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诚忠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下意识地就想训斥臭丫头满口胡言,可当他看到冯维亮满脸惊恐, 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被人说破心虚时, 陡然大惊。
难不成这死丫头说竟然是真?!
“哪里贱丫头,竟敢在此血口喷人!”听闻响动云氏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正好便听到唐筠瑶这番话,登时大怒, 厉声喝道。
“对,父亲,她血口喷人!她在诋毁孩儿!”冯维亮立即反应过来, 大声叫着。
可杜诚忠心中起了疑,无论怎么看他都觉得他是在心虚、是在说谎, 哪里还听得进他话。甚至愈是想便是心惊,愈发觉得这话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无子真相。
云氏一看他这般模样,便知道他到底还是把唐筠瑶那番话听进去了, 顿时大急:“夫君,亮哥儿是你教养长大,他是什么样性子,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么?他自小最崇拜最敬重之人便是你,又怎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之事来?!”
“父亲, 你不要被奸人所蒙骗了, 她是在离间咱们父子之情, 她不安好心!”冯维亮又怕又慌, 叫得嗓子都快哑了, 就怕说得慢了,养父当真怀疑上自己。
唐筠瑶惊讶地微张着嘴,在那三人身上来回扫视。云氏慌张与害怕、冯维亮心虚与恐惧、杜诚忠怀疑与愤怒,一张张神情各异脸孔,却无形中彻底泄露了他们真正内心想法。
她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不会吧?真让自己给说中了?杜诚忠无子竟当真是那冯维亮做手脚?
贺绍廷惊讶并不亚于她,看着云氏母子死命地对着杜诚忠解释,可杜诚忠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望向冯维亮眼神渐渐凝聚了杀气。
他猛地推开身前云氏,大步朝着冯维亮走去,骤然出手,再度重重地扇了他一记耳光:“畜生!”
冯维亮被他打得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可还是坚决不肯承认:“父亲明鉴,孩儿冤枉,孩儿冤枉啊!孩儿承认自己确是对绍廷兄弟心存妒忌,只因父亲对他疼爱远比孩儿要多。孩儿一时想岔了,才会受人挑拨给他下药,想着让他病上几日。”
两相其害取其轻,反正贺绍廷又没有喝下毒酒,人还是好端端,他咬死了自己不过是受人挑拨,事先并不知道那是毒药,只以为是喝了能让人生几日病药,谁又能拿他怎么着?
“你说受人挑拨,那受是何人?”唐筠瑶插嘴。
“他自称是我生父旧识,姓吴名振,不忍看我因为被父亲忽视而心生郁闷,才怂恿我给绍廷兄弟一个教训。也怪我当时吃了酒醉糊涂了,竟当真应了他话。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对绍廷兄弟心存妒忌,不该受人挑拨。”冯维亮真真假假地说着,不停地叩头求饶。
唐筠瑶怔了怔,秀眉不知不觉地蹙起。
如若她没有记错话,冯维亮生父出身前朝官宦之家,本人亦是前朝官员。他旧识会认得冯维亮倒也罢了,又岂会无缘无故撺掇他对付廷哥儿?
不,那什么吴振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廷哥儿来,也知道这段时间杜诚忠欲认亲子一事,冯维亮不过他一个棋子,一把钢刀!
她用力一咬唇瓣,已经猜到了幕后指使之人,必然是被贺绍廷追击得走投无路前朝余孽芳宜一党!
那厢,冯维亮仍在苦苦地为自己辩解:“父亲,孩儿自小便希望有一个您与母亲所生亲弟弟,可以与孩儿一起读书习武,将来父子兄弟齐上战场,为杜家打拼基业,又怎会对你做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呢!”
“夫君,亮哥儿他知错了,念在他是初犯,又不曾造成不可挽回结果,求你好歹饶恕他吧!”云氏含泪哀求。
杜诚忠寒着脸,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眸色幽深,也不知有没有把他们母子话听进去。
唐筠瑶眼珠子骨碌一转,不遗余力地继续给那一家三口煽风点火:“廷哥儿,杜夫人可真是可怜呢!要不是她亲儿子从中作梗,她肯定早早便能为杜将军生下白胖胖儿子了。生了儿子,杜府有后,也不会有后头杜将军置外室抬妾室通房之事,也就没有人与她争夫君,她还是那个全京城大姑娘小媳妇都羡慕将军夫人。”
“哎哟,你说这可不可怜呀?儿子造孽,苦头全让当娘吃了。”
正苦苦地为儿子求情云氏呼吸一窒,一下子便想到了这几年她在后宅种种不易。
这几年杜诚忠抬了一个又一个妾室通房,镇远将军府后宅简直称得上是人满为患,她纵然是正室夫人,又与杜诚忠有着极深厚夫妻感情,可架不住那些狐媚子会勾人,而杜诚忠又是来者不拒,故而她日子确实是不好过。
尤其是对比以前,杜诚忠身边只得她一人,连个贴身侍候丫头都没有,夫妻感情好得如同蜜里调油,哪似如今这般……
这一切,归根到底便是因为她没能为他生下传宗接代儿子。正因为无子,她甚至还要忍受那些狐媚子对她嘲讽。
都是因为无子……都是因为无子……
她渐渐地松开了拉住杜诚忠求情手,眼神复杂地望向肿着半边脸、形容狼狈冯维亮,死死地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每一分表情。
只是,她越看越是怀疑,越看便愈是胆寒。
亮哥儿他……竟然当真……
“够了!你当我是那三岁孩儿,可以任由你糊弄不成?是真是假我自会让人彻查!冯维亮,你最好说每一句都是真话,但凡有半句假话,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杜诚忠怒极之后反是冷静了下来,厉声吩咐侍卫把冯维亮拖下去关押起来,用力拂开云氏意欲伸过来手,目光望向明显在看好戏唐筠瑶、神情平静贺绍廷,只觉得这辈子脸面都在这两个小辈跟前丢尽了。
他张张嘴打算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却是堵得厉害,少顷,才哑着嗓子道:“你们方才也听见了,药虽是冯维亮下,可这当中还牵扯了那个叫吴振第三方,这个吴振到底有何目,只怕还是再查个清楚。故而还请再给我几日时间,让我好歹将一切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了贺绍廷无甚起伏嗓音——“好。”
那声音平淡得,像是根本不在意眼前所见这场闹剧。
贺绍廷其实也清楚他根本不可能寻得着那吴振,唐筠瑶会想得到,他其实也想到了。冯维亮确是有对付自己心思,但他也确实是被人利用了。
前朝余孽势力早与东狄人勾结一事,他很早之前便已经查明,陛下也在准备着合适时候便会让他领兵征讨,一切不过是早晚之事。
至于冯维亮……他略有几分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以那个人性子,必定不会轻饶过他!接下来他只怕会生不如死,根本不用自己费半点功夫。
“宝丫,咱们走吧!”他拉着唐筠瑶手,转身离开。
唐筠瑶脆声应下,被他牵着走出几步,而后又回过头来,满目同情地望了杜诚忠一眼,而后视线下移,望向他裤\裆位置,叹息着摇了摇头,这才迈着欢快脚步走了。
杜诚忠好不容易稍稍平息怒火,被她最后那个眼神瞬间又点燃了,气得他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死丫头,你那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回来说清楚!!他在心中咆哮着。
唐筠瑶才不理他,心情甚好地轻哼着不知名小曲被贺绍廷牵着走,偶尔低下头去望望两人紧握着手,抿嘴一乐,眸光闪闪发亮,小梨涡扬武扬威地跳出来,久久掩不下去。
只下一刻,她便又想到了利用冯维亮,意图毒害贺绍廷那些人,笑容一下子便敛了下去,脸色也顿时便冷了下来。
正回过身来欲扶她上马车贺绍廷见状,略一思索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唐筠瑶一连几个深呼吸才压住心中怒意,想到自己一早便抛下饵,心情才稍松了几分。
她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低声向他保证道:“廷哥儿你放心,我很快便可以把那些人藏身之处找出来了,你且等我好消息,这一回,我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在知道自己本就是唐筠瑶之前,对芳宜那些人,她一直是以旁观者身份看着她们折腾,偶尔给她们添些乱,从来没有想过要彻底弄死她们。她只是想要看看,在没有了‘许筠瑶’这辈子,芳宜那些人到底又在谋划什么?所谋与上辈子又是否一样?
正是因为怀着这样心思,纵然有机会,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彻底把她们端掉。
可如今不一样了,一想到自己上辈子本来也有一个幸福家,可生生被她们弄得骨肉分离,甚至骨肉相残。这一回她们甚至还敢对贺绍廷出手,这一切都触到了她底线,她根本再无法忍耐。
“宝丫你要做什么?你要答应我不可乱来,更不能做些危险之事!”贺绍廷先是一愣,随即大惊,一把抓住她手腕,焦急地道。
“你放心,我不是乱来,也没有想过瞒着你做危险之事。此事待回去之后我再细细向你道来。”唐筠瑶本就没有想过瞒他,实际上她纵然是引出了芳宜,也离不得他帮忙,否则凭她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贺绍廷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毕竟这姑娘不但主意大,连胆子也大得很,教人着实头疼得很。
两人回到忠勇将军府后,唐筠瑶便将她假借许汀若身份引蛇出洞计划一一向他道来。至于她本人与芳宜她们上辈子恩怨,自然不好明说。只是真真假假地掩饰了过去。
所幸贺绍廷也没有追问。
一直到将唐姑娘送上了回府马车,目送着马车越驶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贺绍廷才转身回府。
小姑娘有许多事瞒着他,譬如她是如何察觉那芳宜身份?又是如何得知许汀若本名?又是如何肯定那折柳便是芳宜留在许汀若身边?凡此种种可疑之事,她却是一字不提。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也罢,她既不愿说,他也不会问便是,唯有歇尽全力护她周全,不教人伤害她分毫。
却说唐筠瑶趁着阮氏没有注意,偷偷溜回了屋里,在蓝淳掩护下换回自己衣裳,这才装模作样地往阮氏屋里去。
走到廊下,忽听屋里有说话声,她随口问一旁挽琴:“是什么人在屋里?”
“是二夫人呢!二夫人来了好一会儿了,正和夫人说着话。”挽琴回答。
她细一听,认出屋里那道声音确是林氏。正想要离开,便听到林氏话中提到了唐筠柔亲事,一时好奇,遂竖起耳朵细一听——
“听说是易家那位给信王当了侍妾姑娘,听说早前流过一胎损了身子,这才托了凝贞表妹寻位听话姑娘,打是要借腹生子主意呢!这样事,也亏得筠柔肯答应,可见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林氏叹息着道。
阮氏没有想到这当中还有这么一桩事,一时惊讶不已。
“大伯也是个不着调,只想着攀了皇亲,哪里管女儿死活。听说还把大嫂给筠瑜准备嫁妆挪了一半给筠柔,气得大嫂又和他闹了一场,可却半点用处也没有。”
“好好儿女亲事,竟闹得这般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前世作孽!”林氏越说越无奈。
屋里妯娌二人一番感叹,却也阻止不了唐筠柔在几日后被一顶小轿抬进了信王府。
看着唐柏年满脸得意,唐松年暗地摇了摇头。
唐柏年只当他嫉妒自己,毕竟信王若是成了太子,日后便是皇帝,他女儿就是贵妃,而他自然便是国丈,又岂是唐松年区区一个尚书可比!
更让他春风得意是,没过几日,在唐筠柔枕头风下,信王便提拔了他。虽然只是个六品散官,并无实差,可也足以教他欣喜若狂。
便连他长子唐淮兴也被提拔到了信王身边办事,前程可谓不可限量。
以往对他爱理不理那些人,如今全都涎着脸转过来讨好他,愈发让他飘飘然起来。
“父亲这几年一直被三叔打压着不能出头,这宅子明明是唐府,可因为三叔行事霸道,硬是给改称了尚书府,俨然视大房二房如同无物。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如今背靠信王府,各房也是早早便分好了家,倒不如让他们分府另过,免得将来教他们白白沾了咱们光。”这日,唐淮兴低声对唐柏年道。
唐柏年一想,正是如此,人人都称这里为唐尚书府,分明是视他这个真正唐府当家人如无物。
他愈想愈气,全然忘了‘尚书府’这个称呼还是他自己先说起,为是借着‘尚书’之名在外行走也面上有光。
“好,那就让他们分府另过!”他一拍大腿,决定不能让那两房占自己便宜。
唐松年刚从宫里回来便被唐柏年请了去,进了屋才发现唐樟年也在。
“如今孩子们也大了,娶亲娶亲,嫁人嫁人,咱们三房人还挤在一处到底有些不方便,你们束手束脚也是诸多不自在,倒不如各过各过。”见人齐了,唐柏年才缓缓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