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勾引
夜里在沈听肆的书房听经文睡着,谢观怜回去后倒头便睡了过去,直到午时才醒来。
小雾刚从外面回来,见她茫然地倚在床榻边,睁着的一对儿眼珠像是白瓷花缸下浸泡的黑棋子,眼尾洇着朦胧水色,身上素色寝袍薄如蝉纱,靠在床榻边翻看着经书,随之露出的一截皓腕似凝霜。
小雾同为女子都忍不住多目光流连几眼,然后再开口道:“娘子,刚才我在外面遇见月娘子身边的小雪了,她说月娘子因见了死人,又经受了大理寺的盘问,现在又病了。”
“又病了。”谢观怜闻声簌颤乌睫,散去眼底茫然,合上经书的掌心撑在榻沿边起身。
小雾怕她冷着,忙取下木架上的衣裳披在她的身上。
谢观怜捻住领口,敛眸沉思。
月娘似乎总是生病,朗明高失踪那段时日,她一直卧病在床,现在又病了。
“娘子在想什么?”小雾端来小木杌,坐在她的身边穿针。
谢观怜拢了拢衣襟,摇首道:“只是在想,之前那要抓我的人,怎么忽然消失了,是谁做的。”
她一直都觉得月娘身边的小雪很古怪,无数次她与月娘在一起,小雪的目光都谨慎地盯着她,好似她会害月娘一般。
所以出现那件事后,她觉得极有可能与小雪有关。
因为当时在梅林,是小雪忽将乳茶倒在她的身上,而那男子明显是早就知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特地在等着她。
后来她让小雾试探了几次小雪,怀疑只增不减。
小雪总是偷看她,眼神极其古怪。
不过她又想不通,自己与月娘关系在明德园最好,小雪为何无端想要害她?
小雾闻言放下手中的绷子,犹豫道:“娘子会不会是暄娘子?与月娘子身边的人无关。”
谢观怜凝向她,“为何这般说?”
小雾如实说:“我刚儿在外面,还看见大理寺的人又传唤了暄娘子过去,听说死人的事与她相关,极有可能是因为情杀。”
“情杀?”谢观怜蹙眉,不禁想到此前她曾被朗明高拦过,当时朗明高想用一块手帕结交她。
也正是因为那件事后,才发生有人想迷晕她的事。
若是朗明高是因为情杀,那么对朗明高有病态占有欲的人,能杀了他,自然也会想杀她。
看起来似乎很合理。
谢观怜忽又想起之前偷盗她那些小衣的人,也有可能是朗明高。
不过她暂且还不觉得是暄娘。
暄娘虽是寡妇,但却有一对儿女,不可能会为了男人,而动手杀人。
谢观怜想了须臾,对小雾说:“此事再看看罢。”
小雾点点头。
原以为杀人之事还要花些时日,结果下午明德园就传来消息。
大理寺的人对外宣称朗明高乃是情杀,而凶手是住在明德园里的寡妇:暄娘。
暄娘早就与朗明高暗度陈仓多时,那些买的胭脂也与她匣子里的极为相似,在被查出来胭脂后,暄娘当场捂着脸恸哭。
在大理寺的人要带她前去审讯时,她竟露出惶恐,旋即直接一头撞在柱子上,当场咽了气。
这场杀人案件莫名就此落下。
得到此消息,谢观怜心中的怀疑不免动摇。
难道真是暄娘?
得知暄娘畏罪自杀的消息后,谢观怜在禅房内翻看了几本经书,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最后她合上书,打算出去一趟。
小雾见她要出门,拿着帷帽替她戴上:“娘子是要去找悟因法师吗?”
谢观怜摇首,透过帷帽望向窗外,“不寻他,我们去找张正知。”
……
张正知刚与下属吩咐完,有人前来禀告有人求见。
“不……”他本欲推拒,话从唇边落了一半,陡然峰回路转,挑眉问:“是何人求见?”
随从答:“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道是以前与大人认识,特地前来寻大人过去小佛塔二楼叙旧。”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张正知垂眸沉思,想到了谢观怜身边的小雾,遂一壁将凌乱的桌面收拾着,一壁明朗含笑地吩咐:“去,说我一会儿便来。”
“是。”
张正知对迦南寺不熟,捯饬一番衣冠面貌后出来寻问寺中僧人,最终才得知小佛塔在何处。
他阔步赶来时,小雾正候在门口,见他赶来忙不迭地俯身行礼。
“见过少卿大人。”
张正知摆手,撩袍拾步往上而行,问道:“怜姐姐在何处?”
小雾答:“娘子在里面等着您。”
张正知颔首,跟着小雾走去。
推开二楼香客室的门,少年白净的额上泌着晶莹的汗珠,俊面薄红,桃花目扬着无害的笑。
“怜姐姐。”
室内的女子身着素色梨花点缀的衣裙,乌髻半挽,春黛双蛾嫩,闻声转头时对他露出浅笑,宛如古画中的仕女。
小雾上前将蒲垫摆好。
张正知进去屈身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对面的女人,嘴上问道:“怜姐姐怎会忽然让人来找我了?”
自那次她说下次再叙旧,他便没觉得她真的会主动让人找她。
谢观怜抿唇浅笑,柔声道:“上次不是说了吗,原是想早些与你畅谈,但见你又一直在忙,所以便没有来找你,今儿早上,我听人说这件案子已经要结束了,猜想你许是有空,便来找你了。”
话毕,她浅笑晏晏地望着他,语嫣柔柔地调侃:“怎的,没空吗?”
张正知眉骨微扬,笑道:“有空。”
谢观怜提起玉瓷壶,倒了一杯滚烫的乳茶,纤玉的指腹轻推过去:“你离开雁门已有两年,尝尝味道可与雁门的一样?”
张正知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
晕红似花蕊,纤长分明,如拈玉瓶的玉瓷观音指。
他眼神闪了闪,伸手去端,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指背:“好。”
从食指传来如羽毛拂过的酥麻。
谢观怜指尖下意识蜷缩,微扬起眉,觑看对面脸白俊美的少年。
只见他毫无察觉,仿佛是不慎碰了她,神色清明地端起茶杯垂眸浅呷,还似尝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味儿,峰眉舒展,随着笑意脸上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
张正知眉眼皆弯地望着她,说:“就是这个味儿,和雁门一模一样,在秦河这几年,我时常惦念这点儿味道,为此还在府上请了几个雁门的茶师,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今日一尝,算是解了我这两年的馋。”
谢观怜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暗忖应是自己的错觉。
她笑了笑,“听闻秦河不喜吃甜,应当是那些茶师被当地影响了。”
张正知煞有其事地颔首:“的确,秦河什么都是淡的,我初初去秦河,那些人总是不爱搭理我,人都如此,更何况是吃食了。”
秦河是王都,君王皇城在秦河,自古以来又因为庶民与权贵之间泾渭分明,而士族也分高低贵贱,所以皇城脚下的贵族一般瞧不上外地迁移来的,甚至是排外,只有站得够稳,才配屹立在皇城脚下。
上下阶级无论是在何处都有,他说得淡然。
谢观怜却知
道,这些年的张氏俨然成为君王的左右臂,张正知不过才年满十八便身居要职,任命大理寺少卿之职位,可不是之前他所言,斩获几处案件得来的。
听出他话中之意,她揶揄说笑:“少卿大人现在今非昔比,恐怕之前的那些人追悔莫及了。”
一句‘少卿大人’似是在蜜罐子里转了一圈,再含在齿间柔软地脱口而出。
张正知从未想过,有人会将如此寻常的称呼,唤得这般动听,每一个音儿都踩在他的心口,酥酥麻麻的。
他的耳廓渐蔓上红痕,强装镇定地乜她:“怜姐姐今日请我来,就是为了调侃我吗?”
谢观怜敛笑,眼尾仍旧有一汪笑出的水光,不经意道:“怎会,是诚心与你叙旧的,顺便好奇,想问问你们这件事查得如何了?听闻已经找到了凶手。”
说到目的,张正知往后微靠,露出浑天而成的几分懒骨子,桃花目中的笑意浅浅道:“不算是找到凶手了,只是各项证据都指向那暄娘,不得不暂且先如此定着,其实还需得要仔细查,不过这案子左右离不过情杀。”
“啊,这般啊。”谢观怜讶然,执帕子掩唇,好奇地问:“我与暄娘还算相熟,听她说自己是有两个孩子的,怎会为了情郎犯这等错?”
张正知‘嗯’了声,倒了一杯乳茶置于唇边,雾气打湿眼睫,声线压下:“情杀很正常,即便是再冷静自持之人,也抵不过情绪上涌的那一瞬间。”
不知他是想到了何事,顿了顿,恢复如常情绪,解释道:“根据这几日所查,莫约是死者三番两次在她眼跟前犯下同样的错,她一忍再忍,最后又犯下更大的错,或者是他出言威胁,所以才铤而走险将人杀了。”
谢观怜蹙眉,不解:“那为何会将人丢在如此明显的地方?”
张正知觑她脸上的沉思,放下茶杯,眉眼又带上笑,坦言摊手:“所以还有待再查。”
这便说明眼前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
谢观怜没再继续问,心中了然便点到为止,转言问:“你这次在丹阳要待多久?”
大理寺设在秦河,他官拜少卿,不会总待在丹阳。
张正知单手撑着下巴,轻叹道:“待不了多久,这次我其实是随黍王来的。”
“黍王?”谢观怜讶然转眸,“怎么没有听说黍王在丹阳?”
张正知点头:“没对外说,而且我来丹阳也不全是跟随黍王,而是前江南大指挥使曾利偷盗兵符,逃亡在外,前段时日线人来报,说是在丹阳见过,所以我是奉旨前来……”
“停。”谢观怜听得心惊胆颤,忙将他的话打断。
张正知挑眉,茫然地望着她:“嗯?”
谢观怜看着眼前满脸无害的少年,欲言又止,她要不要装作没听见?
几位爷正斗得狠,都在传黍王乃其中最为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君主的爷,而张氏是君王一手提拔的士族,现在跟随黍王一起来,无疑说明君主心仪黍王。
这件大事,他竟如此大剌剌地说出来了。
张正知见她神色郁闷,弯眼露出尖锐的虎牙,“别怕,只是没有对外说,可实际那些人,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谢观怜无奈摇首,“我就是普通百姓,不管是真的假的,这些我可都听不得。”
万一卷进党派之争,她一届没有背景,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寡妇,到时候如何死的都不知。
张正知眨了眨眼,露出恍然,后知后觉地耷拉下脸,将头伸过去认错:“对不起怜姐姐,我忘记了。”
少年马尾高竖,低下头时,绒毛蓬松如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狗。
谢观怜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忍不住道:“你这样什么都往外说可不是好习惯,以后可得要警惕些了知道吗?不是人人都如你想的那般好。”
他笑着收回头,不甚在意:“怜姐姐也不是外人,你我是一起长大的,别人都有可能会害我,但我相信唯独你不会,就像你不会怀疑我会害你一样。”
少年说得自然,而谢观怜对他露出全身心信任的神态,很是无奈。
他还和以前一样,被人欺负了,下一次还是对那人嬉笑相迎。
到底如他所言,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她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年长的姐姐心,与他嘱咐着官场上的事一定要多几分警惕,凡事留三分。
张正知都一一听着,眼中笑意未曾落下。
她不知,在大理寺无人敢对他说教,见到他也都是一脸畏惧。
这世上也只有她,只有他的谢观怜,怜姐姐,说的每个字都能留在他的心里,说的每一个字都好生能让他欢喜,甚至到了夜里都会拿出来反复细想。
他喜欢谢观怜护他的模样,就像是曾经在雁门,每次他发现自己被人欺负得一身狼狈去寻她,都会得到她温柔地抚摸,和她气呼呼地辱骂那些人。
那是他最愉悦之际,以至于每夜都忍不住疯狂回想,她当时的声音、神情,触碰他身体时的温度。
其实想来他也只是比她小了两岁,可也因为年龄而错过了她的情窦初开,等到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已晚。
但也不算太晚,她现在仍旧是一个人。
而如今世上与她最相配的、最了解她的应该是他,不是吗?
少年只盯着她笑,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说,见她说累了,还温顺地倒了一杯热乳茶推过去:“怜姐姐,润润嗓子。”
谢观怜下意识接过,正要将乳茶置于唇边,忽地垂眸看去。
她的茶杯在面前放了许久,受过冷风的乳茶已经没有了温度,面上还覆了一层凝结的白沫子。
所以现在手上的这玉瓷杯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张正知见她怔住,不解地眨眼问:“怎么了?”
说着目光随着她的视线垂下,似这才看见自己给错了杯子。
少年的耳尖一热,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抢回她手中的玉瓷杯:“抱歉怜姐姐,是我一时忘记了,这杯子我之前用过。”
他重新给她换了玉瓷杯,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她的眼神含着湿漉漉的歉意:“怜姐姐,你不会介意吧,我不是故意的。”
谢观怜:……
嗯……很眼熟的场景。
她重新接过玉瓷杯,喝热乳茶时心中划过一丝怪异。
不知为何,她总觉张正知变了又没变,莫名有几分她之前勾引沈听肆的感觉。
不算浓,但足够让人感受到若有若无被勾引的酥痒。
谢观怜只是出来寻他打听一些有关于案件之事,所以并不打算在此多留。
喝完茶后她侧首望向窗牗,不经意感叹道:“不知不觉都已经这般晚了。”
张正知明白她有要请辞之意,没挽留,贴心地顺道:“天色不早了,怜姐姐先回去罢,我们改日再叙。”
“那我便先回了。”谢观怜颔首起身。
“嗯。”
谢观怜携小雾一道离去。
张正知望着女人离开的窈窕背影,直至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眼中的笑意淡下。
改日又不知是哪日了。
总是这般敷衍他。
张正知目光落在对面那沾着石榴唇脂的两只茶杯上,起身坐在她坐过的垫上,端起茶杯置于唇下。
他舔了舔上面的嫣红,呼吸陡然变得凌乱,深情的桃花目尾洇出红痕,痴迷爬上他俊美的少年脸庞。
还有她的气息,乳茶的味道很淡,他尝到的全都是石榴的甜。
少年眨了眨泛泪的眼睫,颧骨绯红,克制地放下手中的玉瓷杯,脱下身上的外裳平铺在地上。
他神情认真地将杯具中的乳茶倒掉,再叠放在外裳中,全程神态认真,虔诚如对待圣物。
这些她用过的东西,他都要好生珍藏。
走出小佛塔,谢观怜打算回去,不曾想好巧不巧的,恰好遇上了沈听肆。
青年从对面的书阁中下来,怀中抱着几本经书,清隽的眉眼许是因为暮色,而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淡。
书阁刚好与小佛塔相对,与回去的路汇聚成一条。
两人就这般碰巧迎面撞上。
“悟因法师?”谢观怜不解地盯着站在眼前,似乎没打算让她先走的青年。
连他身边的僧人也疑惑地望着师兄。
第一次看见师兄与檀越面面相觑,却还稳站在原地不让行。
几道视线落在沈听肆脸上,他面不改色地敛目,神色疏淡:“嗯?”
没有要让开,甚至与她直视。
谢观怜
不解他是何意,不仅暗忖:难不成他有事急着回去?
她面呈迟疑,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路,对他微微一笑。
沈听肆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她脸上的笑,淡然地收回视线,往后退一步,“檀越请。”
她让了路,他又主动让路。
谢观怜不解其意,但还是对他揖礼,带着小雾错身先离去,留下清雅的甜香。
“悟因师兄?”身边的僧人见他站在原地,疑惑地提醒。
沈听肆收回视线,侧首眺望小佛塔的二楼,笑意隐没。
刚才她在小佛塔上,也是如此与人浅笑晏晏的。
他目色冷淡地收回视线,抱着经书朝前继续走。
跟着的僧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隐约察觉他身上有股子冷意,不知是何事引得师兄不豫,噤声不敢说话。
回到明德园已经是黄昏落幕了,恰好门口点上灯。
谢观怜让小雾先行回去,旋即回到房中,坐在梳妆镜前,双手托腮地想今日遇见的青年。
他情绪似乎有些古怪,这还是她头次在他身上,看见咄咄逼人的压迫。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谢观怜坐在妆案前,转眸望向铜镜。
镜中的女人玉颜薄施粉黛,细眉灰如远山黑雾,颊边似映秋粉海棠,唇点绛朱,柔情绰态,顾目生盼。
这是为了见张正知,而特地描眉染的妆。
都带妆一整日了,到现在这副妆面还没有花,尤其是经由夜色的点缀,多了惊人的浓艳。
谢观怜侧眸看向窗外,微翘的狐狸眼尾一勾,带上几分狡黠的笑。
她可是寡妇,素日不能带妆穿艳服,这可是难得染一次妆,可不能就这般浪费了,晚上还能再用。
夜月惨白,明亮,一连出了几日的大晴阳,雪已融了不少,不过夜里仍旧有料峭的寒气。
不早不晚,时辰恰好,逐茔院的门如往常般发出声响。
谢观怜原以为会和此前一样,青年会姗姗来迟的打开门。
孰料她才刚举起手,还没有敲下,门便开了。
她的手下意识扣在他的锁骨上。
开门的青年乌睫半阖,视线落在她屈指扣在骨感明显的锁骨上,旋即缓缓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盯着她。
平静的眼神似在说,她一来便开始动手动脚。
“呃……”
谢观怜讪笑,佯装不知情地收回手,理直气壮地说:“站在外面会被人发现,悟因,我要进去。”
沈听肆睨着她脸上的自然,长睫颤了颤,侧身让出位置。
谢观怜走进去顺势将门关上,转身双手就环上他的脖颈:“悟因,今夜我又睡不着,还给我讲佛经好不好?”
沈听肆被她撞得往后退一步,靠在门上,手臂下意识护住她的腰,眸色在黑夜中微深地凝着她。
她如同有两幅面孔。
白日有人时柔弱无辜,对他疏离尊重,一旦到了夜里好似换了个人,像是猫儿化作人形,仍旧改不掉黏人的脾性。
谢观怜等了须臾,没有等到他的回应,疑惑地歪头看着他脸上的古怪神色。
似乎白日遇见他就很古怪了。
被如此直勾勾地盯着,谢观怜不禁开口问:“怎么了?”
沈听肆握住她环在脖颈上的手腕,没有拉开,指腹按住手腕的骨节,眸色幽深地说:“无碍,只是我白日的尚未抄完经书,今夜恐怕不能为檀越诵经了。”
语气平缓地说完,顿了顿,又温声补一句:“今日与檀越下午在小佛塔二楼,一起品茶的少年也会佛经,我比他稍差些,好需专研佛法,改日再与檀越诵经论道。”
小佛塔,下午,品茶,少年……
谢观怜脸色变得微妙,难怪白日在小道上,他会盯着自己不讲话,原来是发现她在与别人交谈甚欢。
她想起对面的书阁似乎正对着小佛塔,若是从书阁对面看过来,很有可能会看见她与张正知谈笑自若。
早知他在这里,她就不选在小佛塔,也或者将门窗关上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早就发现眼前清隽出尘的青年脾性看似温软,实际上却有极强的占有欲,但凡是被别人碰过的东西,他都会换掉。
虽然他对自己并无占有欲,但对她的态度却正在渐渐软化,这个时候他忽地见她与他人私会,凡是正常男人都会恼,甚至觉得自己被骗了。
这样的眼神看得谢观怜生出被抓奸的心虚。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有所软化,她不想因为张正知,而又回到之前的疏离。
谢观怜瞪着他,先一步指责:“你是不是怀疑我有别人?”
这句话乍然一听是倒打一耙,可实际细品便会发觉满是暧昧,像极了情人之间的误会争吵。
这种暧昧如同猫挠在墙壁上,发出的尖锐声令他眉头微拧。
他不喜被她拿住走向,牵引着走。
沈听肆神色缓和,平静得对她的指责毫不在意:“不是,檀越与人交好并无不对,我无权干涉。”
情绪稳定半分波动都没有。
温柔,寡情,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
那怕她就抱着他,也有种仰视高山雪莲的距离感。
不是生气,而是本就不在乎。
谢观怜见他疏离的态度,心中微急,暗忖用何方法能再度让他软化态度。
再过几日,监视她的吴婆与李婆就要相继回来了,一旦被监视,届时她就没机会来找他了。
虽然她觉得两人迟早会回归互不相识的疏离关系,但现在她还没有碰他,不能就这样结束。
甚至她烦闷得生出一似歹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推到,直接将他非礼了。
只要不是切了根的男人,应该都很难抗拒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尤其是他好几次都对她有反应,想要拿下他更是轻易了。
谢观怜心中只敢在如此作想,待望向他时,眼眶瞬间盈雾,神色委屈地咬着下唇,仿佛在竭力忍着泪意。
端出的楚楚可怜足以让人生出不忍。
沈听肆望着她,脸上笑意如刀刻般,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同样的弧度。
漂亮,但没有温度。
像假人。
谢观怜装模作样地吸鼻子,缓声含柔地解释:“那是我与我一起长大的小弟弟,有两年不曾见面了,因他繁忙,我便没有去找他叙旧,也是忽然想到他这点,觉得至少得面上过得去,所以才请他去小佛塔喝茶,但也因为许久没见,我与他之间没有什么话可说,很快我就与他分开了。”
她一壁说着,一壁抬着眼皮,小心翼翼地窥视他的神色。
只差将‘我与你最交好,与别人都是面儿上相识’,刻在那张莹白透粉的脸颊上了。
莲花似的青年半张脸隐在暗处,冷冷的,又似在挑眉笑,看不出心中想的是什么。
谢观怜忐忑的与他对视,将无辜全挤在眼眶中,微翘的狐狸眼若裹着潮气,白净的颈项微昂首,一副脆弱好欺的神情。
对视须臾,就在她以为此招无用,打算换其他的说辞,青年倏然明显地弯眼笑了。
沉闷沙哑的笑声从他唇边溢出,黑夜仿佛被添上几分暧昧。
谢观怜觉得他笑得莫名,不动声色地歪头盯着他。
他似想到有趣的事,深邃昳丽的面容随着胸腔震动的笑,眼尾潋滟出水光,喉结轻滚,黑痣在冷感的皮囊上透着妖冶,周身肆意地泄出一丝古怪的艳丽。
此时的他与平素不同,又像是没什么差别,望向她的目光依旧温慈。
但他温柔的神佛皮相下,隐约就有说不出的古怪。
不正常得她背脊涌来一阵头皮发麻的寒意,环住他脖颈的手忍不住想要收回。
沈听肆握紧她欲要收回的手腕,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薄唇上扬:“嗯。”
‘嗯’是什么意思?
谢观怜试着用力抽了下手,发觉根本抽不出来。
她对他弯眼,眸里似藏着一对月牙儿,镇定如常地撒娇:“搭得太久了,有点冷。”
原意是暗示他松开手,但他似没听见,垂在一侧的右手抬起,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慢慢将她翻过身。
谢观怜后背蓦然靠在门框上,抬起呆滞的眼眸,脑子还有发蒙。
因为两人此刻的姿势很不对。
第32章 青年高大的黑影……
青年高大的黑影覆来,清冷的月光被遮挡。
谢观怜显得如同是被圈在角落里,待宰杀的小兔子,强烈的侵略感让她想要逃,可四面八方都被堵得死死的。
甚至她还察觉到放在腰上的那只右手,正在古怪地发颤,指尖像是捧过冰冷的白雪,寒意从厚厚的冬裳布料外渗透进,紧握的力道似摆脱不掉的、死死裹住她纤腰肢的一条阴湿小蛇。
她双肩打颤,后背紧贴得门上,仰着艳白的脸庞,神情怯弱地望着他。
沈听肆缓缓俯下身,靠近她的清隽面容总是蕴着几分悲悯的神性,此刻下颌微压,薄唇与她不过一指节的距离。
他停在暧昧的距离,垂下浓长的乌睫,仔细打量她脸上的惶恐与害怕,由心升起的那股笑,又蔓延来了。
她脸上的紧张都是假的。
看似紧张、害怕,眼底却全是得逞的期待。
她今夜从来到这里来,便是隐有猜想他白日是因何没有让路,甚至她或许早就提前派人打听过,他在小佛塔对面的书阁。
所以选在二楼,不关窗,与别的男人打情骂俏,全是演给他看的。
沈听肆抬手拂过她疯狂颤栗的睫毛,每一次划过,他对她的好奇便多几分。
很有趣。
真的很有趣。
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能让他生出这般多的情绪,甚至连伪善的皮相都要被拆穿了。
以至于她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不想去深究了,因为他这一刻方才明白,原来对她不仅仅是杀意,还有占有欲。
就像是房中的一张榻,一床被褥,一张纸,一幅画,只要是被他允许存留,那便都是他的。
既然让她进来了。
那……她也只能是他的。
谢观怜被他抚摸眼睫的动作摸得心很痒,尤其是他靠得近,再加之两人的姿势暧昧,在呼吸交织得不分彼此时,她总有种好似下一刻,他便要情难自禁吻来的错觉。
可她眼含期待的和他对视了良久,却又不见他有所动静。
谢观怜不禁心忖,到底是佛子,修身养性数年,本就对男女慾望不热衷。
正当她绯红着脸打算主动,青年侧首避开她靠近的唇,矜持地直起身,“进去坐会吗?”
呃……?进去‘坐’还是‘做’?
谢观怜讷讷地空着眼看他。
见女人红着脸不应声,沈听肆只当她是同意了,主动地牵起她的手往里面走。
这……这么快?
谢观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脑中开始将从画册上的那些姿势翻出仔细回想。
还不待她选到合适的姿势,两人便已经进了书房。
他松开她,转身过身。
谢观怜见状,眼忙着打量哪里方便施展。
待她目光落在平素应是抄经看书的矮案上,手忙脚乱地走过去。
刚坐下,她含羞带怯地颤着眼睫抬头,直到看清后脸上神态一讪。
书房莫名的安静。
沈听肆拿着从书架上抽出的经书,立在沉宽的书架旁,盯着她姿势妩媚地坐在案上。
他问:“为何要坐在上面?”
为何……为何?为何啊!!
谢观怜尴尬的翻过身,一脸无可救药地趴在矮案上,假装去够最远处的那本书。
他是想读经书,那她是想做什么?
桌上不是经书便是笔墨纸砚,她坐在上面大约是找经书。
对,她在找经书,因为已经不想再听他念《心经》了,所以其实她是想要拿桌案上的那本……
谢观怜心中想好说辞,可当拿到那本经书后一看,又木着脸放在身边。
又是一本《心经》……
“我看你这里《心经》挺多的。”她端方地正襟危坐,矜持的对他露出微笑。
沈听肆视线掠过她放在身边的那本经书,平静地颔首。
那本经书是有注释的译文,此前抄完还未还回去,确实多。
他上前坐在另一边,眉眼温驯地望着她,问道:“是重头开始,还是接着昨夜?”
谢观怜垂头盯着裙裾上的梨花,闷声应他:“都可以。”
反正她也不感兴趣,只对他的身体有兴趣。
沈听肆轻‘嗯’一声,敛目翻开经书,开口从头开始:“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①
青年的嗓音很独特,清疏如月,又带着点低浑的慾气。
一听见经文,谢观怜便开始有些犯困了,侧身躺在矮案上,半阖着犯困的眼,昏昏欲睡地听着。
“……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沈听肆听见轻柔的睡息,念完后合上书,抬眸看去。
女人蜷缩在案上,乌黑的长发如堆鸦逶迤,半张艳白的脸被挡住,颊边还有尚未消散的潮红,睡得沉稳香甜。
才一遍都没有坚持住。
他起身取下架上的外裳走至她的面前,倾身凝视她被遮挡一半的脸。
看了许久他方直起身,将手中的外裳轻轻地搭在她的身上。
她睡得沉,没有醒来。
沈听肆拿起她放在身边的那本经书,折身回去与另本一道放进书架中。
他将书放回架后,目光忽被摆放在一旁的木匣子吸引。
手指拂过经书,止在木匣子上,然后自然的将其打开。
里面是一张写满梵文的信笺。
他倚在书架前,冷瘦的手指夹着信笺,眼皮上下微抬开始逐字看,挺拔的鼻翼泛着冷感的白。
烛火蓦然‘噗呲’跳动。
原本躺着的谢观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看见不远处的青年手中正拿着一张信。
“悟因……”
他察觉她醒来,慢条斯理的将那封信叠放在木匣中。
谢观怜坐起身,神色懵懂地抱着他的外裳,盯着他朝自己踱步走来。
沈听肆倾身与她对望,“醒了。”
谢观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小弧度地颔了颔首:“嗯。”嗓音虚哑,还带着点困意。
沈听肆弯眼一笑,伸手将她从上面抱下来。
身体蓦然腾空,谢观怜下意识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随后讶然地掀眼看他,似没料到他会主动抱自己。
沈听肆见她脸上露出的表情,语气自然地说:“我送你回去。”
刚醒便来见到他温柔的行为,谢观怜脑子犯晕,蜷缩着在他的怀里寻了舒适的位置卧着。
走出外面,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要抱自己回去。?
寺中不是无人,万一被人撞上,她只怕是有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不过,他怎会忽然就待她如此亲昵,还要亲自送她回去?
她怔了片晌,脑子清醒后攥住他颈上的佛珠,抬眸对他道:“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不用送我回明德园。”
他闻言止步,眼睫覆下,借着月夜盯着她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他送她回去本就不应该的。
一个佛子,一个年轻寡妇,若是被人发现了,谁都解释不清。
而且两人是在暗度陈仓,难道不应该比之前还要再谨慎些吗?
谢观怜看了一眼他,隐晦地说:“外面有人,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沈听肆定睛凝着她,一言不发。
溶溶月色落在他清隽的脸庞,表情平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谢观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好在他只看了少间,疏淡地别过眼,弯腰将她放下。
谢观怜双腿站在地上时有些发软,指尖下意识用力拽了下他脖颈上的佛珠。
他的
身子随着佛珠往下倾,微凉的薄唇划过她的眼睫,仿佛落下的一个吻,转瞬即逝。
谢观怜被瘙痒了,猛地松开他的佛珠,往后退步,眼睫用力眨了一下。
他似没有留意刚才点水般的吻,直起身垂眸望着她说:“天黑雾重,路上不好走,你提灯回去,我在后面不靠近你。”
“嗯……好,嗯。”她耳根发烫,亮着眼看他。
刚才究竟是不是他故意的,她一时也辨别不出,但能肯定的是,现在他对她已经有所不同了。
谢观怜从他手中接过灯笼,愉悦地走在前面。
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往后看去,隐约看见远处在她目光所及的范围,有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随行。
夜月下显得有几分诡异的变态黑暗。
很古怪的新奇。
谢观怜转头走回了明德园。
……
翌日一早,清晨的钟鼓响起沉长的延绵音,照破金山的曦光落在佛塔上。
谢观怜与小雾去训诫堂听完法师讲经,回到明德园,远远儿便瞧见月娘一袭清淡素衣,身边跟着小雪。
两人正站在她的门外。
小雾看见两人面露诧异:“月娘子,这……怎站在门外?”
月娘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几日卧居在房中甚少出门,连之前大理寺审查案件都因她这段时日重病在榻,而没有派人来请,可现在却穿着单薄立在门口冻得瑟瑟发抖。
月娘闻声转过头,看见她眼眸一亮:“怜娘。”
她的脸色很白,讲话时还掩唇轻咳,眼瞧着病得不轻,似随时都要咳嗽得昏厥过去了。
“月娘怎会在此处?”谢观怜见她如此虚弱,正欲开门让她进来:“外面冷,进来说话罢。”
月娘拦住她,柔声道:“最近总是做噩梦,只是想与怜娘说会子话,不进屋,今儿陪我一起去北苑品茶可好?”
谢观怜望着她脸上咳出的红晕,颔首应允。
北苑的琥珀冰随这几日的暖阳,渐有些融化之意,已无人再在冰上嬉戏,所以北苑显得清冷异常。
来时都没有人。
“娘子坐这边。”小雪扶着月娘坐在垫上。
月娘坐在谢观怜的对面,语嫣柔柔地望着她,“这几日我都卧病在榻,还没问怜娘,那日你被大理寺的人唤去没事罢?”
因大理寺的人知晓住在明德园的寡妇,所以传人前去时没有很大的动静,但每个当时没在场的人都被拉去审讯了。
月娘不知她其实连佛堂都没有踏进过,所以才会关切询问。
谢观怜摇头:“无事,还没走进佛堂,里面的人便说已查明我与此事无关,不用进去审讯,所以我就回来了。”
月娘闻言瞳仁失神,手中的帕子搅得慢了些,“连佛堂都没有进去过?”
谢观怜点了点头,看着她问:“怎么了?”
月娘回过神,摇头道:“没,只是想到了暄娘,她也连审讯堂都没有踏进就……”
说着她眼眶渐红,一旁的小雪递上帕子,多嘴说:“娘子别哭了,这几日你已经为暄娘子哭了好几场了。”
谢观怜知晓她一般不与人结交,可与暄娘有几分交情,伤心在所难免,便也跟着小雪一起安慰。
月娘执着帕子,擦拭眼角道:“怜娘,其实我不觉得是暄娘杀的那人,暄娘是有儿女的。”
谢观怜也赞同月娘说的话。
暄娘是为了一对儿女才来的迦南寺,可能会与人偷情,到时候顶多被发现后回府,绝对不会杀人的。
但事情已经结束,谁也不知道暄娘与朗明高之间的纠葛。
月娘说完又温柔地望向她,问道:“我听人说,怜娘昨天下午去了小佛塔?”
谢观怜颔首:“嗯,同旧友叙旧。”
月娘好奇地眨眼,追问:“怜娘与那位少卿大人认识?”
谢观怜见她满脸的好奇,眼睫上还坠着刚才对暄娘死的遗憾泪,心浮起一抹古怪。
她默了默:“不算太熟,只是他出自雁门,曾经见过几面。”
“啊。”月娘讶然,笑说:“我倒是忘记了,这位少卿大人和怜娘一样都出自雁门。”
谢观怜微微一笑,正欲开口,眼前的月娘脸上的表情微妙一变,鲜艳似血的红唇微启:“那怜娘要小心了。”
谢观怜一顿,“月娘这是何意?”
月娘柔弱摇头,幽幽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忘记与怜娘说了,我有些害怕这位少卿大人。”
什么?
谢观怜没听明白,眉骨微扬,疑惑地看着她。
月娘轻咳,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在席上见过几面,对他的一些做法仍旧有些心惊。”
月娘没嫁给陈王之前,曾参加过秦河每年一度的春日宴,道是赏花赏景,实际却是为王公贵族专设的相亲宴。
而当时张氏又是君主亲手提拔的,这种事自然少不得张正知。
少年身材高挑出色,又生了张俊美的皮相,自然而然成了春日宴中引人瞩目之人,不少尚未及笄的少女想要与他结交。
可他却连正眼都不瞧一眼,甚至轻慢地嗤笑,将那些靠近的女子从头批到尾。
那次的春日宴不少贵女都是掩面哭着离去的。
月娘想到张正知与谢观怜相识,便忍不住提醒她:“张正知不是个好人,当时春日宴还有姑娘被他训得跳河,他却只双手抱臂,冷冷地瞧着,等那女子被救回来,他还不放过人,开口就嘲她装模作样演一出,还没死成。”
这张嘴……
真是张正知吗?
说的那些话就跟淬毒似的,谢观怜闻言不禁怀疑,张正知喝茶会不会被自己的嘴毒死。
想到少年用那张漂亮无害的脸,说出的话全是轻慢的讥诮,她便觉得很有违和感。
月娘见她似有些不信,抬着微红的眼望着她,“怜娘不信我吗?”
好似她若是不信,她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了。
谢观怜怕她下一刻哭出来,忙摇头:“不是,自是信你的。”
月娘破涕为笑,执着帕子擦拭眼角,似忽想起什么眼中笑意黯淡,说:“对了,怜娘,过些时日我可能就要回去了。”
“回去?”谢观怜眼尾轻扬。
月娘轻叹:“嗯,府上来信,夫君病情已有好转,现在已经能识得人了,所以传召我回府。”
谁都知晓陈王幼时落水后生了一场大病,还将脑子烧坏了,醒来后谁也不认识,整日都疯疯癫癫的,连娶月娘,也是皇后见他至今都没有贵女愿嫁,所以赐婚的。
但大婚没过几日陈王便病情加重,疯癫之下杀了人,月娘这才自请来迦南寺为陈王祈福。
如今君主身体日渐不行,四方各地的侯君隐约开始招兵秣马,陈王却莫名病情好转。
谢观怜都忍不住疑心,这陈王之前是装的。
朝廷之事与她这等平民百姓无关,所以她也并无深究其中缘由之意。
月娘对她很不舍,想要将她也一起带走,又问:“怜娘要不要你随我一起去秦河?”
谢观怜莞尔,摇头:“日后有机会再来,我这些年恐怕不能出迦南寺。”
月娘面露遗憾,想到要分离,眼眶渐渐变红。
小雪在一旁安慰她:“娘子别伤心,怜娘子以后总有机会能来的。”
“是不是,怜娘子?”小雪抬头盯着谢观怜。
谢观怜对月娘瞬如河坝冲垮的眼泪很无奈,倾身抬起月娘哭红的小脸,温柔地擦拭眼泪说:“是的。”
月娘方露出哭着的笑。
正当亭中氛围温馨,不远处正有一锦袍少年拾步而来。
他远远瞧见风亭中的几人,驻足观望片刻,旋即走上前。
“何人,此处已有人了。”小雪眼尖,隐约看见走来的少年大喝一声。
这一呵斥让风亭内的人侧眼看去。
少年攀梅枝,踏鹿靴走来,露出面如冠玉的脸庞。
刚被说过坏话的本尊忽然出现在眼前,亭中的几人皆是一怔。
张正知止步于亭外,对着里面的月娘揖礼:“臣下见过陈王妃。”
行礼完后,他抬头露出和善的笑,问的是月娘,余光看的是谢观怜:“不晓得陈王妃在此,不知是否打扰到王妃了?”
月娘回过神,一脸古怪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去年见他还仗着有一张好看的皮相,穷凶极恶的对人冷言讽刺,今日却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而且还主动前来拜见。
月娘委实不习惯。
于礼,月娘坐在垫上一动不动,脸上维持得体的浅笑:“少卿大人不必多礼。”
张正知直起身,站着似没有要走之意。
月娘默了默,道:“难得见到少卿大人,不如亭中一叙?”
张正知笑道:“多谢陈王妃,只是臣下尚且还有事……”
月娘眉心微蹙,忽地觉得他像是有备而来,抿唇没有说话。
张正知为难地看了眼月娘对面的谢观怜:“臣下手中有一案尚未完全了断,正在此处勘察。”
月娘闻言睨了眼他。
张正知是君王宠臣,背靠最有能力成为下一任储君的黍王,而他一口一个的陈王,空有名头却疯癫了十余年。
将人留下,她便是阻止大理寺办案。
月娘不傻,听懂他话中之意,本也没打算真的要留他,抿唇一笑:“那便不打搅少卿大人了。”
张正知行礼后转身离开。
他临走之前,不经意对谢观怜眨了下眼。
谢观怜见后轻垂下眼,暗忖,他刚刚似乎是说他在外面等她?
有了张正知忽然出现,月娘似乎也没了什么兴致,身子本就带病,不一会儿便被风吹得咳嗽不止。
谢观怜见状,关切道:“外面风寒加重,月娘要不先回去罢。”
月娘咳嗽得喘不过气,红着眼对她虚弱点头:“嗯,好。”
她先与小雪一起将月娘送回去,随后又想起之前在北苑遇见的张正知,便带着小雾一起过去。
回到北苑,张正知正百无聊赖坐在之前的风亭中,云锦黑红相间的锦袍上佩绣春刀与双子玉,半曲腿的坐姿将身形轮廓衬托得颀长秀美。
看见她,他脸上露出明朗的笑,露出的虎牙显出唇红齿白的漂亮。
谢观怜走过去,问道:“是有关于案子的事要问吗?”
刚才他提及查案时看了她好几眼,似有话要问,但有碍于月娘在便止住了,所以她下意识以为他是想问她有关于案件相关的。
张正知无辜眨眼,摇头:“没有了,这案子涉及一些人,我不打算往下查了。”
原以为只是普通人,没想到深入下去竟如此有趣。
少年脸上的笑意变浓。
谢观怜疑惑地看着他,既不打算往下为何会对月娘说在周围查案件?
张正知从横栏上跳下来,问道:“方才你们在亭子里,陈王妃是否提及了我?”
谢观怜想了想,没有骗他,“嗯。”
张正知露出早有预料的了然,语气带着不经意的三分傲慢:“多半是说我坏话,可惜她不知的是,观怜姐姐与我一起长大,早就了解我不会是她口中所言的那种人。”
听这话,两人似乎曾经有什么不小的恩怨。
不过谢观怜的确如他所说,她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品性也有几分了解,不会听信片面之言。
虽是如此,但月娘也不是那种喜欢背着人说坏话之人,可想到月娘说他做的那些事,还有尖酸的话,听着也不像是假的。
谢观怜扬眸问:“你与月娘是有过节吗?”
张正知尖锐的虎牙抵在下唇:“过节倒是没有,只是我此前见过她,狠辣,阴毒,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想提醒观怜最好少与她往来。”
而且冀月有病,对长相漂亮的人就如同谢观怜对沈听肆一样的,极其会装。
这两人说的话都大差不差,谢观怜不用再细问,便知道两人必定是有过节。
她抬手拢鬓边被风吹乱的散鬓碎发,看他的眼眸黑白分明:“多谢。”
张正知见她没有反驳,弯眼露出几分狡猾的笑:“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这事,我是来找你有重要的事。”
谢观怜眨眼:“重要的事?”
少年莞尔,颔首:“是也。”
她不解:“找我作何?”
张正知说来找她确实早有准备,将她带去之前小佛塔二楼。
而二楼的早有人。
张正知推开门,刚撩眼看去,脸上的笑意随着步伐一滞。
身后的谢观怜见他忽然停下,似看见了什么,下意识踮起脚尖往里看去。
好巧不巧,她与窗边的青年佛子对视上了。
第33章 修罗场
沈听肆视线从少年的脸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她刚说过不久,与张正知只是见过几面。
现在又来这里‘叙旧’了。
这真是巧合。
谢观怜看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有种被抓奸的心虚。
她急忙往后退一步,恨不得刚才没有垫脚往里看。
张正知回头看了眼谢观怜,眼中笑意淡下,回过头没有要出去,反而拾步往里而去。
这里是他提前就已经让寺中僧人留的,现在却有人在这里,他可不认为是巧合。
张正知撩袍坐下,撩眼乜向对面的青年:“悟因法师怎在此?”
沈听肆将手中书阖上,唇角微扬:“此前张少卿邀我品茶,故而在此等你。”
并不避讳他就是知此地已经被人预定了。
他是刻意的。
张正知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诸多不爽,面上却笑了笑:“瞧我都忘记了。”
说完,他转头看见门口踌躇不知要不要进来的谢观怜,笑着露出虎牙挥手:“观怜,进来罢。”
一句‘观怜’亲昵得也毫无遮挡。
青年佛子微侧玉面,温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谢观怜心中后悔与张正知来此处,但眼下也躲不过,便小步往里走去。
“坐这边。”张正知自然地拍着身边她坐过来。
谢观怜见此瞪了他一眼。
张正知无辜地眨了眨眼,转眼看了眼对面的青年,面上露出几缕恍然大悟,没再开口让谢观怜坐过去。
这般行为,落在旁人眼中像极了欲盖弥彰。
原本两人之间没什么,也因他看似自然成习惯的行为,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谢观怜不禁怀疑他是故意的。
她最终没有坐过去,而是坐在小雾摆放的蒲垫上,与两人相距的距离相差不大。
炉子刚点燃不久,壶中热水尚未沸腾,隐约从壶孔中冒起的雾气,让房中多了几分静谧的禅意。
张正知双腿盘坐,单手撑着下颌,望着对面的青年忽然问道:“听说悟因法师过些时日要回秦河了?”
他要回秦河了?
谢观怜闻言望向萦绕在湿雾中的青年。
是听闻沈家主身体近些年不好,而他又只有沈听肆这一个嫡子,众人都说沈家主要将这位嫡子召回秦河继承家业。
但……不是说还沈家主还有几年吗?
沈听肆看着对面笑得无害的少年,缓声道:“不是,只是宫中有一场法会,但无需僧去。”
竟不是。
张正知蹙眉,余光扫向另一旁从进来,目光都自始至终落在青年身上的谢观怜,心中冷哼。
他又问:“那法师何时还俗?”
少年的这句话问得稍多,且隐有针对性。
沈听肆没有先回答他,长眉轻敛,纤长的睫羽光影洒在眼睑下,面容秀美得是符合大庆男女皆喜爱的容色。
轮廓分明,柔和,却不过分阴柔,也不过分冷硬。
谢观怜最爱的便是他低眉时的神态,像是悲悯世人的神佛,视线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很难移开。
一旁的张正知转头,见她眼睛都要黏在其他男人身上了,脸色一默:“法师是不打算还俗了吗?”
还俗……如何说。
他也并非是真的出家人,所以并不存在还俗之说,但少年表情却很有趣。
似乎很期待他说出还俗的话。
沈听肆温和地望着他无端露出的警惕,微微一笑:“佛法深奥。”
听见如此三两拨千斤的回答,张正知心中冷笑。
真不愧是
辩经的佛子,这话说与没说,无甚差别。
“我听不懂,法师还是说得直白些,毕竟我很敬重僧人,倘若法师还俗回秦河,我必引你为一生的知己好友。”张正知懒腔调地道。
谢观怜于一旁暗自嗔少年一眼,随后再次转向青年,满眼的钦佩:“法师说得对,佛法深奥,还俗之事还不着急。”
沈听肆侧首望了她一眼,唇角弧度变淡。
张正知没再继续逼问,敞着长腿,漫不经心地甩着腰间的流苏佩饰。
三人沉默下来,氛围隐约有说不出的古怪。
谢观怜本就坐立不安,目光投向面前的茶具,下意识问:“法师还会茶道吗?”
话毕,她便恨不得自己收回这句话,明知道他会茶道,还多此一问。
如此没话找话,还不如请辞。
好在沈听肆脾性好,从不为难人,盯着她微微一笑:“檀越若是喜欢,僧可为你烹茶。”
“法师,请。”
茶炉中的热水沸腾,洁具、赏茶、投茶、洗茶、泡茶,奉茶,青年泡茶的手法很柔雅,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
热茶奉至面前,谢观怜端起来便闻见甘甜的茶香,一叶雀舌浮在湛青水中,清香四溢。
她低头尝了尝,发自内心地赞道:“大茗枞香又兼水仙之厚重,唇齿留香,有春意。”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喝他泡的茶了,她只是在借机夸他。
沈听肆喜好并不多,烹茶,书画,经书,而恰好她也都略知一二。
他微笑颔首,目光落于她的身上,瞳孔似含上一丝明光,腔调也柔和:“嗯,出自无燕山的茶,因香似春,而得名的‘不知春’。”
谢观怜听过无燕山的茶,没想到他带来的茶竟这般好,饶是并不热衷也忍不住因其稀少,而多饮几口。
张正知蹙着眉,见两人暗通曲款的视线,一口饮下杯中茶,心道也与其他的差无甚不同。
饮茶不宜牛饮,他饮茶如酒的姿态让谢观怜忍不住侧目。
张正知收起情绪,学做她的模样浅呷一口,微微一笑:“好茶。”
说完,他目光又瞥向沈听肆喉结上的那颗痣,郁气霎时又散去,不经意地问:“很少有见到有谁的痣长在这里,挺独特,我至今也就才见一两人有。”
谢观怜闻言脸色一僵,微翘的狐狸美眸警惕地暗瞪张正知。
沈听肆眼尾微扬,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谈不上独特。”
张正知没看一旁盯着自己的谢观怜,端着茶杯置于唇下,掩饰意味不明的笑:“确实。”
见他没再说,谢观怜缓松一口气,心中不禁对他胡说的话生出不喜。
张正知原是想借机与谢观怜独处,没想到多了一个男人。
他心中不豫,打算等沈听肆主动离去,孰料先离开的竟会是自己。
下属急忙赶来,神情急忙,说是有话要禀。
张正知看着禅室内状似疏离的两人,对着谢观怜道:“我送你回去。”
谢观怜愧疚的对他眨了眨,摇头拒绝:“不同路,难得遇上法师,我还有佛法想与法师议……”
张正知哪能不知她就是想与那男人独处,纵使有百般不情愿,还是对她维持往日的模样,随着下属前去处理政务。
张正知走了,小雾自觉地候在门外。
禅房内就只剩下两人。
窸窣的起身被煮沸的热水压淡。
从茶香中却闻见梅花的清香,沈听肆不用抬头,也知晓她坐在了身边。
“悟因……”谢观怜见他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冷淡,整齐的贝齿轻咬住嫣红的下唇,眼波流转地望向他。
“我能与你解释今天的事。”
“嗯?”他撩目,神色看似仍旧温柔,可那沾着朦胧湿雾的眼中却半分笑意也无。
谢观怜看不出他究竟是否介意刚才的张正知,但还是向他解释道:“其实刚才我原是与月娘在北苑的亭中散心,他正巧在那里查案,说要问我情杀一案,故而带我来这里,只是我没想到你竟也在。”
他敛着眼帘认真倾听,唇角维持浅笑,愉悦地想起这话已经是她第二次说了。
谢观怜面不改色地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儿,双手搭在膝上,等他回应的仪态像极了摆在架上精致漂亮的不倒翁娃娃。
沈听肆凝着她,颇为善解人意地颔首:“他与你是旧友,无论是查案,还是叙旧都是理所应当的。”
语气温柔如清冷玄月,体贴,平静,没给她一丝难堪,情绪把控得恰好,谢观怜时常觉得与他相处,似乎从不觉得累人。
如此善解人意,又大方的情人,实乃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谢观怜忍不住双手捧起他的下巴,亲上他的唇。
沈听肆没想到她会倏然做出这般行为,表情微滞,下意识伸手将敞开的窗户阖上。
她恍若未觉般欢喜地蹭了蹭他的鼻尖,软腔道:“悟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男人,我只喜欢你。”
他按住她的肩膀,侧头将两人距离拉开,“方才檀越说有不懂之处,是哪几处?稍后我便要去罗汉塔,还有几刻钟的时辰。”
他虽然看似还和平素一般冷静,但冷白的脖颈却浮着薄粉,一眼便能看出来他很喜欢刚才的话。
谢观怜忍不住勾唇窃笑,继续单手撑在茶案上,浅笑晏晏地望着他:“都可以,只要是悟因讲的,我都喜欢听。”
沈听肆静了片刻,拿出一本经书递给她,“那今日先将这本,佛告阿难…”
他从头开始讲。
滚沸的‘咕噜’伴随着青年徐徐如雪的声线,令人不自觉生出几分观赏之情。
谢观怜趁他讲经时,起身将被阖上的窗户支起,趴在窗边直勾勾地盯着他脸,心中涌起难得的宁静。
青年抬眸看去。
余晖的金光落在她乌黑如雾的发髻上,鬓边的一簇小白花柔出金色的光晕,丹唇质美,绛色妆点白颊,如同经文典故中引诱佛陀的欲界之女……
上次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张正知被人唤走后,当日便套马随人离开了迦南寺,行程急迫得只让人留了口信给她。
余下了结残案的人便将朗明高的死,认定为死于暄娘的情杀。
情杀一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起先她不知张正知为何走得这般急,过了几日,她听见从外面传来的消息,才知原是驻扎在边防的几位府主与手握重兵的拓跋侯君有意谋反。
而黎王受君主之命,来丹阳捉拿从大理寺地牢中逃出去的犯人,人还未找到,反而突发恶疾,浑身抽搐的被送回秦河。
大齐各地暗自都有反意,朝中有频繁发生不好之事,甚至就连孩童也开始唱着古国亡国时的童谣。
成群结队的孩童整齐地唱着:“月将升,日将浸;檿弧箕服,实亡……国。”①
恰被乘坐牛车撵巡视秦河的君主听见,当即命人将唱那童谣的孩童抓来。
士兵一共抓了有十二个孩童,最后都将其全部腰斩。
整座皇城之下,弥漫在浓郁的阴霾之中。
在一连发生好几件祸事中,显得有疯病的陈王好转成了一桩难得的大喜事。
君主高兴之余,欲设宴邀各地封侯与府主前往秦河赴宴,所以月娘不久后便要动身回秦河。
而沈听肆则代替身体不便远行的空余法师,作为此次的法师也会去秦河。
算算时日,之前告假回去的吴婆与李婆,应该也已经往回赶了。
最近谢观怜一直等着,但怎知传信的说,回来的只有吴婆一人,那李婆迟迟没有任何消息,像是忘记了归来的时辰。
谢观怜思忖,李婆家事本就好处理,不应耽误这般久没有音讯?
她刚起意想让小雾将写好的信托人送出去。
没一会儿,小雾又拿着信脸色不好地回来,身后还跟着膀大腰圆,吊捎三角眼的嬷嬷。
那是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姓陈,当时谢观怜从雁门嫁来丹阳,一下轿子便是此人扣押她去祠堂的。
看见陈嬷嬷,谢观怜只愣了几息,旋即起身从美人小榻上下来。
她乌睫半敛成温顺的暗影,体态大方得体,轻柔的语气充满了关切:“陈嬷嬷怎的忽然来迦南寺了,可是母亲身体有碍?”
不怪她这般想,而是大夫人之前便时不时用身体不好为由头,三番两次想让她从花轿转进棺椁陪葬,即使她进了迦南寺也还是没有放弃。
此刻陈嬷嬷无端前来,她只能是这般想。
陈嬷嬷闻言脸色大变,盯着眼前的女人连呸了几声,阴阳怪气地道:“夫人因郎君娶妻后被克死,这半年来身体确有不适,这不,又听了些传闻,夫人病又发作了,特地让奴婢抬着轿撵来请少夫人回一趟府上。”
这半年来,谢观怜还从未回过一趟,因为她还未曾进门便被冠上克夫的名头,李府的人不允许她进府。
如此一反常态的请她回去,谢观怜自不会以为是好事,而且她让小雾去送的书信,现在还攥在这老嬷嬷的手中。
恐怕是场鸿门宴。
谢观怜并不慌张,毕竟早就算到这一日迟早会来。
她看着陈嬷嬷温婉一笑,温声应下:“好。”
顿了顿,她又似想起什么,秀丽的细眉蹙起道:“不过昨儿我与法师约了下午的法会,不能去了,我让小雾带句话过去,这应该可以吧。”
法会?
陈嬷嬷怀疑地看着眼前柔情绰态的美貌女人,暗忖事到临头了,还要装作一心为郎君祈福。
陈嬷嬷冷笑,吊斜着眼,觑了眼垂着头瑟瑟发抖的小雾。
“嗯,去吧。”陈嬷嬷眼神轻慢,“不过夫人这边可等不了,家主与诸位老爷都在祠堂等着娘子呢。”
谢观怜微笑,“省得。”
她转头看向小雾,当着陈嬷嬷的面柔声嘱咐:“小雾,你去找悟因法师,就与他说今日我欲归家,今日的禅悟我便不去了,代我向他赔礼道歉。”
小雾悄悄抬眼,怯怯地点头:“奴婢晓得,一定会帮娘子将话带到的。”
谢观怜颔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嗯,去吧。”
小雾犹豫地看了眼陈嬷嬷,似在等她同意。
陈嬷嬷被小雾的眼神看得心中畅快,抬着下巴,从鼻子里‘嗯’了声,轻慢之意跃然眼底。
小雾得到首肯,转身便朝着外面跑去。
陈嬷嬷看着小雾紧张得手脚并用的跑姿,脸上露出讥诮。
果然真是破落户里出来的,连个小丫头都怯怯生生的。
陈嬷嬷转过头,对正在穿衣的谢观怜催促道:“少夫人快些,再等下去,只怕是天都要黑了。”
闻言谢观怜将单薄的外裳系上,连避寒的大氅都没有穿,便急急的随她出了明德园,坐上撵车从大门往寺外行驶。
第34章 白雾粉
迦南寺位于山上,却属丹阳的中央地带。
李府为丹阳氏族末端,地处稍远,坐马车需花上两个时辰。
如嫁来的当日一样,撵轿连李府的正门都进不去,直接拐着弯儿去祠堂。
祠堂外站着不少下人,皆穿着穿白衣戴孝巾,甚至还有吹着唢呐哭戏的声音。
陈嬷嬷撩开轿子:“少夫人,下轿罢。”
谢观怜从里面探出头,掀眸望了眼眼前方正又高的祠堂,再盖下鸦羽似的眼睫,艳丽的眉宇将沾上些丧夫的悲情。
她执起素白的绢帕,沾了沾眼底,弱不禁风地往前蹒跚两步,被身后的人扶着。
“走罢。”
高悬陈旧牌匾像古旧的一座山,乌压压地悬在头顶,周围摆满了碑,刻满了字,沉重的如同有人在悸动地抽泣。
祠堂挤满了人,族中长老与家主坐在上首,下首分为两拨人,坐在椅子上享受尊荣的本家,跪坐的旁支,
谢观怜从外面走进来,瞬间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
有惊艳,有唏嘘,也有幸灾乐祸看戏的。
而一旁还有跪着本应在家的李婆。
“跪下。”
上首的老者严肃着脸开口。
谢观怜面不改色的在一众目光之下,跪坐在蒲垫上。
“都是你这女人害死了我的儿。”
穿着灰白袄子的妇人哭的声嘶力竭,原本的容颜满是丧气,坐在上首恶狠狠地盯着跪在中央,穿着素色的女子。
周围的人都在劝说。
“罢了罢了,当时算命的先生都说过,三郎病入膏肓多年,娶一凶煞命格的女子回来能震慑他身上的邪祟,若不能也是他命里有此劫,如今新娘还没有与他拜堂,也没有入祠堂,但也算是三郎的未亡人。”
大夫人姚氏掩面哭:“我儿身体虽一直不好,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事,唯独她一来,我的儿便两眼一闭地去了,就是她克死了我儿,族长,您应过我,让她去陪葬的。”
姚氏期期艾艾地看向老者,双眼充血,指甲扣得桌面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刺耳音。
李家主见妻子如此执着,眉头紧皱,不免后悔当初给儿子娶妻,原是想留个后,谁知新妇还没进门儿子先一步咽气。
姚氏咬着牙,转头瞪下首的谢观怜,道:“今儿将各位叔伯唤来便是想将这件事彻底落定,这女人不能再留在寺庙中,之前的表现都是装出来,刚将人撤走,她便在寺中勾搭男子,只会给李氏蒙羞。”
谢观怜闻言抬起头,望向她,语嫣藏着悲戚的颤意:“我……并未。”
姚氏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对李婆斥道:“李婆还不重实招来,她这半年来都吩咐你做过那些事。”
谢观怜柔眸落在李婆身上,“李婆,你可告知夫人,我这半年来都在迦南寺做什么。”
李婆抬起头,看了眼谢观怜,然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夫人,奴婢这半年跟在少夫人身边,少夫人用钱财买通奴婢,给上寺中的男子送私物,光是这半年便私会了十三位男子。”
此话一出,祠堂众人皆是一片哗然,鄙夷地看着跪在中央的貌美女人。
“我就说,这女人生得这般祸水,不可能是个安生的。”
“是啊,如此水性杨花,也亏得是大嫂嫂能容忍至今,要是我,早就将这女人浸猪笼了。”
随着李婆的话,周围交头接耳地响起窃窃私语。
原本抽泣的姚氏居高临下地盯谢观怜,也坐直了身,执着帕子拭着眼角。
李婆的声音断断续续,时不时看向跪在中央的谢观怜,边说边浑身颤栗。
这副作态像是长久亏心事,一遭被揭发而生出的惧怕。
只有李婆自己知晓,这些话都是她收了夫人的银钱,所以刻意编造出的谎言。
也不能怪她没有良知,大夫人拿住她全家的卖身契,若是她不顺着说,大夫人就要将她的儿子、女儿都卖去贫苦之地。
要怪也只能怪少夫人嫁得不好,还不愿给少爷陪葬,早些陪葬的话就不会落得一身的污名还要下去陪葬。
李婆看着谢观怜的眼神越发怜悯:“两月前,少夫人还让奴婢回去给之前与少夫人有过露水情缘的男子送口信,道是很喜欢他,问他何时再来迦南寺……”
谢观怜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言打断,而是耐心地等着李婆说完,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你可有十几人的名单,我何时让你去的,去的时候让你带了什么私密物?”
李婆一噎,望向姚氏。
姚氏冷笑:“怎的,没听见吗?李婆方已经说过了,都是口信,而且你给的什么连自己都记不住,更遑论李婆了。”
得到这样的话,谢观怜也不意外,毕竟从一开始,姚氏就想要她活祭,这半年来一面让人对她严加看管,以免她真的玷污了身子,一面又在找人让身边的人伪造假证。
谢观怜抿唇一笑,眼尾的水光映着摇曳的烛光,乌黑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姚氏,“夫人比李婆好似都要清楚些呢。”
但凡是有耳的人都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
姚氏不欲与她多争口舌,悲戚地望着李家主:“现在应当如何处理,她与这般多人私会,定是不能再留在迦南寺中,我如今也不嫌弃,不替吾儿休弃她,只让她陪葬便是。”
李家主望向族长,道:“大伯,不如就让她陪葬罢了,本就是命格凶煞之人。”
族长的烟杆敲了敲桌面,没说话。
姚氏红着眼瞪着下方的女子,打定主意要这女人去陪儿子。
都已经过去半年了,还未曾放下。
谢观怜看了眼
又扇下乌睫,好似丝毫不在意那些人在议论,究竟是用绳子勒死她,还是绑着石头沉河。
周围的人都在劝,一旁的族长没有吭声,摸着山羊胡蹙眉打量跪在中央受众人揣度的女子。
这女子是从外地嫁来的,命格极其凶,听说克死了爹娘,然后家中嫂子容不下便被送来这里。
长嫂如母,按理说不会有人背着容不下府中妹妹,一年前送来时众人才恍然大悟。
此女生得实在祸水。
如今她体态柔媚地跪在蒲垫上,安静地垂着白皙的颈子,身上素色,却衬得绛红点朱唇,肤如一段凝脂的雪色,白出艳色。
在听见李氏的人绞尽脑汁地劝着上首的人,她轻撩眼皮,微翘的狐媚眼中更是如一汪春水,眉尖似蹙非蹙,活似从壁画上走出的狐狸,还带着可怜的楚楚动人之姿。
这幅面容若是不嫁出去,只怕府宅难安,但……
族长抬头望了眼堂上悬挂的牌匾,李氏比不得其他氏族,不仅人丁稀少,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牌匾都没有。
若是李氏也能有一块君王亲赐的牌匾,那将是如何光耀门楣之事,可偏生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也只能让她保持清白身去陪葬了。
耳边的人还在吵闹,族长手中的铜杆敲在桌上,威严呵斥:“安静。”
众人霎时噤声。
族长睨了眼下方的谢观怜,开口吩咐:“来人去取绳索来。”
这是审也不审就要直接将她勒死了。
谢观怜闻声抬头,搭在膝上的手指蜷紧,竭力忍着情绪。
即便早有预料,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生出怨怼。
他们根本没有人问过她是否要给人陪葬,是否愿意死,兀自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凭什么要她嫁给不认识的男人,给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陪葬。
谢观怜冷眼盯着朝自己逼近的绳索,还有摆放在上面的木牌,眼中泌出雾泪,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怯意。
“家主……”
下人神色匆匆的从长廊外跑进来。
族长看去,淡声道:“发生何事了,没看见此时正忙于正事吗?”
下人脚下绊了一下,蓦然跪趴在地上,连膝盖都来不及捂,忙不迭将手中之物呈上,“回族长,有贵客来访。”
贵客?
族长疑惑地从他手中接过信物,定睛一看,倏然从椅子上站起身,问向下人:“贵客可有说自己是谁?”
下人答道:“是迦南寺的悟因法师。”
悟因……谁不知乃是秦河沈氏的嫡长子,又自幼在君王的亲兄长,荣王身边长大,而李氏如今正倚着沈氏,此刻沈氏唯一的嫡子来访可不就是贵人。
这些年机会从未听闻过他下山上过旁人府邸,这还是头一遭。
族长当即道:“你先过去,我随后便来。”
虽他也急着面见贵客,但眼前之事也要尽快处理了。
“快些将绳子挂上。”族长吩咐人尽快动手。
李家主站起身,整着衣襟,面露欣喜地随着下人往外而去,侧首问了句:“沈郎君前来,可有说是为何?”
下人疾步跟在他身边,恭敬答道:“奴记得沈郎君说是此前少夫人与陈王妃一起相约了一场禅悟,而少夫人却没有来,所以前来问一问。”
“原是这般啊。”李家主露出了然,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反应过来,沈听肆在此刻前来,只怕不是因为禅悟之事,倒像是特地来救人的。
沈听肆乃迦南寺佛子,大慈大悲,曾点化不少人,若是此刻杀了谢观怜,不就犯了佛门弟子的杀忌。
而且谢观怜与陈王妃也相熟……
万一也将陈王妃得罪了。
李家主脚步骤然止住,转过头便看见绳索已经挂在房梁上,几个力道大的婆子正捂着谢观怜口鼻,捆住手脚欲将人挂上去。
他登时头皮发麻,急忙阻止:“且慢,先将人放下。”
就连正要挂在谢观怜梁上的下人停下来。
姚氏眼看着谢观怜就要被挂上去了,此刻却被人出言阻止,还是一向同意这女人给儿子陪葬的丈夫。
“夫君?”
李家主顾不得看夫人,阔步上前让人赶紧将谢观怜放下来。
一旁的族长见此,亦是不解:“何缘故?”
李家主上前在族长耳畔低声说道:“大伯,佛门面前不宜犯忌,等人离去后再做决断。”
一旁的姚氏听此话,自是不愿,还欲讲话却被李家主淡瞥一眼,吩咐下人:“将夫人带回去。”
“是。”李嬷嬷站在姚氏身边,躬身垂头:“夫人。”
姚氏即便再不愿,也碍于丈夫的吩咐拂袖离去,临走之前恶狠狠地盯了眼谢观怜。
谢观怜紧绷的双肩蓦然松力,双颊晕红,雾面上贴着几缕湿发,浑身无力地倒在婆子的身上,唇角缓缓上扬。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被吊死了。
大厅的光线柔和,院中上方镂空。
李家主从门廊外走进来,看见坐在前方的人的并非是那位年轻的佛子,而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哥儿。
小岳从椅上站起身,微微一笑:“见过李家主。”
“不知小哥是?”李家主疑惑坐上主位,乜斜下方的小岳。
小岳坐下道:“我家郎君名唤沈沈听肆。”
李家主露出恍然神色,“不知悟因法师造访,有失远迎。”
说完转眼看向周围,不禁问道:“你家郎君呢?”
小岳答道:“郎君今日受人所托不便再会家主,遂让我前来。”
沈氏乃当今世家之首,李府便是靠着沈府才能安稳渡至如今,所以李家主不会因为来的是一下人便心生怠慢,反而暗自揣摩今日前来是为何意。
李家主拂着胡子问:“不是沈郎君派小哥前来是?”
小岳笑了笑:“其实我家郎君派我前来无甚事,只是尊府少夫人此前与陈王妃相约今日要诵经,为亡灵超度,度化众生却迟迟未至,故而受陈王妃之托,前来问一问尊府少夫人还会来?”
受陈王妃之托?
李家主一时拿不准其意,斟酌后脸上露出悲跄:“不瞒法师,怜娘日后许不会再在迦南寺了,怜娘是个好孩子,有心要去陪吾儿,现在正在祠堂与族中之人议论良辰吉日好将当时尚未完成的礼完了……”
话说完,李家主悄然留意对面的小岳。
小岳了然:“原是这般啊。”
李家主还来不及点头,小岳嬉笑地抬起头望着他,“可我家郎君说过,贵府郎君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如何完礼?”
果然是为了救人才来的,李家主悄然在背后对不远处的下人打了手势。
李家主忙道:“误会了,只是让怜娘在祠堂拜堂,并非是活人祭祀。”
立在角落的下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小岳轻叹:“郎君与我说过,欺蔽阴私本就有违伦理,不是便好,若是的话恐怕会报应到自己身上的。”
李家主赔笑:“自然。”
……
这边大厅如履薄冰,另一边的谢观怜仍旧跪在祠堂。
直到从外面走进来一下人覆在族长的耳畔低语一番。
族长望向下方的女子,神色思索,最后挥手让人将谢观怜扶起来:“先送少夫人回迦南寺。”
跪得较久,她的双膝无力,只能靠在婆子的身上,步履蹒跚地离去。
谢观怜原以为会被人扶进轿撵,孰料刚走出祠堂,姚氏身边的李嬷嬷却守在外面将她拦下了。
“少夫人,夫人有请。”
谢观怜撩起湿红的眸望着她,“不知夫人都找我何事?”
李嬷嬷神情冷漠,并未与她多言,直接挥手让人将她接过来。
谢观怜用力挣扎了一下,却被人用力地按住手腕威胁:“少夫人应当不想被动粗罢,夫人只是与少夫人叙旧罢了,又不会作甚。”
谢观怜面无表情地盯着李嬷嬷,对她说的话一字也不信。
姚氏想让她陪葬不是一两日,而这一次眼看就要成了却被人打断,只怕现在将她半路劫下不单单是许久这般简单。
她虽不想去,但眼前这些人显然是,她不想去,哪怕打晕了也要带过去。
谢观怜默了默,湿眸瞥向被扣得泛红的手腕,柔声道:“夫人请,我自当时要去的,不用这般扣着我。”
李嬷嬷见她识相面露满意,嘱咐架住谢观怜的婆子:“松开些少夫人。”
她们嘴上道‘是’,动作却仍旧如此。
谢观怜恹懒地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李嬷嬷带着她从通往祠堂的另外一条小道,然后停在一间小佛室中。
周围都是香炉,姚氏坐在上首,灰素色的袄子让她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冷漠感。
里面并没有多余的椅子,只有蒲垫摆在中央,而正对着上方的乃是李府三郎君的木碑。
她们将谢观怜扣押在地上,使她整个身子都贴在冰凉的地上。
谢观怜抬着头,看向姚氏的平静目光如似对她充满了怜悯。
一个死了儿子的疯女人。
李嬷嬷走至她的身边,低声道:“夫人,少夫人带来了。”
“嗯。”姚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低头呷茶,热腾腾的茶雾萦绕在她的面容上阴郁出疯狂的癫意。
姚氏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隔了好会儿才掀开眼,轻慢地乜向下面被压得无法动弹的谢观怜,眼底浮起阴色。
美。
这个女人是很美的,所以当时她的儿子才会在一众画像中挑选了谢观怜。
他也曾因要娶妻而面色好转,甚至有时还能下床走上几步,去看为妻子绣鸳鸯枕的绣娘,去看布置的婚房,去看大婚当日要穿的婚服。
明明一切都好转了,可却在大婚当日却无端病发作了。
姚氏至今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想起儿子临死前的不甘心,以及他说的话。
“母亲,儿不愿死,儿喜欢怜娘,想与她天长地久……”
他只留下了一句话,便撒手人寰来了。
姚氏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千疼万惜,自然不能让儿子的遗愿落空。
大庆律法规定,寡妇可再嫁,更何况是这种连祠堂都没进,连堂都没拜的人,即便是再嫁也无人多嘴,所以她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让谢观怜给儿子陪葬。
丈夫死,作为妻子,理应相陪,不应该独活,天理便是如此。
可谢观怜却偏生不愿,甚至可能同意去迦南寺也只是缓兵之计,为日后再嫁而夺个好名声。
她绝不允许谢观怜再嫁,即便是想也不能。
姚氏压下心中的怨恨,放下茶杯,眼神犹如冷尸:“我再问你一遍,可愿去陪吾儿?”
谢观怜下颌有气无力地抵在蒲垫上,凌乱的发髻松散,长发逶迤在地上,未施粉黛的脸在暗黑的佛室中白艳得柔媚,不妥协的语气却透着冷漠:“不愿,凭什么要活着的人去陪葬?”
姚氏得到她的肯定回应,也觉不意外,毕竟她早就看出来了,这女人对她的儿子没有半分感情。
姚氏轻慢地乜着下方卑微伏跪在儿子木碑前的女人,再不愿又如何,她这次是绝对不会让谢观怜再回迦南寺的。
“既然你不愿,那便怪不得我了。”姚氏眼皮耷拉,指尖捻着佛珠,本应是祥和的瘦骨脸上阴出寒意,在满堂檀香之中形成鲜明对比。
“李嬷嬷将东西喂给她。”
李嬷嬷闻声从怀中拿出一瓶药,一步步走向被压在蒲垫上的女人。
谢观怜见此虽不知是何物,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手脚并用地挣扎。
但身边的两个嬷嬷力道大得惊人,她半分都挣扎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嬷嬷拿着药朝自己走来。
李嬷嬷吩咐两边的人将她抬起来,然后掰开她的唇齿,一边将药打开,一边虚情假意地说着:“少夫人,怪不得奴婢,要怪也只能是怪你自己,好生生去陪郎君不就好了,偏生不愿意。”
谢观怜的下巴被掰着,恶狠狠地瞪着前方的姚氏。
姚氏睁开眼,与她对望的眼神中透出悲悯。
其实她想过儿子娶妻后与妻一起前来敬茶,日后生活琴瑟和鸣的画面,也不愿杀生,纂夺人性命,可谢观怜不愿意,那她宁愿毁了,也不会让她再有嫁人的心思。
“怜娘,下去后好生伺候哥儿,他已经等你近半年了。”
谢观怜喉咙发出冷嗤,眼睁睁地看着李嬷嬷将药往她嘴里倒,晶莹的水光顺着眼角往下滑。
李嬷嬷还没见药全倒在谢观怜的嘴里,紧闭的小佛堂忽然被人推开,手腕一麻,握不住的药瓶便掉在地上。
药瓶滚了一圈,还剩下一半的白粉末散在地上,如同凝结在石板上的霜花。
蓦然的动静吓地室内的几人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去。
“是谁!”
“奉陈王妃之命前来请怜娘子。”
来人是位陌生的姑娘,神情冷漠,与寻常的侍女不同,不像是侍女反而像是手染无数鲜血的暗卫。
被人撞见行阴损之事,姚氏勉强站起身,望着侍女:“现在恐怕暂时无法让怜娘去见……”
姚氏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侍女忽地抬手,一道寒气瞬间擦过姚氏的头,斩断一缕黑发,一块碎裂的陶瓷狠狠地钉在摆在上方的木牌上。
侍女冷眼道:“请夫人配合,主子现在就要怜娘子回去。”
姚氏是深院中人,一向都是侍花弄草,即便是用阴毒手段害人,可从未真切感受过与死亡擦肩而过,被陶瓷擦过的侧脸火辣辣地疼。
她能感受到这侍女方才是真的有要杀她之意。
姚氏双腿一软,若非是身边的人扶着,只怕就已经滑倒在地上。
那侍女见姚氏没再说话,冷着脸上前,见这两位嬷嬷一脸呆滞还没有将人松开,直接抬手拧断两个人的手。
两位嬷嬷霎时面色惨白地捂着手惨叫。
侍女将地谢观怜从地上抱起来:“怜娘子受苦了,主子来让我带你回寺,日后这里的事你不必担心。”
不知那药是何药,谢观怜浑身冰凉,脸色白得毫无血色地瑟瑟发抖。
若不是月娘,今日她恐怕就要葬身于此了。
她颤抖地点头,想要说一句感谢的话,却连力气也提不起来。
甚至都提不起理智去想,月娘身边根本从未出现过这般浑身血煞的侍女。
侍女见此眉心微蹙,再度捡起地上的药瓶,转身往外走去。
姚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观怜被带走。
而与此同时,大厅之中。
小岳看了眼外面的时辰,暗忖现在应已经将人带出来,遂站起身告辞。
李家主望着小岳的远去的步伐,不由得缓送一口气。
好在方才并未杀人。
还不待李家主抬袖擦汗,又有下人急色匆匆地从地前来禀告。
“家主,有位自称是陈王妃的姑娘前来将少夫人请回了迦南寺……”
……
冷,很冷,犹如在冰冷的水里,谢观怜甚至冷得隐约失温。
她不知道自己在何处,隐约听见身边有人在讲话。
“郎君,怜娘子适才被喂了一半的毒粉,好在奴去得及时,她仅食了一小些,毒尚未侵蚀五脏六腑,现在只需要将吃下的毒逼出来便可。”
刚开始讲话的女声带了点犹豫:“奴有解药,只是……”
“嗯?”声线清冷平淡。
“只是这药中掺杂极重的五石散……”
五石散,其药性皆燥热绘烈,服后使人全身发热,并短时辰内会产生幻觉,理智失控,耽声好色,能感受到醉生梦死的快乐,若是体质较弱,甚至会上瘾,服用多者致瘫而死。
早在十年前,此药尤为盛行,后来朝廷下达指令,将大部分五石散焚灭,虽然有明文规定不可吸食,但现如今在达官贵人之间仍旧十分盛行,只是分食多食少。
谢观怜知道五石散,一旦沾上想要戒
便很难,可她现在很冷,冷得浑身哆嗦。
许久没有听见有人同意,她想要活下去的心越发强烈。
谁也不想死,她也不例外。
谢观怜泪眼婆娑地掀开眼皮,隐约看见熟悉的面容,淡金色的光映在青年昳丽的眉骨上很清冷淡漠,长眉轻敛,双手合十,神态柔静,灰白的僧袍被风吹起一角,如是神佛。
她忍不住蜷缩手指,拽住他袖摆,从喉咙发出声:“救我……”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救她都可以吃。
沈听肆抬起茶褐色的双眸,平静的目光落在一身狼狈的女人身上。
她的鬓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雾面颤白,石榴红的唇瓣上还沾着白色的粉末,眼眶盈泪,婆娑地望着他,竭力抬着下巴,一道勒痕在白皙的颈子上很是扎眼。
她想活,在用眼神乞求他同意。
沈听肆平静地凝着她的狼狈,屈指拨开贴在她脸颊上的湿润发:“好。”
他救她。
谢观怜想要对他感激地笑一笑,但涣散的意识令她眼前很一片雪雾,攥住衣摆的手也无力地垂下。
长久的失温令她有种回光返照的温暖。
沈听肆神色平淡地接过药,侧首吩咐身边外面的人,顺而将躺在一旁的谢观怜抱在怀中。
“你回去告知师傅我晚些时候回去,小岳驱马,先不回迦南寺。”
“是。”
马车缓缓开始行走。
马车内的人并未将解毒的药喂给浑身发寒的女人,而是低垂柔善的漂亮鸦羽,不紧不慢地拨开她脸上的湿发,动作温柔地整理她的仪态。
其实今日小雾前来找他时便明白了,为何谢观怜会主动接近他,并非是所谓的情爱。
她眼中的情意并不多,顶多算得上是喜爱,就像他喜欢看那些人垂死挣扎露出的怨恨与绝望,是一样的。
她看中的只是他的皮相,还有‘沈听肆’的身份。
沈听肆敛下乌睫,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女人,深邃的眉宇割裂出居高临下的冷漠。
她呼吸微弱地躺在怀中,浑身冷得发抖,冷汗打湿了贴在脸颊上的碎发,可怜得似从水中刚捞出来,神情却很恬静。
如此再过一个时辰体内的毒没有散去,她就会就此死去。
而她死在他的怀中,他可以将她的尸体带去会藏在冰窖中,也可以用封在泥中做成陶俑摆在房中。
她会日日夜夜都看着他。
他垂下眼睫认真地打量她的面容,眼中露出喜爱的淡笑,指尖抚摸她的口鼻,女人的微弱的呼吸喷洒在指上。
“冷……”她太冷了,伸出冰凉的手抱住他滞留在脸上的手,气息微弱地呢喃:“救我。”
他脸上的笑淡了,由着她抱着手指,清疏的面容多了几分沉默。
可如此,世上便再无谢观怜了。
即便她被封成陶俑,肉身还是会在泥里腐烂,变成一具看不清面容的白骨。
也或许,她早入轮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与旁人共结连理。
与旁人……
难言的的情绪萦绕在胸口,如同恶鬼的手蓦然破开他的胸膛,凌厉地揪住那一点原本跳跃的心脏。
谢观怜应该是他的。
沈听肆看了她片晌,平淡地别开眼,好似刚才说出那话的并非是他,修长的指如玉竹节不待任何狎昵地挑开她襟口的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
五石散的药效很浓,发散得也很快,身体会发热,发烫,更有甚至会因扛不住热意而暴毙。
所以他提前将她身上的衣裳都褪了,可当素色的冬袄被剥落,藏裹于里面的肌肤似娇嫩的花瓣,尤其是桃粉的小衣兜住的胸脯,莹白得泛雾,泛粉。
若是想要更好地散热,这些都要脱了。
第35章 他才像是吃药的人
青年佛子双目微阖,避而不见眼前光景,指尖虽勾着女人的小衣,可却冷静得无丝毫慾望。
直到将她身上最后的蔽体之物褪下,转而又将脱下的纱裙拾起,整齐地覆在她的身上遮住裸露的身子。
做完这一切,他方才不疾不徐地睁开眼,凝目审视躺在怀中还在瑟瑟发抖的女人。
看起来很脆弱。
脆弱得,他第一次感受到人命渺小如尘埃,随时都有消失之险。
他抬起她被药物侵蚀得惨白无色的脸颊,将指尖的药丸抵在她的唇边,往里面推了推。
药丸挤开唇瓣抵在皓白的贝齿上,便再也进不去了。
方才还满口求救的女人,此时变得分外警惕,闭口不张,神色痛苦地抗拒着他,好似正有人在给她喂毒药。
沈听肆没再将药丸往里面抵,只是淡声道:“不吃下去,没人能救你,想活便张口吃下。”
吃下就能活……
这句话犹如照破黑夜的一束光。
谢观怜比谁都想活命,从幼时起她便能为了活下去做很多事。
即使被送来丹阳给人将死之人冲喜,也只绝望过几日,但从未想过要放弃。
她要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之意,令她哆嗦地卸下防备的力道。
然刚松开牙齿,一颗药丸毫无预兆的被用力抵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根修长的手指。
许是怕她只含在口中等融化,所以他将食指一并探了进来,压在她的舌上往里刺,要她彻底地吞下去。
很难受,想要吐。
谢观怜秀眉苦颦,眼角泌出湿雾,难受得下意识喉咙往下咽了咽。
药丸已经咽下去了。
沈听肆慢条斯理的抽出手指,从她的舌尖拉出一条晦涩的黏丝,断裂于女人的唇瓣上。
没再看她,他抱着她越发滚烫的身躯,坐姿端方得如同一尊玉做的雕塑,冷寂得好似刚才的恶劣行径都是错觉。
吃下的药发作得很快。
很快谢观怜便觉得很热,热得难以呼吸,肌肤、发丝、口鼻,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被灼烤得迫不及待想要寻找冰凉的东西降温。
她被热得意识渐渐清醒,睁眼便看见青年靠在马车的窗边。
他在打坐,面容安静得毫无波澜,似没有感受到她在痛苦中深受折磨,马车外摇曳的半片光影,透过垂下竹帘子,婆娑地落在清隽的脸庞上。
圣洁得让人想要将他从莲台上拽下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还盘旋在谢观怜脑海,心中的恶念不受控地浮起,她只能用舌尖压在齿上来压抑。
但她实在抵御不了如此诱惑。
她热得连呼吸的吐纳都很艰难,热得她窒息,可在闷热中不断翻腾出的情慾,才疑似火烧身。
好热。
她感觉心跳开始凌乱地坠颤。
过于疯狂的跳动使她喘不上气,只得扬起脸,那双清澈的眼瞳中早已蒙上了虚迷的湿雾,模糊的视线中逐渐产生诡异的幻觉。
有什么在狂跳,像是疯了,那些从身体流出的血液如同生了无数的手脚,疯狂在脉搏中逃蹿,踩她的心,踩她的皮肉,撕扯,抚。摸,轻。吻……
还有不少的血珠子从她的口鼻中钻出来,贴着她,亲昵的七嘴八舌叫她‘娘亲’‘主人’‘夫人’。
她因为血液成精,所以多了丈夫、仆奴和孩子。
可孩子太小了太多了,她实在受不住它们的闹腾便让仆奴带下去,转身依偎在丈夫的怀中,想要感受身为女人的快乐。
不对……不对,不是女人。
她变成了男人……妻子,她有妻子。
还……还是不对。
谢观怜脑中浮现了好多画面,无数个她在交。媾,摇晃的腰肢都快要断了。
可分明都那般霪乱了,她却还是显得浑身空虚得难受。
是因为没有声音吗?
她意识不清地想着,然后无意识地启唇发出呻。吟。
女人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原本打坐的青年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她倒在膝上随着蠕动。
将原本盖在身上的纱裙掀开,软成水滴的兔子往一侧垂,眼珠通红地立着,晕红生花。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再度阖上眸,抬手捂住她微启的唇,温和地提醒:“别出声。”
谢观怜好不容易好受些了,这会儿又莫名被人堵住了唇,还不准备许她出声,所以她不悦地挣扎。
但力道哪能比得过男人,她只能在他的掌下发出断断续续地呜咽。
最初的那几声传到了外面,正在驱车的小岳陡然睁大
眼,不敢去想刚才听见的声音。
至于里面在作甚,他更不敢去想了。
小岳咽了咽唾沫,察觉里面的动静小了些,脑子蓦地一抽,竟然在此时开口询问。
“郎君,要不要奴在边上靠一靠,好行事。”
马车中毕竟太晃了,一个不慎,容易使人晃晕,万一行驶过程不慎磕到何处也得不偿失。
可小岳的话问完,马车内越发安静了,好似里面根本就无人般。
渐渐的,从安静中小岳后知后觉过来,抬手想扇自己两巴掌。
他这是在说什么鬼话。
里面无人吩咐停下马车,小岳闭上嘴,打算继续原路行驶,想着尽快到别苑。
马儿还没有走多少步,仅隔了几息,里面响起青年平淡地吩咐。
“不去别苑,回迦南寺。”
小岳急忙勒停马,问也不敢多问,急忙调转马车朝着又原路返回。
怜娘子这个样子,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回迦南寺,不去别苑,那便是抄小道回迦南寺后山的那竹林小舍。
马车飞驰,朝着小路往迦南寺而去。
车轱辘撞从凸起的石上碾过,摇晃得如地裂,有瞬间小岳听见从马车里面,似乎传出来了郎君的呻。吟声。
小岳捏住缰绳的手一紧,忙用匕首划破身上的棉衣,掏出两团棉花堵住耳朵,顺便架稳点马车,不至于摇晃得厉害。
死马,跑快些啊。
而此刻,马车内。
沈听肆垂着黑得摄魂的眼,盯着在刚才马车晃动时伸手去拉,却无端咬住他手指的女人。
可女人早就已经神志不清了,不会听从他的话。
他抿唇,想要抽出手,但被她咬得更紧了。
传来的疼痛使他极为不适地攒起眉:“松开。”
稳重的声线仍旧冷静,可细听,尾音有一丝颤意。
谢观怜佯装没听见,虽然咬住他的齿间松了些,但又用舌尖舔了下他的指尖。
一瞬间,从指尖涌来难言的湿软触感,沈听肆霎时停下所有动作。
谢观怜察觉他莫名安静了下来,心痒得想要抬眸看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但又害怕他看出自己醒了。
她继续含着他的手指,如小猫饮水般吮入口的动作很慢,慢得他所有的感知都在她的唇上。
湿温的腔内有柔软的舌。
渐渐的,他真的没再强行抽出被含住的手,而是将指尖压在舌上,在好奇地抚摸。
他似从未碰过,触碰牙齿,再从舌尖一寸寸往里探去。
谢观怜是在刻意挑。逗他,可他的手指太修长了,近乎抵在了喉咙深处。
“唔!”
她不适地用舌尖抵了抵,不客气的将无意冒犯的手指抵去了一旁,再用尖锐的牙齿毫不留情地用力咬去。
咬破的手指在口中蔓延出鲜血的腥味儿。
沈听肆闷哼一声,指尖下意识蜷缩着抽出,拉出一条透明的血丝。
一将手指抽。出,谢观怜便寻机将他从上往下拽。
此刻他比之前好应付,只是蹙了下眉,没有做出反抗,还伸手护住住她的头,避免她被尖锐之物磕伤。
马车并不大,谢观怜将人拽下来后便起身,直径跨腿坐在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泛红的脸上扬起得逞的笑意。
“还不是被我抓住了。”
听着女人得意的话,沈听肆淡淡地看着她。
青年有着偏细长眼皮的眼,应是如菩萨般充满着悲天悯人,此刻她却被看得莫名生出危险的畏惧。
谢观怜不信邪,瞪着通红的眼和他对视。
原本为了散热,她身上的衣裳早就褪去了,只盖了一件纱裙,此时纱裙随着方才的动作已不知滚落去了何处。
女人雪白的身体曲线曼妙,柔肌紧致,直白得像是一簇绽放的白蔷薇,每一寸皆暴露在他的眼底。
沈听肆平静地别过眼,伸手想去捡起落在地上的裙子,为她遮住身体。
谢观怜以为他是要拉开自己,蓦然抱住他摇头:“悟因,不要。”
楚楚可怜的乞求令沈听肆勾住纱裙的手一颤,随之而来的还有古怪的麻意,从脊椎往上而涌。
还不待他感受那一瞬的反常,她又将脸埋得更深了。
谢观怜双手攀附在他的脖颈,妄想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檀香都吸走,比吸食上瘾的瘾君子都还要疯狂几分。
他身上的檀香像极了催。情的药,她分不清是本就对他有渴慾,还是因为她吃了的药。
但她知道,她是清醒的。
她想要他,不要他的情爱,只要他的情慾,要他在自己需要时及时给予精神与身体的抚慰。
“帮帮我,大慈大悲的法师,你们不都喜欢救人吗?”她道。
他们这种佛子都有助人情节,而她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个人。
“沈听肆。”她被慾望折磨得语带哭腔,用鼻尖蹭他的脖颈,吻着、嗅着,开始叫他的名字。
“人饥己饥,人溺己溺,你们每日不都如此修行吗?现在……渡我。”
她太需要被救了。
所以一抓住他,她便将那些湿润的吻都停在他的脖颈上,启唇含住滚动的喉结,直到将那片濡湿得水亮。
可无论怎么引诱,身下的人都纹丝不动,全然没有她想要的声音和主动。
谢观怜抬起娇艳的面庞,望着他的冷淡露出泫然欲泣,可怜得丝毫不觉是自己在得寸进尺,眼底的慾望像是石板上生出的苔藓,湿漉漉的。
沈听肆乌黑的眼睫低垂,一句话没有说,单手捏住她的后颈,力道极大的想将她从身上扯开。
都这般了,他竟然还能如此冷漠,半分不动慾。
眼见就要被他拉开,谢观怜蓦然用力咬住他的喉结。
这一口她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重得多,带了点儿怨意。
而被触不及防咬住的青年,呻。吟忍不住颤着从唇边溢出,原本要拉离的手蓦然一转,掌心压住了她的后颈。
她用尽全力咬的那一下用劲儿很大,皮肉被刺破,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谢观怜身体有被药效折磨的热,心中有怨凝结的沉疴,所以直接咽下那些腥味得让人作呕的血。
她发泄似地咬咬着不放,没有发觉他已经涣散的眼珠。
而被她咬住的沈听肆,脸上露出几分被咬疼的潮红,似忘记了将她推开,失神地仰着头脖颈,由着她过分造次。
他的思绪随着齿间咬合的力道渐渐发散。
想起了,那只养在后上的白虎,它在每次进食时,也是这般用力地咬着猎物。
所以她会不会将他的脖颈也咬断?
会咬开皮囊,咬碎骨骼,就如同她咽下喉的血。
她那脆弱、小小的体内,会装下完整的他。
难言的快感袭来,他眼中的温润覆上朦胧的水雾,脸庞变得潮红,像是受不了太疼,所以疼得浑身颤栗。
谢观怜咽了一口血后登时有些反胃,但当她眨眼打量身下的青年,目光一顿。
好漂亮……
为何世上会有生得这般漂亮的人。
谢观怜近乎痴迷地盯着他的脸,像是找到好玩的孩童,舔。弄含咬着他顶出明显的喉结,搭在肩上的手也缓缓往下。
指尖探入被扯得凌乱的衣襟中,仔细贴着感受他跳动剧烈的心。
青年平日总穿着宽大的僧袍,所以身体上的硬肌并不明显,所以她总是忽视他不仅是这张皮相出色,身体也这般令人惊叹。
在刚与他相识不久,她便隐约碰过一次,当时只觉得可观,没想到比预想中还要……
谢观怜莞尔弯眸,热红的脸颊终于露出一丝笑,顺而握住昂起蛇首。
一瞬间,沈听肆蓦然抬起头,气息凌乱地握住她的后颈颤抖:“松……”
这次他的嗓音沙哑得听不出原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
谢观怜不给他讲话拒绝的机会,兀自带着笑脸,垂然欲泣地感激道:“多谢法师愿意渡我,回头我身体大好,一定亲自会供上丰厚的香火。”
越来越嚣张的力道,使原本搭在后颈的手不断往下,直到抓住了
她不断作恶的手。
“松开。”他重重地呼吸,垂着眼睑和她对视,漆黑的眼珠像是蛇,微微泛红的眼尾泛着一丝说不出的艳色。
许是被掌控住了命脉,他并未使力气。
谢观怜挑着妩媚的长眼,居高临下地睨视他,含着喉结的朱唇微扬,刻意暧昧地问他:“放开什么?你说明白些,我听不懂。”
话音落下她用力咬了一下,眼看着青年不堪忍受地蹙眉别头,唇边溢出沉沉的闷哼,握住她手腕的指尖亦抖动着松了些。
借此机会,谢观怜开始继续得寸进尺,含着喜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即将要维持不住的平静。
原来他并没有表面那般冷静。
他不是真的神,亦不是真的佛,无法真的做到无慾无求,所以会在爽至失神时,控制不住垂下打湿的眼睫来掩盖。
此刻他脸上那永远维持得得体的温慈,终于被潮红覆盖,看不出一丝往日的冷静。
她要亲自将他身上那股如雪莲般不可亵渎的气息,一点点在掌中抚平。
谢观怜盯着他的脸,慢慢从喉咙生出干渴。
不知是药生效了,还是她产生了错觉。
他看起来好爽……
也热得惊人,好似吃药的人是他。
第36章 会怀孕的
躺在地上的人即便穿戴整齐,仍旧给人一种凌乱不堪的美。
谢观怜看着完全陷入的青年,满眼的欣喜,齿上越用力手便越快。
而沈听肆似分不清是被咬舒服的,还是因为她手中的行为,随着她的力道昂起青筋虬起的脖颈,那颗嵌在冷白皮上的颗黑痣如同红得一滴泛黑的墨。
其实于他的感受,是痛的。
不管是从喉咙,还是从另一处,她都很粗鲁,行径如同对待难得喜爱的玩物,抓住后便用力地蹂。躏。
可他竟从疼痛过后,感受到的是难以言喻的痒,那痒意如似从她的指尖开始的,直至蔓延至全身。
快。感已经远远大过了疼痛。
所以他涣散的眼神彻底被慾望吞噬,甚至忘记了身在何处。
马车磕上石子,他闷哼着将身体微抬,想要获取更多。
一下,两下……
他露出的神色分明是很痛苦,可谢观怜却隐约察觉手中的有数不清的筋脉在剧烈跳动,仿佛下一息便要控制不住从表皮中跳出来。
许是山路过于崎岖,所以马车在碰上石子后发生了剧烈的颠簸。
那瞬间,谢观怜被撞到了鼻尖,头昏脑胀间下意识抓住他肩膀上的布料,还被迫闷了一口血。
等到平稳后,她口里含不住的血从咬合的齿间渗出血珠,再沿着唇边滑落。
她下意识松开酸软的手。
而沈听肆被松开后,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比疼痛更难受。
快。感截然而止,折磨产生出微妙的窒息感。
他滚烫的脸庞深埋至她的侧颈,呼吸凌乱,像是受不住了,又似想竭力克制失控。
可推至高处后又忽被阻断的感受,犹如半只脚高悬至半空中,下不去,上不来。
他茫然地掀开眸,眼尾洇着湿红的水雾,将血淋淋的喉结抵在她紧闭的唇上。
谢观怜原就红的唇,霎时被鲜血涂抹得似吸血的女妖,脸颊艳红浮着晨会雨曶曶的海棠色。
他抬起她的脸,看了几息,眼神认真地望着她:“启唇。”
再咬他。
谢观怜委实没有力气了,紧闭唇齿不松开拒绝再咬。
沈听肆盯着她,渴望从眼中蔓延,随后毫不留情将喉结压在她的唇上,抿着唇去握她湿黏黏的手,想要循着记忆自行动作。
可当被女人温软的手包住后,他并未如愿感受到方才的快意,反而浑身都空得难受。
不对。
不是这种感受。
是什么?
他覆下的长睫不停抖动,空洞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怀中的女人身上。
现在她只会发出急促的呼吸声,一动不动地任由着他摆弄。
霎时间,他忽然恍然大悟。
原是药效上来了,她没有力气,所以无论他如何用她的手继续,都不会得到回应。
杂乱的情绪从他脑海中瞬如潮水般褪去,失控的理智也找回些许。
他默不作声地捡起一旁滑落的衣裙,裹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本就狭小的马车一旦安静后,显得外面车轮的转动仿佛是贴在耳畔响,让两人的气息糅杂出一股潮意的暧昧。
其实谢观怜很想在今日,趁他难得意乱情迷彻底做到底,可药效散去后,她被透支得连抬起眼皮都很难。
实在太累了。
最后马车停在半山腰,再往上,便上不去了。
因不久前马车里传出过惊人的动静,小岳停下后一时不知,究竟要不要提醒郎君一声。
到地儿了。
小岳正盘算着如何开口,马车门便被打开。
青年抱着浑身裹得只剩下一张红脸的女人,从马车中步伐不稳地下来了。
小岳猝不及防的闻声抬头,看了眼后又急忙垂下头不敢乱看,心中大骇。
相比较郎君竟然真的破戒了,他更震惊的乃郎君甚至连这段回去的路程都等不及,直接将人在马车里就……
小岳不敢让郎君看出来心中所想,头埋得越发往下,只恨不得埋进土里没看见才好。
药散了体内的毒后,谢观怜就变得浑身无力,好在在马车内缓和了半晌,此刻已经好些了。
她想被沈听肆抱着,所以仍旧装作出一副无力的脆弱。
沈听肆下轿时视线垂下,不经意掠过她面色红润的在怀中寻找舒服的姿。势,没说什么。
他抱着谢观怜往山上去。
刚迈出几步,遂又止步。
他似临时想到什么,转过头:“小岳。”
小岳垂首上前,等候郎君的吩咐。
沈听肆温声吩咐:“剩下之事,你去处理了罢。”
小岳闻言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郎君是何意:“是。”
沈听肆颔首,抱着又开始不老实乱动的女人往上行。
谢观怜像是又找到好玩之物,在他的怀中不断乱动。
他最多也只是温和地乜她一眼,遂又游刃有余地按住她的臀,不让她乱蹭。
后面的小岳看着郎君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摸着头顶,暗忖:还从未听过郎君吩咐这种话。
郎君不想再看见李府之人,可又不想杀生,所以他得尽快要找个好理由,将那些该杀之人都杀了。
小岳翻上马车,往山下赶。
谢观怜是被抱着上山的。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不用进迦南寺的大门,也可以进入后山。
两人是从竹林小舍后面那一条小路,徒步走回来的。
这一路上来,谢观怜都在好奇地打量这条隐蔽的小路。
看似偏僻的后山,竟有一条通往山下的捷径。
直到进了屋,她被沈听肆放在蒲垫上才回过神。
见他转身似要离开,谢观怜伸手勾住他的衣袍,微翘的狐狸眸儿装出可怜地望着他:“你要去哪里?”
沈听肆转过头,盯着她顾不及裹紧,要掉的衣裳。
她身上这件宽松的袍子乃穿的他的,本就不贴合,此时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云酥半露,香肩雪腻,半仰的瘦骨小脸上两颗湿黑如珠的眸中全是依赖。
他倾身将滑在地上的衣袍拾起来,搭在她的身上,低眉温声道:“我去换衣。”
衣裳弄脏了,他无法忍受继续穿在
身上。
两人虽然谁也没提及过不久前马车中发生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不存在。
闻言,谢观怜的眼神往下瞟,盯着某处,神色开始游离。
在马车中他似乎没有被弄出来,这一路回来,她不过蹭了蹭,到现都还立着,看起来应该是禁锢得很难受。
所以,他说去换衣,真的是换衣吗?
他这样的人会不会假借换衣之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手弄?
念头不过刚浮起,她心口便如蚁蛰了一下,痒痒的,脸颊隐约变得红,像是药效还没有完全散去。
她压下心中的恶意猜测,抬起头蓦然撞进他含着打量的眼里。
谢观怜没去多想他为何要盯着自己,神情无辜的和他对望,拽着他的袍摆不放:“我也要去。”
她怕他等下跑了。
沈听肆褐黑的瞳仁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将她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随后好脾性地点头:“好。”
同意了?
没想到他竟然同意换衣时带上她,谢观怜忍不住深深地看着他。
他敛目,温柔问:“还有力气站起来吗?”
谢观怜目光柔弱地咬着下唇,动了动身体,对他面色为难地摇头:“起不来。”
“我抱你。”他泽善从流的将她横抱起来。
谢观怜乖顺地卧在他的怀中,寻了舒适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进竹林小舍的寝居室。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这里是无人居住的,所以即便是有寝居,也是一定是空荡荡的,真当进来后她才发现,他应当是在这里睡过的。
被褥很整齐,木柜中还有许多灰白色的僧袍,桌案上摆放用过的笔墨纸砚,还有几本摆放整齐的经书。
谢观怜被沈听肆直接放在铺着毛绒毯的榻簟上,目光落在对面的木架上。
相对于房内别的东西,最令她新奇的乃此处摆放最多的不是经书,而是武器。
周围的墙壁上悬挂着数不清的冰冷长剑、匕首、骨鞭、弓弩。
全都是开刃的,且肉眼可见的十分锋利,甚至还有许多她连名都唤不出的武器。
他这里怎会有这般多的这些东西?
谢观怜看了一眼,正欲问他为何会在这里摆放如此多的武器,转过头却恰好看见青年将身上的僧袍褪下了。
如此直白,半点掩饰都没有。
他的肤色本就偏冷感的白,在窗户紧阖的黯淡室内越发衬得透白漂亮,尤其是鼓鼓的手臂,因为白,所以青筋也看得很明显,蜿蜒从腰腹往下延长,使人忍不住想要看看那些青筋,最后蔓延去了何处。
从见他第一眼伊始,她便一直觉得他的骨相很漂亮,身形亦是优越,如今一看,果然每一寸都这般好看。
谢观怜抱着欣赏的心,目光流连在他的腰上,还发现他腰腹的位置,有一块类似胎记般的红色纹路。
像是莲花。
真漂亮。
连胎记都这般美。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上身打量,目光痴迷。
沈听肆本就没藏着,任由她看去,但只将上衣褪去后便迈腿,伸手取出柜中的新僧袍正欲穿上。
“悟因。”
身后传来女人气息微乱地叫他,咬着尾音似含了块甜糖。
他平静地转头,看见原本屈身坐在簟上的女人脸颊陀红,眼尾又盈出媚态,红唇微启地望着他,眼底有跃跃欲试坏意。
“你过来。”
他面不改色的将僧袍穿上,走过去,跪坐她的身边,眉宇温润地垂眸望着她:“怎么了?”
谢观怜抬着明眸善睐的双眸望着他,微妙地发觉他真的不一样了。
从第一次她强行吻他,再到不久前马车中发生那件事,这两次他都有明显的变化。
若说吻他后,她获得了准许进他房门,现在他就像是对她无一丝隐瞒,连当面换衣都会同意。
甚至随口她一唤,他也是先过来再问何事,而不是先做手上的事。
他如此反常的听话,与这张清隽的脸、出尘的气质截然相反。
谢观怜好奇地倒在他的怀里,发现他也只是眉心微蹙,什么也没说,主动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虽然不知为何他连拒绝都不会了,谢观怜不想放过这般好的机会。
她舌尖舔了下唇瓣,亮着双眸勾住他的脖颈往下压,低声说:“我觉得我体内之前的蛊毒,和刚才你给我吃的解药是互相反斥的。”
他伸手按住她的脉搏,盯着她缓声道:“体内残留的毒已随汗排出,没有排斥。”
“你会把脉?”谢观怜诧异。
他摇头:“不会,但以前看过医书,知晓中毒之人脉搏和常人有明显的差别,你的脉搏和我相差不大。”
谢观怜:……
差点以为他连脉都会把了。
知晓得他不会后她可以放心胡说了。
谢观怜亲昵地趴在他的肩上,用暧昧的语气小声道:“既然没毒了,那为何我现在心跳这般快,还……湿漉漉的,一定是余没请干净,要不要再……”
“不行。”
谢观怜的话还没说完,沈听肆便缓缓打断。
“嗯?”她满脸的无辜。
青年目光沉寂地望着她,道:“再做下去,你会怀孕的,我们需得学会节制。”
会怀孕……
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话,谢观怜看他的眼神微微一怔。
其实只要不留在里面,她是不会有孕的。
但他提前忧虑也是对的,毕竟两人能偷做那等事,但不能真弄个孩子出来。
谢观怜整个人腻在他的膝上蹭了蹭,鬓边雾黑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颊边,扬笑软声道:“我会乖乖喝药的。”
沈听肆闻声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是了,有能预防阳。精的避孕之物和药。
即便如此,他仍旧只握住她乱动的手,温声道:“那也不行。”
谢观怜睨他一脸淡然,不解他怎就还不行,不禁怀疑,莫不是他这么快就对她失去了兴趣?
可在马车中分明就不是。
许是看出她眼底的疑惑,他思索后解释:“还是过于频繁了,即便喝药也尽量等时辰过去,一月后把脉再行。”
谢观怜神情微滞,顿了顿,略显委婉地说:“即便没怀孕,也还是要尽量少些?”
“嗯,尽量少些。”他神态自然地颔首。
阴阳合能孕育子嗣,而他现在并未打算育养,且也不喜吵闹的孩童。
谢观怜看着他只差没将‘禁欲’二字刻在脸上,浑身散发着一本正经的克己复礼。
虽然想法很符合他的身份。
只是……
谢观怜将心中的怀疑压下,不经意地问:“你的意思是,我等下先喝完药,再等一个月后,把脉发现没有怀孕,你才同意再次和我在一起?”
她将‘先’与等‘再次’着重地咬在齿间,说完等他回应时,心中情绪很是微妙。
尤其是见他敛目思索片晌,随后在她目光下,颇有几分勉为其难地颔首,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容瞬如月光般干净。
谢观怜见他点头,语气染上几分不可思议,讶然道:“悟因,你知何为交。合吗?”
她语气令他微微倾头,漆黑的目光凝着她,启唇道:“男女之合,二米青交畅,阴血先至,阳米青后冲。”①
故而两则有过交融,是为男女之合。
谢观怜眨着眼道:“可是……你方才并未弄里面。”
不弄进去便不会有孕?
沈听肆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唇上,忽地想起之前曾梦见过的那些。
他屈指抚摸她的唇,温声询问:“是交。媾后,再从这里进吗?”
此前的梦里,她的唇便是贴在腰腹的莲花纹路上,舌如小蛇的尾端,卷起莲花瓣上沾染的星点白痕。
想到曾经做过的梦,他自然也想到刚才马车中发生的事。
两则事恰与梦境相合,他微妙地动了下,掩盖无端升起的反应,而专注看她的眼神仍旧很认真。
如同论佛讲经般虚心求教,等着她的解惑。
谢观怜见他失神地盯着自己的唇,立即松开把玩他衣摆的手,捂住唇,羞耻的眼神躲闪,咬着牙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压住。
此刻她很震惊,第一真的感受到他虽然是成年男子,却一直生活在寺庙中,所学所受皆是禁欲戒色,所以此地自然也不会有男女交。合的书出现。
他以为的男女交合,甚至极有可能是从医书上揣摩出来的。
所以他才会将马车里发生的事,当做了交。媾,觉得自己在失控下占据了她的身子,所以会对她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甚至还因为她的一句话,觉得弄进身体是吃进去。
谢观怜喉咙微干,垂着头羞赧地摇摇头,心中升起的不是惊讶,扬起雾黑如葡萄的眼,眼神中透着难言的愉悦与喜爱。
他依旧望着她。
谢观怜不知如何与他解释,亦不打算教他男女究竟是如何交。合的,她只想从他身上得到慰籍。
若是不纳入便能得到自是最好,快。感的承受全凭自己掌控。
她斟酌道:“总之我们方才那种程度,不会有孕。”
他盯着她明亮的眼眸,清隽的脸上露出了然的顿悟。
原是如此。
他对男女之情单薄,且在寺中看此书是犯忌,寺中无此类书,第一次知晓原来房中术是这般成的。
“我明白了。”他对她莞尔压下眼尾,宛如白玉雕刻的温润神像,露出一丝温柔。
谢观怜也不知他明白的什么,指尖轻拽住他的衣袍,眼尾洇湿着雾气,悄无声息地凝着他,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他面上仍旧有几分犹豫,虽然不会有孕,可也是他并不喜那种黏腻感。
谢观怜见他唇角微扬,启唇似要拒绝,先一步攥住他的衣襟将人猛地往下拉。
沈听肆往前扑了一寸,还不及反应,喉结便被轻轻地吻住了。
湿温的气息落在肌肤上,如同落下的一片雪花被融化。
在他要欲用力推开她之前,谢观怜扬起殷红的唇角,轻声呢喃:“悟因,我虽出嫁过,可实际连丈夫都没有见过,一直都是完璧之身,可方才在马车里你夺去了我的清白……”
他身体僵住,眼睫覆下不知在想何事。
“你知晓的,我喜欢你,也愿意将清白交给你。”
谢观怜湿润的眼尾沾了点悲戚,动作轻柔地吻他,继续谆谆善诱道:“你我如今两情相悦,多做一次不多,少一次也不少,而且也不会怀孕……”
她说得期期艾艾,可他终是轻轻将她滑落在两侧的衣裳拾起,一件件为她穿上。
谢观怜见此心中划过失落,没想到都这般了,他竟还是如此自持。
沈听肆撩眸见她失落得明显,搭在玉肩上的手指微蜷,轻叹:“下次罢。”
次数过多,是为纵欲。
下次的意思是同意?
谢观怜望着他微侧的脸,眨着明睐的眼直接问:“明天是下次吗?”
她凝着他脸上的神色,见他没有拒绝阖上眼眸,抬起下颌和沿着往上吻,唇瓣相贴时舌尖顶开他的唇齿舔舐。
他只是僵了下,启唇纵容她。
吻如她人一般是软的,如春潮的水,腻滑得他难以琢磨,似触非触的吻只在唇边徘徊。
她的挑逗很刻意,似就等着他的失控,所以只浅尝辄止地吻着唇瓣,没有要深入之意。
沈听肆阖着眼,循着上次的记忆回舔,膝上的女人霎时一颤,藕白的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疯狂地回吻。
青年很温柔,不仅是吻,还有气息。
他扣住她的后颈,修长的瘦骨手指插。进乌黑的长发中,托着她的后颈慢条斯理地吮吸纠缠。
谢观怜极爱他看似矜持斯文的姿态,即便是睫毛低垂又冷静的与之交吻,回应却带着骨子里的强势,一举一动都透出肉眼可见的色。情。
她忍不住伸手将他推倒在簟上,纠缠的唇舌分离拉出银白的透明黏丝,断裂在两人皆被咬得红肿的唇上。
吻被中断,他洇红的眼尾微扬,漆黑的瞳孔中被褐雾覆盖,不解地凝望她。
如同之前在马车中那般,谢观怜面色绯红地跨坐在他的腰上,颤着手指动作急促的去解刚穿上不久的僧袍。
沈听肆不喜欢这种姿。势,所以握住了她的手。
谢观怜被握住了作乱的手,抬起婆娑的眸儿与他对视,咬着下唇,委屈地呢喃:“悟因……”
乍然一看可怜,可细看眼下覆的一层水雾却是天生的,她也习惯刻意伪装出水汪汪的眼神来勾引人。
他望着她的眼神很深,看不出情绪亦或者情慾,低浑的嗓音暗哑:“不行。”
还是不行!
谢观怜快被他折磨疯了,可心中的情慾不减反升。
他越是这般禁欲得高不可攀,她越是想要将他亵渎了。
她没再去解他的衣襟,看似乖觉的俯身吻他的唇。
女上。男下的姿。势本就过于暧昧,更何况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外裳。
之前是为了散热,现在体内的药效已经彻底散去,冷风灌进宽大的衣袍中,她冻得唇瓣发抖,整个人止不住地往他怀里钻。
“好冷。”她的眼睫上坠着晶莹的泪珠,脸上带了点迷离的娇憨,像是没有骨头般蹭着缠着去磨蹭迎合。
沈听肆如言将她圈紧在怀中,低垂的下颌微抬,继续吻着她,只是不如此前冷静,眉宇间带了点失控的意乱情迷。
等到怀中的女人将他腰带扯开,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的乖巧都是伪装,想要阻止她的手,但已是来不及了。
谢观怜对她莞尔地弯眼,清丽的脸上露出狡黠的坏,直接将最后的一层扒开。
失去桎梏后蓦然拍打在她的腹部,滚烫得犹如烧红的铁,让她浑身一颤,视线忍不住往下移。
青年头一回在她的面前彻底露出完整的,比手腕还粗长笔直。
以前她听说都很丑,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漂亮的,泛着漂亮的冷粉色,脉络虬盘,长得略显夸张。
她忍不住抬眼看他茫然的脸。
他还未从变故中回过神,浑身绷紧,连呼吸都淡得近乎消失,只有滚动的喉结在昭示他此刻并不平静。
谢观怜收回视线,握住他紧绷的手臂,俯身吻在他的心口,一点点往下吻,直到落在那朵胎记般的莲花上,吐气如兰。
第37章 她的吻落在那朵莲花上……
她却不仅限于吻莲。
他浑身僵住,失神地垂着眼,一下似被摄去了神识,骨骼修长的手搭在她的头顶,指尖颤抖地抚。摸,分不清是想要,还是拒绝。
谢观怜撩眸见他眼中水雾涣散,颧骨上全是病态的绯红,便知他其实喜欢她吻那朵莲花。
看了一眼,她继续垂下露出妩媚的眉眼,似刚从水中幻化而来的魅妖,粉唇随着莲花的花瓣往上吻。
随着他的呼吸颤着,紧绷得脉络凸起的薄肌一收一缩。
他的手肘撑在身后,一手抚摸她的头,清隽的脖颈往后昂起,喉结顶在冷白的皮肤上,那颗黑色的痣黑得泛粉。
谢观怜吻上那颗黑痣,双膝分开而跪坐他的身上,伸手将其推到在地,褪下身上宽大的长袍,盖住他的眼。
沈听肆视线无端陷入黑暗中,他想将盖在脸上的衣物弄开,却被她轻咬了一下喉结。
“别撩开呀。”她急急地出声阻止他,“露脖子便成。”
“呃…为何…”他不想被遮住眼,但却没有继续撩开搭在脸上的袍子。
“我喜欢。”她咬着喉结含糊解释,“法师的脸和眼生得太慈悲,我看着总觉得是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像,遮着好。”
“嗯。”他忍不住重重地蹭过充血的花萼。
一瞬间,头皮发麻的快意瞬间从背脊涌来,两人同时一颤,随后皆如同从水中捞起来般满身的湿汗。
谢观怜失声‘呀’了下,浑身无力地瘫在他身上喘息,娇气地埋怨:“不要乱动,我受不住。”
沈听肆未曾将她的话听进去,褐黑的眼瞳失神着侧首,从遮面的衣裙中露出被情慾占据的脸庞,想要去吻她的唇。
谢观怜别过头躲开,脸颊埋在他的颈项上不愿和他再交吻,似对他方才不听话生了些怨气。
他也不恼,吻印在她的发顶,抱着她的双手在不受控地发颤。
阒寂的室内蔓延一股甜腻的情慾气息,他炙热的气息地贴在她的发顶,似在缓和刚才那一瞬间冲击理智的情。潮。
缓了片晌,暧昧的热气在平静中渐渐散去,又恢复成之前的静默。
沈听肆抱着她起身,拾起落在一旁的袍子裹住她的身子,看向她眼底浮上愧疚:“抱歉,我不是有意弄到你身上的。”
他已经在尽量克制不动,可那一刻极致的快意袭来,还是无法无动于衷。
谢观怜闻言他毫无脾性的话,低头乖乖地蹭了蹭他的侧颈,声线柔得失去了原本的音:“没事,等下擦便是。”
他点头:“嗯……”
“我困了,你抱我去休息。”谢观怜小声呢喃,精力早已在今日彻底用完,此刻指使他抱起自己,一脸疲倦地瑟缩靠在他怀中。
以为他会抱着她,放在一旁的床榻上,孰料是往外走。
谢观怜小力拉着他,疑惑地问他:“现在就带我回去吗?”
她现在这副模样可不能直接下山,即便她不看,也知道面色绯红生晕,眉宇间春情暗通,但凡是历经人事之人,多少都能看出来发生了何事。
沈听肆看向她的目光温柔,继续往前走,解释道:“后山有天然汤池,我带你去将身上……”
说至此处,他想起方才不经意掠过她的小腹与腿间。
都是……
他垂下的长睫颤了颤,清疏的脸上露出几分愧疚:“洗后再休息下,晚些时候我送你回去。”
谢观怜难得见他害羞的表情,眉眼弯了弯,没有拒绝:“好。”
后山有一处月牙泉,周围铺着尚未融化的残雪,而汤池中冒着缭绕的热气。
谢观怜步入汤池后忍不住舒服地长叹。
他太会享受了,后山竟然藏着一**泉。
正当谢观怜打算仔细享受之际,岸边的青年倏然俯身,捧起她的脸罩头吻来。
他秀颀的脖颈微垂,吻得有些急。
她嘤一声,睁大的眼眸湿蒙蒙的。
一切发生得突然,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克制地放开了。
谢观怜迷茫地望着他,眸中洇着水汽,动情后的脸庞娇艳如花,眼尾荡出一丝风情的媚。
青年低头望着她,貌若好女的面容在雾气下极其漂亮,修长的指腹拂过她红肿的唇,腔调温柔地呢喃:“别出声。”
看似没有任何情绪的一句话,她下意识眼皮耷拉,觑向他的衣袍下遮住的地方。
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她却懂了他方才是何意。
喟叹会让他情不自禁升起慾望。
谢观怜小弧度地点了点头,软在池壁上。
见她老实地听话了,他又温声道:“我就在一旁,有事唤我。”
“好。”谢观怜对他弯眼含笑,颊边晕红。
许是为了照顾她,沈听肆并未走得太远。
他只往后走了五步,随后立在不远处,在月下的灰白背影天质自然。
热水是真的很舒服。
谢观怜的身子完全浸泡在里面,舒服得忍不住眯起眸儿,百无聊赖地打量周围。
汤池的位置恰好,不大不小,就在竹林小舍的后面,周围被山坡环绕着,倒也也不用担忧被人偷看。
谢观怜百无聊赖地打量周遭,忽然又想起第一次来竹林小舍,当时他便是周身携着一股子湿气,似刚沐浴出来。
她侧首,望着青年的背影,好奇地问:“这里你常来吗?”
沈听肆没有回头,没有反驳:“昨夜有来过。”
不愧是碰过的男人,现在都已经不介意与她同一水池了。
谢观怜眼底流眄浅笑,刻意放柔腔调:“悟因。”
即便不用回头,沈听肆也能想到她此刻将尾音咬在齿间,清丽的眉眼上扬,如同满肚子坏水的小猫。
他停了须臾,嗓音低沉地‘嗯’了声。
谢观怜见他还不回头,抬起雪白的手臂,娇气道:“悟因,我没有力气了,能不能帮我洗?”
如今逗玩他已成了她最觉有趣之事,尤其是他内心挣扎着选一面是礼,一面是慾。
她很好奇,他会如何选。
谢观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正想着,他会如何选,前面的青年只稍作迟疑片刻便转过了头。
他神情中无一丝**的色慾,漆黑的眼珠定定地望着她点头:“好。”
没想到他同意得这般快,谢观怜面露诧异。
沈听肆掠过她讶然而微启的红唇,平淡似踏琼花信步而来,神情没有丝毫不耐,屈身单跪于她的面前。
青年的身形很高大,即便是屈膝跪在面前也丝毫不减矜贵,如神清骨秀的玉竹屹立在面前。
谢观怜仰头望着他,不禁往后退了退,面上露出微窘。
其实她不喜欢被人服侍沐浴,也没变。态到裸着身子,让男子帮忙她洗。
原本她只是为了逗趣他,才如此说得,怎料他竟如此经逗,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直接便来了。
这下不适的人变成了谢观怜。
她想要往后退,青年却先一步将出手探进水中,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
他眼皮撩起,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平静的腔调很是自然:“何处要我帮?”
谢观怜后退不得,只得讷讷道:“后背吧……”
他了然颔首,眼神清冽:“如此,怜娘转过身。”
怜……怜娘?
谢观怜听见从他口中唤出的称呼,神情有些恍惚。
他真的好会叫,不仅是榻上。
她转身时咬住食指屈起的骨节,忍着再次想要与他一晌贪欢的念头,趴在他的膝上。
不用看,她就知晓,耳后已经红成一片了。
沈听肆视线落在眼前通红的耳廓上,抬手拨开贴在她后颈的长发,露出女人微微拱起的蝴蝶骨。
这种姿势恰好让他看清女人窈窕秀美的曲线,消瘦的肩,半遮半掩的云酥,纤细一握的腰肢与蜜白带红的臀,每一寸都美得恰如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
可现在‘美玉’上却有三道显眼的抓痕。
他看了一眼便别过眼,视线落在红痕上薄唇轻抿,眼底涌出暗色。
果然不应该放过那些人的。
“轻点。”谢观怜瓮声瓮气地嘱咐。
她知道他看见了后背的伤,那是姚氏想将她挂上房梁,她挣扎时不知被谁抓伤的,之前她只顾着与他亲昵,现在泡在池子中才感受到迟来的疼痛。
“嗯,好。”沈听肆敛目,动作温柔的为她清洗后背残留的血
许是碰上了伤口,她浑身紧绷,在呼吸紊乱后又迅速压抑,脸庞紧紧地埋在他的膝上,水中的一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沈听肆以为是力气用大了,遂力道小了些,低声问:“如此的力道还疼吗?”
谢观怜眼眶泌出湿润的水雾,咬着食指,忍受他指腹带来的快感,埋着头摇了摇:“不疼。”
她后悔方才让他过来了。
原就在温柔地抚。摸下有几分意动,偏生他还要用暧昧不明的语气问她。
她情愿他不要出声。
似看出她不想搭话,他没在继续询问,就着此力道,斯文的继续帮她仔细清洗,动作远比之前轻柔。
当带有薄茧的指腹,从肩颈娇嫩的肌肤拂过,谢观怜再如何忍耐,蝴蝶骨还是会发抖。
如此折磨下,她后悔又忍不住想让他再往下些。
真的太折磨女人了。
谢观怜的脸埋在他的膝上,强装冷静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起头,抓住了他的手臂。
“悟因。”她娇柔出口的称呼婉转成吟。
沈听肆的手顿住,抬起头与她噙着迷离的眼对视,“嗯?”
谢观怜握着他搭在后肩的手,一点点往前,放在他明显的反常之处。
“这儿一直戳着我脸,你是不是很想。”她轻声问,目光坠于他掌心覆盖的位置。
连他自己的掌心都覆盖不住。
若是、若是,他当着她的面,在皓月的清辉下自己玩弄自己……
第38章 敏感
念头只是在心中盘旋而过,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已经情不自禁地浮起热衷。
沈听肆垂下的乌黑长睫颤了颤,视线落至掌心覆盖的地方,没有否认她雀跃着的笃定软腔。
他贪念她身体的柔软,喜欢与她肌肤贴蹭时带
来的快。感,所以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下去过。
哪怕已经在心中多次告诫过数次,不可太纵容,他仍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
谢观怜目光紧锁于他脸上静默的神情,想要看的慾望达到空前绝后之高。
从很早便想要看了。
想看干净的佛子被情慾折磨时,会露出何等失控的神情。
所以谢观怜按着他的手,亮着明媚的双眸直勾勾地望着他,开口索求:“自己弄消肿,我要看。”
对于她忽然而来的情绪与古怪地请求,沈听肆薄唇微抿直,盯着她没动。
“快点!”谢观怜忍不住催促,以至于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他视线掠过她因为期待难忍,而咬紧的下唇,盖下眼皮,平静的在她目光下,撩开灰白的袍摆。
他刚换的新衣袍半点褶皱都无,解开腰带后垂感极好的布料散下,哪怕坐姿再端方矜持,也因为衣裳不整而显出几分情。色意味。
她看见那藏起的粉。嫩在失去禁锢后,肆意地探出头,和他人一样泛着玉的冷光泽。
生得真圣洁。
谢观怜欣赏地看着他五指握住,然后……往下压。
哎——
她被如此鲁莽的行为惊得蓦然抬起眼,懵懂地看着眼前一脸淡然的青年,即使是姿态霪荡,也还维持着习惯使然的淡定。
“你往下压做什么?”她满眼的惊讶。
沈听肆抬起洇出潮红的脸,呼吸微喘地回答她:“等下就好了。”
话毕他的手指用力握着,继续往下压,直直地抵在铺在地面的衣袍上,顶端被压住很快泣出几滴湿泪,整个泛起被虐待的紫红。
肉眼可见的窒息和痛。
谢观怜呆滞地看着,随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听自己的话‘消肿’。
他不是寻常男人,所以不会出现抚慰的行为,即使偶尔有不受控的反应,也只会用虐待产生的痛来抵消。
在没遇上她之前,他可能连自-渎都不会。
“停……”她迅速压下心中的震惊,连忙去拍他的手背。
力道用得太大了,给他传来震动感的同时,修剪圆润的指甲也不慎刮过他没有握全的地方。
那一处极其敏感。
青年整个人几乎是抖着与从喉咙闷出地呻。吟一起发颤,连仰头睁着的瞳珠失神得涣散了。
谢观怜闻声抬眼,看见他脸上被刺激出的艳绯,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好…漂亮的青年。
就像是堆满金银珠宝的房间里,最奢华艳丽的宝瓶,漂亮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她看几息后兴奋爬上脸颊,亟不可待地握住他的手,道:“悟因,我教你。”
他喘着缓和刚才那一瞬带来的感受,缓缓垂下润红的眼睑,目光落在她扬起的唇角上。
他知道了她所说的意思,和他所想的不一样。
原来不是觉得他的身体过于放浪,而是她想要亲自上手来‘玩弄’他。
他身子往前了些,默认她的行为。
女人的手比他的软,似没有骨头,软软地贴在上面,还带着他的手。
此刻和白日在她身上获取的感受不同,但都一样能让他有前所未有的感受。
渐渐的,他开始松开手,掌心撑在青石板上,以完全的纵容姿态,彻底将掌控权交给她。
谢观怜最初还很满意他的识时务,慢慢的她发现不对了。
掌心中的玩意儿实在太精神了,都弄很久了一点,还是没有疲惫之意。
“沈听肆。”她这次真的累了,直接泪汪汪地叫他名字。
她想让他别憋了,她快坚持不住了。
但他仿佛充耳未闻,甚至还会在她累得停下来缓和时,主动握住她的手自发地用力。
谢观怜的手被他捏得指尖都僵住了,他才紊乱地发出难忍的声音,低沉得仿佛在蛊惑人。
终于等到他结束。
“抱歉。”得到满足的青年满眼怜惜地弯腰,用唇碰了碰她的脸颊。
是他太过于纵慾了。
谢观怜整个人都在池中泡得通红,伏在他的面前大口呼吸,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抬眸看了眼远处的东方,攀开她湿漉漉的长发,柔声道:“天色不早了,我抱你回去。”
“嗯。”她连手都懒得动了。
沈听肆将已经虚脱的谢观怜从里面捞出来,裹上厚厚的大氅,让她只露出需要透气的绯红玉容。
期间几步路的距离,他又数次低头亲在她的额头上,谢观怜都有些嫌他亲得太多次了。
等两人再次回到房中,之前残留的气息已经散了。
室内浮着淡淡的檀香,周围除了凌乱些,看不出不久前发生过何事。
沈听肆一将她放在床榻上,她便往里滚去,露出还湿着的头被他按住。
谢观怜盯他的眼中如有弥漫在月下的雾,分明地透着可怜,却又勾着人情不自禁想往深处去看清楚些。
“头发还湿着。”他面露无奈。
谢观怜小声地‘哦’了声,说不出失落,还是庆幸。
还以为他要按着她在榻上再来呢,原是误会了。
青年没有蓄过长发,所以用帕子绞发得并不熟练。
好在他的动作虽然有些僵硬不顺手,但却胜在力道温柔,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湿发中,慢慢地按摩她的头。
她将头靠在他的膝上,忽然好奇发问:“悟因。”
“嗯?”他垂下眸。
谢观怜问:“你经常上山砍柴伐竹吗?”
不然手上怎么全都是茧,不过那些茧又很奇怪,不像是做粗活留下的。
“没有。”他摇头。
不知道应该怎么与她解释,无人会指使他做这些。
此前她遇见他伐竹,只是因为他在练习如何下手刀会快些,也顺而用竹篾做一些弓弩。
“好吧。”谢观怜垂眼享受他第一次的温柔,隐约升起困意。
“悟因,我困了,若是要回去了,就叫醒我,小雾肯定要担心我了。”她懒洋洋地阖上眸,靠在他的膝盖就这般睡了过去。
沈听肆掀眸盯着她恬静的小脸,轻‘嗯’。
她早应该累了,又是经历险些被吊死、毒害,甚至还经历了两场‘情。事’,还能这般精力充沛实属身体强悍。
帮她擦干长发后,沈听肆温柔的将她放在床榻里侧,掖了掖被褥,视线于她睡得泛红的脸颊划过便站起身。
出门时,他方才知晓,远处的雪山已经被垂暮罩住。
小岳已经回来了,正候在院中正昏昏欲睡地抱着剑打瞌睡,乍然听见细微的开门咯吱声,猛地睁开眼。
小岳看见郎君目色深深地眺望远处,碎金的光落在他波澜不惊的眼底,淡漠得仿佛丝毫的温情都融不进去。
“郎君。”小岳上前欲回汇报处理的事。
沈听肆瞳孔微转落在小岳身上,竖起修长的手指置于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
小岳霎时闭上嘴,看着他从矮廊上拾阶而下,袍摆被风起,衣不染尘,犹如一段苍茫的雪月。
两人距寝居稍远了些,他眉眼方柔和地敛下,屈身弯下腰整理喂养兔子的栅栏。
小岳看着郎君柔善的侧脸,无端看出几分愉悦和……贤惠?
念头初起,小岳便觉浑身乍然生寒,将诡异的想法从脑海中驱赶,道:“郎君,方才奴下山调去了丹阳李氏近三年的账本,发觉他们买通丹阳府主虚报真实税收,一年敛财数百万白银。”
不用调取三年,只一年,便足以让本就走向趋势的士族被君王视为眼中钉,更何况如今外有侯君造反,但凡是发生一点造反的风声,就足以令君王草木皆兵,疑心李氏将那些贪的银钱用于作何,是否在招兵秣马?
只要有人泄给君王知晓,李氏必定会抄家。
小岳刚如此作想,青年已将被破坏的栅栏修补好,抬起清隽的面容,脸上似隐带浅笑:“嗯,既然如此,那便先将此事压着。”
说罢,他眉头微攒,露出为难的怜悯,“不过得知会丹阳府主,毕竟此
事也不小,万一有谁走漏的风声可是涉及满门。”
丹阳府主本就受了李氏的贿赂,用不着去特地告知,一旦丹阳府主听闻有谁在传他受了李氏的贿赂,心中必定不安,只怕夜里都会睡不着,全想的是如何不泄密。
倘若此时有心之人,再在其中搅乱浑水,或许李氏用不着被君主追责,便先一步被人弄没了。
小岳点头:“是。”
“嗯。”沈听肆抻袍站起身,“去吧。”
得了命令,小岳转身离去。
暮色彻底淡下,被吹得簌簌发颤的竹林隐隐升起一轮清冷的弯月。
谢观怜这一觉睡得难得的安稳,睁眼醒来窗外已经天黑了。
她脸颊边微红,懒懒地撑着手腕起身,靠在床架上清醒睡昏的意识,身上穿的是一件新的僧袍。
也不知是何时换上的,袍摆长得能垂直地逶迤于地上。
谢观怜清醒些后抬手摸了摸头发,发现已经干了,窗外也已经很黑了。
她以为自己只会休憩片刻,可现在醒来这个时辰了,沈听肆却没有将自己唤醒,现在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打量室内只点着一盏微弱的小灯照明。
虽然不知他在何处,她心中还是一暖。
她其实是怕黑的,夜里睡觉若是做了噩梦必须要见光,寻常倒还好。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贴心。
谢观怜坐了一会儿,待骨子里的懒意散了些后便穿上鞋,取下挂在木架上的大氅裹上再开门出去。
一出去,她便恰逢青年于院中踏着月色,手中提着食盒拾步而上。
“悟因。”一见他,她眼眸陡然明亮,抱起宽大袍摆朝他跑下去,直接越过最后的台阶,从上面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沈听肆伸手揽住她的腰,提稳食盒往后退了一步。
她环住他的脖颈,小声埋怨:“你怎么没有叫醒我,现在天黑了又下不了山。”
“见你在睡,我便没有叫醒你,山下的事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小岳去告知给小雾了。”沈听肆将她放在地上:“一天没用膳,我给你带了吃食,先用膳。”
谢观怜脚甫一沾地便紧紧抱住他的腰,摇着头,可怜望着他说:“不要,你抱我。”
他无奈垂眸,纵容地望着她:“好。”
谢观怜双眸明亮,笑容可掬,不客气的让他单手抱着自己往厅堂去。
厅堂没有点灯,只有开门的一束凄冷月光洒在门口。
一进门,谢观怜便捧起青年的脸吻过去。
第39章 唇肿了
他往后退了退靠在门框上,要顾着她不要从身上掉下去,手中提着的食盒不可幸免地落在地上,清汤淌了满地。
她不让他躲开,红唇在他的脸上、颈间,含上结痂的喉结时他情难自禁地上下滚动,托住她臀的手臂明显颤抖。
月光如爿洒在两人耳鬓厮磨的侧脸上,女人纤长瘦骨的手攥住冷灰白的僧袍,指尖如染红丹蔻,坐在他的怀中从上往下辗转哺渡,垂长的黑发在肩上纠缠。
谢观怜悄然掀眼,见他靠在门框上半阖着眸,脖颈上昂呈现出欲态,微急的声息如喘,往日高不可攀的清冷早已散去,此刻如同被拉进了黑暗中,松懒下垂的眼尾洇出一抹湿红。
原来他喜欢被咬喉结。
谢观怜露出浅笑,齿上的力道稍稍加重。
他有些受不住的将她压在门框上,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便吻上她的唇。
“唔……”谢观怜迎上他冰凉的薄唇,还没启唇便被他舔了一下唇。
被他舔的那一下,她只觉得整个腰都酥了。
很舒服,说得粗俗些,像极了书中所写的**高。潮。
他舔得很慢,亦很仔细,唇缝、唇角、唇纹,不疾不徐地舔着,吮吸着,即便很克制,她仍旧能感受到他平静下的狂热。
谢观怜渐渐融化在他异常仔细的舔吻中,眸中蒙上水雾,爽得头皮发麻,浑身颤栗,只能倚在他的怀中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
察觉她似在发抖,沈听肆睁开裹着潮气的眼,凝望她浮起的霪靡神态。
身体沉沦在情慾中,理智却置身事外地冷眼旁观,甚至还半分提示也没有,直接抵开她的牙齿,往里探去。
“啊哈……”谢观怜忍不住踮起脚尖,浑身像是瞬间炸开了。
他吻得没有技巧,但在用力地填充她的口壁,吮着一截小小的粉舌吮吸,偶尔纠缠哺渡。
要命的快。感。
她使不上力气,连骨头缝里都胀胀的,渴求不断攀升,集聚在脑子里好似随时都会炸开。
他和她想的一样,温润是只展示在表面给别人看的。
真正的他,就和那凸出明显的喉结一样,分明浑身都充满疯狂的慾望,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不停地勾引她。
勾引得她明知这样不对,还是要犯错。
阒寂的月夜下,青年高大的身躯完全地罩住门口的女人,一手环着她的腰,将她彻底发软的身躯压在怀中,手指插。进软蓬蓬的雾鬟中,死死地扣住。
两人都近乎饥渴般大口吞噬。
最后谢观怜的唇都发麻得没有知觉了,他都还没有松开,咬得她忍不住伸手推他,唇边溢出不满的呻。吟。
够了……再交吻下去,她明日红肿着唇没法见人了。
可她此刻微弱地推搡,求饶的鼻音,与拒绝丝毫不沾边,软软的,反而勾出他骨子里的暴戾。
有一瞬间,他不想放开她,想要越发用力将其吞噬,让她不堪忍受,真的惶恐地哭出来。
但他的理智自始至终都是冷静的,失控的只是身躯。
所以他克制地松开她红肿的唇,相连的唇舌分离时拉出透明的黏丝,断裂在她的下唇。
他双眼迷乱,下意识低头想要去舔。
谢观怜察觉他又要想再继续,忙不迭地抬起手捂唇,媚眼含嗔地望着他,埋怨他斯文的皮相下藏着不餍足。
沈听肆吻上她的指尖并不遗憾,潮湿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清冷的眼神充满不经意的蛊惑。
她没了力气般瘫在他的怀中,别过头不愿意再继续,坚定地摇头。
因为舌尖被他咬得发麻,她讲出来的话闷闷的:“要肿了。”
话毕还埋怨地盯着他。
他失笑,尚未消散的慾气混在喉咙,听得她心口痒痒的。
“不继续了吗?”他低声问,鼻尖抵在她的脸颊上缓缓地蹭。
谢观怜自然不想再继续的,想到他的方才莫名露出的疯意,又想到再继续下去,她真没法见人了。
她埋在他的肩上无力拒绝:“不继续了。”
沈听肆听着她兴致缺缺的语气,嘴角微扬:“好。”
他抱起浑身无力的女人放在木椅上,转身燃灯。
火光噗呲一声,霎时照亮空荡的厅堂。
谢观怜不适应明亮的光,遂闭了一会儿眼才睁开,入目便是青年眼中上挂着愧色。
他道::“抱歉,方才我没有拿稳,食盒掉在地上了。”
谢观怜望向他手中提着的食盒,暗忖他脾性真好,分明是她刚刚忽然吻他才将食盒打翻的,现在却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实在太好欺负了。
谢观怜摇了摇头,“没事,我也不是很饿。”
刚说完便响起一声饥饿的咕声。
他目光顺而落在她捂住的肚皮上,垂下的眼珠忽然被烛光暗闪出幽光。
谢观怜捂住空荡荡的肚子,微窘地嘴硬道:“我每到夜里就会这样,不是饿了。”
沈听肆再度抬眸,莞尔道:“我原打算给你煮面的,真的不饿吗?。”
“煮面?”谢观怜讶然地盯着他,露出怀疑:“你会煮面吗?”
不怪她怀疑,他生得实在贵气,即便是粗布麻衣穿在身上也似绫罗绸缎,颇有几分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神仙之概。
这样的人就适合高坐莲台,受世人尊敬,而不是沾上风雪与俗物。
沈听肆坦然颔首:“自幼在寺中,凡事皆要亲力亲为。”
这么
说他应该不仅会做饭,应当也会别的。
谢观怜好奇地半扬着艳白脸,眼里浮着全心全意地崇拜和仰慕,即便还没有亲眼所言,夸赞之言便已经先从唇边溢出:“悟因真厉害。”
沈听肆莞尔,温声让她在屋内稍等片刻。
但谢观怜不愿独自一人待在这里,硬要随他一同去后厨。
后厨虽然不常来,但里面该有的油盐酱醋一应俱全。
谢观怜从未做过饭,没有自请帮忙,而是乖觉地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眨着剪水秋眸望着他的身影。
青年将袖袍挽起,露出青筋鼓起的手臂,一举一动行云流水。
瞧着是有模有样。
很快一碗简单的葱油面便做好,他亲自端放在在面前。
谢观怜闻见香味,瞬时饥饿口齿生津。
从他手中接过竹箸,她还不忘扬起明艳的眼,笑着夸他:“好香啊。”
他坐在她的身边浅笑道:“尝尝。”
谢观怜自从被请去李府便没吃过东西,早就已经饿了,此时也顾不及维持淑女风度,快速地吃了一口。
刚出锅的面烫得她眼眶盈泪,小声吸气:“好烫。”
他无奈地捧起她楚楚可怜的脸,拇指压在她的唇上,目光专注盯着:“伸出来,我看看有没有烫到。”
谢观怜扑扇浓长的沾泪乌睫,眼神无辜,颤巍巍地伸出一截舌尖给他看。
被亲红的唇,沾露似的舌,宛如开在幽夜的夜香百合吐着猩红的花蕊。
他目光定落在上面久久不曾离开,脸上朦胧着昏黄的灯雾,神色难明。
谢观怜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歪头媚悄地乜斜他,“怎么了?”
话毕她的双眸被他用掌心覆盖,落在唇上的吻像是展翅的蝴蝶,湿软地触及她烫红的舌尖,似触非触地转瞬即逝。
她眼中渐有了水光,随着他离开瞬间瘫软,脸颊已是醉红似霞,竹箸在手上攥得发出摩擦声,连指尖都麻了。
谢观怜此刻头晕目眩,讷讷地望着眼前一脸淡然的青年。
他好似刚才并未做出格之事,从她手中取出竹箸,善和的眉眼低垂,为她将面条上浮着的葱花搅匀。
第一次,她没有勾引他,而他却在主动勾引她。
谢观怜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舌尖似还有被他碰过的触觉,心中越发确定是勾引。
这种若隐若现的暧昧远比两人褪了衣裳,直白地露出身体纠缠更加令她心动。
她越看,心中对他的喜爱便越多几分,也忽然想起不久前,听人说他似乎要回秦河了。
虽然他说只是进宫,但她却知晓,现在沈家主身体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会派人来将他召回去。
所以他回秦河这一趟,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还回不回来了。
想到他可能就不回来了,谢观怜眼里忍不住露出可惜。
面的温度适中,沈听肆将竹箸递给她:“应该不烫了。”
谢观怜小声道谢,接过来吃了几口,腹中得了缓解,才扬起脸望着他感叹:“你这般好,我以后可离不开你了。”
她说得半真半假,语气却十分真诚,因为是真的很喜欢他。
他皮相好,脾性好,甚至连身体也很美,若是走了,她可能只能在这寺中孤独了。
沈听肆闻言嘴角微扬,抬起指尖拂过她的眼尾,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你没想与我在一起吗?”
既是他的了,那她此生只能留在他身边的。
青年漆黑的眼珠定落在她的身上,眉目仍旧慈悲,犹如神佛低眉拈花。
许是昏暗跳跃的烛光落在他的身上,弱化了温情,无端多了几分吊诡的艳丽。
谢观怜被看得莫名有些紧张,幽幽地嗔他一眼,道:“怎会,你是知晓的,我从见到你第一眼便心悦你,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接近你。”
她低垂乌黑如鸦羽的眼睫,春黛双蛾嫩,长发垂下一缕在侧颜上,楚楚可怜得我见犹怜。
沈听肆看着她露出可怜的姿态,,指尖松开她的脸颊,长睫轻轻覆下,暗影扫在深邃的鼻窝,温和道歉:“抱歉。”
谢观怜也不知他信没信,顺势抱住他的腰,用脸颊蹭了蹭:“别胡思乱想,我最喜欢你了。”
如此表露出甜蜜心迹,使人纵然有万般怀疑,见此也散了去。
第40章 我就要离开迦南寺回秦河了……
用完晚膳,沈听肆将寝居留给她,转身去了外面。
原本谢观怜是想与他睡一张床榻,但他眼神温柔,拒绝得半分余地都没留,她只好将放他去外面。
翌日一早,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穿上昨日他叠放在身边的女子衣裙,出门时发现他早就已经醒来了。
冷冬渐渐随着几日的晴空而淡去,远处的雪也已经消融,山头露出的绿意隐有几分春寒料峭。
青年弯腰正在栅栏边喂养白兔,身似月下折梨的谪仙人。
似察觉到她直白的目光,他抬起清隽如春华面容,放下手中胡萝卜,上前道:“厅堂有温在炉子里的热粥。”
谢观怜穿得并不多,待他走近后将脸颊埋在他的怀里,手自然地伸进他的衣裳中,闷声闷气道:“抱我。”
见她一醒来便像个孩童般要抱,他笑了笑,伸手圈住她的腰身,挡去吹来的冷风。
她强行将人留在院子里抱了许久,手也不老实,在滚烫的腰上皮肤不断地抚摸鼓起的青筋。
至极摸得青年呼吸不稳,眼看已经快要受不住了,她才蓦然松手,脸上扬起狡黠的笑,好奇地盯着他。
听说男人在清晨时最不禁撩拨,稍稍碰一下便会产生慾望。
果然不是假的。
此刻青年垂耷下的眼尾被洇湿,似将慾望克制在眼底,望向她的目光难得有渴望,单手撑在栅栏上的手隐约发颤,像极了被妖女蹂。躏过的佛子。
谢观怜状似没留意到他盯着自己的唇看,转身提裙往厅堂跑去,如绸的长发在晨光下划过金灿灿的暖意。
“悟因,快进来,陪我一起用膳,我不想一个人。”
从里面传来女人半撒娇的嗓音,完全忘记了方才被丢在外面的男人,此刻正在竭力抚平被她挑逗出的慾望。
清晨沈听肆身体给出的反应,让谢观怜从用晚膳至下山心情都很好。
但沈听肆却显得有几分懒恹。
他一直以为她会吻他,可从头到尾除了拥抱和抚慰,她自始至终都很乖觉。
下了山后,谢观怜要重新绕路回迦南寺。
一路上,她都在心中为难地想,自己消失的一夜,既不在李府,也没有回迦南寺,若是旁人问及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回到明德园时,彼时小雾正在收拾屋内的一应物件,见她回来,眼中的泪唰地划过脸颊。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昨日……”小雾眼眶红红地咬着下唇,哽咽着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昨日娘子被人带走,小雾匆忙去找悟因法师,他听闻离去后又一直没消息,也不知结果如何,她从清晨担心到下午才有人传信来说娘子已经没事了。
传信的小岳道,娘子要等到第二日才回来。
小雾兀自在禅院中忐忑等至如今,终于见到娘子平安无事了。
“别哭。”谢观怜神色愧疚弯腰,替她擦拭哭花的脸:“抱歉,是我回来晚了,让小雾担心了。”
小雾卷起袖子擦干眼泪,目光忍不住先左右打量她的身子,担忧地问:“娘子被带去李府,可有受罚?”
谢观怜不愿让她担忧,没将小佛堂发生的事告知她,只柔声安慰道:“没事,只是带我回去祭拜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说罢还提着裙摆旋了一圈让她看。
小雾见她真的无事方破涕为笑。
她刚露出笑,忽又想到什么似地小声道:“娘子,之前我按照你的吩咐,打算先去找悟因法师,随后再去找月娘子,好巧
的是,月娘子也在,而月娘子当时听闻后当即生怒派人下山去了。”
“真派人来了?”谢观怜诧异呢喃。
原来小佛堂里来的真是月娘的人,那后面怎会是沈听肆带走的她?
小雾还道:“我还是头次见月娘子黑沉下脸的模样,好生吓人,瞧着月娘子待人确实真心诚意,之前也为暄娘子哭过,不像是坏人。”
谢观怜敛下心思,捏了捏小雾的脸颊,道:“好人坏人也不是从表面来看的,有的人平日看着胆小怯弱得连血都见不得,但会默认身边之人犯下杀虐,自己不动手,你能看得出是好人还是坏人吗?”
“啊——”小雾呆呆地眨眼,“娘子意思是月娘子她……”
话还未出口,小雾急忙捂住嘴,转身跑到门头往院子外瞧。
见无人才松口气,转头看见娘子靠在桌沿边,掩着唇也遮不住脸上的笑。
“娘子,你又骗我。”小雾丧长了脸。
谢观怜莞尔弯眼,不再逗小姑娘,让她去找人抬热水去浴房。
小雾方才想起娘子刚回来,忙不迭地出门去找人。
谢观怜转过头,一脸沉思地坐在铜镜前。
此事虽然告一段落,但谢观怜还是没猜到当时在梅林中,想要迷晕她的那个男人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迄今为止再也未曾出现过。
最初她以为是一心想要她陪葬的姚氏,可昨夜姚氏选择买通陈婆来编造虚乌有之事,都没有将男人带出来指认她,所以不可能是姚氏。
谢观怜细眉微颦,不禁怀疑难道真是她疑心过重了?
真的只是普通的见色起意之徒吗?
不过无论是谁,如今她心中高悬之事算是已经落了。
不用再担心去给死人陪葬了。
在房中坐了半会。
“娘子。”
刚去外面让寺中婆子帮忙抬热水的小雾走进来,道:“方才奴婢在外面碰见了月娘子的人,她问你是否回来了。奴婢与她说了,等会子月娘子应该要过来。”
谢观怜颔首:“好,月娘来了,若是我还没有出来,你先让她等等。”
“是。”小雾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谢观怜褪去身上的衣裙,揽过铜镜,眺目乜斜后背的伤疤。
红痕周围残留着褐色的药迹。
原来不是做梦,睡着后他真的在给她上药。
谢观怜重新沐浴完再次出来,月娘已坐在木杌上,小雾正在一旁奉茶。
月娘甫一见她出来,忙起身迎来:“怜娘,昨夜无碍罢?我派小红去李府,小红与我说你曾在雁门的旧友来了,你今儿早晨才回来。”
她望向谢观怜的美眸中全是担忧。
谢观怜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茶案旁,柔声应答:“无事,只是府上的一些杂事罢了,多谢月娘。”
她不说,其实月娘也莫约猜出来了些,尤其是她这几月一直住在明德园,园子里看似都是为夫君纳福之人,可不少寡居新妇其实都只是来此地,为府上求得一块贞节牌坊的。
之前好几位寡妇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被发现,所以才被府上的人悄无声息地接回去,听说还有人回去之后无端一条白绫吊死了。
月娘长吁道:“那便好,昨儿小雾哭红了眼,我还当发生何事了,无事便好。”
谢观怜眸含感激地望着她:“多谢月娘。”
她本就生得美,尤其是那双天生含泪带雾的眸儿定定地看人时,即便是女子也忍不住面红耳赤。
月娘被她看得面上一烫,忍不住垂下头,语嫣柔柔地娇嗔:“你我之间何言感谢,反而倒是生疏了,下次可不能再谢我了。”
声气儿小得和见到陌生人一般,娇嗔都软绵绵的。
谢观怜莞尔:“好。”
知晓了谢观怜已无事了,月娘担忧一夜的心也彻底放下来了,轻叹道:“昨儿我原是与你约好,一起去听悟因法师的开坛论佛法的。”
一旁的小雪见娘子这般悲戚,递过一杯热茶说:“娘子,勿愁,奴婢去打听过了,我们离开后,悟因法师也临时有事,所以交予了另外一位师弟,下次还有机会。”
月娘远山黛眉朦雾,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接过小雪递来的茶,“可惜了,即便不是悟因法师,也是因这次机会也错过了早就约定好的事。”
这话让小雪也无话,遂旋身去小雾那边看她练字。
谢观怜出言安慰月娘:“无碍,日后还有机会。”
月娘摇摇头,面聚幽静的愁:“我就要离开迦南寺回秦河了,也不知你我何时再相见。”
月娘回了秦河不会再千里迢迢来丹阳了,她会做回陈王妃,待到君王驾崩又会随着陈王去往封地。
这一生能见之面,少之又少。
谢观怜闻言面上也有几分别离的悲伤,虽然与月娘的相识才几月之余,但两人在迦南寺却最是要好。
想到日后难以再见,谢观怜心中自然有诸多不舍,不禁微红眼眶。
月娘见状也忍不住眼含泪珠,面上却笑道:“你瞧,其实今儿我来也不是提及别离的,而是想问问怜娘一件事的。”
“何事?”谢观怜执帕拭了拭眼角。
月娘望着美人眼珠儿浸湿后,眸中神采渐渐聚拢,越发有眼波流转的风情,咬唇道:“怜娘切莫怪我。”
谢观怜摇头:“月娘且说,我并非小气之人。”
月娘得了这话头,方犹豫地开口道:“怜娘如今正是好年华,又生得这般好,无论嫁没嫁人都是不缺好姻缘的,即便嫁了人,你连夫婿的面都未曾见过,想要再嫁很容易的,我有一义兄在秦河,模样生得好,又是在朝中为官,府宅干净,所以我是想与怜娘牵红线的。”
月娘一口气说完,眼眸明亮地盯着谢观怜。
她是真舍不得谢观怜,想要她也去秦河,所以才特地想出这一计,只要怜娘同意再嫁,那义兄由她去说,此事自然就成了。
“怜娘可愿意?日后你我在秦河又能时常相见了,还能以姐妹相称。”月娘眼含期待地望着她。
谢观怜敛下乌睫,柔面静默片晌,愧疚地摇了摇头:“不了,此生我未曾想过再嫁他人。”
月娘不知她为何愿意给从未见过之人守节,但也没有多劝解。
她郁郁寡欢地叹息:“那便这般吧,日后怜娘若是有事,可派人送书信给我,能帮的我定然会帮。”
谢观怜颔首:“嗯,好。”
月娘淡笑。
她前来便是为了此事,见谢观怜未曾答应便没再多留,带着小雪莲步款款地离去。
小雾坐在谢观怜的身边,见她眉心微蹙似在想什么,耐不住地问道:“娘子怎么了?”
谢观怜回神,浅笑摇头:“无事,只是想到她要走了,心中略感不舍罢了。”
小雾想来也是,怜娘子这一走,只怕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
“娘子别怕,小雾会陪着娘子的。”她眨着明亮的眼眸起誓。
谢观怜摸了摸她的头,笑而不言。
最后能陪在她身边的,还是只有小雾-
昨儿李府来了两位贵人遣派的人慰问谢观怜,李家主便打消了听从妻子的话,让谢观怜给逝去的儿子陪葬,临了告诫妻子不可再起这等心思,随后在妻子不甘的眼神下离去。
李家主走出房门,听见妻子在里面丢东西的暴怒声,并未多加在意,而是站在门外,望着天边的残缺的夕阳,暗忖谢观怜是如何既能惊动沈听肆,还与陈王妃交好。
陈王疯癫数十年,熬到现在忽然变得正常,且如今的行为作态,亦不似是痴傻过的人,朝中不少人也渐渐有立陈王为太子的声音,显然这些年的痴傻应该都是陈王伪装的。
那沈氏更不必多言,无论天下如何更改,这百年以内很难以撼动其地位。
除非是大庆亡国,世上没了沈氏的人。
若是李氏借由这个女人,无论搭上谁都
是有利无弊之事,但倘若是杀了,极有可能会冒犯陈王妃或是沈听肆。
李家主沉思一路,步履平静地往祠堂方向走去。
他打算将谢观怜的名字加在族谱上,这般日后才能将其攥在掌中利用。
可刚行上廊阶,前方便有下人跌跌撞撞而来。
“家主——”
下人面色惶惶,连滚带爬地朝着李家主跑来。
李家主见状不紧不慢地负手而立,眉头蹙起,呵斥行为莽撞的下人:“何事如此大惊小怪,简直有失体统。”
下人顾不及整理仪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浑身哆嗦道:“家主不好了,祠堂被人拆了,您快去瞧瞧。”
“何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李家主面露大惊。
究竟是何人连李氏祠堂都敢拆!即便现在李氏落魄了些,远不比当年,可也是丹阳五氏族之一。
李家主沉下脸,疾步往祠堂而去。
还未曾走几步,又有下人连滚带爬地过来,嘴里嚷嚷着:“家主,官府的人带封条过来,刚儿将后门给封了……”
话还没有禀告完,外面又来了人。
“家主,祠堂被拆,族长气得当场倒地,头不慎被上面掉下来的木碑砸伤了,您快去瞧瞧。”
李家主听着这些话,胸口闷着的气提不上来,单手撑在石柱子上,正欲开口,外面又来人了。
“家主,这些官差非要闯进来,说我们李府窝藏罪犯……”
“家主……”
“家主!”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哭喊声。
李家主从兵荒马乱中听见来重点,急忙伸手忙抓一人,白着脸不安地问:“什么罪犯?”
下人哆嗦道:“那些人说是前江南指挥使:曾利。”
李家主脱口而出:“不可能!有谁知……”
话至一半又急忙咽下,抖着下巴怒道:“李府怎可能会窝藏此人!”
李府之前是收留过偷盗兵符的曾利,原是想将兵符拿到手,可先一步被曾利察觉还逃走了。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暗地派人找曾利,可至今都还下落不明,怎么会有人现在说他私藏罪犯?
定是有谁在陷害。
李家主知晓问这些人也没有用,松开下人,大步往外行去,打算去找丹阳府主。
可还没有走出几步,李家主抬眼便看见丹阳府主身边的官员,此刻手中拿着镣铐,诧异扬眉:“李家主来巧了,本官正准备要去找您呢。”
李家主看见来人眉心蹙起,上前道:“陈大人,私带官差前来搜查我李府是为何?”
“来人,先将李家主扣上。”陈大人对身边的人挥手,转头对他微微一笑:“私藏罪犯,本官依法对李家主羁押,有什么话李大人晚些时候去地牢里说与审查之人,本官是负责带李家主过去。”
李府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且不说他丹阳府主在李府身上捞了不少好处,李府上面可还有沈氏。
李家主被人扣押着戴上镣铐,乜斜着面前的男人,心中不以为然。
李府出事得突然,还有不少人在外,定有人会求去迦南寺。
“走罢,本家主倒要看看是何人乱传风言风语。”李家主随着官员离去。
而这边兵荒马乱地抄家,另一边迦南寺后山有人造访。
竹林的残雪已然融化,绿意盎然的竹抖簌,冰凉的水珠砸落在小坑中。
李氏旁支二子在院中坐立不安。
他想要求见悟因法师,可守在小舍屋外的小厮告知:主人不在此处,正在山下会王庭来的得道高僧,若是要人需得去山下。
山下正在抄家,四处搜寻人,两人怎敢去。
李二公子斟酌片晌,问道:“我等可否留在此处等法师上来?”
小岳双手合十:“李郎君见谅,奴不知郎君何时会回来,恐怕暂不能收留两位郎君了。”
李二公子闻言眉头紧蹙,暗忖现在李氏尚未被定罪,说不定找其他人还有回旋之地,遂未曾再坚持留在此处。
两人对小岳揖礼后便转身离去。
刚走出竹林小舍,李四公子啐了一口,忿言道:“这人分明就是搪塞我们,二哥,干脆我们就守在这里,总能等到沈听肆。”
李二公子听着弟弟毫无遮拦的口气,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见兄长不讲话,李四公子忍不住问道:“二哥,我们现在是下山,还是就守在此处?”
李二公子摇了摇头,“不下山,去找谢氏女。”
“找她?”李四公子不解:“找她作何?一介女流,说不定官府的人也将她带走了,我们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李二公子沉声解释:“应不会,大婶因为觉得是她害死了堂兄,虽将人娶来,但是至今还没有入祠堂,即便官府要抓,也只会是带她走一圈,最终不会对她如何。”
“而且昨儿我听大伯道,这谢氏女与悟因法师和陈王妃关系匪浅,两人都曾来过人救她,你我二人先去她那边藏藏,然后再让她去求求陈王妃与悟因。”
李四公子恍然大悟,疾步跟上兄长的步伐,追问:“可昨日我们那般对她,她会愿意帮我们吗?”
李二公子闻言脚步一止,抬头看向远处白雪融化的山,冷声道:“不愿意那就一起死,总归她也算是李氏的人。”
……
听闻李氏被抄家的消息,小雾顾不得在斋饭堂与人闲聊,当即急急地跑回去将此事告知给谢观怜。
“娘子,不好了,李府被抄家了。”
谢观怜闻言放下手中笔,讶然抬头:“什么?”
昨日都还是好生生的,今儿怎就会忽然被抄家。
小雾还喘着气,“是真的,刚才奴婢在斋饭堂亲眼见到,官差来将李府那位正在礼佛的小夫人抓走……”
话音恰落,外面便传来敲门声。
小雾止住话,慌乱地望着谢观怜,害怕得牙齿打颤:“娘子,是不是人来了,怎么办,我们不会也会被抓去罢。”
谢观怜安慰小雾:“别怕,我出去看看。”
说罢,顿了顿从床底拿出一匣子放在她的手上,道:“这是我为你存的嫁妆。”
“娘子!”小雾眼眶的泪一瞬间就砸落,不要这一匣子细软:“奴婢不要,娘子去何处,小雾就去何处。”
谢观怜摸着她的头,认真说:“小雾听话,你与李氏没有任何关系,若是李氏出事我不一定逃得掉,但无论如何都与你无关,到时候拿着这些好生在外面活着。”
“娘子……”小雾抓住她的袖子,泣不成声。
门外仍旧在敲门,谢观怜看了眼哭得不由自己的小雾。
小雾是她从雁门带来的,在来之前她便已经将小雾的卖身契销毁了,所以不是陪嫁的婢女,与谢氏无关,更与李氏无关。
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去开门。
原以为会看见凶神恶煞的官差,未曾料想,这些官差皆是和颜悦色的,也并非是来抓她去审查,而是进来搜寻里面有没有窝藏李氏的逃犯。
谢观怜让几人进来搜查。
小雾泪眼婆娑地紧紧抱着她,望着这几人一脸茫然。
官差在里面搜查一番,并未找到人,收兵欲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要抓她的话。
倒是为首的官差转眸,看见不远处的女人微微一顿。
女人面上未施粉黛,身着一袭素裳,就这般安静地端坐在一旁,双手紧张地抱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乌黑的无半点珠翠的头低垂出我见犹怜的姿态。
官差见两人似受了不小的惊吓,还主动与她说:“谢娘子无需多忧,此事不会牵连与您,找的都是李氏的人,娘子虽是嫁过来的,但族谱
上并未娘子的名字,算不得李氏之人,府主大人给的罪犯名单中并未有娘子。”
原是如此。
谢观怜高悬的心缓缓落下,庆幸当时姚氏觉得是她将人克死了,而坚持不准许她入祖宗祠堂被写进族谱中,也庆幸沈听肆与月娘的人来得及时,也没让他们将自己名字写进去。
这两次,但凡有一次将她写进去,今日就会被带走。
“多谢大人。”谢观怜起身对官差盈盈一拜,绫罗衫子搭在臂弯上,随着动作轻盈柔媚地散发极淡的清香。
官差平素哪儿见过这般女人,脸上发烫,摆手道:“无需客气。”
谢观怜微撩湿眸,宛如新月般的黛眉似蹙非蹙地问:“不知李府是发生何事了?”
官差道:“具体何事不知,说是窝藏之前失踪的那位指挥使。”
再多的话官差没有说,谢观怜也没多问。
送走官差后,谢观怜立在门口忽然记起了,方才那位官差说的指挥使是谁了。
是曾利。
曾经来过雁门,父亲在世时她曾见过一面。
“娘子,李府出了此事,我们要不要回雁门。”小雾将屋内被翻乱的东西都放回原位,见她还立在门口,上前担忧地唤了声。
谢观怜回神,温柔摸了摸她的头:“不回去。”
小雾也不意外,小声地‘哦’了声。
一阵携着残梅的暗香被拂来,谢观怜拢了拢鬓边吹乱的碎发,侧首望了眼外面隐约昏黄的天,什么话也没说。
李氏出事得突然,一日之间府上的人锒铛入狱,但有两人不知在何处,至今尚未寻到。
谢观怜原是想去找沈听肆,但到了后才知,他清晨下山后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