启地喘息问他。

    “你不应该在秦河吗?”

    她回雁门,他回秦河,两人早在数天前就已经彻底分开了。

    不可能会这么快见面。

    此刻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马车受惊的时候,只记得当时马车失控,她险些要落下山崖,当时应该是被吓晕了。

    但她不知为,现在睁开眼看见的会是沈听肆。

    怎么会是他?

    谢观怜脑内混沌不清,连想简单的前后因果,都难以提起精力。

    “你不是应该在秦河吗?”

    沈听肆听着她重复的话,笑了:“我听懂了,怜娘是想要问,你我已经分开了,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嗯……”谢观怜浑身又软又烫,眼眶莫名被烫得湿红,回应都似呻吟。

    不止看见他很古怪,她的身体似乎也很古怪。

    沈听肆体贴又温柔地替她解惑:“因为怜娘是与我一起回来的,所以才会看见我。”

    她有些难受地扭动身子,脸颊透赤红,娇喘吁吁地启唇,看他的眼神充满迷离的渴望。

    “不对……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对,谢观怜发现很不对。

    她的身体,眼前的人,一切都给她一种仿佛还在梦中的虚假感,落不至实处。

    沈听肆乌黑的浓睫微敛,没有回应她的话,专注地打量着躺在榻上的女人。

    她用素簪挽起的长发已经散落,如绸缎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边,连躺姿都透着风姿自然的妩媚。

    难怪会勾着人念念不忘。

    “悟因……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臂,冰凉的温度,舒服得她想要贴在上面。

    他的眼眸渐渐弯成微笑的弧度,茶褐色的黑眸中浮起温润:“没做什么,怜娘是许久不见我,没与我亲近,所以你现在需要我,渴望我。”

    他会满足她的需求,不会再给她欲求

    不满而找上旁人的机会。

    绝对有。

    谢观怜轻喘,难耐地蜷缩足尖,身上似有蚁啮的酸麻,又热又烫的感觉她双手发颤。

    她忍着想要亲近他的冲动,哆嗦地攥住他,嗓音软绵绵得像是在勾引他。

    “小雾呢。”

    “沈月白呢?”

    “你将小雾怎么了?”

    话音落下,她便被他捏了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的嗓音失控,陷在在被褥中的身子猛然抽搐,昂起皙白的脖颈,微翘的眼尾泪乜乜地眯起,分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

    “怜娘怎么醒来,就问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他面色温柔得冷漠,虎口掐住她身上的莲花,慢慢研磨,手劲很大却恰到好处。

    谢观怜这才发现此刻自己身上没有衣物,只裹着单薄的褥子,他的手探进褥中,握住脆弱的莲花,像是在惩罚她。

    “你……”她大惊,想要挣扎,他似先预料到她要做什么,掌心蓦然收紧。

    她唇边的话婉转成娇柔的呻吟,艳烧瞬间遍布颊边,求饶他松手的声音软嗡嗡的。

    “别……”

    不是疼的,而是太舒服了。

    这种钻入骨髓的舒服令她很害怕,太反常了,虽然以前她也被他这样弄过,可也没有这般敏感。

    近乎是一瞬间,暖意下涌,有种失禁错觉。

    她慌张地抬起水盈盈的眼,不安地看着他,楚楚可怜的神态像是要勾引出男人骨子里的恶劣。

    “马车失控是你做的?”迟来的反应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可她与他不是和平分开的吗?

    青年倚下身,亲昵地贴在她的侧脸上,原本冷白的脸庞泛起一抹绯红。

    他用鼻尖蹭了蹭女人的脸,气息朦胧地说:“马儿不慎失控,怜娘还在里面,所以随着马车一起掉下了悬崖……”

    “浑身碎骨,连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

    谢观怜呆滞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刚才的快感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一股寒意从足底往上升。

    而他似没有察觉到她的恐惧,像是水中湿冷的鬼魅,缓缓抬起深邃俊美的脸庞,温柔地吻上她哆嗦的唇:“怜娘……这世上已经没有谢观怜了,从今以后只有我的怜娘。”

    谢观怜想转过头,却被他用手掐住下巴,纹丝不动地压在褥间。

    他翻身坐在她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她,目光落在她微启的红唇上,眼神透着怜爱。

    “你想要作甚……”她被迫仰着脸庞,美眸中全是不安的彷徨。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伸出手,指腹拂过她咬红的檀口,忽然问道:“好小,等下怜娘能吃得下吗?”

    吃、吃什么?

    谢观怜茫然地眨着眼,见他神态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唇,脑中忽地闪过之前她骗他的话。

    他……该不会是想着让她怀孕罢。

    谢观怜瞳孔一震,猛地用手去推他,朝着榻沿爬去,动作慌张地想要逃。

    但床榻不过方寸之地,她被他轻而易举就握住了精瘦的脚踝,被一点点地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