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剑与她 > 50-60
    第51章 第51章显露风情

    白婳身子比想象的还娇,原本宁玦以为第二天就能恢复的伤势,在她身上,却还得再多休养两日。

    好在身处虢城,还有茶铺这样安全的歇脚处,养伤方便。

    宁玦将白婳安置在茶铺后院,自己则与陈复日日外出奔忙。

    两人常在半夜风尘仆仆回来,白婳有时睡得晚,听到动静起身出门,询问宁玦事情进展如何,宁玦口风如一,都是一切顺利,叫她勿要操心,至于详细细节并不主动告知。

    茶铺老板娘怕白婳一个人待着无聊,常在饭后找她闲话,可茶铺前门的生意还做着,每每两人刚聊上两句,就有顾客进门光临。

    白婳不能耽误人家的买卖正事,更不好去前面铺子里招摇露脸,于是大多时候还是独自消遣。

    老板娘有个可爱的女儿叫红姑,有时会跑来后院偷偷看她。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模样又俊又可爱,扒着手扭扭捏捏靠近门槛时,一副想找她玩又怯怯不敢的样子,叫白婳心软极了。

    反正闲来无事,看到这个有趣的小家伙,白婳顿时起了兴致,主动招手将人唤来。

    红姑红着脸走到白婳面前,怯生生伸出手,将手心里攥着的三个龙眼递给白婳,小声说:“姐姐,请你吃。”

    白婳弯腰蹲在红姑面前,开口逗她说:“这是谁给你的呀?”

    红姑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诚实道:“是爹爹给娘亲的,娘亲又给了我。”

    白婳说:“娘亲给红姑好吃的,红姑为什么要专门拿来分享给姐姐?”

    红姑不假思索说:“因为姐姐长得漂亮,我喜欢和漂亮姐姐在一起玩。”

    白婳失笑,伸手接过龙眼,给面子地剥开一颗吃下,又将其中最圆润最大的那颗剥开喂给红姑。

    红姑被投喂,捂嘴一笑,吐了核儿后,伸手指了指白婳手心,言道:“这颗姐姐吃。”

    “好。”白婳答应,吃完抬手摸了摸红姑头上梳着的两个丫髻,问她说,“是谁给红姑梳的头发,真漂亮。”

    闻言,红姑双手举高,玩着自己的两个发揪揪,害羞说:“是一个漂亮姐姐给红姑梳的。”

    “漂亮姐姐?”白婳困惑,以为红姑是随口乱说的。

    她确认茶铺里除了老板娘,就只住着她一个女子。

    白婳没当回事,言道:“是红姑的娘亲给梳的吧,你娘亲也是个漂亮美人呢。”

    红姑懵懂摇摇头,坚持说法:“不是我娘,是一个漂亮姐姐,你们都来红姑家里做客,红姑好高兴。”

    这话说得有点具体,似乎并不像小孩子胡诌的玩笑话。

    白婳认真几分,多打听一句问:“哪里来的漂亮姐姐啊?”

    红姑到底年龄小,不知道该怎么介绍,琢磨了半天,开口言道:“是大哥哥带来的漂亮姐姐,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白婳面上显出诧异与在意。

    她问:“你是说哪个大哥哥,拿剑的大哥哥吗?”

    红姑眼睛骨碌转了转,用力点头回:“是的。”

    谨慎起见,为避免混淆,白婳再次确认一遍:“是常穿白衣的那个?”

    红姑再次点头。

    白婳心里确认答案,眼神有些复杂。

    这两日她在后院静养,每日与宁玦最多见上一面,说话不过几句,他关怀她脚伤如何,她则询问外面进展是否顺利,之后便各自歇息,互不打扰。

    这期间,他从未与她主动提过其他女子的事。

    白婳完全不知红姑嘴里的帮她梳发髻的漂亮姐姐是谁,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人的存在,除了她不知晓,陈复甚至茶铺里的其他人,都是清楚的。

    甚至连红姑都与那女子接触过,唯独只瞒着她一个。

    想到这儿,白婳心里有些闷闷不畅。

    她安慰自己,那或许只是公子的一步谋计,她又帮不上什么忙,不知情也是应当的。

    话虽这样说,道理也都懂,可真正到自己临面时,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洒脱,的确很难做到。

    ……

    夜间,宁玦回来时已经接近子时了。

    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细微动静,白婳没在浴房里继续停留,她靠近右墙,略微犹豫后,抬手敲了敲门。

    宁玦很快,看到她,眼神意外了下。

    他先盯向她的脚,而后视线上移,与她对视时问:“怎么还没睡,我以为你已经歇下了,所以就没过去打扰。”

    白婳小声回:“睡不着。”

    宁玦关怀:“怎么回事,脚踝还疼吗?”

    他为她仔细检查过,扭伤不严重,养上两天后就算再娇气也应当无碍了。

    却不想,白婳顺着他的问询轻点头道:“还疼……”

    宁玦紧张:“还疼?是一直断断续续没好利落,还是又突然疼起来的?”

    白婳想了想,回答:“突然间又疼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宁玦神色认真,一时恼责自己这几日忙碌,只惦记着天玑阁的事,确实对白婳有忽略。

    他蹲身,熟练敛起白婳的青衣裙摆,伸手摸向她的脚腕,小心翼翼,力道很轻。

    “这样疼吗?”他问。

    白婳:“摸着不痛,但走路会隐隐的痛。”

    宁玦蹙眉站起,目光有些忧忡道:“按理说不该如此,我再给你检查下,若实在不行,明日我带你去外面找专业的郎中看看,莫要耽搁了伤情。”

    白婳偏过眼睛,回他:“公子的药管用,或许再敷一次就能彻底好了。”

    宁玦没再多说什么,上前一步将人拦腰打横抱起。

    这次迈步前,他先征询她:“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白婳犹豫片刻,决定道:“我房间吧。”

    宁玦:“好。”

    室内烛光曳曳地晃着,两人一坐一蹲的身影,虚虚绰绰打在床边蓝色的帷幔上。

    这次上药的过程,显然比上次顺利很多。

    最明显的是,白婳没有紧张绷力,脚趾抠紧,尤其在他帮她褪下鞋袜,托起她的脚跟时,她没有如上次那般排斥,只是害羞偏了偏眼,对他表现出信任的样子。

    乳白色的药膏被慢慢推开,抹匀。

    宁玦自带薄茧的拇指,一遍遍擦过白婳皙嫩的肌肤,脚踝处的红肿早已经消失,当下是被磨出的红。

    不疼,但很痒。

    只是当宁玦询问她感受如何时,白婳依旧忍着心虚回道:“还是有点疼。”

    宁玦自我怀疑地拿起那瓶药膏,仔细放在鼻尖前嗅了嗅,确认有没有变质,怀疑是药膏本身失了药效。

    “我受伤时涂抹它很管用,不然也不会给你用这药,如今没有效果,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早再看看,若依旧没好转,我带你去寻郎中。”

    白婳目光从自己脚尖上收回,言道:“可能明日就没事了吧。”

    说完,屈膝准备收回脚,准备自己穿上鞋袜。

    宁玦主动帮忙,接过白袜,亲自为她穿上,又体贴将她的衣裙裙摆放落。

    他认真道:“不管明日你有没有好转,我都不出去了,留下陪你养伤,这两日我事忙,没照顾好你,有没有觉得一个人待在后院很闷?”

    白婳不肯承认,佯作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还行,有红姑来找我玩,不闷。”

    宁玦说:“原来常在院子里跑的小姑娘叫红姑,这个年纪的小孩淘气得很,她来扰你,我倒更不放心了。”

    白婳反驳:“后院常不见人,好不容易有红姑过来找我聊天解闷,哪能算是叨扰?”

    宁玦有些不信:“红姑能与你聊什么?”

    白婳幽幽回:“我们无话不谈,今日红姑还告诉我,公子带着一位漂亮姑娘来到茶铺,对方还手巧地帮红姑梳了双丫髻,我不知这是红姑编出来的一个人,还是公子身边确实跟随着一个年轻姑娘?是我脚伤服侍不了公子,公子又找来了新人吗?”

    闻言,宁玦神容闪过短瞬的诧异,但并不像隐秘被戳穿的样子。

    他回道:“此事复杂,我并不是有心故意瞒你,而是不想说了这些事,叫你跟着心忧。”

    白婳:“我们是同伴,同舟共济,风雨与共,我跟随公子从岘阳山千里迢迢来到南域虢城,难道是为了百无聊赖待在茶铺后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吗?”

    宁玦认真思忖这话,叹了口气,看向白婳道:“好,你都想问什么,我一一如实相告。”

    白婳几乎没有多想,启齿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红姑所说的漂亮姑娘是真的吗?”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相比那些正事,最在意最想问的会是这个。

    然而宁玦的回复更叫她意外。

    “此人你也认识,就是九秋。”

    白婳:“九秋?公子不是怀疑九秋姑娘是细作,在渡口便将她遣下船了嘛?”

    宁玦:“那只是明面上。暗地里,我与陈复共同商量,将九秋安排进下一趟商船,以防备后面跟着方家的尾巴,同时也是对九秋的一道考验。后来,她到虢城与我们汇合,确认身后干净,段刈也传来书信,言道他一番伪装施计,成功骗过方家人,叫他们误会方伦之死是海盗的报复行为。方家走海运多年,与那群海盗自是结怨甚深,此次引得他们狗咬狗,我们便彻底脱局了。”

    白婳忙问:“那之后呢?这几天你们日日奔忙,谋划的对象应当不只是方家人。”

    宁玦赞许地看她一眼,言道:“你脑筋转得快,是,方家人不成气候,我们目前头疼的是,如何与江慎儿交上手。如今「伞仙」江慎儿是南闽皇帝的眼前红人,与江湖人士不再打交代,更不再接贴应战,我们见不到她的人,而强行硬闯防备森严的天玑阁更不是办法,所以,我们想了个取巧的主意。”

    白婳顺着他的话很快跟上思路,她猜测问:“是不是与九秋姑娘有关吧?”

    谈及正事,宁玦还有闲心逗她一句:“我是不是该找你当我的女军师?”

    白婳嗔他一眼,催促道:“公子快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宁玦:“是,我们通过陈复联系的暗线得到准确消息,三天后,江慎儿会亲自出席参与皇帝之叔成王的寿宴,越是热闹盛大的场面,越适合动手,这几日我们苦心筹谋,终于安排九秋潜入舞伶人之列,而陈复与我也成功进了当日唱戏的戏班里,只待时机,便可动手。”

    白婳听得有些激动,心绪起伏,原来在她养伤这几日里,他们做了这么多。

    她为自己刚刚捏酸的小心思感到难为情,当下表态说:“三天后,到时候我的脚伤一定完全好了,我也想参与,也想出一份力,公子能不能也将我安排进去?”

    宁玦认真解释:“我与陈复会功夫,而九秋有过春楼经历,最会虚与委蛇,她能够自保脱身,而你若遇到危险,如何能够自救?”

    白婳也有自己的道理:“你们都有露馅的风险,但我可以伪装得很像,难道公子忘了?我是擅舞的。到时我潜伏在舞伶人之列,一定不会轻易被发现,说不定危机时刻,最能为公子助力的人是我。”

    宁玦依旧拒绝得坚决:“太危险,成王素来好色出

    名,宴会上能叫舞姬们能跳什么正经动作?难道你要我亲眼看着,你冲着南闽王室那群酒囊饭袋们扭腰显露风情?这比油煎了我还难受。”

    第52章 第52章身子相贴

    白婳与宁玦说不通。

    无论她如何分析带上自己同去赴宴的益处,宁玦都态度坚决拒绝,不肯带她一起犯险。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没有达成共识。

    第二日,宁玦并未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不见踪影,而是留下来看顾白婳,关注她的脚伤恢复情况。

    其实早不痛了。

    昨日她刻意说得严重,是私心想让宁玦对她多点在意,眼下见他当真要为自己耽误一天正事,白婳心里又过意不去。

    “已经完全不痛了,可能伤势已经痊愈,公子不必在此守着我,还是尽快与陈复回合,商量正事去。”白婳催促言道。

    宁玦回:“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待成王的宴席开场,不急于一时,今日我哪都不去,就在茶铺陪你一天。”

    白婳又问:“当真不会耽搁事?”

    宁玦叫她安心:“不会。”

    听他如此说,白婳心里稍微安定些,趁着眼下不易得来的相处机会,她关心向宁玦询问接近江慎儿的详细计划。

    宁玦对她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成王府的府兵人数不少,加之陈复通过暗线已打听清楚,眼下成王手里还握着虢城巡防营的兵权,如此,若我们在府中冒然生乱,应敌压力不小。所以,这乱子不能为‘人祸’,最好是‘天灾’。”

    白婳认真听下去。

    宁玦:“九秋潜伏在舞伶人之列,而我与陈复留在戏班后台,后厨及后院的马厩也都有我们的人。等到宾客临齐,歌台暖响,我们便按照计划,拿到提前藏好的火折子,趁机引火,将火势煽大,引得宾客慌张,不怕府中不乱。待「伞仙」江慎儿仓皇离府,我横截阻拦,事发突然,这么短的功夫消息传不到巡防营,天玑阁的人也赶不来。”

    白婳:“听公子说得轻易,可实际情况一定比想象中复杂得多,稍有不慎就会出疏漏,这般凶险,我却帮不上任何忙,独自留在茶铺里苟且偷安,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宁玦安抚她:“相信我,不会有事的,这是目前最周全的做法,只要得到机会与江慎儿正面比试一次,”

    白婳眉心显出忧忡之色,认真叮嘱:“若是临时发觉哪里不对劲,一定不要逞强,就算这次失了手,后面也一定还有机会,确保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还有,九秋姑娘不会武艺,你们要尽力看顾好她,千万不要将人命视作可以用完就扔的棋子,何况她还对我有恩情。”

    “放心吧,就坏的结果就是计划不成,但哪怕如此,脱身也不成问题。”说到这,宁玦补充一句,“至于九秋,我知你对她怀报恩之心,岂会故意与你作对,将人不管不顾置于危险境地?再者说,眼下她与我们共事,已经算是半个同伴,我宁玦不会做不讲情义的事。”

    有他这句话,白婳便安心了。

    彼此双方都怀着心事,相处时的状态少些轻松,故而这一日,两人几乎全程没有暧昧交流、调情逗趣,大多时候是在安静自然地彼此陪伴着。

    两人一起晒了衣服,还一起做了栗子糕,将这忙里偷闲的一日,过得如普通人家小夫妻一样温馨又充实。

    待栗子糕出锅,厨房里热气氤氲,这时候,门口突然扒来一双肉乎乎的小手,紧接着,一个扎着红绳的圆圆小脑袋探了进去。

    白婳率先注意到红姑,看她怯怯害羞,不敢靠近,主动招手唤她过来。

    红姑偷瞄宁玦一眼,小跑到白婳身边,抓着她仙绫白裙的衣角躲到身后去。

    宁玦端着盘子,弯腰从蒸锅里盛起一块栗子糕,递给白婳尝,白婳接过手吹了吹,微笑蹲身分给红姑先吃。

    红姑小脸有点红,喏喏接过,小声道:“谢谢漂亮姐姐,谢谢大哥哥。”

    宁玦这才垂目打量向那小孩,故意逗她,严肃面目将栗子糕抢走,惹得小丫头表情一皱,闷闷嘟嘴不高兴。

    白婳胳膊怼了怼他,为红姑撑腰道:“公子干嘛欺负人?”

    “不是欺负,我有话问她。”回完白婳,宁玦蹲身,与红姑视线保持平齐,开口问,“你说,到底是这个姐姐更漂亮,还是前日给你梳头的那个姐姐更漂亮?”

    听清这话,首先感到不自在的人是白婳。

    她不知公子是如何察觉她曾介意过此事,当下脸颊微热,讪讪不敢抬头。

    红姑眨眼茫然,想了想后,伸手向前指,目光也停在白婳脸上,口吻稚气回道:“这个姐姐更漂亮。”

    宁玦眉头微扬,看似是在不放过红姑,实际则是不放过白婳。

    他紧接又问:“那你觉得,谁与大哥哥站在一起更般配?”

    白婳完全猝不及防,羞窘难当,可躲又躲不掉……她干脆背过身去,不叫宁玦看清自己面上情绪外显的波动。

    没过片刻,红姑的声音再次脆生生响起:“那天见到的姐姐穿的一身红衣服,但阿芃姐姐和大哥哥都喜欢穿白色衣衫,自然你们站在一起更合配,而且我娘说了,你们是一对。”

    “咳……”

    童言无忌。

    白婳实在没有忍住咳嗽出声。

    不知是过度紧张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她喉咙处忽的泛起一阵痒意,是那种往深喉里钻的痒。

    宁玦在后似乎轻笑出声。

    他靠近她,拉住她手腕,沉沉的声音响在耳畔:“栗子糕,还尝不尝了?”

    白婳艰难转过身,不知红姑什么时候跑出去玩了,厨房里再次只剩她与公子两人。

    宁玦重新端起一个盘子,将栗子糕递给她。

    白婳不自然地伸手接过,闷头吃糕,为避免尴尬也劝食道:“公子也吃吧,栗子壳都是你费力剥的。”

    宁玦看她吃掉一半,拽着她手腕向前一扯,放着那么多糕不吃,偏偏抢她吃剩的一半。

    白婳溜圆的大眼睛瞬间露显诧异。

    宁玦一边咀嚼,一边平静对上她的目光,评价一句:“甜而不腻,口感绵密,好吃。”

    “……”

    白婳挣力收回手,觉得指尖沾着他唇角的温度,非但不慢慢降下去,反而变得灼热。

    她心跳乱了一拍,匆匆别过眼。

    宁玦又拿起一块糕,一边吃一边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就是很喜欢逗她啊。

    只是这样与她独处一小会儿,轻易便能消解他先前接连几日奔忙的乏倦与辛劳。

    她是他甘泉水,也是他的回魂丹。

    ……

    之后两天里,白婳几乎见不到宁玦与陈复的身影,他们潜伏在戏班,回来的越来越晚,通常要到后半夜,而白婳熬不住,每每决定要坚持等公子回来,可到最后眼皮沉沉不知不觉还是睡了过去。

    最后一晚,即将起事的前一夜,白婳为了与宁玦见上一面,道一句平安,愣是忍着困意,强行逼迫自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她不敢坐下,生怕一松懈下来就睡过去,就算再困,她不信自己站着还能睡着。

    结果等了很久很久,隔壁房间始终没有动静,院中也是。

    她倒没有失望,心里大概有猜测,或许是今夜要提前准备的事宜很多,公子琐事缠身,不方便再专门回茶铺一趟。

    思及此,白婳心里忧忡更甚,可眼下除了等,她什么都做不了。

    躺到床上辗转一会

    儿,困意并不深浓,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潜意识觉得,这一觉她睡得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推门的动响。

    她不确认这声音是来自梦里,还是现实。

    直至……肩膀被人轻轻推了推。

    这力道难以忽略,白婳迷迷濛濛半睁开眼,入目一片黑暗,面前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趁她眼睛刚一瞪,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宁玦眼疾手快捂上她的嘴,先一步道明身份。

    “是我。”

    听闻到熟悉的声音,白婳惊惧消散。

    宁玦撤开手,白婳伸手贴住自己胸口,压抑心惊。

    “公子?你怎么……”说这话时,她声音还是轻微抖的。

    宁玦解释,也为吓到她感到歉意:“我怕你今夜若是没见到我的面,心里会不安定。夜里我与陈复还有他带来的几个兄弟,一直在成王府外熟悉周围街巷,顺便安插眼线,以便起火后能及时追查到江慎儿的踪影。忙活到现在才终于得空,之后我没去戏班,想先回来寻你一趟,道个平安。”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白婳清晰地听着每一个字。

    没有烛光,灯影昏暗,或许视觉受限,听觉便会加倍的敏感。

    于是,在听他说这番话时,除了清晰话音,她几乎还能听到他话音之下沙哑的嗓音,并透过这丝沉哑感知到连日里,公子是如何付出辛苦的。

    先前白婳一直主观认为,只要公子出手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她如此信任他,同样也崇拜他。

    可距离真正行动那日越来越近,她便愈发后知后觉感受到惶恐不安——那是成王王府,南闽王侯之家,府兵百人,更有巡防营的威胁,公子一行人不占任何地利,成事谈何容易?

    宁玦坐在她床沿边,面色并无凝重,反而反过来安慰她:“别担心我,等我明日回来,我们都不必再谨小慎微,不能露面,到时我带你去虢城最大的酒楼吃顿好的,补偿你这几日为我思虑忡忡,食不知味,寝不安眠。”

    他的后半句话,明显带着调戏意味。

    可白婳没有如往常那般,当即去反驳他,而是身子前倾伸手,一把将他搂住,身子相贴,她感受到他夜色赶至一身的清寒。

    两人都安静下来,彼此的心跳一声声鼓震相交。

    白婳声音微哑,带着隐隐的哭腔说:“公子,你要一切顺利。”

    第53章 第53章公子受伤

    翌日午后,当看到熊熊的火光从成王府烧起来时,远在茶铺的白婳,心焦忐忑地来回渡步,心绪难以平复。

    茶铺的伙计们早早按计划行事,分布在成王府四门附近,佯作过路,刺探情况,可浓浓的黑烟都已经冒出来,依旧不见有人回来报信。

    白婳有些坐不住了。

    正好茶铺老板郭忠也等得着急,在门口抻脖张望半响,有意亲去探查一番。

    白婳请求同去,郭忠稍加思考,想着只是在街道外围充当过路百姓,围观看一看热闹,应当不至于漏馅,于是点头同意,同时叮嘱白婳一定紧跟着他,千万不会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白婳答应,心里是有数的,自然不会行事莽撞,给公子添乱。

    临走时,想到公子先前的叮嘱,白婳特意回房间拿上佩剑,以此给自己壮势。

    郭忠也带上自己的武器,他与臧凡一样,是用玄铁飞镖的。

    茶铺老板娘抱着红姑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眼底浮起忧色,心里默默祈祷,行事一定顺利。

    ……

    另一边,成王府起火后,宾客四散,场面混乱。

    宁玦潜伏其中,着重留意天玑阁阁主江慎儿的动向,见她带着身边手下避乱遁向西门,立刻给陈复示意眼色,紧跟过去。

    江慎儿行事出名的谨慎,除了带进成王府内的手下,她在府外也特意留守了不少亲信,出了西门,人头回合,宁玦他们跟在后面大概算算,应当有二十来人。

    比想象的要多。

    陈复暗线,调动可信人手,也不过凑了三十多人。

    但毋庸置疑的是,江慎儿奉命于朝廷后,她身边亲信都是功夫了得的。

    两人按计划行事,出了成王府主街后,陈复蒙面带着其他黑衣人冲出街道佯作攻势,江慎儿的手下临乱应对,见刺客颇多,只得断尾留下大多数打手。

    待江慎儿再次脱身,身边亲信已不足五人,空无一人的偏仄小巷里,宁玦提前埋伏,挡在街道中间,肃面而立,将马车拦截。

    驾马的男人一脸横肉,脸上带着警惕,冲前骂骂咧咧喊道:“不要命的狗东西,敢拦阁主车驾,是不要贱命了吗?”

    这臭嘴,舌头该拔。

    宁玦双手慵闲抱肩,冷哼一声,懒得废话,当即拔剑出鞘,剑锋冷光直逼向前。

    白衣剑客身影疾如风,十步之内,剑招几乎变幻了六式,叫人防不胜防。

    驾车人眸底一惊,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宁玦刺穿左侧把握缰绳的肩膀。

    他吃痛哀嚎出声,身形晃荡着滚下马车,肥硕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额头顷刻滚下豆大的汗珠。

    宁玦出手显露实力后,引得对方一众人的忌惮。

    两个头带鬼面具的白发男子并肩挡在车前,两人大概是江慎儿的打手,作为屏障保护在前,当下掌心运力,气势凌厉,可见实力不凡。

    “来者何人,姓名不报便出手伤人,是当我天玑阁无人了吗?”

    一道清冽的女声隔着车帘从后面幽幽响起,不带什么威慑力,反而夹着一丝阴柔妩媚,但不是撩人心弦的那种,而是如同毒舌吐信,嘶嘶嘶的自带黏糊糊的湿意。

    宁玦本能厌恶这声音,蹙了下眉,开口道:“前辈作为曾经的四大高手之一,一把九彩灵犀断念伞使得出神入化,晚辈久仰其名,今日特来讨教一二。”

    对方似乎轻笑了声,再开口,语调失了婉柔,多了几分冷意与不屑:“看来是我太久没有出山了,如今什么叫不上姓名的阿猫阿狗,都敢不自量力地过来找死,那好,既然你煞费苦心偏要死在我的伞下,我便成全你。”

    说完,车头帘布被车厢里的一股真气冲顶开。

    随着车帘一敞,一个身穿艳丽红裙的美艳女子从里面腾身而出,但即便装扮得再年轻,面上敷的白粉胭脂再重,那双眸子却轻易透显出她真实的年龄。

    那是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眼白发乌发黄,并不澄明。

    伞仙轻功很好,脚尖轻点车辕,身子前倾一跃,很轻松地越过那两个带着鬼面具的打手,身姿优雅腾空之际,她不紧不慢张开华丽伞面,每一根伞骨尽头都坠着九彩流苏,可越是美丽越是危险,那些好看的流苏下面个个藏着尖刺,旋转起来,威力十足,一刺封喉。

    她站定,身姿歪歪扭扭的不正经,目光打量着宁玦,口吻轻佻言道:“真没想到,原来是个如此俊俏的少年郎,成婚了吗?”

    “废话真多。”

    宁玦耐心见底,眸光一厉,拔剑相对。

    刀光剑影闪烁间,他用五分力作试探,然而江慎儿并不正面对敌,每每面对他的攻势,只横伞御挡,闪身避退,并不显露真实功夫。

    宁玦偏要正面攻破她的防线,剑式变幻,力道更冲。

    几个回合下来,江慎儿神色认真很多,同时目光对宁玦的打量也更加意味深长。

    宁玦对上江慎儿的视线,并不舒服,只觉毒蛇的信子跃跃欲试要舔到他脸上去,他干脆挥剑砍断蛇身,偏要逼得这条花里胡哨的毒蛇节节败退,没心思进攻招惹他。

    一个闪身避剑,江慎儿后退收伞,伞柄轻搭在肩头,步伐款款,不失优雅。

    而她那两个鬼面打手,见状立刻一左一右默契现身,挡在江慎儿身前,将她完全护住。

    江慎儿站在后面扬声开口:“你的功力,还远不配做我的对手,先打过我手底下的人,再来与我过招吧。”

    宁玦清冷道:“鞭魔谢坦与我过招时,尚占不得上风,前辈输

    给我,不必觉得失面子,我们公平分出胜负便是,何必打到一半惧怕遁逃,躲在他人身后?如此岂不是堕了江湖「伞仙」的威名。”

    闻言,江慎儿眼睛眯起来,眼周的皱纹因此更加明显得现出,敷粉都遮不住。

    “你小子,脸蛋长得招人喜欢,可这张嘴巴,实在讨人厌啊。”

    这话说完,江慎儿挥手示意信号。

    鬼面人立刻听从指令,开始对宁玦展开双面攻势。

    几回对招下来,宁玦很快发现,这两个鬼面人的轻功极好,甚至超过他。

    原本剑客就是以招式变幻快为优势,可眼下,对方轻功厉害,比他出剑更快,如此,哪怕宁玦剑招成熟,威力够足,可对方也多了反应时间,应对起来并不那么吃力。

    取不得巧,那就硬攻。

    宁玦不再注重出剑的速度,而是运用孤鸿剑法,变幻招式,举一反三,将每一剑都击得出其不意。

    找到这个切入点,鬼面人再对上他,显然越打越吃力。

    他们料不到下一剑会击在哪里,击向谁,就算反应再快也难防,于是一时之间,节节败退。

    江湖对战,是有讲究的。

    不管一对一、一对二,还是一对多都可以,但必须提前讲清楚。

    然而当下,江慎儿不讲规矩,趁着宁玦专注应对鬼面人之际,双手执伞向前,准备偷袭压制。

    宁玦余光扫到,心头一惊,连忙闪躲,但对方到底是伞仙,速度很快,他闪避不完全,后肩位置被伞骨尖端划伤,拉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他嘶都没嘶,一剑下去,将江慎儿的九彩灵犀伞砍掉一半,眸光阴沉。

    对这种鬼祟做派,宁玦不耻,同时也诧异江慎儿这般名声赫赫的江湖前辈,竟半点不在乎闲言闲语,偷袭这等不耻自辱名声的事,她做得毫不迟疑。

    怪不得江湖四大高手之列,她身居微末,原来是人品拉了分。

    江慎儿心疼地望着自己手里的断伞,久久不能回神,等抬眼再看向宁玦,神色沉肃带着恼怒。

    她开口命令:“所有人!上前将人给我拿下!”

    “是!”

    ……

    白婳跟着茶铺老板郭忠赶路一半,听到伙计们传信,说是江慎儿从西门离开王府,公子带着陈复一行人沿途阻截。

    于是郭忠带着她立刻改变脚程方向,一路往西门那边赶。

    远远地,就见不少百姓从远处避乱遛逃,郭忠随便抓了个过路的小贩,询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怎么都在跑。”

    小贩神色忧忡:“你们也别往那边走了,不知是什么人在和天玑阁的人在打架,舞刀弄枪的都见血了,两波人都在拼命,不跑难道赔上命给他们助兴啊!”

    说完,小贩拂掉郭忠的手,步伐加快,顺着人。流继续往安全地带赶。

    白婳心中焦急,担忧公子安危,但郭忠却在犹豫要不要带她继续向前。

    “阿芃姑娘,再往前走怕是危险了,宁公子交代我一定守好你的安危,若你遇险,我没法交代。”

    若是之前,白婳可能还听得了动劝,可方才听小贩将对战情况描述得那么具体,见红见血,心中骇然,只恐宁玦遇险。

    “郭老板,求你带我过去吧,我只远远看看情况如何,绝不做任何涉险举动,行吗?”

    郭忠理解她的用心,别说她担忧宁公子的安危状况,就是他自己,此刻同样惴惴不安,怕陈复落了下风,两人这么多年的兄弟交情,曾也一起出生入死过,眼下看着兄弟涉险而自己只能苟且旁观,他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思及此,郭忠答应道:“好,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但提前说好,姑娘绝不可以身涉险。”

    白婳认真点头。

    两人继续逆着人。流向前。

    陈复带着一众兄弟拦下天玑阁的支援队伍,这是第一道阻碍,而宁玦独身一人去与江慎儿交手,那才是计划的关键。

    白婳跟着郭忠先见到陈复。

    见他带着兄弟们一同应对,还算可以应付,郭忠神色凝重稍微减轻,但白婳不是。

    她提醒:“郭老板,我们再往前走走吧,公子是一人对战,我实在放心不下。”

    郭忠迟疑,这时,陈复远远吩咐了声:“郭忠,你带着几个弟兄过去支援宁公子,我这里少几个人依旧可以应付。”

    听到这话,郭忠下定决定,回复陈复,也算答复白婳道:“好,我们这就去。”

    等他们匆匆赶到时,就见宁玦在以寡敌众。

    眼见他执剑与两个鬼面人对招,而一把伞形暗器从侧边朝他直直击去时,白婳没忍住大声提醒道:“公子小心!”

    宁玦顺利从三方攻击的旋涡里脱身,脚步向后撤开两步。

    目光循着声音向后望去,确认真是白婳,他先是诧异一怔,而后气势汹汹质问说:“谁让你们带她过来的?谁做的事?”

    郭忠在后垂目,悻悻不敢言。

    白婳关切看着他,眼眶隐隐发红:“公子,你受伤了……”

    第54章 第54章掐住命门

    眼见宁玦以一对多,被五六人合围,郭忠蒙上面罩,带着支援的弟兄们一并加入战斗。

    白婳听从叮嘱,避战离得远远的,帮不上忙的同时,更不能成为碍事的累赘。

    她手中紧握着公子送她的佩剑,原本对打打杀杀毫不感兴趣,更对血腥场面深感排斥,然而此刻,她却无比希望自己能真的会些武艺,好为公子助力帮忙,不然如当下这般眼巴巴地干站着,她实在等得心焦。

    前面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红袖藏锋,场面极度混乱。

    白婳目光紧盯战况,并不能明显看出,场上双方究竟哪边更占优势。

    公子剑术精绝,有攻有退,并不受敌方人数多的牵制。

    而与他对战的红衣女子,眸底阴鸷,红唇刺目,手执残伞,伞骨作盾,挥下的每一招,几乎都甩出致命的气势。

    白婳通过那把残伞,大概猜到对方身份。

    那位姿态翩然的红衣女子,应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伞仙」江慎儿。

    公子千里迢迢寻她,是为调查剑圣之死,费尽心思与她单独对战,关键不在谁输谁赢,而是以此试探她的实力以及用毒水平,好有根据地判断对方是否有谋害剑圣的嫌疑。

    可奈何,江慎儿身边的随从亲信太多,郭忠他们艰难对敌,一时牵制不了那么多人。

    天玑阁的人奋力护主,尤其那两个鬼面人,接连横插一脚,打断宁玦与江慎儿的对战连招,烦扰人得很。

    如此,江慎儿藏着实力,宁玦很难达到刺探的目的。

    原本他以为,「伞仙」作为江湖前辈,赫赫有名,应当比他更注重比试的规矩。

    晚辈来邀战,只要她应了,自是一对一公平且酣畅淋漓地打一次,这是江湖人都该自觉遵守的成规,也应是共识。

    然而江慎儿并不讲究这些,她仗着手底下人多,挥手命令打手一拥而上,完全不在乎以多欺少的名声传出,就如段刈所说,如今「伞仙」不再以江湖人的身份自居,而是作为南闽朝廷犬牙,端着好大的官威,哪里还顾忌什么江湖体面,显然更在意身为上位者的颜面。

    对此,宁玦心中不耻,可又奈何不了她。

    与原计划有出入,继续缠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宁玦寻上门来根本不为分个武功高低。

    他有意抽身,对招时收敛剑锋,慢慢转攻为守。

    江慎儿却开始紧追不舍,将一把残伞使用得出神入化,红色衣袂翻飞间,身上银铃叮叮作响,如清脆的锁魂声。

    白婳目光忡忡,视线紧随宁玦闪避的身影,看到伞身边沿暗处藏锋,心跳提到了嗓口。

    不知是她目光过于关切,还是身旁原先站着的几个胆大看热闹的闲人陆续续全部走远,当下外围围观者只她一人,过于乍眼,江慎儿余光瞥过,自然而然多看了白婳两眼。

    两人视线相交,白婳率先偏过眼。

    江慎儿微微眯眸,在白婳面上短瞬停留,而后视线下移,盯上她手执的那把佩剑。

    这剑。

    真是……好生眼熟。

    江慎儿很快将注意力从宁玦身上转移,冲手下示意眼神,待她对战脱身,两个鬼面人立刻左右拥上前阻拦住宁玦,将他缠住。

    等宁玦劈落剑锋,将鬼面人双双逼退,再抬眼,却不见江慎儿的踪迹。

    他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不好

    的预感,余光外瞥,同时不见白婳的身影。

    ……

    一间密室里,白婳躺在绵柔暖帐的香床上,半睡半醒,意识不清。

    迷迷糊糊间,她好似被人引导着一直在回答问题,口干舌燥,不想出声,但鼻息间嗅到一股异香,这股香味刺激着她的嘴巴完全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

    于是面对询问,不得不全盘合托。

    “你是何人?是何身世?”

    “白婳,罪臣之后,现居季陵姨母家中。”

    “你与剑圣的徒弟什么交情?看我掳走你,他心急如焚,表情那叫一个生动。”

    “只是主仆,没……没有别的关系。”

    “你在说谎!”

    “我……是我爱慕公子,悄悄藏下心意……”

    江慎儿嗤声弯唇,觉得几分有趣。

    她目光睥睨,打量着冰床上的美人,烛光昏暗,冰面晶莹,她一身素白肌肤又嫩又滑,安安静静躺在那,吸引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把。

    但美人明显睡得不好,眉心微蹙,手指轻蜷,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可她那点意识挣扎,是完全没用的。

    就算是武林高手,寻常水平的也很难躲过散魂香的威力,更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姑娘,闻了这香,保准她心里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江慎儿继续问到底。

    “只是主仆关系,他就对你如此舍得?你可知晓自己手里的那把佩剑是昔日剑宗所铸,名为「鸿雁」?那可是天下剑客都梦寐以求的神兵快刃。”

    “……不知。”

    江慎儿收眸一喟:“一个丝毫不通武艺的姑娘,手里却握着绝世神兵,不知这是暴殄天物,还是一切自有缘定……”

    说完,她执剑转过身,思绪恍惚飘远。

    不知忆起了什么,一声喟叹幽重,叹完这一声,她伶仃的背影更显落寞与凄冷。

    曾几何时,这把鸿雁剑也是她的妄念与执着。

    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孤月」与「鸿雁」原是夫妻佩剑,当年剑圣执「孤月」,剑法出神入化,所向披靡,而如今她也握上了「鸿雁」,与他那把正是一对……可是可惜,物是人非,人都不再,旧物又有何意义?

    江慎儿握剑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半晌过去,又慢慢松缓。

    她抬手关上窗,隔绝夜半风凉,回过头,重新看向床上躺着的姑娘。

    冰床虽有疗愈功效,但到底温度偏低,白婳衣着单薄躺在上面,开窗太久容易染风寒。

    方才,她通过给白婳把脉,确认她体内留有残毒,并且辨出那是南闽常见的丹药遗症,于是好心帮忙,借冰床为她排毒。

    至于她为何如此好心,当然不是因为仁心向善,而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一点私心。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有关司徒空的事迹了,细算起来,他不过死了两年多而已,昔日剑圣赫赫声名,如今怎么这么快就从世人心中淡淡消匿了呢?

    他本是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师父已逝,妻子殉葬,世上唯独还有一个徒弟与他牵连。

    这世上能想起他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而在那不多的人里,她肯定会算一个。

    江慎儿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念旧的人,可当年司徒空刺破她的伞,又亲手为她修好后,她不舍得再更换,一直用了好多好多年。然而就在今日,伞身偏偏被他的好徒弟亲手削烂,江慎儿真的憋闷要死,不得不承认,她真是轻了敌。

    冰床上,白婳翻了下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浅眠。

    江慎儿重新走近,准备再问问题。

    “你喜欢宁玦,他也明显在意着你,你们为何不将心意说开,开诚布公呢?”

    白婳出声低弱,完全被药效引导着袒露心事:“表哥派我故意接近公子,是为寻机探得孤鸿剑招,我目的不纯,心怀贰心,不配得公子真心相待。”

    江慎儿并不惊讶,又问道:“你表哥是谁?”

    白婳胸腔起伏,顿了顿才回:“季陵归鸿剑堂的堂主,荣临晏。”

    江慎儿眉头一挑,淡淡言道:“季陵荣家……我听说过,当年荣家祖辈为御用皇商,司徒空与荣家一个老头关系不错,见对方喜爱钻研剑术,便教给他几式孤鸿剑招,听说后来还大方地给了那老头半本剑谱,如今这是如何?荣家后辈子弟贪得无厌,白得了便宜还不满足,又开始觊觎孤鸿简谱的全章吗?”

    白婳只能回答自己知晓的事,故而这个问题,她缄口没有应声。

    江慎儿继续道:“你若真心喜欢宁玦,在表亲与爱慕郎君之间抉择,应该会选后者才是,或许,你还有别的顾忌或者苦衷吗?”

    白婳被窥心事,唇角颤了颤,随后眼角浸出眼泪,喃喃回复说:“我嫡亲兄长在京做官,被人陷害入狱,若我能帮助表哥拿到孤鸿剑招,助力他在大将军王摆设的擂台上拔得头筹,表哥便有机会成为大将军王面前的红人,走上仕途之路,如此我们朝堂有人,兄长的困境或许可解。”

    江慎儿思忖一番,自言自语说:“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大燕国朝局动荡,新帝登基后,首先解散革除了绣衣卫,司徒空死了,段刈辞官,如今宁玦在京的势力微弱,靠些旧交恐怕也只能保证你兄长在牢狱中少受苦楚,若想脱罪,确实还需官职更高一阶。”

    想到什么,江慎儿忽的眼神一亮,开口出主意道:“若是宁玦登擂拔得头筹,得王爷看重,岂不是也能帮你?”

    白婳沉默半响,额前冒汗,支支吾吾回复:“我……我怕公子得知真相后,会怨怪我刻意接近,目的不纯,将我厌弃,我……不敢赌……”

    真是拧巴。

    江慎儿啧舌摇了摇头。

    这些年轻人,洒脱无畏的程度居然还不如他们老一辈。

    想当初,她一眼看上了司徒空,痴迷他俊美无俦的皮囊,迷恋他以一敌百的剑法,更慕强地想要与他相识,结果打听得知,他早已成亲有了发妻,她不甘心,直接上门找上宁柳宣战,要与她争抢一夫……

    往事不可追,年轻时冲动莽撞,无知无畏,也有点不要脸。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荒唐事,倒是不后悔,但多多少少有些臊得慌。

    到最后,心中徒留一丝感怆。

    司徒空不在了,宁柳也陪他去了,江慎儿自问自己,若换做是她,有没有撞棺殉情的勇气,或许有,也可能临时犯怂,她不知道。

    收回思绪,江慎儿叹口气,看向白婳睡得不安稳的睡颜,罕见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

    年轻时,江慎儿曾与司徒空有缘结伴同行,自然从他口中听闻过不少他那位天赋异禀好徒儿的事,司徒空爱徒如子,为其操碎心,一会儿怕他过于孤僻没朋友,一会儿又担心他不跟女娃子玩,等将来长大后容易被漂亮姑娘骗感情。

    江慎儿喜欢与司徒空聊天,哪怕他聊的是她根本不在意的事,依旧会听到格外认真。

    因此,她对宁玦是了解的,最起码,相比他了解自己,江慎儿了解他更多。

    很多年前,司徒空与她说起过,自己平生有三大心愿:

    一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二是将孤鸿剑式发扬光大,三是能亲眼看到徒儿成家。

    第一个愿望,司徒空需要的人不是她。

    至于第二个愿望,他自己就能独立完成。

    唯独第三个愿望,司徒空到死没有实现,那是他闭眼前,依旧心怀遗憾的事。

    江慎儿眼神黯淡了瞬,随后将手中的鸿雁剑重新放回白婳手边,站起身后,她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如果没有外人助力推一把,还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要彼此憋瞒心事多久,既如此,倒不如由她来做回好人?

    就当是为完成司徒空的第三个心愿。

    如今也不能说是心愿了,更准确说,是遗愿。

    ……

    一波来历不明的悍匪,趁夜闯进虢城,不杀不掠,唯独将天玑阁前前后后围堵得水泄不通。

    其中有擅用毒者,提前潜入天玑阁厨房,在饭菜中下了迷药,之后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破了天玑阁的大门。

    进门后,匪徒们将天玑阁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地寻人,过程中难免将其他牢房暗室里的犯人放走,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最后趁天亮前安然退出城去。

    第二日,天玑阁入夜被袭一事传遍大街小巷,甚至惊动了南闽皇帝。

    小皇帝无法容忍悍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造次,尤其天玑阁还是他看重的情报组织,于是气恼之下连发口谕,急召江慎儿入宫,同时命令成王领巡防营三千人务必彻底剿清匪徒。

    在巡防营整装出城之际,先前伪装成悍匪的茶铺伙计们换回平常装束,与官兵们擦肩而过,不动声色重新潜回城中,继续商量寻人计策。

    几人围桌,面色皆严肃。

    陈复率先开口:“我们原计划本是全程低调行事,没想到如今连南闽皇帝都惊动了,是我办事不利,没提前安排周到,竟叫阿芃姑娘陷入险境,眼下不知安危。”

    闻言,郭忠面色愧怍更深,他黝黑的一张脸耷拉着往下垂,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复老弟,此事与你无关,怪我才是!是我带阿芃姑娘过去的,之后却一门心思对战,全然忘记管顾阿芃姑娘。”

    说完这话,郭忠小心翼翼觑看宁玦的面色。

    自从阿芃姑娘失了踪影,宁公子脸色便一直沉得骇人,浑身更散着低温冷压,叫他不敢搭话,更不敢与他对上眼神。

    陈复没接话,九秋在旁宽慰众人道:“阿芃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如今我们可以确认,她并没有被江慎儿关在天玑阁内,如此,江慎儿肯定另有谋算,既然她还想要利用人,便不会随便害了阿芃姑娘的性命,眼下她定是安全的。”

    宁玦心情烦郁,惴惴难安,原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但九秋一番言语,还是叫他沉重的心事稍微松缓了一些。

    宁玦表态道:“不怪你们任何人,你们都是为我拼杀奔忙,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弟兄们的辛苦付出,九秋说得对,阿芃一定不会出事。”

    郭忠与陈复对视一眼,稍稍安心,但他们两个大男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宽心的话来。

    这种时刻,还是要看九秋。

    九秋附声:“我们再等等吧,江慎儿行事诡怪,连南闽皇帝的口谕召见都敢不应,不知眼下在筹谋什么,说不定这次都不用我们主动去找,她筹谋好后没准会给我们传来消息。”

    九秋这话,自然是劝慰成分居多,但没想到居然真的会一语成谶。

    到了傍晚,几人刚刚没什么胃口地吃过晚饭,前后从堂屋出来。

    宁玦刚下台阶,就见一个茶铺伙计举着手臂,执着什么往里跑,他一边脚步加速,一边气喘吁吁大声喊道——

    “门口有人射来一封书信!箭矢上带着天玑阁专属的日月刻印!”

    话音清晰传进众人耳朵里,郭忠率先一惊,诧异茶铺竟然已经暴露,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说:“把信拿来,快!”

    宁玦接手,拆掉箭矢,将信展开。

    信上内容很简单,不过三列字。

    「想要人,孤身前往城外的栖梦山庄,到时我会满足你的心愿,与你单独一战。江慎儿亲笔。」

    显然,这信是给宁玦的,且字里行间透露着威胁,还有主导全局的自负感。

    陈复也看了信上内容,谨慎言道:“公子,小心有诈。”

    宁玦将信合叠,攥在手中,沉沉出声:“原来被人掐住命门是这种滋味,头一遭体验,倒是新鲜。”

    第55章 第55章同床同寝

    虢城城郊,一片火红的枫树林后,倚溪傍山坐落着一个占地百亩的僻静山庄。

    山庄建成时间不短,但附近村民并不知晓山庄的主人是谁,但看其富贵气象也大概猜得出,其主人身份一定非富即贵,更何况这里本就是都城天子脚下,达官权贵遍地都是。

    若只因阶级悬殊,倒不至于叫村民们对栖梦山庄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最主要的是,曾有村民亲眼见过,夜黑人静之时,山庄里运出过死尸,还不止一具……

    于是村民们纷纷猜测,那死人要么是府内犯事的奴仆,要么是被虐待致死的丫鬟。

    山庄里闹出过人命,却从不见官兵寻来问责,村民们因此生出忌惮之心,觉得山庄里一定住着位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哪敢多嘴往外说。

    惹不起,躲得起。

    平日里,不管山庄里闹出多大的动静,附近村民一概捂住耳朵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绝对不主动靠近沾腥,招惹是非。

    原本是很平常的一日,一大清早,村落茅屋上方升起炊烟袅袅,各家各户忙着准备早饭,好吃饱有体力去田里林间干活。

    就在这悠宁安静之际,栖梦山庄方向忽的传来躁乱喧嚣的动静,像是出了什么事。

    人都爱看热闹,但不是什么热闹都能随便看,栖梦山庄在村民眼里是洪水猛兽般的存在,寻常人家哪敢轻易靠近,只怕受到牵连。

    但村中百十口人,难免有一两个胆子大的。

    听到打斗动静越来越响,两个好事的年轻后生偷溜到村外,躲在嶙峋巨石后,悄摸地抻长脖子往山庄正门方向张望。

    他们没敢距离多近,只是远远瞄看,却很巧地亲眼目睹到刺激一幕。

    只见地上瘫倒的山庄护院不少,剩余站立的几人,对敌气势不足,步步向后退撤。

    他们并肩排成防御姿态,每个人手里都执长刀,刀尖对准前方来势汹汹的白衣剑客。

    显然,地上那群护院都是剑客打伤的。

    今日,他是栖梦山庄的不速之客。

    下一瞬,那剑客突然提剑向前,气势如虹,很快突破了门前最后一道防线,冲门而进,快出重影。

    山庄护院们见状霎时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刻拔腿追阻。

    视野有限,双方进了院后,情况进展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等了很长一会儿功夫,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门口才重新有了动静。

    十几位护院从山庄里跑出来,关严正门,谨慎戒防,两个体型最膘壮的站在最前,目光如隼,环视左右,似乎是在确认那剑客在外是否有接应的同党。

    躲在巨石后面的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都默契觉得剑客以寡敌多,胜算很少,估计此刻已经被擒拿下,或者被杀掉了。

    毕竟在这栖梦山庄里,见血的事可发生过不少。

    两人担心惹祸上身,万一被误当成剑客的同伙就遭了,于是赶紧弯腰弓背,往后退撤,尽量降低存在感。

    真是多事之秋。

    眼下这个混乱节骨眼,还是闭门不出最安全。

    ……

    另一边,宁玦一人一剑孤身闯入主院,面容冷肃,剑锋先前,一副挡我者死的架势,直叫江慎儿那些手下神色露怯,只敢举刀壮胆,却不敢真的上前靠近。

    若容他继续闹下去,不仅栖梦山庄失了面子,恐怕天玑阁的颜面也将荡然无存。

    如此思量,江慎儿有点坐不住了。

    原本她是想杀杀宁玦的威风,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结果如今骑虎难下,情形失控,她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出面调和沟通。

    她依旧身着一袭招眼的红衣,裙衫样式较上次那件区别很大,但在宁玦眼里都是红衣,分不出区别,唯一明显察觉不同的是,这一回,她并未执伞。

    虽然江慎儿那把九彩灵犀断念伞是被他亲手削坏的,但堂堂伞仙,不至于只有一把趁手的武器,眼下她空手而来,显然是没有马上对打的打算。

    宁玦眯了眯眼,不再剑尖直抵,他目光冷淡扫过,开门见山问:“我的人,在哪?”

    江慎儿身子歪扭,站在阶上,毫无体态端庄。

    她眼神向下睥睨,懒洋洋回道:“我想……我该提醒你一句,眼下白姑娘在我手里,你对我是什么态度,便决定了我对她会是什么态度。”

    江慎儿语气刻意冷下,在后辈面前,自得端住前辈身份。

    宁玦听到她说出“白姑娘”三个字后眉心一拧,不知江慎儿是如何得知白婳的真实身份。

    难道是对她用刑逼问了吗?

    或者还有其他手段……

    想到这儿,宁玦关心则乱,面显急色,重新执剑向前,直指对方喉咙。

    “你若敢伤她分毫,我定荡平你的栖梦山庄。”宁玦警告开口。

    “是嘛,动到你的心肝了?”

    江慎儿勾唇浅笑,红唇惹眼,花枝乱颤。

    她一步步迈下石阶,挑衅走到宁玦面前站定,不惧不怯身体前倾,竟主动将自己的喉咙触上他冰冷的剑尖,似乎并不怕他一个手下不稳,将她封喉索命。

    剑客的手自然是稳的,可即便她赌他不会轻易伤人,喉咙作为身体最脆弱的位置之一,她敢如此赌命,也是够疯的。

    宁玦眼底闪过意外之色,眉心拧得更深,目光探究落在江慎儿脸上,若有所思。

    毋庸置疑,眼前这个女人诡计多端,城府极深,若她真想伤及无辜要了白婳的命,何必多事给他传信,还特意将他引至此地,单独相见?

    宁玦心生疑窦,觉得此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江慎儿一定还有别的图谋。

    他道:“天玑阁不亏是天玑阁,情报打探得够灵通,既然你早将我们的身份来历都探摸清楚,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寻上你的来意?”

    江慎儿眸光淡瞥:“你想打赢我,打赢伞仙,以此搏得江湖地位,震扬名声。”

    宁玦轻嗤一声,开口不留情面:“前辈匿迹江湖,甘愿成为南闽朝廷鹰犬,还有什么所谓的地位。”

    江慎儿不计较他话中带刺,停顿片刻,将话题拐得生硬:“你师父,有跟你提过我吗?”

    宁玦眼神一凛,心起防备。

    他还未向她问及师父的事,倒反被抢先一步。

    所以,这是有意的试探,还是别有用心?

    宁玦看向她,一时捉摸不透。

    ……

    白婳慢慢睁开眼,望着头顶的白色幔帐,生出一股迷茫。

    她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后头晕目眩,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按摩了下眉心,努力想叫自己思绪恢复清醒。

    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一一零落,她想起自己上次有意识时,是从沉睡中转醒,当时她惊讶自己怎么会睡在一张冰床上,而身边还有个女人正恻恻盯着她看。

    那女人的面貌是眼熟的,白婳想了想,认出对方是谁,此人就是与公子对战的伞仙,而自己则是被她趁乱掳走的。

    她没有力气出声,嘴巴艰难动了动,含糊不清吐出两个音节,之后两眼一闭,又重新睡了过去,直到此刻再醒,她都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又身处于何地。

    缓过神后,倒是不觉身体不舒服,反而浑身轻盈盈的,如同气血被打通一般畅意。

    先前她有过被药迷晕的经历,醒来后都是头痛难忍的,眼下如此身子爽利,着实有点奇怪。

    或许,是药量轻了?

    她正捉摸着,见门口有人影晃动,一时紧张戒备起来。

    很快,两个紫衣打扮的婢女推门而入,两人一前一后,低眉靠近,前一个为白婳端来净面的脸盆棉巾,后一个则提来备好的餐饭。

    她们都不说话,沉默着冲白婳欠身行礼后,作势上前帮她梳洗。

    白婳下意识拂手推拒,眼神几分滞愣,打量向对方,满是狐疑。

    居然还有人专门来伺候?

    这哪里像是被劫持的待遇……

    白婳疑心很重,行止谨慎,看了看眼前那盆清澄的水,再看婢女手中提拿的食盒,不仅怀疑饭菜有毒,水里也藏着猫腻。

    她不吃,不碰,态度坚决。倘若对方用强,她没有武艺护身,自是没有拒绝余地的,但幸好,两个女婢见她不肯配合,并未执意如何,再次起身欠礼后,躬身退下了。

    见两人真的离开,白婳松了口气,只是依旧心有余悸地心跳突突。

    她抬手捂住心口,坐在床上慢慢平复一会儿,忧忡难平。

    环视一圈陌生的室内环境,是寻常的卧寝,但装潢较华丽,明显不像关押犯人的地方,她不明白伞仙前辈将她劫来此处的用意何在,还有,公子久寻不到她的下落,如今一定急坏了吧……

    正想到这儿,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她余光瞥到人影,立刻躺下装睡。

    嘎吱一声,木门敞开,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可以明显感知到推门的力道很急很粗鲁。

    白婳心头一紧,不知是女婢去而复返,还是江慎儿亲自过来审她,想到伞仙前辈那双美丽又阴恻的美人眸,白婳肩头不忍轻颤了下。

    她背着身,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精神紧绷之际,一道焦急略微发哑的熟悉嗓音,击中她的耳朵,也稳稳砸落在她心头。

    是公子。

    听到他的呼唤,白婳的心潮仿佛一下子便安定了。

    她撑身回头,看清宁玦的眉眼,确认自己不是惊恐之下的幻听后,眼眶不自觉湿润发了红。

    “……公子。”

    她声音夹带哭腔。

    明明已经在尽力控制了,可还是抵不住心头的无助感迅速蔓延,连带喉口都泛起酸涩,她好委屈,好害怕。

    却在最脆弱之际,转身看到他。

    两人目光相对,白婳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后想也没想,身子前倾将宁玦紧紧抱住。

    “我昏睡时都发生了什么……公子是如何找到我的?伞仙前辈在哪,这里是她的地盘,到处走动着她的亲信,很难对付的,公子可有带帮手一起进来?”

    宁玦安抚轻拍她的背,知晓白婳情绪紧张时就会如此嘴巴不停,喋喋不休。

    缓了会儿,他回复说:“别担心,江慎儿的目标在我,眼下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准备公平且认真地单独比试一次。伞仙是江湖四大高手之一,与她正式一战,我没有绝对能赢的把握,所以双方事先签下生死状,无论是生是死,比试结果如何,亲友盖不追究。我也与她说好了,不管后面怎么样,比试完都放你安然离开,她亦承诺应允。”

    白婳保持抱他的姿势不变,安静消化着这番话。

    她听出公子云淡风轻的口吻下,藏着你死我活、刀光剑影的凶险,一时不安更甚,惶惶难安。

    难道公子为了试探伞仙前辈的虚实,准备搭上性命安危吗?

    白婳心头一紧,忙慌张问道:“剑圣死因是与用毒相关,公子与伞仙前辈兵戈相对,能试探出什么……”

    宁玦回:“将她打得彻底招架不住时,她自会用出看家本领来保命,只有将她逼到绝境,她才会忘记伪装。”

    公子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口吻竟如此轻飘飘,好像除了探究师父死因的真相,世上便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人或事。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她珍惜他的命。

    白婳神情凝重,她知晓自己是劝不动的,涉及剑圣之死,公子向来少一分理智。

    她急切再问:“公子有几成把握?”

    宁玦回:“伞身宽大,天生克剑,加之江慎儿本身就是佼佼前辈,我与她对战,她死我活的概率为,七三。”

    她七,他三。

    活的几率只有三成……

    白婳心头一乱,将人松开,神情带着一丝恍惚。

    宁玦又说:“若我凶多吉少,不必费力带着我尸身渡海回故土,只需将我随便找个地方火化掉,装一小瓶骨灰带回大燕即可,之后就撒在岘阳山上的林间吧,唯独那里有我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我在那里,会待得安心。”

    白婳鼻头好酸。

    这番话彻底击破了她的坚强防线,她忍不住再次掉下眼泪,生离死别在前,她心头好像骤然空了一块。

    怎么会这样……

    只是一觉醒过来,怎么情形就变成这般了。

    她是不是还没有清醒?

    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实在太过真实,若非分离在即,公子岂会对她显出脆弱的一面,他分明就是在与她作最后的叮嘱与告别。

    白婳拉着他的手臂,泣声道:“公子,你不能有事,你……你还没有正式收徒呢,剑圣苦心孤诣钻研出的孤鸿剑法,你难道要让它失传于世吗?如此,你岂不是更对不起剑圣的师恩?”

    “事出紧急,我没办法,除非……”

    他欲言又止,眼神沮丧。

    白婳此刻心软得一塌糊涂,忙追问:“除非什么?”

    宁玦看向白婳真情流露又带挽留意味的眼睛,轻抿了抿唇,开口道:“比试在两日后,明日还有一天的时间,我可以将孤鸿剑式前后两篇都教授于你,避免恩师精绝剑法失传,但不知你愿不愿意,又肯不肯帮我了却一桩心愿?”

    有些话不必明说,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宁玦向她确认的,不是习不习剑,而是能不能要人。

    白婳有点心慌,垂目难语,耳尖红热。

    宁玦并不勉强,眼神却黯淡下去。

    然而这时,白婳忽的拉上他的手,目光纠结又挣扎。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勇气下定决心的,却在理智回笼前,冲动言辞脱口而出。

    白婳:“我愿意。”

    宁玦凝着她,眉心先是一蹙,后又舒展开,确认问道:“真的愿意?这不是做戏,更不是儿戏,我教你孤鸿剑法,前提是……”

    白婳早听过这话了,当下一鼓作气勇下去,接话道:“前提是,彼此无间亲密,我知道。”

    她或是觉羞,省了前半句话。

    而宁玦的原话是——同床同寝,我会对你无间亲密。

    第56章 第56章要得到她

    傍晚,江慎儿在栖梦山庄尽地主之谊,摆设丰盛筵席,好好招待了宁玦与白婳一顿饭。

    江慎儿单独坐主位,宁玦与白婳一左一右,分桌跽坐。

    身着紫衣的女婢们个个面容姣好,她们排成一列,依次垂目步入主堂,身姿袅袅地将温好的酒水落盏。

    江慎儿带着笑脸,开口介绍道:“听闻你们到了虢城后,还未好好品味过南域的美食,我山庄里的大厨师傅做菜水平可不输外面的知名酒楼,还有这特调的南烛酒,有养生补气之效,你们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宁玦举杯回应,白婳没有动作。

    后日便是两人的生死之战,然而此刻,签下生死状的两个人面上皆是云淡风轻的平静,只有旁边未直接参与的白婳,忧心忡忡,满面凝重,根本吃不下东西。

    她不明白,面对生死,两人是如何做到如此无所谓的态度的。

    江慎儿关注到白婳,目光略下,恰好视线相对,她含笑问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白婳摇摇头回:“是我胃口不佳。”

    江慎儿建议道:“可用酒水开开胃,这酒不烈,还是温和的,空腹喝下也不会不舒服,反而能带来畅意。”

    白婳点点头,饮下半杯酒。

    宁玦瞥向她,眼神隐隐担忧,她向来一杯就倒,酒量十分有限。

    所幸,这南烛酒还算温和,适合她喝,虽然一口气饮下多半杯,但脸色并未显出红晕,眼神也依旧澄明。

    宁玦收眸,自己也饮了一杯。

    江慎儿打量向白婳说:“阿芃姑娘神色凝重,食不知味,是在为后日的比武而忧愁吧。你宽心就是,虽然我们签下了生死状,但那不过是个固定流程,到时不一定非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放心吧,你家公子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她。

    白婳心中清楚,伞仙前辈或许只当后日的比试为寻常的切磋,可公子一定会全力以赴,知难而上,不达试探目的绝不罢休。

    加之两人的武艺实力相差不多,待针锋相对时,彼此皆用出看家本领,生死攸关之际,为了自保,谁还会手下留情?

    若真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没有人会慷慨当那个自我牺牲的善人。

    江慎儿又打趣宁玦说:“看来她是真怕你丢了性命,在她眼里,你不如我。”

    宁玦语气平淡:“谁更胜一筹,后日便知。”

    这句话生硬硬地硌进白婳耳膜里,她心头忍不住又是惶恐一跳。

    伞仙前辈态度并不激进,而公子却明显气势汹汹不饶人。

    她没有插入对话,听伞仙前辈继续启齿:“若明天是我活于世间的最后一日,我想赶去大燕京歧的郊野一趟,可又想路程遥远,一日不能抵达,瞎折腾也没意义,倒不如舒舒服服留在栖梦山庄里,睡上安逸一觉。你呢?若明日是你的最后一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闻言,白婳也移去目光,看向公子。

    宁玦端起酒杯正仰头饮毕,落下杯盏后,他先是顿了顿,而后目光抬起,锁向白婳。

    他字字清晰道:“我想娶她。”

    白婳目光一怔,心脏惶恐的乱跳陡然变成慌乱的跳动,突突突……她藏在裙下的手指紧紧掐着肉,一时无法冷静平复。

    江慎儿手捂到嘴边,弯着眉眼轻笑出声,眼底尽是新鲜起兴。

    她道:“你这回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正好,我这栖梦山庄里也好久没有添喜事了,不如明日给你们送去喜服和合卺酒,你们对着天地拜一拜?”

    这是玩笑话,宁玦未予回应。

    江慎儿不再盯着宁玦,而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瞅向白婳,笑吟吟开口:“阿芃姑娘觉得如何?你忠心为主,难道不想在这生死紧要关头,了却你家公子最后一桩心愿?”

    前辈的调侃叫白婳无所适从,她脸颊上很快浮起异晕,原地不知所措。

    只是一直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白婳心里给自己打气,深呼吸终于坐正身子,目光先前。

    结果,就正好与宁玦视线对上。

    她不知公子看了自己多久,还是正巧刚刚瞥过,两人对视刹那,白婳浑身都是浮躁的,于是自然想起几个时辰前,两人在房间里的单独对话。

    “同床同寝,无间亲密。”

    对于此事,两人刚刚似乎已经达成共识。

    可最后并未完全说定,门外便晃过身影,是山庄婢女敲门传话,言道主人有宴请之意。

    于是两人不得不中断交谈。

    之后,宁玦神情自若,面上一副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从容,而白婳则情绪外显,压抑不住地心绪起伏。

    宁玦过于云淡风轻,叫白婳不禁怀疑,自己认为的共识会不会只是会错意的一厢情愿?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直至方才,宁玦亲口言明自己的遗愿是娶她。

    娶。

    是她想象之外的一个严谨又正式的用语。

    白婳呼吸放缓,不知该如何表态。

    好在江慎儿并未追问到底,她目光左右逡巡于两人之间,心里大致有了数,之后红唇弯起弧度,轻飘飘语气再道:“瞧我,问的什么糊涂话,你们郎有情妾有意,还需我在旁边撮合什么?”

    这话一出,白婳窘迫更甚,她脑袋再次低下去,心想,显得小家子气就小家子气吧,她可不愿顶着一张大红脸任人打量盯瞧。

    宁玦回应一声:“前辈还是收心多想想自己吧,我们后日如何比试?你的伞被我劈坏了,眼下没了趁手兵器,前辈是换一把新的,还是公平起见,我也不用剑了?”

    江慎儿:“剑圣的徒弟不用剑,你比的什么武?彼此都不用兵器……你当是过家家吗?你只管用你的,使出你的真本事,不然可在我这儿讨不到便宜。”

    好心当成驴肝肺,宁玦不再多话了。

    这顿饭安静吃到最后,江慎儿没再挑什么话头,宁玦与白婳自然不会没话找话聊。

    临散场前,江慎儿冲着宁玦道了句:“你朋友们一直在我山庄外逗留,鬼鬼祟祟,你多留两日的消息,尽快传出去吧,不然双方动起武,这事就闹得不愉快了。”

    宁玦面上并未显出异色,应了声:“知道了。”

    其实他来之前已经与陈复几人交代好,待他独身闯入山庄后,他们便偷偷潜伏在暗处,伺机驰援,做好接应。

    他随身携带着两枚信号弹,一红一绿,红色代表情况危急,一经放出,便需他们立刻破门援助,至于绿色那枚,则是代表处境安全,情况尚在可控范围里。

    原本也想过江慎儿会先礼后兵,但眼下看来,她似乎只有礼,并未有兵戈相对的打算。

    散席后,宁玦站在院中放了一枚绿色信号弹,确认今夜留宿山庄,给陈复他们传去安全的信号。

    江慎儿迈阶而下,走到他身边告知说:“明日我不在山庄,要回城内一趟,陛下召我,我这架子不能端得太大,但你们不能出去,就安安稳稳地在庄子里住下一日,有什么需要随时唤来婢子即可。比武在即,生死未知,有什么想的盼的,要抓紧时间做啊。”

    说这话时,她眼神不太正经地左右扫,眼底含笑,也含着拉丝的暧昧。

    至于这丝,自然是缠在宁玦与白婳之间的。

    江慎儿走了,她随从的婢子们也一并跟着离开,院中紧跟进来几个粗衣仆妇,安安静静进入堂间后有序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剩饭。

    宁玦带着白婳离开。

    他们被安置住在偏院,就是白日里两人相见的那个院落,在主院之后,不算偏僻,但很雅静。

    路上,两人走在庑廊里,夜风习习,宁玦步伐迈得很慢,有意迁就着白婳的步子。

    他有话想说,但没有立刻启齿,认真琢磨着措辞。

    半晌过去,终于言道:“如果我观察得没错,偏院里只有一间卧房,今夜我们只能住那里。”

    白婳早就知道了,她低声应:“……嗯。”

    宁玦又道:“要不然你睡床上,我睡地平,拔步床很大,地平足够宽敞,到时我铺上席褥也可以对付一晚。”

    白婳唇瓣动了动,鼓起勇气说:“地平凉,公子后日就要正式比试了,别因寒意侵身,影响了比试结果。”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

    宁玦深深看了她一眼,脚步没有停,他吸了一口气,心跳鼓急,浑身血液有了沸腾的架势,掌心发起热来,呼吸更慢慢变沉。

    他没有言语回复,却主动牵上白婳的手,肩并肩向前,脚步似乎加快了一些。

    白婳跟得费力,两步赶他一步,一副很忙慌的样子。

    裙裾摆动如被风拂起的青绿荷边,漾动着生动的曲线,偶尔还会露出小截白皙的脚踝,比新鲜的藕段还嫩。

    ……

    两人不是没有睡过一张床。

    但先前的情况特殊,是两人航海在船上,遇到暴风雨天气,因她害怕雷声,公子与她同床而眠,是为了守护与照顾,与眼下情境相比,情况差别很多。

    之前是应急方案,如今却是……自愿同眠。

    床幔放下,白婳简单洗过漱后率先躺上床,犹豫过后,还是褪下外衫,浑身上下只剩一件轻薄小衣。

    已经答应同床同寝,无间亲密,她努力克服心中羞耻,闭了闭眼,把藕粉外衫从被子里丢出来,丢到脚边。

    没过一会儿,宁玦也从浴室里出来了。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外衣留在了浴房,靠近床边后,他主动弯下腰,伸手拉住被子一角,力道不大,试探地掀起来一些。

    白婳没有排斥表现,自然翻身往榻里挪了挪,给他留下足够宽敞的空间。

    宁玦上床后没有言语,先是平躺片刻,盯着房梁出神,而后猛地一个翻身,双臂撑力,覆压到白婳的身前,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她神情没有显出明显的诧异,但多多少少是惊了惊。

    做这种事,即便事先早有心理准备,可临到头来,紧张是难免的。

    两人心跳鼓动剧烈,又因相挨紧贴,几乎震到了一起。

    白婳伸手轻抵上他胸膛,启齿唤他一声:“……公子。”

    这是她对他最寻常的称呼,平日里没有听过千遍也有几百遍了。

    从前当是寻常,可眼下再听这声‘公子’,只觉听出了百转千回,柔情绕水的意味,磨得他耳膜发酥。

    宁玦一只手伸向下,尝试托起她的腰,膝盖同时往上顶,试图帮她分膝。

    白婳紧张屏息,整张脸连带脖子几乎全部红透。

    幸而窗外月色朦胧,烛光未点,满室昏昏,他看不清她脸红将要滴血的窘态,唯独只能与她明亮的眼睛相对。

    她眸光盈盈,好美,眼底夹带着紧张、慌乱,以及隐隐不安的情绪。

    而宁玦的眼底,则是晦暗漆黑一片,直勾勾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贪婪与侵占。

    今夜,他势在必得要得到她。

    第57章 第57章媚眼如丝

    山庄外,接到信号的陈复等人并未立刻撤离回城,而是原地候等,担忧里面情况生变。

    郭忠蹲在陈复身侧,目光从山庄正门方向收回,压低声音开口:“宁公子放了安全信号,可为何迟迟不带着阿芃姑娘从里面出来与我等汇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陈复思吟片刻,猜测回复:“两人应该暂时安全,但公子想办的事还未全部办完,估计在办成前,不会离开栖梦山庄。”

    九秋也参与了此次支援活动,略微思忖,出声道:“眼下山庄里外看守森严,连只外面的蝇虫都飞不进去,更别说容得外人探听消息……依我看,宁公子他们今夜恐怕都不会出来了,不如我们两两轮班看守,到明日再看具体情况如何?”

    陈复考虑一番,觉得这样安排的确周到,于是交代郭忠道:“我们交替轮班吧,后半夜我来守,你带着兄弟们先回城去休息,若后半夜真有情况,我会发信号弹通知你们,若无状况发生,你们便明天白日再来换我。”

    说完,又看向九秋,此刻她女扮男装又刻意在面颊与眼周附近涂了遮掩原肤色的黄粉,本来靓艳的俏丽俊颜被遮了多半光彩,但依旧漂亮。

    九秋从容与他对视目光,浅浅弯唇,冲他笑了笑。

    陈复将视线偏开,难免显得有些刻意,他看向身侧,补充言道:“郭忠,你带九秋小姐一起回去,今夜大概相安无事,我单独留守便可。”

    郭忠刚要应声。

    九秋抢先一步道:“我一同留下吧,若你犯困打盹,困得挨不住时,我在还能多双眼睛呢。”

    陈复板着脸,并不好说话:“我不会犯这种低等错误,你听话回去睡觉。”

    九秋不为所动,还故意倾身往前一凑,几乎与陈复面对面相挨咫尺。

    陈复瞪她,她笑意依旧,唯独眯了眯眼睛,带着几分调皮的狡黠。

    “陈公子不会以为我提议留下是为了与你单独相处会儿吧,你放心,我心思清白得很,不过是关心阿芃姑娘的处境安危,绝无旁的不安分心思。”

    她身上香味钻鼻,陈复呼吸不由紧了紧。

    两人相挨这么近,即便夜黑,他依旧能一眼看清九秋颌颚偏下位置黄白肤色泾渭分明,显然是方才出发紧急,她容貌衣着伪装匆匆,没有来得及涂匀。

    陈复收眸,不想被人看了笑话。

    他瞥了眼旁边一脸吃惊看热闹的郭忠,沉声吩咐道:“郭忠,你带兄弟们先走,等明日辰时再过来。”

    郭忠回过味来,赶忙应声。

    怪他木讷,先前只看出宁公子与阿芃姑娘不是寻常的主仆关系,却从未多想过自己兄弟身边也有桃花运。

    九秋姑娘长得也是叫人难挪眼的漂亮,就算跟天仙般的阿芃姑娘比,其实也不差多少,要说唯一的不足,就是太瘦了些。

    这样浅薄地比较两个姑娘过于无礼僭越,郭忠汗颜,不再多想了。

    他向外挥手,轻声传话,一行黑衣人很快消失在浓浓夜色里,薄雾遮影,隐踪匿迹。

    等人一走,陈复眼神变凶,他不容自己在九秋面前弱下气势,于是面无表情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又抬起她的下颚,拇指指腹一下下地蹭过那条没有涂匀的黄白分界

    线。

    九秋下意识想躲,陈复虎口箍住她,言道:“别动。”

    “你……”

    “脸上涂的什么,姜黄粉?”

    九秋意识到什么,面露窘迫,她向后避退,却挣不开陈复的力道,先前有恃无恐的挑衅劲头悉数收敛,眼神求饶地看着他。

    陈复眯眸,将人放开。

    九秋被他指腹上的茧子磨得又痛又痒,被放开后先是缓了两口气,之后抬起双手,捧了捧自己娇嫩的脸,心里暗骂他一句不懂怜香惜玉。

    同时,又忍不住因为方才的碰触而隐隐耳热。

    其实她与很多男子都亲近过,其中曲意逢迎,逢场作戏的居多,像眼下这般,只因距离挨近便引她心惊肉跳的,陈复是第一个。

    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特别给劲的男人,让人……很想睡的类型。

    在九秋这儿,可没有什么羞耻心可谈,她不自缚枷锁,只要自己快活。

    夜很暗,两人蹲身在树影后,若不出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有风拂过,带起枝头叶片沙沙飒飒的响音。

    陈复目光向前,对九秋道:“让你回去睡觉你偏偏不,你盯过梢吗?睁着眼熬半夜你觉得很容易?”

    九秋坦然回他:“知道不容易,所以才想留下陪你。”

    陈复眼底诧异闪过,没有作声回话,他不知要回什么。

    半响过去,九秋以为这个话题算是掀过去了,这时候,陈复忽的突兀启齿:“你待会儿要是困了,就枕在我肩上眯一会儿,你这瘦弱身板,盯梢熬不住的。”

    这话刚说完,九秋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直接侧身歪头,右朵贴上他的左肩,靠个实在。

    陈复瞪她。

    九秋眨眨眼回:“怎么办?我现在就困了。”

    这话……

    她实在有点无赖了。

    陈复脸色变了变,拿她没办法,咳了一声清清嗓,而后身姿摆正,目光重新向前,没有严斥她离开。

    九秋安心枕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弯了弯唇。

    陈复心绪难平,被她靠着的那侧肩膀显然有点僵,不是他动不了,而是紧张无法动,继续与她这么相挨待下去,后半夜估计是更难熬了。

    ……

    栖梦山庄,偏院主屋里,蜡烛全熄,只余透窗而进的夜色清辉,洒在地板上。

    听从庄主交代,这两日偏院附近不留下人伺候,于是守夜的婢子纷纷撤走,还周到地将院门关得严严实实。

    宁玦与白婳并不知晓有这样的安排,动作时还有收敛,生怕动静太大惊扰向外。

    宁玦倒无所谓,但顾及着白婳的薄脸皮,他亲吻时都不敢太用力……

    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身子皆是烫热的,相互挨贴,彼此渡温,不知是谁暖了谁。

    室内幽寂,无人言语,于是亲吻吮唇的啧啧水声格外明显,宁玦听得享受,而白婳整个脸完全红涨起来。

    她闭眼,仰头,肩头没忍住地轻抖。

    宁玦尽量温柔,压着亲了会儿,怕她憋闷难受,于是搂着她腰窝环抱她向侧旁翻了个身,顷刻间,两人姿态骤变,她上他下,亲得更加火热分不开。

    良久,一吻终毕。

    白婳气喘吁吁,唇红颊晕,嘴角连丝。

    她身上薄衫在蹭动中有一侧已滑落肩头,当下衣衫不整,半褪不褪的样子格外显风情。

    宁玦眸沉如渊潭,定定看着她,伸出手,勾起她鬓后垂下的一缕碎发,环绕在食指上,玩了会儿,又帮她别于耳后。

    白婳眼底一片水光潋滟,泞泞潺潺。

    对视间,她察觉宁玦的掌心力道托稳在她腰窝上,似乎有进一步动作的打算。

    她紧张吸了口气,心跳生慌。

    宁玦看着她,承诺言道:“明日,我便将孤鸿剑招的全部剑式全部武给你看,与你……再毫无保留。”

    白婳声音带哑又含一丝浅淡的悲伤:“后日公子即将临面生死难关,万一结果是坏的,我是说万一……我不愿公子在最后时刻留有任何遗憾,公子想要的,只要阿芃能给,我愿意全部献出。”

    这番话,白婳出自真心。

    起初接近宁玦时,她目的只为探寻孤鸿剑招的隐秘,而如今,眼见潜伏任务马上完成,她心底却是空落落的无所依托。

    因此时此刻,她心里清楚,两人亲密无罅的拥吻皆与谋算诡计无关,而是情不自禁,两厢情愿,无可救药……

    她自愿成为他的人。

    宁玦身子向前抵,抱住她,纠缠更紧,同时动情回应说:“我只要你。”

    两人重新吻到了一起。

    宁玦埋首在她脖颈间,呼吸粗沉地吮咬她的耳垂,另一只手从她松垮垮的衣摆探进去,摸上浑圆。

    白婳眼睛瞬间睁大,接着又轻轻眯起,眼神有点空,茫然失措,肩头抖得越来越剧烈。

    宁玦没有一味只求自己舒服,察觉白婳的不适,他停止抬头,关怀询问:“难受了?”

    白婳有点委屈,明明开口是抱怨,声音却娇滴滴得不行:“公子可以先一个再一个地来嘛,先亲吻,或者先……那个,不要一起。”

    “那个?”宁玦带点散漫的语调问,好似假装不知,故意逗她。

    白婳偏过眼,解释时支支吾吾:“就是,就是……摸我。”

    她话音很低弱,但两人交颈贴耳,此刻再轻微的声响都能彼此听清。

    宁玦轻笑了声,沉沉沙哑,开口时坦然又带点歉意:“抱歉,我喜欢……边亲边摸,很有感觉,也叫人上瘾。”

    这话真直白。

    但是口感上瘾还是手感上瘾呢……

    白婳好奇,但绝对不好意思问出口。

    她脸颊难控升温,觉得自己好像跟着公子变坏了。

    白婳再次喃喃,声音蚊蚋般不清:“我不喜欢那样,又磨又痒。”

    宁玦将手伸出来,抬放在两人眼前,食指与拇指相互摩挲过,确实有种很粗粝的感觉。

    沉默片刻,他自我反省道:“怪我从小练剑,执拿剑柄太勤,磨得指腹个个生出薄茧,还弄得你不舒服。”

    其实也不是次次都不舒服的。

    白婳羞于回想,但事实的确发生过。

    先前她在邺城被方伦迷晕劫走那次,公子用手帮忙,多亏了他手上带茧才让她惬意泄了身。

    既在危难之际得过好处,又岂能于安逸之时表以嫌弃。

    白婳觉得,不能这么做人。

    宁玦见她愣神有点久,两指伸前,在她面前晃了晃,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白婳重新看向他,表情十分诚恳,同时带着好似刚刚做了某种决定的坚决。

    宁玦更不解。

    白婳没出声,只主动牵上他的手,两人掌心相贴,与她的五指葱白嫩如柔荑相比,宁玦手心粗糙得简直如同风干过后的粗粮饼。

    五指相扣时,手感更分明,依旧如同与一张砂纸互相磨砺。

    白婳没放开,或者选择退缩,她身子向前倾去,引着宁玦的手从下往上寸寸挪移,不是隔着衣衫的那种,而是她在外,他在里。

    宁玦有点会意她的意思,可又不敢确认,只得眼神询问。

    白婳无声点点头,只是寻常看着他,可映在宁玦眼里,此刻她却实实是一副媚眼如丝的娇妩模样。

    宁玦只觉口干舌燥:“你……”

    托住的同时,白婳阻了他的声:“阿芃……愿意。”

    第58章 第58章完全接纳

    这种事,两人皆懵懂,初尝时青涩莽撞,进行得并不算顺利。

    床幔帷帐内,两具烫热的身躯相贴半响,彼此气息火热喷薄,可正事却始终没有做成。

    “确认是这吗?”

    这个问题,宁玦起码问了有三遍了。

    前两次,白婳都是点点头,很快给予肯定回复,然而宁玦埋头半响,就是挪进不顺,绷得太阳穴直跳,眼底一片暗晦沉红,甚至不禁苦恼怀疑,这地儿……到底对不对?

    白婳同样不舒服,被钓得不上不下,她腰身微弓,脚趾紧蜷,已经在竭力忍羞配合了。

    宁玦低首压在她颈边,声沉道:“不会一直找不对,只是

    每次正好对上,你便叫痛,我不敢继续。或许……我们一鼓作气直接进说不定就能事成?”

    白婳听得惧怯,眼睫轻颤,忙摇头阻道:“正常情况下不会那么疼,有人给我讲过,如果很疼就是不对,公子再试一试,我会听你的话,好好配合。”

    她话音乖觉,俏丽的脸庞红光满面,好似浸在蜜罐里刚刚出来,连带吐息都是甜的。

    宁玦眯起眼,捏挑她的下巴,捕捉到这句话的重点,问她:“谁与你讲过这事?”

    问出声的同时,宁玦脑海里烦躁冒出一张脸,一个名字——荣临晏。

    他早清楚,白婳与她那位表哥有情,甚至两人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只需向荣家的下人简单套套话,便很容易知晓。

    白婳是知礼闺秀,起初与他接触时,就算是碰碰手或者搂一搂都会弄个大红脸,显然是未通情事的,然而荣临晏对她,心思却未必单纯。

    因为孤鸿剑法,荣临晏对他心存忌惮。

    而宁玦也因为白婳的缘故,越来越觉得荣临晏碍眼。

    两人离开季陵后,他与臧凡并没有断联系,两人飞鸽传书互相通信,通过臧家镖局暗中观察着归鸿剑堂以及荣临晏的动向。

    上一封从季陵来的信,是前日收到的。

    那时宁玦正为白婳失踪一事感到焦头烂额,得到传信,展开查看,得知荣府管家几次出行采买婚嫁摆宴的物品,似乎是在准备喜事。

    另外,还有一事。

    大将军王身体因病抱恙,原定的比武对擂之日向后推迟,会在十日后正式开启。

    宁玦对擂台比试不感兴趣,闻信后,只略微琢磨了琢磨荣家的小动作。

    白婳还没回去,他们就开始准备婚娶事宜,难不成是提前掐算着时间,准备来个双喜临门?

    思及此,宁玦心里不屑冷嗤一声。

    凭他也敢妄想得到白婳?竟还自以为是地做着一边仕途亨通,一边迎娶白婳的春秋大梦。

    真是可笑至极。

    他一定想不到吧,自己魂牵梦绕之人,即将在他人身下承欢,与其灵肉合一。

    察觉宁玦盯向自己的视线愈发灼灼,白婳心头不安更甚。

    显然,他还在等她回话。

    “是,是……”白婳一时语塞,回答不出。

    怪她大意,刚刚没过脑子,想到出发前付威夫人特意与她讲过一些男女情事,便直接脱口而出了。

    付威是归鸿剑堂的副堂主,表哥的左右手,有着这层牵扯,如何能向公子坦然告知。

    思绪急转,白婳脑筋变通,临时想到说辞,忙应付开口:“是我一位已出阁的闺友,她嫁了人,回门后与我闲聊言道,都是姑娘家的私密话,公子莫要追问了。”

    她谎话扯得不高明,遮饰时也慌慌张张。

    不过倒是学聪明了,怕继续露馅,便干脆叫他不要再问。

    这算什么道理?被审问的人有权利叫停?

    罢了,就算他是残暴酷吏,也不忍对着身下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严肃苛问。

    他抬手摸摸她的脸,又压下指腹掐了掐颊肉,回味触感后,换了话题,将人放过。

    宁玦:“不问了,可眼下怎么办,我难受得要命。”

    白婳顶着一张红透的脸,攀搂他肩头,轻声主动询问:“不如我们……再试一试?”

    宁玦与她商量:“能不能别一碰就哭啊。”

    白婳垂头窘迫,心想,有些事她又无法单方面控制。

    虽然担心自己做不到,但她还是配合点点头。

    宁玦重新覆身,双手攥住她手腕,而后十指相扣,又猛地高举过头顶。

    白婳紧张吸了一口气。

    “别害怕。”宁玦又开口,少有的耐心十足。

    虽然知道这股气该由她自己鼓,但还是想尽力温柔,让她安心交付。

    他双臂撑起,保持睥睨姿态,慢慢占据全部的主导。

    白婳不忍嘤出一声,撑的。

    宁玦眉头锁住,呼吸变沉,动不了。

    也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她要哭的架势如何也不会叫他真的无动于衷。

    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已经到头了,再继续下去恐怕要伤了她,眼下僵持在这里最安全,之后如何,关键靠她。

    白婳显然惧怕很深,眼眶发红,慌乱要往上缩。

    宁玦箍住她腰,不许她退。

    “你说的,试试。”他嗓子发哑。

    “不试了……”白婳简直想哭,她刚刚是真的觉痛了。

    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如同案板上翻了白肚的鱼,被人翻来覆去来回烧煎,如今皮焦肉绽,身下还被撕开了口子。

    白婳打了退堂鼓。

    宁玦太阳穴绷得紧,放柔语调,请求她道:“这样,我太难受了,感觉浑身血管都要崩开。”

    话音落,他神情间闪过几分恍惚,眼底不清明,嘴唇紧抿,眉心也拧得很深。

    见他这般模样,白婳又瞬间不忍心了。

    两人身体连着小部分,稍微一动便牵制全身。

    眼瞅她额前鼻尖因方才一番折腾浸出一层细密薄汗,宁玦伸手,用指腹帮她将汗滴抹干净。

    那股熟悉的,带点摩挲感的痒意从鼻尖漾开,连带着下面的牵扯一同给她刺激,一时间,白婳只觉浑身都被带过一阵无法言说的酥麻。

    并不是不舒服,而是身体如同坠入深渊,失重感席卷,却又久久坠不到底。

    回过神后,白婳认真道:“公子,我不想见你难受,我……我可以忍一忍,你尽快好不好?我从小就比别人更挨不住疼。”

    她为他鼓起勇气,一脸悲壮地开口,话音实在可怜兮兮。

    宁玦额前汗珠滚落,砸到她脸上,唇边,有点靡艳。

    四目相对,沉默半响,宁玦没有应话。

    这种快活事,他不想她煎熬苦恼地挨受过去。

    他叹了声气:“给你嘴边抹蜂蜜,你偏要当它是辣椒,还要往外呸呸呸。”

    白婳觉得他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又不知怎么反驳,于是干脆不言语。

    “能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疼就掐我,别舍不得。”

    这种时候,他还不忘逗她一句。

    “……嗯。”

    听她应了声,宁玦拉起她的手搭上他肩头,开始伏身,看她脸上皱起的表情快到一个极限时,立刻收敛力道。

    肩头被她指甲抠着,估计要见血。

    宁玦嘶了声,口吻沉沉:“掐我倒不留情。”

    白婳这才察觉,赶紧松了松手,眼神抱歉。

    宁玦恶劣对她,故意说:“要我停也行,你求我一声。”

    白婳很配合:“公子饶我。”

    宁玦要求高:“换个称呼。”

    宁玦?宁公子?

    据她所知,公子并未有小字,所以也没有什么别的称呼叫出来会显得更加亲切些。

    但他刻意这样问了,心里一定有一个期待的答案。

    白婳绞尽脑汁琢磨半响,想到一个,可又不太确定,只能碰碰运气开口:“求主人……放了我。”

    这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百转千回又黏糊,叫人听后耳朵直生躁。

    宁玦脸色陡然变得很奇怪,白一阵红一阵的,耳尖更是滚热起来,显了红温。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准确答案,刚刚无非就是随口一逗,结果不成想,她开口直给刺激,如同干柴之上浇油燃火。

    主人……真不知她脑袋瓜里想的什么东西!

    白婳一脸无辜地眨眨眼,不知所措,更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叫公子再次黑了脸。

    所幸结果是好的。

    宁玦给了她一个不予计较的眼神,而后偏过眸,缓了缓,竟真的干脆抽身出来。

    之后给她盖好被子,无声无语地下了床,披上衣服,直往水房方向走。

    白婳躺在锦褥上半趴着回神,就算拔了塞,腿还合不拢,更没力气讲话。

    宁玦在水房里面耽搁的时间有点久,原本白婳还想等他出来,再说两句话,可等着等着,困意袭来得猝不及防,她眼皮很快

    沉得掀不开。

    于是,没等到他去而复返,白婳保持趴着的姿势,盖着被子睡了过去。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她睡得很沉,都不清楚了,只知道第二日醒过来,浑身黏腻腻的好不舒服。

    昨夜宁玦一定是睡在她身边的,但此刻床上屋内都不见他的身影。

    抬手摸了摸旁边的锦褥,没有余温存留,可见他出去得很早。

    白婳捧了捧脸,过了会终于醒了盹,她没有着急出门寻人,而是先去水房净洗身子。

    那个黏糊劲,她一会儿都受不了了。

    ……

    两人在席宴上已经明确推拒了江慎儿要送喜服喜酒的热情提议,然而白婳刚从水房出来,就见有三个女婢子前后依次进院,每人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红木托盘。

    前两个木托盘上都盖着金纹红布巾,显然放的是新娘装与新郎服,至于最后那一盘上,没有遮挡,明晃晃地吸人目光,正是一壶合卺酒与一对嵌宝金瓯高足对杯。

    白婳有些苦恼地收回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赶巧,宁玦这时侯从外面回来了,他手里同样有东西,但不是托盘,而是食盒。

    进门后,宁玦目光落在领头的女婢身上,开口含讽:“大清早的,不想着给我们送些吃食,倒是知道惦记着没用的东西。”

    女婢低眉顺眼,躬身言道:“主人卯时已出庄子,临行前特意吩咐我们要将这些送来,请公子姑娘收好。”

    宁玦问:“她还有别的话吗?”

    女婢如实摇了摇头。

    宁玦不耐烦,朝她挥了下手。

    对方会意,在妆奁镜台边放下托盘,带着身后另外两个女婢一并退出门去,离开偏院。

    宁玦没看那些东西,动作自然地将提来的食盒放到桌上,仔细将一盘盘食物取拿出来。

    “山庄里厨房不小,做饭师傅也多,天南海北的风味都能做,既然我们来了虢城一趟,我想自然该体验体验当地风味,于是问出他们谁做地方菜做得最好,又叫那位师傅多做了几道拿手招牌,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看得出来,对方确实是一展厨艺了,每个菜都带花样,显然都是极费功夫的。

    只是荤食居多,白婳没什么胃口。

    白婳:“我想吃些清淡的。”

    宁玦又打开食盒最底一屉,从里面端出一个青花小瓷碗,递到眼前白婳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碗冒腾热气的白米粥。

    “他们南域人惯喝咸粥,我没让他们给你做,借用了一口锅,给你做了碗甜的。”

    白婳有点惊讶,回应说:“公子何必费那个事,我不挑的。”

    宁玦询问:“所以,你是喜欢喝咸粥?”

    白婳摇摇头,如实道:“当然还是甜粥更好,只是这样不是麻烦嘛……”

    宁玦:“合你口味便不算麻烦。”

    米粥甜糯糯,白婳因为他这话,心里也不由温热热的。

    两人一同用食,期间偶尔搭话闲聊,你一言我一语。

    直至白婳主动问道:“公子准备何时教我习剑,我们饭后歇一歇就开始?”

    宁玦筷子一停,看她两眼,眼神带点严肃:“再等等吧。”

    白婳“啊”了一声,不明白这原本都说好的事儿,怎么又重新待定了?

    “公子难道是反悔了,不打算教我了?”

    宁玦反而比她更有理:“你答应的事也没做到。”

    白婳怔了一怔,表情复杂,忙反问说:“怎么没有做到?昨晚我们不是已经……”

    具体完整的描述,她讲不出口,话刚刚到嘴边,脸就已经先红了。

    宁玦端着饭碗往前倾身凑了凑,声音压低几分道:“那哪能算?你知不知道自己诚意有多不足,说要与我无间亲密,结果却连我的二分之一都没接纳,你说,这剑式要我怎么教?”

    白婳瞬间睁大眼睛,一方面因为宁玦这话实在露骨,另一方也着实感到诧异。

    怎么可能呢?

    她已经被撑成那样要死不活了,却连一半都没有吃下。

    要是完全进入,她会不会死啊……

    第59章 第59章拜过天地

    两人对峙,宁玦就是无赖不肯承认昨日成了事,并以此为借口,拒绝教习白婳孤鸿剑法。

    白婳气恼放了筷,眼睛溜圆瞪着他:“学不学剑招并不紧要,反正我也是没有武学天赋的普通人,但公子不可言而无信,这样有违君子行径?”

    宁玦回视过去,语调轻飘,口吻慵懒地反问:“谁要当君子,我可从没自诩过,再说,昨夜我们的确没有做到无间亲密的程度,最起码在我看来,原本还能更亲密的。”

    他目光慢慢升温,盯得白婳脸颊一阵红热。

    她忍下羞意,偏过眼,抿唇有点恼。

    宁玦又问一句:“不对吗?”

    白婳抬头,表情生动,像是不愿忍了,抬手直往他胸口砸落拳头,连砸了两下。

    不够解气。

    再开口,声音含着忿忿,又隐隐带着点委屈。

    “请公子随我过来。”

    宁玦挑眉,不知道她卖什么关子,起身跟去。

    其实刚才与她斗嘴不过是逗逗她,已经占过身,怎么不算要了她?眼下,她完全有资格得知他孤鸿剑法的秘密。

    并且,他也愿意告诉她。

    “好了,别气了,我刚刚……”

    话没说完,白婳引他到床榻边站定,顺便截了他的话:“公子掀开看看。”

    她视线落在榻面上,宁玦目光跟过去,有点不解其意。

    当下,床面还没来得及收拾,两个菊花药枕随意搭连,锦缛表面被蹭出无数的褶皱,被子也没叠,软塌塌堆在一处,像是朵被蹂躏过的牡丹花,加之轻薄床帏也散在塌边,整体看过去,显得十分凌乱。

    宁玦伸手迟疑,不知道要动哪里。

    白婳提醒道:“掀被子。”

    宁玦看她一眼,收眸照做。

    被子堆叠遮挡的位置上还突兀盖着一块白手帕,在花团锦簇的褥面上很招眼突兀。

    宁玦目光自然被它吸引,也很快意识到,白婳示意他看的就是这方帕子。

    他伸手过去,见白婳没言阻,心道自己想的大概没错。

    他拇指食指扯住帕子一角,轻松一掀,映目一抹乍眼的红。

    这是……

    宁玦怔了下,旋即很快想明白。

    这是清白姑娘家与夫君第一夜同房时身子会落的红。

    宁玦有点没想到,是因为昨夜进行地太克制,程度太浅,他以为那样就不会。

    白婳看他拿着帕子沉思,眼圈慢慢泛红,声音细若蚊蚋:“公子还说我们不算亲密过,可我身子已经因你落红,这难道还不算嘛……”

    原来方才委屈的源头是在这儿。

    宁玦看她要哭,心下生慌,惶急之下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开口道了句:“我教……”

    白婳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

    其实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矫情了,但她就是不喜欢昨夜之事在公子心里完全不占分量。

    于她而言,那与同房是无异的。

    可公子事后表现得那么平静,面对她时,还言简意赅只回了两个字——我教。

    这算什么意思?

    好像在他眼里,彼此身体亲密与学习剑招之间是交换关系。

    白婳是想得到他的孤鸿剑招,可最终决定松口同意,并非出自私心,而是因为他与伞仙比武凶险,生死难定,她为成全他的不留遗憾,所以才愿鼓足勇气放下闺阁女儿家的羞耻心,与他无媒而合。

    这个决定下得很艰难,但她不后悔,只是不想一番澄明心意,被当成可交换的条件。

    那样,她会觉得不值。

    宁玦见她久久不语,想了想开口:“要不现在就去教你?孤鸿剑法全谱一共七十九式,前四十式不成秘密,不少与宁家有缘的江湖朋友都曾习得过几式几招,甚至还有人得到过完整的剑法前谱。但后谱里面的三十九式就不寻常了,那是宁家家族秘传,除了宁家人,只传关门弟子,代

    代向下,弘扬孤鸿,这才算得江湖中最正宗的剑门。”

    白婳瞥他一眼,带点赌气意味道:“我既不是关门弟子,也不算宁家人,怎么学?”

    宁玦拉过她的手,认真回:“经过昨日,你当然已经算是我的人了。”

    白婳不稀罕,她心里还带着小脾气,当下口齿伶俐,罕见咄咄逼人:“如公子所言,昨日我们不算无间亲密过,更没有经过正式的婚娶,为何能算?还是说,只要被宁家传人碰过身子,就有资格探究孤鸿剑法的隐秘?若是如此,万一有风流公子处处留情,那孤鸿剑法后半章的秘密岂不成了广为人知,其他江湖人士想要探秘也不必费旁的力气,只需派个美人,计谋一施,轻易就能得手。”

    这话脱口而出,白婳都没意识到,她自己不就是所谓计谋里的细作美人?

    闻言,宁玦表情严肃了些,他首先替师父解释:“师父对师娘感情始终如一,至于我,更不会行事轻佻风流,如今孤鸿剑法只传了两代人,尚不存在你说的情况,之后我的弟子,只会被要求得更加严苛。”

    白婳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有对长辈不敬的嫌疑,涉及剑圣的名声,公子没有直接恼她,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她垂下眼睫,自知有点僭越,很快收敛气势,也顺便从理直气壮的一方,变成了心虚掩饰的那个。

    宁玦看她一眼,眼神不带责怪,寻常对话而已,他没那么多禁忌。

    白婳不说话,他也不说。

    僵持中,他不动声色将沾了红的手帕叠好,收到自己衣袖里。

    白婳没注意到,等她后面想到这茬事时,目光在榻上扫视一圈没有寻到,便猜到是宁玦拿走了。

    那又不是什么宝贝东西,应该丢了扔了,或者真要收起来也得先洗洗吧。

    她忍不住地脸热,伸手想要回来,却不直说,因为不好意思。

    宁玦挑眉,故作不解:“什么?”

    白婳气鼓鼓的:“公子留那东西做什么?”

    宁玦也不掩饰是自己拿了,回复她:“纪念。”

    白婳耳尖一烫,又没话说了。

    宁玦开口:“你放才说,因为没行过仪式,自己还没资格看孤鸿剑招,其实在儋州时,我们已经在宁家祠堂里一起给我师父师娘敬过香了,他们养育我,教导我,与我父母无异,如此,我们只差拜过天地。”

    白婳没吭声。

    宁玦自顾自起身,走到一旁柜架前,柜架中层放着山庄女婢送来的喜服,他展开新郎的那件,大红铺开,细节都有,款式不俗,尺寸也与他合宜。

    衣服搭在臂弯上,宁玦询问白婳:“如果临时的仪式简陋点,你能不能接受?”

    白婳与他眼神对上,略微一愣,此刻他眼底熠熠生辉,带着平日不曾有的光亮。

    “我……”

    在她迟疑之时,宁玦已经将放着新娘衣装的托盘带过去给她瞧,确认尺寸依旧合适,宁玦眼底期翼更甚。

    敬了高堂,拜过天地,再喝下合卺酒……能在特殊情况下完成这些,当算礼成了。

    白婳手中攥着喜服袖边,心跳砰砰。

    她问:“如果我不应,这会是公子的遗憾吗?”

    宁玦回:“忘记江慎儿问我时我说的了嘛,如果生死由命,那我最后的心愿就是——娶你。”

    白婳没有再犹豫,伸手抱住他。

    ……

    夜色降临后,两人在屋子里点了好多根蜡烛,有穿堂风拂进来,昏黄的火舌扭姿摇曳。

    白婳与宁玦一前一后都换上喜服,红光衬得人脸如晕,两人相对一笑,对碰过后共同高举酒杯,饮下了合卺酒。

    这酒不烈,很温和。

    上次江慎儿宴请他们时,白婳就已经尝过了。

    之后是拜天地。

    宁玦左手拿着两个垫子,右手牵着白婳的手,走到空荡荡的院落里,站定在最清辉的月光下。

    彼此又是对视一眼。

    自从换了新装后,两人总是忍不住的相互看来看去,因为好看,因为心暖。

    宁玦收眸,将垫子放在地面石砖上,左右各一个。

    两人默契伸手,相互扶持着屈下膝盖,手牵着手,一起跪在垫子上。

    身上喜服衣尾层叠在一起,被夜风拂着,宛如流霞飞动。

    宁玦仰头,郑重启齿:“月明皎皎为证,今日与卿共赴鸳盟,不因时移,不为境迁,无论外事纷扰,吾心向卿,矢志不渝……”

    两人相牵的手更握得紧了紧。

    白婳也开口:“任风雨如晦,十指紧扣,险阻同渡,共祈安康。”

    两人对望一眼,目光重新向前,叩首拜过。

    礼成,宁玦不愿耽搁,准备立刻展示剑招给她看。

    白婳小声提醒他:“还没夫妻对拜呢……”

    宁玦笑了,眼底不再似沉渊,当下看去,只罕见如漾动水波的暖池。

    如果两人真有机会,正经的婚娶仪式他一定会补给她,眼下这些,是为叫她安心,安心得到孤鸿剑招的秘密,也安心与他紧密牵连。

    相对着拜过,宁玦表情郑重其事。

    起身后看白婳的反应,见她还算满意,宁玦问:“事不宜迟,现在教你。”

    确实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眼下已经是傍晚,剩下的三十九式剑招又那么隐秘,估计不好学,说不准要熬个半宿。

    可如此,耽搁了休息,会不会影响公子明日的比试?

    白婳将顾虑说出,宁玦叫她安心:“放心吧,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时间很快,何况除了叫你剑法,今夜我们还有别的正事要做。”

    白婳只往正经事上想:“还有什么正事?”

    宁玦:“待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

    白婳原本很担心,后半章的剑招对于她这样没有习剑基础的普通人而言,会不会太难记下。

    结果,亲眼看到公子一招一式刻意放缓速度地完整舞完,她细心地很快发现了关键。

    其实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前半章与后半章的剑法内容,并非断裂完全没有关系,而是一一对应,像是首尾相连的意思。

    譬如脚步吧。

    前几式是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呈丁八步,等到后面几式,则是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完全相反过来。

    还有手臂挥剑的方向,先是左肩下沉,意在蓄势,后又右臂坠肘,满月弯弓……

    总之,孤鸿剑法后半章是变招不变本,她根本无需从头到尾死记硬背,只要记住规律,就能从前到后全部推演出来。

    怪不得孤鸿剑法后半章的剑式传授要求那么严格,非家眷与关门弟子不可外泄,原来是因有这规律存在。

    若外人得知其中关窍,很快通过前章内容推出后三十九式的剑法,那嫡传一派将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没了门槛后,很快,名扬天下的孤鸿剑法将变得泯然不稀奇。

    思及此,白婳顿时有点不安了。

    若是后半章的剑式内容很难还好,她做不到全部记全,是有心无力。

    可眼下,她已经知道了剑法的秘密,也琢磨出了规律,身心背负的压力显然更多。

    首先面临的选择就是,要不要为了兄长的安危,去辜负心意之人的信任。

    她若不做,兄长恐怕有生命危险。

    可若做了,公子势必要成不肖门徒,有愧剑圣剑法传授的信任,之后要如何立世自处?

    白婳觉得,自己的心要被掰成两半了。

    ……

    舞完剑,宁玦脱下喜服去水房洗了澡,出来后,白婳又进去洗。

    等两人都收拾好,面对面坐下,一时竟无言。

    屋内太安静了,白婳待得不自在,主动找话聊:“公子明日就要与江慎儿比武了,她今早清晨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山庄,是不重视,还是怕了?”

    宁玦弯唇一笑,对她道:“伞仙顶着江湖四大高手之一的名声,其实主动上门挑战她的人不少,她这两年是低调半隐退江湖了,可前些年却是十分好战,就可查的战绩上,你可知她有几胜几败?”

    白婳好奇问:“几胜几败?”

    宁玦道:“七十二场生死大战,她只输过三场,实力当然不俗,不至于怕我一个晚辈。”

    听他这样说,白婳稍微平复的心再次紧揪起来。

    她知道,对于江湖人而言,对决是家常便饭,可她从未见惯过打打杀杀,眼见公子签下了生死状,一副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已经够叫她心惊胆颤了。

    万一真的有事……

    她很怕那个万一

    发生。

    白婳吸了下鼻,主动抱住宁玦的脖颈,发出的音调有些不稳:“公子,你明日能不能别逞强,能避则避,我,我好害怕……”

    宁玦单臂回搂她,轻拍安抚,却冷静回:“生死在天。”

    这四个字一出,更叫白婳心头惴惴,胸腔发闷。

    看她脸色不好,宁玦想宽慰她,于是再次开口:“放心,江慎儿承诺过,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放你走,更何况山庄外还有陈复他们在,一定能接应上你。”

    这番话隐隐有交代遗言的意思,白婳瞬间抬起双手捂住耳朵,不肯再听下去。

    宁玦无奈看着她,抬手蹭了下她鼻尖,拿她没办法。

    时间不早了。

    宁玦看了眼窗外,起身灭了屋内三盏烛灯,而后重新走到白婳面前,弯身将她打横抱起,往榻上走。

    屋内只有一张床,两人当然是一起睡。

    但白婳没有打算再与他做亲密事,毕竟明日有场苦战要打,前一夜怎能消耗体力?

    两人躺上床,白婳正准备翻去一边给他留出足够宽敞的空隙,猝不及防被他拦腰阻住。

    眼神对上,宁玦根本不等,压身便亲。

    “……公子,你,你不休息吗?”

    方才,他不仅自己完整舞完一遍孤鸿剑法,还手把手教习了她,前后算起来,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在运功挥力,怎么会不累。

    白婳有心想让他好好歇一歇。

    然而宁玦并不领她的好意,亲得很凶,只舍得趁着喘息的空隙,才回她的话:“不歇,先办正事。”

    白婳眨眨眸,脸一红。

    她这才恍悟,原来两人对拜时公子就一直惦记在心上的正事,竟是与她行房事……

    思绪很快回拢,她无法继续分心了。

    宁玦气势汹汹,不只索吻,还有触摸,完全无顾忌,与昨晚有所收敛的慢慢探索完全不同,两人穿过喜服,拜过天地,此时彼时比,当然不一样。

    他熟稔褪了她衣衫,往她圆润的肩头处轻咬,却不敢用力。

    隔着衣料没意思,他扯下她挂脖的藕粉胸衣随手丢到一边,五指收张,松弛有度,白婳很快软了腰肢,摆不起来,只觉浑身痉挛发麻。

    宁玦逗她,眼神示意了下,刻意问:“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白婳哪有力气与他猜谜,眼神茫然惶惑,并不接话。

    宁玦自问自答,兴致不减反增,他自己解谜道:“像抓了把软酪奶豆腐,你可曾吃过软酪?那是京歧有名的小食。”

    这不是什么好话,白婳听得出来。

    反应明白后,眼圈发红瞪着他,眼神湿漉漉的,一副受了欺负的可怜模样。

    宁玦盯着她瞧,笑了笑:“我先尝尝看,等之后与你同游京歧,再比较二者口感异同。”

    白婳不懂,他是如何做到如此面不改色,自然而然说出这番话的。

    叫旁人听了,可能还真以为是正经言语。

    白婳脚趾蜷起来,鸦睫也抖颤,她觉得自己手里要抓住什么才能有安全感,于是紧紧攥住蜀锦褥单,扯出无数的褶皱,如石子投入湖面,惊起的层层涟漪。

    很久了,很久……

    可她依旧无法松懈,眼神空空的望着头顶床幔,偶尔有哼声溢出,言语却发出不来。

    当然,除了微弱的哼喃,幽静室内,还有轻轻不间断的嗦吃响动。

    她一手抓褥单,而另一只手抓的,是宁玦的头发。

    软酪,为大燕京歧特色,能在南域虢城品味到,自更是珍物,需得含吃轻嘬,闻香慢舔,才不算辜负。

    第60章 第60章又软又媚

    白婳后颈贴着菊花枕,眼神迷离泛空向上张望,肩头一耸一耸,眼睛更是眯着,整个人像飘在池面上的浮萍,被激流冲涌着起落,而后再起起落落。

    起初当然还是艰难的。宁玦吸取教训,寻了新法子,没再像昨夜那般力争开疆破土要得急。

    松手后,他把人放躺在锦缛上,尝试向下伏低,之后分膝压腿,埋头对她嘘寒问暖。

    白婳起初怔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后,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可很快,经络血液纷纷沸腾,好似马上就要冲壁爆开。

    她大汗淋漓,手脚皆蜷,就这样煎熬着,等身子慢慢融化开。

    今夜的风起得有点大,隔着墙壁门窗依旧听得清外面枝头摇晃,叶片飒飒乱颤的动静。

    只有足够静了,才听得到风声。风声猎猎,水声噗嗤,然而此时此刻,窗外并无雨落,水声是近前的。

    檐下滴雨,恍惚间,白婳想到宁玦今晨说过的话,知道他要求苛刻,于是鬼使神差问了句:“多少了?”

    宁玦撑身稍停,抬头看她,眸底一片暗晦。略微反应了下,明白过来她问的是什么,眸子瞬间更沉。

    他很浅弯了下唇角,先用动作代替回答,而后沉沉回说:“过一半了,该不该夸夸你?”

    白婳脸颊遽然涨红,热上加热,含嗔瞪过去一眼。

    听他的口吻,竟以为她是在邀功吗?

    宁玦好整以暇看着她,她刚刚那一瞪,毫无威慑力,眼神浮靡,带着宛如醉意的慵美,与平日大不相同——端庄不在了,没了束缚,嘴唇一张一合,不管说什么都外露媚意。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对话间,她身子有轻微扭动的幅度,好像是在配合他的节奏,甘愿化身成醉酒白蛇。

    蛇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清楚,可蛇女呢?

    是又软,又媚,又……

    宁玦思绪一滞,陡然想到一个脏词,但用它形容白婳显得过于亵渎。

    然而在他心底最深处就是有这样的劣根,他无法抵抗,着实很爱她浮浪s起来的样子。

    这一点,身体本能给的反应最真实。

    当下,两人抵命纠缠,当真难舍难分。

    ……

    山庄外,陈复还在。

    他安排郭忠与茶铺的弟兄们换了一天班,临到傍晚又重新轮到他,于是再次与九秋结伴,靠近山庄正门口,借着树影暗翳,隐蔽藏身于嶙峋的巨石之后。

    白天间,里面不算有什么异动,只有江慎儿清晨出了趟门,那时是郭忠在盯,于是立刻派了手下尾随跟去,见江慎儿先到天玑阁一趟,而后又换了官轿,去了南闽皇宫。

    她在皇宫里待得时间不短,直至傍晚才出宫,之后,她没回山庄,而是就近在天玑阁歇了脚。

    所以当下,栖梦山庄内防备并不严密,庄主不在,护卫更是少了一半。

    于是郭忠向陈复提议,要不要趁此机会破门而入,万一宁公子被困其中,当下就是闯庄营救的最好时机。

    陈复考虑再三,没有答应。

    一是,他觉得以宁公子的武功高超,不会那么被动,若真是不慎被束,更不会什么动静都没闹出来,安安静静就范。

    二者,若江慎儿以阿芃姑娘为质,强硬逼宁公子就范,那栖梦山庄里外势必戒备森严,绝不会留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所以,双方应是未动干戈的。

    江慎儿确认宁玦不会走,所以非但放心地没有加派人手看卫,还带走了一些。

    这么想,似乎就能对上了。

    九秋在旁,看陈复一副思忖模样,半响还在出神,抬手怼了怼他手臂。

    “你在琢磨什么呢?”

    陈复回神看她一眼,说道:“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眼下江慎儿不在,公子他们应是暂时安全,只是不知道还要继续僵持多久,栖梦山庄表面绮美,实际却是吃人的狼窝虎穴。”

    九秋问:“何出此言?”

    陈复回:“郭忠带人去附近村落找村民打听山庄的事,结果村民们大多防备不言,像是不愿招惹麻烦一般,闭口不谈与山庄有关的事。最后,他们从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口中得知,山庄里经常抬出死尸,来历不明,且官府从不插手去管,蹊跷得很。”

    这话有几分渗人,但九秋听了,面上并无什么异样变化,好似入耳的只是寻常事。

    在三教九流的地方混久了,心理素质自然不错,寻常生生死死的事,不会吓到她了。

    九秋语气平常地开口:“江慎儿是天玑阁的阁主,替南闽小皇帝网罗天下情报的头头,平日有个暗中调查的事不稀奇,就算将人带到栖梦山庄避人耳目地做掉,也不难理解啊。”

    陈复转过头,神情复杂地看向九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尤其在她轻轻松松说出“做掉”两个字时,他眼底探究意味更甚。

    九秋察觉陈复打量过来的眼神,笑笑回视过去:“怎么了?觉得我不像个姑娘家?”

    陈复摇摇头,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以前,你遇到过不少棘手的险事吧。”

    九秋脸上笑意一淡,旋即又恢复轻松:“还好吧,你知道我以前在何处谋生吗?那种地方,表面花团彩绸环簇,实际却是深不见底的吃人血窟,光靠一张脸蛋……早没命活了。身边见惯了生死事,脑子慢慢灵活,心也变得狠了,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把日子过下去。”

    关于她的来历,陈复确实差人打听过。

    她曾是邺城最大花楼的花魁,名声很盛,昔日不少风流客为睹一眼芳容而豪掷千金。

    陈复虽也在邺城生活,但从不涉足花街柳巷,两人没有过交集,故而对她并无印象。

    青楼当然是复杂之地,三教九流大杂烩,恩客不好应对,更别说内里的明争暗斗。

    她能成功混上花魁之位,除了出众的貌美,更要八面玲珑。

    陈复目光在九秋面上扫过,旋即收回,而后不明意味道了句:“这么心狠清醒,怎么当初还能看得上方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九秋有点脸色讪讪,回首前半生,相信方伦是她干过的最蠢的一件事。

    她就傻过那么一次,当是脑袋坏了也好,眼睛瞎了也罢,就连老马都有失蹄的时候呢,她犯一次错不稀奇。

    唯一聊以安慰的是,她没白受欺负,别人伤她一分,她便叫那人血偿来还。

    九秋随意的口吻,好似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好在及时止损了,我亲手结果了他。”

    闻言,陈复瞳眸一缩,眼底闪过诧异。

    他转过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但还是问她一遍:“你是说你杀了他?”

    九秋没遮瞒:“是。”

    陈复蹙眉:“怎么可能……你明明知道,那日是我放的火。”

    九秋还未与旁人讲述过起火后发生的事,她不信任别人,但陈复不同,他是恩人。

    于是坦实回答:“他后来清醒了,你不知道吧?或许前面他是真晕死过去,也可能是故意伪装,等我脱身准备离府时,正好见他半死不活地拼命想往外爬,看他终于扒住了门槛,以为生机在前,我走过去,泯灭他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

    说完,灿然一笑,问陈复道:“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怕的?我是与你实话实说,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不会改变自己要报恩的心思,你种善果,我便是你结的善缘。”

    陈复根本没有觉得她对方伦施以报复有任何错,只道:“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万一被人看到,方言海报仇心切,岂会轻易放过你?他是商会会长,在邺城势力范围极广,若将矛头瞄准你,你根本无匿身躲藏之处。”

    九秋笑笑,觉得和陈复说话挺轻松。

    她回复:“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跟着你们一起上船了嘛,虽然当时还搞不清楚状况,但邺城危险是一定的,海上反而会更安全点。再者说,比起其他人,你更值得我信任,反正大不了再把你救的这条命还给你,咱们算两清。”

    陈复看着她,没言语,她总是喜欢自说自话。

    不过经此,陈复将九秋的来历与接近的初衷全部弄清楚,再面对她时,心里有数,不再防备为先,反而多一分亲近。

    他叮嘱道:“方家别院里发生的一切,你莫要再告知旁人,宁公子那里我不能相瞒,待如实禀明后,我会尽力劝说他留下你。”

    九秋看着陈复,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明显了,回应说:“好。”

    陈复又想到什么,问她:“九秋是你的本名,还是……”

    九秋如实:“我单名一个‘秋’字,‘九’字是花楼妈妈取的,后来用得习惯就当本名在用了。”

    陈复行事谨慎,考虑周到:“保险起见,你最好别再用这个名字了,不如把‘九’字换掉,用你原本的姓氏?”

    如此可以规避很多不必要的风险,并且换掉花名,于她而言应是轻松之事。

    但九秋没有说话,沉默了好半响。

    陈复不知她为何不答,又补充一句:“或者用你母家的姓氏,都可以,只作伪装用途。”

    九秋终于有了反应,她摇摇头,声音有点闷:“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

    陈复已经打听到她籍贯,知晓她并非无父无母的孤儿,不会不明身世,没有本姓。

    可她明明有,却说没有。

    陈复敏锐,猜到其中一定有隐情,但这与他们所行之事无关,他没有探问的立场。

    约莫是伤心事,他罕见在九秋眼底看到了落寞。

    想了想,陈复又开口:“不如以后我就唤你阿秋?不用姓氏,就叫阿秋,朗朗上口还好听。”

    九秋一怔,喃喃重复一遍:“阿秋……”

    没人这么叫过她。

    陈复邀功似的看着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错,被采用的概率极大:“如何?”

    九秋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冷硬的心肠,当下竟觉几分回温。

    怎么她自己没有想到这样两全的法子?

    她平复心潮,答应道:“好。”

    陈复微笑,坚持追问了句:“是不是很好听?阿秋,阿秋……”

    他重复了两遍。

    九秋垂下头,掩饰神情,她不愿外露脆弱,可就是很不争气的,眼尾泛起酸酸的湿意。

    少顷,她声音细弱而轻,回道:“嗯,好听的。”

    以后,她名唤阿秋。

    两人没再言道别的,默契沉默半响后,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山庄门前,此刻月明星稀,门庭冷落,里外都毫无异动。

    神经松懈之下,很容易眼皮发沉,生出困意。

    陈复努力压抑打哈欠的冲动。

    九秋留意到,继续与他搭闲话,消散他的困劲:“你说,江慎儿不在山庄里,宁公子与阿芃姑娘在里面会不会暂时得以松懈,今夜能睡个好觉?”

    陈复想了想,摇头回:“宁公子是心思重的人,眼下接近他想探寻的真相,关键时刻,神经时时绷紧,自是不会松懈分毫的。”

    九秋对宁玦并不了解,更不知他想探寻什么,只是因为她要追随陈复,所以顺带也愿意帮忙出力。

    加之,她对阿芃姑娘印象不错,此事关涉阿芃姑娘的安危,她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九秋担忧轻语:“阿芃姑娘柔柔弱弱,一看就没经过风雨,眼下遭此劫难,她定是惊惧难安,睡不踏实。”

    陈复叹口气:“都睡不成好觉的,你我不也一样,这夜还长,慢慢往下熬吧。”

    九秋不言,同样回应给他一声叹息。

    ……

    长夜过半了。

    可此时此刻,栖梦山庄偏院卧房里,宁玦与白婳确实还未睡去。

    两把干柴,烧了又烧,烈火同样焚了又焚。

    白婳不知道自己失水多少,但坚持到现在确实口干舌燥,嗓子冒烟。

    当然,嗓子干哑,也可能是刚刚叫的。

    江慎儿始终未归,临走前她还特意交代过庄内仆婢勿要靠近作扰,既然她有这份好心,自然不能辜负,于是激荡的全程里,那么多失魂时刻,白婳没有难受憋闷,全部酣畅地发泄了出来。

    四周无人,无论她喊她叫,最多只有宁玦听得到,故而也不必有太强的羞耻心。

    待这次停下,也该结束了吧……

    她躺着正对,趴着背对都各自来过两轮,虽然每次都是堪堪“过半”,没有入完全,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宁玦一会儿严厉,一会儿又鼓励,将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策略,运用得驾轻就熟。

    白婳就这样被他吃得死死的,甚至耳根软地应了他的求,最后一轮身呈跪伏……有点想哭了,手心里攥着上等蜀锦,华丽纹绣着精致图案的褥单被她几个指尖戳出了洞孔。

    她不知道,是不是要到天明,自己才会被放过……

    若是这样,公子明天的比武怎么办?

    事到如今,她恐怕是……自顾不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