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第十朵雪花(十)
向来到鹊巢宫就装死的宠妃系统此时在樊珈脑海里气急败坏道:“你有病吧!”
樊珈艺高人胆大, 死猪不怕烫:“你不是让我选吗,我就选她。”
宠妃系统:“她又不是皇帝!”
“她可以成为皇帝!”樊珈坚持,“你要这么说, 先前你让我绑神宗皇帝时, 他不也不是皇帝?”
“可他未来会是皇帝, 而且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你绑定的这个是冒牌货!”
樊珈反驳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古往今来哪个朝代的开国皇帝往上了数不是平民?凭什么他们可以, 无名就不行?”
宠妃系统从未见宿主这般牙尖嘴利过:“她是女人,你也是。”
“故乡的百合花开了,你闻到了吗?再说女人怎么了, 哪个皇帝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女人都能生皇帝了, 自己当当皇帝又怎么了?”
宠妃系统:“……你现在不怕改变历史了?你若是选择错误对象,就会产生蝴蝶效应,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无数人会因为你消失,你做好接受这种结局的准备了吗?”
“不,这跟我没关系。”樊珈冷静地说, 她感觉此刻的自己前所未有的聪明清醒,上一次出现这种状态还是在高考的时候, 然后当时成绩中等的她就超常发挥考上了一本,把老妈高兴的差点找不着北。“不是我自愿穿越的,我只是到达这个地方, 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如果历史发生改变, 蝴蝶效应导致许多人无故消失, 那只能是你这个系统造的孽。”
宠妃系统:……
这种时候宿主的逻辑总是特别清晰。
“你在同谁讲话?”
无名的声音一响起,原本还要继续骂樊珈的宠妃系统瞬间夹起尾巴装孙子, 樊珈也吓了一跳:“啊?我,我没有啊!我当然是在跟你讲话。”
面对无名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樊珈眼神飘忽,心想不可能露馅吧,以前每次表面装相实则在心里跟宠妃系统拌嘴,十一殿下那么精,尚食大人那么厉害,不都没发现?
幸好无名没有再问,而在下定决心更换绑定对象后,樊珈胆子大了不少,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至今未能解决的问题:“你之前说的,我挨打,还有九殿下发火的事,到底是为什么啊?”
虽然早就告诫过自己在皇宫这种地方多说多错,少点好奇心,但谁能真的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我知道我挨打是因为冲撞了胡娴妃娘娘,娘娘生气……大概是因为……”
樊珈不好意思往下说,她怕说出来刺激到无名,胡娴妃虽跋扈,却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打死宫女,之所以气到失控,还不是因为真正的十一殿下回来了?
但九皇子为什么犯大病她就不知道了。
无名点了下头:“都是一个原因。”
樊珈啊了一声:“全是十一殿下?”
这要是之前,樊珈可能会觉得胡娴妃母子心胸狭隘,自己没本事才嫉贤妒能,见识过十一殿下的能耐后,樊珈就不敢妄下定论了。
现在十一皇子在她这里唯一一点好,就是不计前嫌,愿意在皇帝面前提起无名,让无名不至于过得太惨,兴许他这么提也有目的,但无名落得好处才是真的。
“宜年殿下——”
既然已经绑定了攻略对象,那樊珈可就要开始做任务了,但系统内显示的绑定者名字却是两个星号,“宜年”被皇帝剥夺,迄今仍未赐还,樊珈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总不能真的叫无名吧?
无名:“别这么叫我。”
她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那我要叫您什么?您还有别的名字吗?”
说完,樊珈感觉对方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点点恍然,像是陷入不清不楚的回忆中,也像是被她的话提醒了什么,最终,无名摇了摇头。
“那我给您取个吧!”樊珈兴奋地像是当初老妈从外面捡回一只流浪小狗,让她帮忙取名字的时候,“我叫樊珈,您要是不嫌弃,干脆就叫樊减。”
无名沉默地看着她,樊珈拍了下自己脑壳:“哦,谐音太难听了,那要不这样,我看您总是一副万事了然于心、了如指掌的模样,干脆就叫于心、指掌?”
无名:……
就连宠妃系统都听不下去了:“你这取名水平挺高啊。”
樊珈得意洋洋:“是的吧,我家狗子的名字就是我取的。”
宠妃系统虚心问道:“请问你家狗叫?”
“大黑。”
宠妃系统:……
话题就此终结,樊珈主要也是插科打诨,跟无名拉近关系,然后她发现真爱值还是0,根本没动。
宠妃系统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根据本系统推算,此人对你产生真爱的可能性,基本等同于明天太阳从西边升起。”
樊珈觉得它很烦:“你现在又不怕了?我还在鹊巢宫,你嘚吧嘚吧个没完,咋地,突然长胆子了?”
宠妃系统嘴硬道:“统怕什么,统没什么好怕的,你都绑定她了,统还能阻止你不成?”
樊珈尽量克制地看向无名,对方面色如常,好像信了她之前没跟别人讲话的说法,虽然如此,樊珈还是决定在无名面前时,尽量少跟宠妃系统说话。
她四下看看,发现食盒里除了那盘蛋挞,其它的饭菜一动未动,便问:“殿下,您不吃吗?一会儿就全冷了。”
无名听了她的话,视线落到食盒中,樊珈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的表情,冰冷中像是掺杂了一丝疑惑:“会饿。”
樊珈:……当然啊,谁不会觉得饿?就连植物也都渴望光合作用。
“腿也会疼。”
视线从食盒落到双腿上,无名不知在想什么,樊珈忍不住说道:“当然会疼,您的腿……当初可是被生生打断了,又没得到及时医治,怎么可能不疼?要是不好好治疗,就算好了,等到老了之后,阴天下雨也还是会疼。”
其实无名这双腿基本是治不好了,行刑的人下手极狠,根本没想过让她再重新行走,据说行刑结束时,这位殿下从膝盖以下烂作一团,可见白骨。
现代医疗水平都不一定能救治,何况古代?曹妃是真恨她,打完人直接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不给看诊。
无名重复道:“会疼。”
樊珈在现代时会去做义工,遇到过不少身有残疾的人,很多人遭逢大变会性情古怪甚至钻牛角尖,尤其是本身条件好的,一朝成了残废,那真是跟疯子没区别,可在无名身上樊珈从未见过类似情况,她仿佛永远不会失控,哪怕从高贵的金枝玉叶沦落为冷宫中人人可欺的囚者,健康的身体却废了两条腿——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她通通接受了,还能不沉溺痛苦。
要知道她才十四岁,樊珈十四岁时脆弱到举手回答问题没被老师点都会抑郁。
“我给你跳支舞吧!”
无名自沉思中抬头,看见樊珈已经摆好了架势,她不是很理解这种跳脱的思维,可樊珈一脸认真,然后同手同脚肢体极其不协调开始跳舞,如果这也能算是“舞”的话。
“……啊,不好笑吗?”
樊珈刚学完鸵鸟,又学大猩猩捶胸,她自己都忍不住乐了,无名却一脸冷淡,这让她颇为受挫,然后毫不客气地跟宠妃系统要奖励:“任务做完了,来点实在的。”
宠妃系统:?
攻略任务中的确是有一条跳舞选项,可你看看这跳的能叫舞吗?水平之低下简直令人无法直视,宿主怎么好意思要奖励的?
每完成一项攻略任务都可以获得积分,积分可用于商城兑换,通过做任务获取真爱值,真爱值每到达10、20、30……都能获得一项系统奖励,宠妃系统正想嘲笑樊珈异想天开,结果离奇的一幕发生了,她跳的这个舞居然被判定成功完成任务!
樊珈对此振振有词:“舞我跳了,绑定对象没有砍我头就说明她认可我,任务当然完成咯。”
任务难度不同,所获得的积分也不同,樊珈获得了三个积分,她美滋滋地点开商城看了一圈,然后握紧拳头准备再接再厉。
让她去攻略显宗或神宗她做不到,但让她攻略无名,她还真的可以。真爱值真爱值,系统又没规定必须得是爱情,古往今来多少义薄云天的友情故事令人动容,二十四孝流传至今——姑且不管这些故事是否真实又是否有意义,君臣之谊、手足之情、金兰之契,难道不算是爱?
她爱自然,爱生命,爱一位女皇帝所代表的意义,这不比爱一个老男人或一个毛没长齐的小男人更动人?
反过来也是一样,无名也可以这样来“爱”,爱樊珈这个朋友,爱樊珈这个子民。
宠妃系统被樊珈一通强词夺理,居然无法反驳,因为主系统需要收集数据逐渐改进分布出去的子系统,在这之前,宠妃系统所遇到的宿主,人人都是爱情至上,即便不是,在获得诸多好处后,她们也不会再想别的,而是绞尽脑汁去获得攻略对象的爱意。
但主系统并没有规定爱情比友情和亲情更珍贵。
无名并不清楚樊珈在做什么,只察觉到她的情绪一瞬间变得十分高昂,这是个很奇怪的人,总是能自娱自乐。
最终樊珈以压倒性优势在此次人统大战中获得胜利,她拎起食盒,对无名说:“你比较喜欢吃什么样的菜呀?你尽管说,明儿我给你换,保管让你吃好喝好,千万别跟我客气哈。”
无名望着她:“随便。”
“不要随便。”樊珈最讨厌随便都行看你这样的说法,但她也知道,想从无名口中问出喜好难如登天。
于是她打算换个方法。
之后一天,早上送来的全是辣的,中午全是酸的,晚上是咸的;再后一天,早上是苦的,中午是清淡的,晚上是重口的;第三天,早上是面,中午是米,晚上是粉;第四天,早上是冷的,中午是热的,晚上全是甜点。
樊珈归纳整理后获得一个信息:清淡的、冷的、甜的。
以上是无名的全部喜好。
从第五天开始,樊珈再去送饭,就按照无名的口味来,现在她就是很庆幸自己擅长做西点,别的不敢说,面包蛋糕奶茶管够。
由于无名还处于发育阶段,樊珈不敢真的一日三餐都是甜食,要是把人喂出个高血糖来,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不是她吹,在她送饭送到无名心坎上之后,对方的态度确实友善了许多,证据是樊珈说十句话,她能回个两到三句,哪怕只是嗯啊呵,那也是两人关系质的飞跃,之前她说一百句,无名都不见得搭理她的。
每日与绑定对象见面,完成!
每日与绑定对象说十句话,完成!
每日与绑定对象相处一个时辰,完成!
像这种基础任务,等于打卡签到,全部完成一天就能拿一个积分,反正樊珈不嫌少,有总比没有强。
她做任务如此积极向上,宠妃系统怪不习惯的,心想商城里东西就那些,宿主到底为什么这么拼命?
樊珈并不是对着无名胡言乱语,她会给无名讲故事,因为要混相处时长嘛,枯坐是不被计入的,所以她就给无名讲故事,当然了,那些公主王子的童话故事到了她嘴里,最后都会变成公主登基。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西方大陆的国家,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生活在一个星球上,这个星球是圆的,所以如果我们背道而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最后仍然会相遇。”
“……扯远了,在这个国家,有一位被男巫诅咒的,沉睡中的公主,公主的母亲是这个国家的女王,她向外发出告示,说谁能令公主醒来,谁就能继承她的王位。”
见吸引到了无名的注意,对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樊珈嘿嘿一笑:“然后公主就睁开了眼睛,她对女王说,母亲,皇位是我的。”
宠妃系统:……
王子呢?真爱之吻呢?都被你吃了是吗?
“公主是被继承权急醒的,你说能不急吗?换谁都得急。”樊珈点头以示认真,“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你知道吗?”
无名缓缓答道:“要成为王,而不是女王。”
樊珈一愣,发现自己狭隘了,是哦,特意强调性别,就意味着少数,比如宫中女官。
无名看着她,继续道:“大右开国之时,曾有数名将领为女,后来她们齐齐卸甲,至显宗皇帝,宫中仅尚食局有女子为官,前朝已无,皇宫中,亦被太监尽数替代。”
樊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将樊珈吓了一跳,她慌忙起身,却见无名依旧稳坐钓鱼台,神色间毫无好奇之意。
过了会儿,一个小太监踉踉跄跄奔了过来:“殿下、殿下!出,出事了!冯公公、冯公公他——”
冯公公是鹊巢宫的大太监,就是樊珈第一次来送饭时无比嚣张,结果却被无名威胁着差点嘎了脖子的那个,一时间樊珈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高兴这个混蛋终于出事了,担心无名手头好不容易有能用的人,结果才这么短时间便要被处理掉。
难道是被人发觉他听的是无名的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小太监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是冯公公亲信,对方出事,他也讨不了好,这才慌张来找无名报信,毕竟、毕竟他们都是为她做事的呀!
原本坐在床上的无名微微弯腰,对抬起头的小太监说:“这不是很好么?”
小太监与樊珈双双一愣。
“鹊巢宫少了一位总管太监,就需要一位新的。”
樊珈头顶冒出问号,但她感觉这不是问话的时机,地上的小太监却像是明白了什么,无名道:“现在去还来得及。”
小太监又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冲无名磕了个头,拔腿跑了。
樊珈看着他一溜烟消失的背影,忍不住问:“……啥意思啊?他跑什么?”
然后她被无名看了一眼,那种眼神樊珈很熟,她从万真宫出来时,尤尚食就是这样看她的:“……不懂还不能问问了?你,你要是不告诉我,今天晚上我,我就给你做辣菜吃!”
威胁完樊珈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很过分,正想道歉呢,无名竟开口了:“冯福为人刻薄,忘恩负义,他若不死,小太监怎能取而代之?”
樊珈:“就算是这样,小太监不也是冯福的人?你提拔他那不是——”
“我只是说,少了一位,就需要一位新的。”
无名淡淡道,“并未承诺他什么。”
樊珈懂了,喃喃道:“你这不是,空手套白狼?那……那是什么来得及?他跑那么快又是要干嘛?”
“当然是去取一些东西。”
樊珈还没想明白呢,小太监又急匆匆跑了回来,从他怀中取出一个带锁的长方形木盒,毕恭毕敬交给了无名。
无名打开时,樊珈憋不住好奇拼命偷瞄,发现里头是些首饰金锭,可能还有几封书信。
她愈发看不懂了,无名却很满意,她让小太监退下,见樊珈一脸茫然,问道:“你以为冯福今日倒台,是谁之功?”
樊珈:“……谁?”
无名又问:“那日你在万真宫,曹妃母子向尚食局卖好,使得尚食局不得不为她遮掩一二,此举利弊兼而有之,利在尚食局,弊在何处?”
樊珈仔细思考,回想起尤尚食的话,试探着问:“……奚官局?”
无名轻轻颔首,再问:“曹妃最大的仇敌是谁?”
“胡娴妃……”
樊珈懂了!她瞪大眼睛:“所以是胡娴妃干的?可她为什么要搞冯福?冯福有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带锁木盒上。
无名缓声道:“看样子,你是想明白了。”
第一次来鹊巢宫时,樊珈就听冯福以曹妃为由羞辱无名,可见他与曹妃暗中有联系,否则无名不至于在冷宫受到这般对待,曹妃想要冯福为她做事,少不得利诱,那木盒中的首饰金锭及书信,恐怕便与其有关。
与此同时,胡娴妃要搞冯福,其实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想从中作梗,拦截证物。
冯福深知这些东西是自己保命的家伙,自然会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又有谁比小太监更清楚呢?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太监不可能成为鹊巢宫的总管太监了,他一定会死,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见樊珈面上闪过惊惧之色,无名难得语气平和对她道:“你很不错,告诉你个秘密。”
樊珈疯狂摆手:“不不不,我不想知道!你别告诉我!”
她知道要成大事,必定要杀伐决断,且那小太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冯福更是死有余辜,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不良于行的无名所为……樊珈很难不怕。
她真觉得自己心眼不够用,不想掺和进这些人争权夺势的政治旋涡中。
可惜已经绑定了,现在樊珈想抽身,为时晚矣。
“冯福与索丰之间,有着血海深仇,胡娴妃出手,其中便有索丰推波助澜,一来是借胡娴妃之手铲除仇人,二来,也是给曹妃一点教训。”
自信过了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事由胡娴妃出手,奚官局便乐得无事一身轻,事后真要追查,也查不到索丰身上,而胡娴妃拿下冯福,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便难免对索丰心生不满,这刚联合起来的势力,尚未稳固便生波澜,日后想要将其打破,再简单不过。
白子黑子厮杀的痛快,却终究都是棋子,执子之人要它们如何争斗,它们便只能屈服命运。
樊珈嘴巴张成一个圆,如梦初醒:“所以那时你才威胁冯福,说他要是不听话,就把字条给索丰?你那时就知道他们俩有私仇?”
无名并未答话,但这是肯定的了,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何血仇,才落得这般不死不休。
第242章 第十朵雪花(十一)
“你很想知道?”
出于人类本能对八卦的求知欲, 樊珈差点儿就点头了,幸好她及时清醒,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 于是悬崖勒马冲无名摇头:“不不不, 我不想知道。”
“告诉你也无妨。”
樊珈欲哭无泪, “都说了人家不想知道了,你与其告诉我他俩有什么仇, 还不如告诉我姓冯的大太监那张字条,你当时是怎么藏起来的。”
这下换无名看她了,樊珈感觉对方的眼神透露出某种这你怎么可能发觉的意思, 她得意道:“别看我这样, 我裸眼可是5.3。”
无名没问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也没直接回答樊珈的问题,而是取了一张没写字的纸条来, 樊珈接过来一摸,顿觉不对,仔细打量, 发现居然是糯米纸。
无名指了指宫墙,樊珈不明所以, 直到她按照无名的示意,将手里的纸条放到砖块下,等了片刻, 再掀开砖块一看, 原本白白的纸条便没有了。
这青砖居然能蓄水!
樊珈大吃一惊, 满头雾水回来找无名要解释, 道理其实很简单,当时冯福受制于人, 两个小太监吓得魂不守舍,哪里还会注意手里纸张的异样,这鹊巢宫年久失修,宫墙青砖质量差易吸水,下一场雨好几天都不干,所以满墙壁长满青苔,叠起来的糯米纸厚度足够,又被无名故意沾染了冯福的血,小太监更是受惊。
潮湿的青砖很快就会将糯米纸融化,冯福事后再去找,即便看见残留,也不会往糯米纸上想。
樊珈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你之前当皇子,被打入冷宫也有势力遗留在外面呢。”
无名摇了摇头,什么势力,连那几张糯米纸,都是她在身上一个荷包里找到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就算有势力,那也是属于曹妃的。
樊珈小心翼翼地问:“你当了这么多年皇子,手头一点能用的人都没有吗?”
无名点头。
“这也太惨了吧!”樊珈先是可怜她,然后感到奇怪,“那你现在怎么又突然变得这么有主见了?难道真的是遭逢大变,人才会变化这么大?”
她穿到大右来也有几个月,宫女们总是说要管住嘴,实际上娱乐少得可怜的她们,还真的管不住,至少樊珈在问她们时,大家都是推辞一二,然后便很警惕又很兴奋地跟她讲。
比如曾经的十一殿下宜年,据说这个名字是她出生后不久陛下亲自给她取的,意为丰收之年,足见陛下对她的期待。
可这位宜年殿下在皇子中并不出挑,读书不算上等,性格也内向寡言,总之是位非常不起眼的人物,听说连去上书房读书,身边都要带着宫女,其它殿下满八岁便搬出后宫,他十四了,还跟曹妃娘娘住呢!
背地里都被笑话成是没断奶的孩子。
一直到这假凤虚龙的身份被揭穿,众人才明白原因。
樊珈托着下巴问道:“你身边从小到大伺候的人那么多,就没有一个真心对你的吗?”
无名淡道:“都是曹妃的人。”
反正樊珈怎么想怎么奇怪,一个人再怎么变,智商都是固定的,哪怕性情大变,也一定得有个过渡的过程,而且未成年小孩真的很容易走入歧途,她是不信以前懦弱安静的十一殿下,被拆穿身份后突然便聪明绝顶,能算计人了。
别的不说,光是敢用瓦片威胁要了大太监的命,就不是胆小的人能做出来的。
除非宜年一直以来都是在韬光养晦,但那样的话,也不至于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啊。
樊珈的疑惑也是无名的疑惑,她并不习惯向旁人诉说自己心里的不解,但樊珈跟其它人不大一样,无名愿意听一听她的看法。
“从在鹊巢宫醒来的那天,我就好像变了个人。”
樊珈连忙问:“怎么说?”
“以前发生的每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就连这双被打断的腿……每一杖落下来时的高度与力道,我都不曾忘记。”无名轻声说着,“十四年曹妃对我的百般叮咛,上书房的兄弟们如何欺我唬我,我又曾怎样担惊受怕夜不能寐,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但饥饿很奇怪,疼痛也很奇怪,我变得不怕痛,也不会哭了。”
樊珈抱着胳膊听无名说了好长一段话,没等她感慨这个人原来也能说这么多,就被无名话里的困惑所震撼,“可能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导致你无法接受现实,你以前做皇子是肯定没挨过饿也没挨过打,所以饥饿跟疼痛就会很陌生,至于不会哭……肯定是你变得更坚强了,因为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樊珈的话有道理,对目前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的无名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她看冷宫前的自己,哪怕记忆清晰,仍然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没有代入感。
明明从鹊巢宫醒来后,她清楚地记得在得知自己并非母妃亲生后有多么伤心欲绝,甚至想过将这条命还给她,受刑时也是心甘情愿——
但醒来后,所有的愧疚、痛苦、绝望、不安……通通消失无踪,甚至连愤怒与不甘都没有,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她非但不再害怕,还想要将皇帝的头踩在脚下。
什么名正言顺,金枝玉叶,谁坐在那个位子上,谁不就掌握生杀大权?
曹妃将她当作皇子养育十四年,日夜叮嘱她要小心谨慎,不得被人察觉真实性别,同时不许她与其它兄弟走得太近,怕关系好了会暴露,所以她必须不合群,必须话少。
可再努力做好又能怎么样?只要她不是皇子,曹妃就永远不会满意。
“你说得对。”无名对樊珈说,“这个解答很好。”
樊珈傻乐两声:“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是先从这冷宫出去吧?你的腿不用担心的,一定能好,我来给你想办法!”
无名摇头:“太医都治不好,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我就是有办法,你瞧好了吧。”樊珈自信十足,“不过你呢,也不能再挑食了,肉一定要多吃些,多吃肉才有力气。”
每次来送饭,做得再好吃的肉,最终也会被剩下,樊珈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不爱吃肉的人。
时间差不多了,今日相处一个时辰打卡完毕,再不回尚食局樊珈怕女官们找过来,“对了,你小心着点十一殿下啊,我觉得他比九殿下可怕多了,算计人都不带喘气的。”
无名颔首,樊珈笑着道:“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出了鹊巢宫后,她得意地向宠妃系统炫耀:“今天是我来到古代后最高兴的一天!我跟无名的距离感觉一下子就拉近了,她今天对我说了好多话。”
宠妃系统:“……宿主能不能看看真爱值进度。”
樊珈:“居然是0耶!”
宠妃系统:“现在宿主还坚持与攻略对象的距离拉近了吗?”
樊珈有点气虚,但不愿在统子跟前露怯:“当,当然啊!话说你们这真爱值是怎么判断的呢?系统绑定在我身上,要通过什么方式判断绑定对象的情感变化?”
宠妃系统:“这很简单。”
樊珈愿闻其详。
“一个男人如果爱你,一定会为你付出,至少会愿意为你花钱。像皇帝,他为你做出不会在别的女人身上做的事,就意味着他对你有了感情。”宠妃系统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是从表面上来看的,攻略对象为你做得越多,真爱值就会越往上涨。除此之外,需要宿主多多与攻略对象进行肢体接触,比如牵手、拥抱、接吻、进行人生的大和谐……统会通过宿主与其肌肤相亲时探测对方的心率及体温,以此来判断爱情是否产生……”
这时,樊珈打断了它:“一个问题,我捂住攻略对象的眼,把她带到五千米高空然后让她往下看,请问在这个瞬间她的高速心跳是否能够成为我是她真爱的证明?你们系统的判断标准如此浅薄,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吊桥效应的存在吗?”
宠妃系统:%¥¥@……
樊珈知道它又双叒“乱码”了。
“所以我觉得你们判断真爱的方式不够科学,假如攻略对象谁都不爱,也不爱我,但她不对其它人说我爱你,只对我说我爱你,这句话能证明我对她来说独一无二吗?”
宠妃系统:“检测到系统有新版本升级,暂时进入休眠状态,预计升级时间为十二个小时,三、二、一……”
樊珈得意一笑,说不过就跑,看给统子能的,所以说她才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因为她这辈子都没当过欧皇,她很满意自己的外表,无论身高体重还是长相,长在自己身体上的部位,她全都很喜欢,只要健康,怎样都行,才不要为了美去做什么宠妃。
十一殿下还小,但樊珈觉得他是那种会为了巩固政权利用女人毫无压力的人。
狗系统跑得真快,也不知真升级还是假升级,樊珈还有话没说呢,它宿主与攻略对象肌肤相亲时检测人家体温跟心率——这不就代表宿主是一点隐私都没有吗?
而且樊珈记得宠妃系统说过,它是以数据作为基础运行的,还有过绑定数位宿主的丰富经验,这意味着樊珈在任务完成后,很可能也会成为它记载的数据——这宠妃系统随便绑定人,连个用户协议都没有,谁要相信它呀?
这不是樊珈敏感,她跟视频平台签约时差点儿就被骗了,幸好老妈提醒她去找个律师帮忙看一下。
所以她才说宠妃系统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正规,像个西贝货,还像网贷,商城里的变美道具就是贷款,拿到手好像很容易,可究竟要付出什么没人知道。
晚上樊珈睡得特香,要是老妈在就好了,她今天状态极好,重现当年高考时的智力巅峰,其思路之清晰,头脑之清醒,令樊珈忍不住感慨自己果然是大智若愚,平时虽不靠谱,但关键时刻决不掉链子。
第二天一早,宠妃系统也没喊她起床,它对樊珈来说最大的用途就是时钟,不然没有闹钟樊珈早上真的很难起来。
尤其现在天这么冷,能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的都是狠人。
今天中午要做炸鸡排盖饭,一大早尚食局就在烤面包,樊珈带着小伙伴们砰砰砰剁鸡,在宫里,主子们吃鸡,那只吃鸡身上最嫩的部位,像什么鸡爪子鸡杂鸡头鸡屁股之类都是要丢掉的,昨儿乔尚食在库房领了一批鸡回来,樊珈一想,这不正好做炸鸡?
一个人能躲过红烧肉的诱惑,也能扛得住酸菜鱼的勾引,但樊珈相信世上不会有人拒绝得了炸鸡,如果有,那人一定是味觉失常。
在她逐渐被女官们看重后,樊珈斗胆向两位尚食建议订做一批餐盘,然后按照菜色不同开辟打菜窗口,这样的话更方便快捷,也不至于将各种菜混合在一起弄得一团糟,此外便是宫人所坐的饭桌,可以从圆桌改为长条桌,最好还要培养宫人们吃完饭主动收拾餐盘的习惯——连续七天做到的人可以领一份奶香面包。
尚食们对樊珈的建议惊为天人,樊珈承受着她们后继有人的欣慰目光心虚不已,她懂个屁的食堂管理,纯粹是上学时在学校吃过很多年饭,而且其中很多弯弯绕绕她不明白,只是给出个大致建议,具体如何施行,还得尚食女官来。
“也就是你年纪小,不能太出挑,免得入了某些人的眼,否则高低得向上头给你请功,把你提拔提拔。”
尤尚食感慨。
樊珈虚心道:“哪里哪里。”
她的目标就是做到尚食局一把手,在这条大道上,她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登上人生巅峰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统啊。”樊珈在心里呼唤还没有更新完毕的宠妃系统,“你当初说什么来着,说我当上宠妃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你看我现在,不也是想吃什么吃什么?而且还不用在意会不会身材走形。”
她正感慨着呢,宠妃系统嘀的一声响:“宿主你好,本次更新已结束,希望在接下来的任务中,能与宿主相处愉快。”
樊珈看了看系统页面,没发现有什么变化,系统在客气完后告诉她:“请宿主查看真爱值进度奖励。”
樊珈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我早看过了,不就是每到10、20、30就会奖励什么肤如凝脂、声如黄鹂、指若削葱……的美丽金手指。
但宠妃系统刚升级结束,樊珈没好意思拒绝它,还是点开了,同时对宠妃系统说:“现代的电子设备也会定期更新版本,可人家再慢也不用十二小时,我说你们系统的技术是不是有点落后?”
哪有更新一次要十二小时的,黄花菜都凉了。
然后樊珈就看见了更新改版后的奖励,当下倒抽一口凉气!
宠妃系统见状,不由得意道:“根据宿主的反馈,主系统对所有统都进行了升级更新,不再照本宣科发放奖励,而是根据宿主心中渴望灵活变更,怎么样,宿主还满意吗?”
樊珈激动地看着10真爱值处还是灰色的“火辣女神”奖励,所谓的火辣女神,正是一款风靡全国几乎人人必备的下饭神器,老干娘牌辣椒酱!
辣椒,是辣椒!
天知道无辣不欢的樊珈在大右只能用茱萸替代是件多么遗憾的事,她愈发不能理解替身文学,在她这里,她永远不会将茱萸与辣椒弄混,茱萸也永远替代不了辣椒。
10个真爱值!
“希望宿主早日完成攻略任务,获得心仪奖励。”
樊珈觉得这次升级也并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宠妃系统说话好听多了,从绑定系统到现在,樊珈从未如此渴望过去做任务,顿时她雌心大振,握拳道:“我要做出最好吃的炸鸡!让攻略对象龙心大悦!”
不就是心率上涨体温升高?有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在吃到美味食物时,大脑会格外兴奋,到时她再摸摸无名的手,真爱值还不嗖嗖起飞?
想到这里,樊珈愈发仔细,像对待金子一样细心温柔地抚摸着手里的鸡肉,为它做了个全身spa,腌过的鸡肉细细按摩一番令其彻底入味,那眼神缠绵至极,仿佛手里这不是鸡肉,已经是那位令她魂牵梦萦的国民女神。
辣椒酱,她来了!
等所有鸡肉腌制结束,面包糠也碾好了,樊珈再三向宫女们强调做炸鸡的注意事项,尤其是火候,炸得太久或是太短,都无法令鸡肉发挥其最棒的味道,因此必须再三小心。
油温八分热,樊珈双手拎起一条鸡腿,在众人注视下,滑入金黄的热油之中。
刺啦一声!
面包糠与热油接触后爆发出欢快动人的油花,油炸食品之所以能令人疯狂,正是因为这种叫人无法抗拒的香味,这是灵魂的颤栗,是味蕾的暴走,是食欲的失控!
就连在现代时吃过不知多少次炸鸡的樊珈,口水都差点滴下来。
她的喉头动了两下,尚且还能忍住,其它从未吃过炸鸡的宫人们就不一样了,宫人饮食向来以清淡为主,不能口重不能跑肚,如此香到令人发指的气味,试问谁能抵挡?
正烧火的夏草嘴角有晶莹的可疑液体流下,她用手背抹了一把,不停舔嘴唇、咽口水,双眼渴望地盯着油锅。
第一只炸好的鸡腿被夹出来放到了案板上。
这炸好的鸡腿真是太漂亮了!
樊珈是资深炸鸡专业户,她吃炸鸡一般有三个来源,外卖、冷冻以及自制,前面两样无需自己调味,外卖到了就能吃,冷冻的放入空气炸锅叮一下就行,但自制炸鸡想要好吃,就得下点功夫,多看菜谱多试着做几回。
——樊珈自制炸鸡那期视频播放量高达千万,可见她有多么热爱。
炸得刚刚好,金黄色的外皮,鼓鼓囊囊的饱满嫩肉,乔尚食拿刀将鸡腿切开,这是无骨炸鸡,里头的骨头在腌制之前便已去掉,毫不夸张的说,锋利的刀刃切开鸡腿肉时,里头鲜美的肉汁已顺着刀刃直切流淌在了木质砧板上!
外酥里嫩,里头的肉熟得恰到好处,细腻的肌肉内里层层叠叠,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感受一番牙齿与嫩肉相交时所产生的剧烈满足。
那是只有食物能带来的精神抚慰,没有人能拒绝。
而且切开后,无骨炸鸡的香气更加浓烈,鸡肉谁没吃过,像尚食局的女官们,少说吃过几十种,清蒸的爆炒的炖汤的……数都数不清,但没有任何一种能比得上炸鸡香味如此炸裂,香得人眼前晕乎乎,脑子好像都不会转了。
乔尚食忍着先尝一块的欲望,将其切成小块,给尤尚食和众女官们分了分。
她们主要是尝味道,然后决意中午要不要做炸鸡排饭,这一尝可真是不得了……这鸡肉怎么过了嗓子就不见了?没尝出来什么味儿呀!
尤尚食道:“都愣着做什么,这鸡怎么炸,刚才也都看了,能上手的都来上手,早点做出来早点尝。”
第一批炸鸡,除了樊珈经手的,或多或少都炸得不大好,有的太焦,有的太生,但原材料在那,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总之尚食局们的宫人吃得很满意。
等到第二批就好多了,再往后越来越熟练,樊珈便开始做甩手掌柜,她从灶上下来,琢磨着多弄几种蘸料,众所周知,炸鸡吃多了容易腻,但要是有梅子酱蜂蜜芥末酱蛋黄酱番茄酱等等等等蘸着,那肚子里又能再腾出一块位置。
尚食局常年备有各种酱料,不过能拿来配炸鸡的不多,比如青梅酱,味道就有些过酸了,樊珈调配了好一会儿,几经品尝才定下其中一种,至于芥末酱,大右只有芥菜种子研磨而来的黄芥末,平时没什么人吃,主子们也都不喜欢,拿来做蜂蜜芥末酱倒是很合适。
第243章 第十朵雪花(十二)
有人喜欢蜂蜜芥末酱, 就有人喜欢芝士蛋黄酱,有人喜欢蒜香酱油口,就有人喜欢甜辣味, 之前做面包, 樊珈弄了一大堆芝士, 虽然对于尚食局的宫人们来说,咸甜口跟甜辣口有点点奇怪, 但吃多了还真就容易上瘾,而且,尚食局居然还有一麻袋柠檬!
这玩意儿是库房那边给的, 说是从南方某个偏远地区送来的新奇水果, 可惜滋味太坏,酸得人舌根发苦,这种水果也能吃?
樊珈笑出猪叫, 她吃炸鸡最喜欢的就是番茄酱跟雪花柠檬酱,原以为大右没番茄也没柠檬,谁知道竟给了她这样一个大惊喜!
“这东西真的能吃?”尚食女官狐疑地问。
“能吃, 但不能直接吃,更多的是作为调味。”樊珈冲她嘿嘿一笑, “您就瞧好了吧!”
雪花柠檬酱的制作方法十分简单,以蛋黄酱为主,滴入适量柠檬汁与蜂蜜, 再切一点柠檬果肉进去, 搅拌均匀即可, 配炸鸡吃极为清爽, 油炸食品的确是香,但吃多了容易腻, 有柠檬恰到好处的缓解,哪怕吃饱了的人,至少也能再来一块。
剩下的鸡爪子樊珈不舍得丢,现在有了柠檬,正好可以做酸辣无骨鸡爪,鸡叉骨可以油炸,鸡杂中午与蔬菜爆炒,大料去腥,便再下饭不过,就连鸡毛都可以收集起来做毽子掸子笤帚,谁说鸡浑身不是宝?
唯一可惜的,便是没有啤酒可以配,奶茶跟炸鸡的适配度只能说无限趋近于零,冬季宫中的水果只供应各宫主子,蜂蜜柠檬茶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宠妃系统:“请宿主查看真爱值20的奖励。”
樊珈随便看了下眼就直了,这个系统更新后真的比之前有诱惑力,真爱值20的奖励是“啤酒酿造方法”!
樊珈对变美和变有钱都没有执念,她很满意自己的身体,钱的话只需吃喝不愁,惟独一个弱点:嘴馋爱吃,像她这种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的人,能在大冬天顶着寒风凌晨四点起床跨越半个城市只为吃一碗早摊豆腐脑,可以想见来到大右后,骤然缩减的饮食种类对她伤害有多大。
宫廷御膳有宫廷御膳的美味,樊珈给尚食女官打下手,偶尔也能尝尝,她觉得自己命里不适合做宠妃,这些御膳好吃是好吃,但不对她的胃,她是俗人,她喜欢重油重辣,睡梦中都在跟麻辣烫螺蛳粉鸳鸯火锅水煮鱼双宿双飞。
樊珈在尚食局做新菜是很轻松的,尚食女官很看好她,给她分配了好几个助手,樊珈吩咐一声她们就会手脚麻利地处理好食材端上来,她只要下锅就成,甚至自己不做,口头指挥别人做也行。
所以虽然没酿过啤酒,樊珈还是信心十足。
中午她去鹊巢宫送饭,香喷喷的炸鸡用油纸包了里三层外三层,打开时还在冒热气,香味儿瞬间席卷大殿,樊珈充满期待地看着无名,希望她能给出评价。
可惜,无名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这也是她感觉自己很奇怪的地方,食物的香气如此迷人,腹中饥肠辘辘,但总像是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七情六欲好像都在从冷宫醒来那一刻彻底消失了——食欲也是其中一种。
“不喜欢吗?”樊珈不敢相信,怎么会有十三四岁的小孩能抵抗炸鸡?要知道她上初中时,曾为了去一家新开的炸鸡店逃过课,此后更是魂牵梦绕到恨不得变成炸鸡店老板的女儿,这样就能天天吃炸鸡了,变身无果后她建议老妈把小吃店改成炸鸡店,差点儿被揍出三里地。
“肯定是酱料的原因,炸鸡最经典的搭配还是要数番茄酱,可惜大右没有番茄。”
无名对炸鸡不是很有兴趣,却对樊珈口中的番茄产生好奇:“什么是番茄?”
“就是一种圆圆的红通通的像小灯笼一样的蔬菜,可以生吃可以炒菜,凉拌放糖或者和鸡蛋一起炒,还能做成酱,而且营养价值很高,酸酸甜甜超好吃的!”
说着,樊珈双手托腮努力回想:“但现在大右还没有呢,好像是由一位传教士带入中原,至于具体时间,我反正是不记得了,我历史学得不好,嘿嘿。”
自打与无名绑定后,樊珈开始放飞自我,跟个漏勺一样什么都敢说,“除了番茄之外,还有土豆呀玉米呀辣椒呀棉花呀红薯呀……这些大右都还没有呢。”
“哪里才有?”
“海外吧!”樊珈想了想,“就是大海的尽头,但大右有海禁呢。”
“如果去到海外,就能找到这些吗?”
樊珈点头:“可以的,但具体在哪里我并不知道,反正它们绝对存在。”
无名若有所思:“你跟我说说,它们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功效。”
樊珈也没多想,只以为无名在冷宫憋久了,便绘声绘色向她描述起土豆玉米辣椒棉花红薯的模样,着重强调了其美味以及产量,尤其是土豆,她真的好想吃薯条。
一提到土豆她的话匣子便滔滔不绝,无名耐心十足地听她讲了“土豆的108种做法”,眼眸微眯。
“还有棉花也很重要!”樊珈握起拳头,“你是不知道,宫里的主子们冬天可以烧地龙跟炭盆,被子是绫罗绸缎,可穷人就惨了,被面不是葛布就是麻布,里面填充干草啊芦花啊柳絮之类的东西,看着老大一坨,实际上根本不保暖,我同屋的宫女月季,她说她们村子里每年都要冻死好多人呢。”
在现代时樊珈嫌棉花被重,都盖羽绒被鸭绒被,又轻快又保暖,实在冷得不行还有暖气,而在古代,想要一床棉花被子都是奢求。
樊珈说这些纯粹是因为话唠,毕竟除了无名她也没地儿说去,至于掉马什么的,她早不在意了,无名是看破不说破,对于樊珈时不时口出惊人一事接受的也十分自然。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樊珈问,“要想办法从鹊巢宫出去吗?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既然已经绑定了攻略对象,她当然要事事为对方考虑。
无名缓缓道:“若想出去,早出去了。”
但以什么身份出去,出去后会被怎样对待,这是很大的问题。
现在萧琰才是名正言顺的十一皇子,而“宜年”没有了名字,存在也被抹去,出去不难,可出去后,等待她的选择不会很多。
曹妃恨她,皇帝厌弃她,天底下最尊贵的这批人都不拿她当回事,像对待个玩意儿一样将她打发,这样出去很有尊严吗?
“出去,也不一定安全。”
樊珈被无名这话吓了一跳,“不安全?难道还有人想要你的命?之前皇帝可都发话了。”
无名问:“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我若死了,他会追查真相严惩凶手吗?”
樊珈哑口无言,半晌,她喃喃道:“那要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冷宫吧?说真的,这几天我感觉越来越冷,乔尚食说每年过年这段时间都会下大雪,我看这屋顶兴许都要被雪压垮,不管怎么说,总得找个人修一修吧?”
无名想了想,问:“先前你说,有法子治好我的腿,此话当真?”
樊珈不敢说大话,点头:“至少有七成把握。”
无名心想,够了。
“不过你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啊,我怕到时候害你失望,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到底对不对。”
樊珈慌了,她最怕别人对自己期望值过高,会让她感觉很有压力。
无名:“我相信你。”
樊珈眼睛瞪得溜圆:“你、你相信我?”
无名颔首。
樊珈倒抽一口气,感觉自己心跳的特别快,紧接着无名又问:“所以,你大概需要多久时间?给我一个准数。”
樊珈扒拉着手指头:“……最早也得过年吧,现在肯定不行。”
一直到出了鹊巢宫,樊珈才收到宠妃系统的提示,然后她就看见真爱值已经跳到了十五,当下给她激动的,辣椒酱到手了,啤酒方子也不远了!
“诶,你这次怎么这么爽快啊,直接给了15点真爱值?”
宠妃系统回答道:“这是根据实际情况自动增长的,上次她跟你说了很多心里话,这次呢,她亲口说出她相信你这四个字,这无异于是一种誓言,所以真爱值涨得快。”
樊珈拉长语调表示了解,之后每日更是勤勤恳恳做任务攒积分,本来她还想薅宠妃系统羊毛,跟宠妃系统说她不要辣椒酱也行,可以直接给她辣椒,她自己做,结果宠妃系统答应的好好的,却给了樊珈一包煮熟的红辣椒!
神经病啊!
她是想拿到新鲜辣椒看能不能做种,给熟辣椒还不如辣椒酱呢,省得她动手。
“请宿主切勿投机取巧,诚实生活。”
樊珈哼哼两声,辣椒酱她不敢拿出来,只能偷摸着自己吃,怕其它人尝了问她这是什么做的,又是怎么做的,她可回答不上来。
时间过得飞快,腊月第一天京城便迎来一场大雪,晚上樊珈被冻得瑟瑟发抖,同屋的宫女们两两一床彼此取暖,她还算好的,在灶上做事不算冷,洗菜的宫女就倒霉了,没几天便生出满手冻疮,看得樊珈都害怕。
“今儿这雪怎么下这么大啊?”
司馔女官说着,往路旁的雪堆里插了一根不能再用的筷子,雪花像一大团一大团棉絮从空中往下掉,很快就将整个尚食局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子,负责扫雪的宫人出去没一会儿,头上肩膀就落满了,即便如此,依旧得继续扫,不扫不行。
别说下雪下雨,就是打雷闪电,宫人们仍要各司其职,不能偷懒。
“这才腊月初一。”尤尚食皱着眉,“看这天,不会这么快停,秋叶,你现在就去鹊巢宫把晚膳送了吧,免得一会儿雪厚不好走,鹊巢宫那段路恐怕不会这么频繁扫。”
樊珈乖乖应声,赶忙来取食盒,到了鹊巢宫却发现无名没有待在殿内,而是坐在走廊下,腿上盖着毯子,衣衫单薄。
“你疯了吧!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不怕冻出毛病来?”
无名不能自己行走,又不喜欢旁人靠近,幸好显宗皇帝发话后,内务府那边给她拨了个木质轮椅,不过她很少用。
樊珈先把轮椅推进去,然后赶紧把被子拽过来给无名披上,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的皮肤,冻得她抽了口凉气,好冷!冷得有种灼烧感!
“你不冷啊?”望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樊珈震撼地问。
无名摇头,目光看向殿外,一阵寒风刮过,卷起一片雪花往殿内扑来,樊珈连忙去把门关上,饶是如此,风声呼呼一如鬼啸,听着怪瘆人的。
“樊珈。”
“嗯?”
“你有想过,现在的你,是你吗?”
樊珈被问的心跳漏了一拍,还以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被看透,回答的干巴巴:“什、什么意思?”
“有过去的全部记忆,就能证明我是我吗?”
“那你不是你,还能是谁呢?”樊珈不解。
无名闻言,瞥过来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樊珈走到她跟前蹲下,仰头看坐在床上的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难道你觉得你不是你?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看过一些很有趣的小说,啊,就是话本子之类的,里头呢,有穿越、重生、夺舍……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情节,所以你要是觉得你不是你,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有关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这个问题,无名在很久以前便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今天这场雪,又让她脑海中产生了某种疑惑,比起“人”,她觉得自己更像这漫天冰雪。
“跟你说个秘密吧。”樊珈拍了下手,开始斟酌措辞,“其实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到底是谁,别人叫我秋叶,只有你叫我樊珈,我不知道是想一直做秋叶,不让人忘记秋叶呢,还是希望有个人能记得我叫樊珈,我想记住秋叶,又怕樊珈被人忘记,是不是挺别扭的?”
樊珈从没想过改名,别人叫她秋叶时,她应的很爽快,因为她自己也想记住可怜的小秋叶,但她怕时间久了,自己会忘记曾经生活在怎样的一个时代,忘记还有老妈在等她回家,到了最后,她怕自己都会把自己忘记。
她想坚持的再久一点,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要被这个可怕的皇宫吞噬,不要被同化的轻视生命,那是独属樊珈的品质,她要牢牢记住。
明明不能接受卑躬屈膝,却还是为了活命弯下膝盖,第一次下跪时樊珈别扭极了,第二次也很难受,可是当她跪了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第二十次……她发现自己居然不再抗拒这种礼仪了,甚至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下跪就会死,比起死,跪下来磕个头算什么呢?
樊珈真怕未来有一天,自己会想:不害人就会死,比起死,害个人算什么?不做奴才就会死,做个奴才又算什么?
她最珍贵的,不仅仅是这条得来不易的新生命,还有她的尊严,她的自由,她无拘无束的灵魂。
“……哈哈。”
樊珈挠头,冲无名干笑:“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是不是很奇怪?哎呀,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反正我的想法就是,不管我是谁,我总得活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无名望着她,好一会,点了点头。
樊珈笑得更灿烂了:“我还是很开心的,你话这么少,肯定不爱嚼舌根,不然我才不会什么都跟你说呢,万一你给我抖搂出去,人家拿我当妖怪抓起来怎么办?”
这时,无名冷不丁问道:“你知道当年偷龙转凤的幕后主使是谁么?”
樊珈:“我母鸡啊,你知道?”
无名看着她:“你确定想要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就再也无法从我这条贼船上抽身了。”
樊珈舔舔嘴唇,“你、你少吓唬我,我天天给你送饭,早就被盯上了。所以到底是谁?”
“你猜。”
樊珈:?
她怒了:“你猜我猜不猜?”
无名没有跟她玩绕口令,“这个人你也认识,你还在她手中吃过亏,险些丧命。”
樊珈脸色一变,没敢说出名字,只做了口型:胡娴妃?
在无名点头后,她皱着脸:“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天天都待在冷宫吗?而且你不是说,你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无名冷淡道:“你以为皇帝为何不处罚以女代男的曹妃,还屡次补偿于她?”
樊珈仔细思考后试探着问:“难道皇帝知道是胡娴妃做的,所以干脆两边都轻轻放过?胡娴妃换人的事儿,曹妃拿女儿顶替皇子的事儿,就这么……过了?”
说完,她感觉无名看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点像在看弱智,悻悻然道:“那不然呢?”
“曹妃有孕之前,胡娴妃已育有一子,宫中有子的嫔妃更是不止她一人,她何必铤而走险,冒着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做下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难道,就为了往后十四年,看着曹妃嘴硬心虚?”
樊珈感觉这番话透露出了某个很了不得的信息:“你的意思是?”
“自然是皇帝授意的。”
这一点,她从冷宫醒来后便想到了,从她身世被揭穿再到一切尘埃落定,皇帝的反应太过平淡,无名躺在鹊巢宫的破床上时,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日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眼神,以及肢体动作。
“准确点来说,是皇帝促成的。”
樊珈双手扶住太阳穴:“等等等等,先打住,他这么做的意义呢?”
“谁说没有意义?”无名反问。
樊珈:“所以,意义是什么?”
“胡家树大招风,胡娴妃的祖父更是桃李满门,在读书人中地位超然,其父乃封疆大吏,掌有兵权,若你是皇帝,卧榻之侧,可否容他人酣睡?”
历史学得再不好,樊珈也知道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实际上大多数时候,狡兔跟飞鸟尚未死绝,走狗与良弓便已被束之高阁,历朝历代绞尽脑汁集权的皇帝还少么?有些甚至根本不给理由,直接将人骗入宫来,众人一拥而上将其斩杀,以这等不甚光彩的方式抢回权力。
皇帝嘛,做出什么丧良心的事都不奇怪。
皇后娘娘迄今无子,在胡娴妃怀上第一胎之前,皇帝便将一位出身低微的皇子记在了皇后名下,并在之后立为太子,之后胡娴妃长子出生,胡家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朝中支持胡娴妃长子之人竟不亚于名正言顺的太子。
这两位看似分庭抗礼,但无名敢肯定,皇帝不可能为太子留一个强势的外家,与一位强势的母亲。
“据说胡娴妃与皇帝乃是青梅竹马,少时有约,情意既如此之深,又怎能见他的心思被旁人勾走?”
樊珈感觉跟听天书一样,每个人都有几百个心眼子,她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那你说,曹妃母子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吗?先前宫里人都说呢,十一殿下运气好,被换走了居然还能活下来,奉命将他掐死的嬷嬷心善,找了个死婴替代,将他交给一户商人养育,所以才学品行如此出挑。”
听无名轻哼一声后,樊珈试探着问:“……这难道也是假的?”
“即便曹妃母子不知,皇帝也会让他们得知。他要的不是一个符合他心意的太子,实际上这位子由谁来做都无所谓。他要的,是那棵参天大树轰然倒塌,所有的权力重归于手。”
“有谁比我更适合做这把刀呢?”
樊珈看着面色冰冷的无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半晌,她小声说:“要不等腿好了,你就想办法出宫吧,以后都别再回来了,这里套路太多人心太复杂,还是普通人的日子自由。”
无名反问:“谁说普通人的日子自由?你是普通人,你自由么?”
樊珈被她问得说不出话,着实没法说出自由二字,小秋叶生来坎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爹卖她天经地义,卖她的钱拿去给哥哥娶媳妇理所应当,进了宫被娘娘打死更是没处说理,一辈子攒巴攒巴,到头来一看,除了苦还是苦,这吃人的封建社会哪有什么自由可言?
最自由的,永远是权力最大的人。
第244章 第十朵雪花(十三)
曹妃虽得圣心, 可显宗皇帝与其说是对她情爱深厚,不如说是为了扶持个能跟胡娴妃对抗的靶子,他心里头哪有真爱, 每隔四年一选秀, 回回入宫的都是鲜嫩貌美的少女, 他对曹妃珍爱,也没妨碍他睡旁人, 孩子更是一个一个的往外蹦。
世间父亲大多如此,何况皇帝?不是他怀胎十月,不是他饱受生育之苦, 他要孩子太简单了, 爽一发就有,这个不行还能换下一个,谁要是自以为独一无二, 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接下来几天大雪都没停,每天早晨樊珈都恨不得跟被窝融为一体,但她必须要早起了, 因为大年三十晚上有宫宴,大右宫宴分前后宴, 前宴在大殿上,由皇帝宴请朝臣,后宴在大殿偏殿, 由皇后主导, 招待各家女眷。
后宴菜色通通交由尚食局负责, 所以哪怕离过年还有二十天, 她们也得早做准备,力求万无一失。
从后宴要用的餐盘花色, 桌布的材质样式,冷热菜的更替交换……处处需要注意,比如皇后娘娘桌上的菜要用雕着九尾鸾凤的碟盘,各宫娘娘按照品阶不同,所用杯盏亦有所区别,再往下各家女眷,根据诰命品级也要做区分。
这餐具确定了还不算完,顶多是第一步,还得考虑菜色与餐具是否互相搭配,大红大绿太俗气,雪白淡黄又显素淡不喜庆,哪怕这些都定下了,拿去给皇后娘娘一过目,娘娘若不喜欢,还得推翻重来。
反正樊珈围观尚食们商量时,听得头大,五星级大酒店都没这么多讲究。
樊珈负责本次后宴菜单的糕点部分,尚食局这两年愈发势微,正如无名所说,宫中女官愈发少了,说不定哪一天,连最后的尚食局都会被太监所替代,这次宫宴势必要办得漂漂亮亮一鸣惊人,否则即便主子们不怪罪,王善兴等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大冷天的,不是烤了蛋糕就能及时送上去,而且得考虑奶油被冻硬的问题,樊珈这样的小宫女原本是没资格参加宫宴的,但尚食女官显然是将她当作了继承人来培养,之前宫中有几场宴会,都将她带在了身边打下手,樊珈亲眼看见香喷喷热乎乎的烧鸡上了桌,到最后油冷肉硬都没人动筷去吃。
她考虑了许久,在去鹊巢宫路上送膳时瞧见了落满雪地的红梅,登时灵机一动,她可以做果冻呀!
不会冻住,什么温度都能吃,做得小巧精致一点,不至于弄花口脂,总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才行。
做果冻的话,最大的难度在于没有吉利丁片,樊珈以前自制果冻,吉利丁片哪儿都能买,她囤了不少备用,可到了大右问题来了,吉利丁片去哪儿整?
没有吉利丁片的话,明胶也行,但……也没有。
樊珈从没想过吉利丁片要怎么做,也不会上网去搜,最终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宠妃系统将真爱值20的啤酒配方奖励改成了吉利丁片的制作方法,当然,跟现代工艺肯定不能比,最终结果却是成功的。
像是果冻啊布丁啊之类的甜品,因为它们本身无法凝固,所以需要用到增稠剂,吉利丁片便能起到这么一个作用,其主要成分是蛋白质,需要用动物的皮及骨头制作,在现代社会轻而易举的事情,到了古代差点儿没把樊珈逼疯。
樊珈选择以鱼泡做原材料,在数次失败后,她无比庆幸大右有柠檬,因为最大的难度就在于去腥,她将鱼泡用面粉及茶叶水洗了不下十遍,然后切碎用柠檬水浸泡,这才使得腥气消失。
没有腥味后,再以柠檬水浸泡,紧接着用清水冲洗到只剩下淡淡的柠檬香,放入锅中慢慢煮至融化,天这么冷,煮好后放到光滑的盘子中摊开,冻硬了后看着就跟吉利丁片十分接近了。
樊珈先试做了一份,她也拿不准这算不算成功,尚食局的宫人们见她折腾快半个月,最终就只弄出这么一锅奇奇怪怪的东西,对此十分不解,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不像能吃的样子。
冬天水果蔬菜稀缺,宫中也不例外,像位份稍低一些的嫔妃,一整个冬天见着绿叶菜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圣宠在身的娘娘们才能顿顿荤素齐全,尚食局每日领来的食材都在内务府处有记载,超过了量人家就不会再给。
樊珈将橘子桃子苹果等水果一部分切成小块备用,一部分压成汁,没有榨汁机只能用人工,出来的果汁不够细腻就得一遍一遍的筛,边上的小锅里慢火煮着牛奶,所有原料全部备齐后,樊珈才开始动手。
每次她做点心时,尚食局的宫人们都很爱围观,女官们更不例外,樊珈被盯久了也就淡定了,看就看呗,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她用温水将冻好的吉利丁片花化开,再将榨好的果汁倒入微微沸腾的牛奶锅内,随着再次沸腾逐步加入白糖,同时手上一直在缓慢搅拌,等到白糖融化,再将温水化开的吉利丁片到进来,接下来继续重复搅拌步骤,直到颜色均匀。
为了做果冻,樊珈还问尚食女官申请了专用模具,她先是在模具中放进之前切好的水果块,然后手持小锅往模具中倒入调好的果冻水,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
“接下来等定型。”
为了让果冻快速定型,樊珈把模具放进一个干净的面盆中,然后堂而皇之放到尚食局的屋檐下,理直气壮地跟尚食女官说:“这样就快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樊珈总感觉古代比现代更冷,难道是没有温室效应的缘故?反正她在现代时从没觉得冬天如此可怕过。
如果说做果冻的过程并不惊艳,那么当果冻成型,揭开其面纱那一刻,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尚食女官也忍不住要为其美貌感叹。
“太漂亮了!”
“好好看啊!”
“这,这真的是能吃的吗?”
除了水果果冻、牛奶果冻外,樊珈还做了透明的梅花果冻,用的是她特意去捡来洗干净的梅花瓣,晶莹剔透的果冻中,那片鲜艳花瓣似是栩栩如生,仿佛还在枝头怒然绽放,彰显着不畏严寒的风骨。
一看形状,樊珈心里那块大石头基本是放下来了,只要能定型,味道怎么样都可以再调,怕就怕冻不住,变成一坨水晶透明大鼻涕。
她把桃子果冻取出来,大右没有食用色素,想让果冻变色,就只能用蔬菜汁或果汁,但这也保证了百分百纯天然无污染无添加,放到几百年后,卖十块钱一个不过分吧?
乔尚食捧着小碟子里的果冻,端详半晌舍不得品尝,果冻在她手中,随着她掌心的变动微微摇晃,一看便极有弹性,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
没人舍得吃,樊珈只好自己试试。
她用勺子舀起一颗橘子果冻,橘子算是比较难处理的水果之一,因为不仅要剥掉外面那层果皮,橘瓣上的白色丝络也要清理干净,否则不好看。
宫宴上哪怕大鱼大肉,也都有个好听文雅的名字,不能“红烧猪肘子”、“干锅五花肉”的叫,忒不讲究。
樊珈都多久没吃果冻了?这果冻做得不大,一口下去直接滑进肚子里,什么味儿没吃出来,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她砸吧砸吧嘴,准备再来一颗,尤尚食眼疾手快一把给她摁住:“不许再吃了。”
樊珈委屈:“那做出来不就是要吃的嘛,你们都不吃,还不许我吃?”
乔尚食哎哟一声:“这果冻真是漂亮,比咱们做的水晶如意糕还好看,实在是叫人不忍下嘴。”
说是这么说,下一秒她就用小汤匙依依不舍地挖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品鉴半天,赞美道:“好吃。”
乔尚食都这么说了,味道肯定不坏,分到果冻的人纷纷忍住内心不舍开始品尝,樊珈做的果冻受到一致好评,不过樊珈自己不是很满意。
今天这批果冻味道好,主要原因可能是古代的食材很新鲜很原生态,而且又是手工制作,不是流水线产品,但实际上,真要比较,樊珈觉得还是比不上现代果冻的。
外表或多或少有点瑕疵,水果果冻有点过甜,下一批糖得少放才行,梅花果冻却又有点淡,而且洗干净的梅花直接吃仍旧带有些许涩意,这就成了美中不足,好看不行,食物最重要的是要好吃。
尤尚食突发奇想:“若先将花瓣蜜渍再放入,会不会好一些?”
曹妃娘娘爱喝养颜汤,养颜汤里便有可食用的月季花瓣,花瓣虽闻起来香,可若直接吃进嘴里,那滋味可不美,熬成养颜汤后,更是容易激发花瓣中的苦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尚食局会制作蜜渍花瓣,这样洒进养颜汤中,不仅好看,吃在嘴里也不觉苦涩。
但娘娘们担心发胖,蜜渍花瓣也不能太甜,总之只有宫人们想不到,没有娘娘们要求不出来。
当天晚上,樊珈美滋滋带着自己新做出来的各种口味各一个的果冻去了鹊巢宫,果不其然看见无名别的不管先吃果冻,她无奈道:“果冻不能当饭吃,你的腿还没好呢,要多吃肉知不知道?”
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无名:“怎么样怎么样,味道怎么样?你觉得好吃吗?”
无名吃掉一个橘子果冻:“尚可。”
“就只是尚可?”樊珈深受打击,“你甚至都不愿意夸一声好吃。”
顶着冷淡目光她还要继续耍宝,忽地看见无名身后似是有一套衣服,凑近了一看,发现无论料子还是剪裁,都相当精致,便问:“这身宫装是哪里来的?”
无名吃了她的果冻,此时心情不错,便如实回答:“万真宫送来的。”
提起万真宫这三个字,樊珈就会感觉背后有无数只蚂蚁在碌碌爬,她抖了下肩膀:“万真宫给你送这么漂亮的衣服做什么,是曹妃送的,还是十一殿下?”
无名看她:“有区别么?”
樊珈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什么区别,那对母子是一丘之貉:“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要你参加宫宴?!”
说完看见无名的眼神,樊珈瞬间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能想到这一点很奇怪吗?这本来就是我的实力好不好,我平时只是不怎么用脑子而已,不代表我没有。”
无名道:“一半。”
樊珈:“什么一半?”
无名:“说对了一半。”
樊珈久未启动的大脑再次开始运转,她发觉只要跟无名在一起,自己的思路就特清晰,脑细胞也贼活跃,但话又说回来了,年晚宫宴,曹妃应当没胆子让无名现身,要知道见过“宜年殿下”的人不少,此事皇帝巴不得捂住,曹妃要敢坏事,那一肚坏水的老皮燕子能放过她?
再说了,有萧琰在,他不可能让曹妃做出这种蠢事来。
不是宫宴,那是家宴?
宫宴在未时开始,约莫戌时结束,除了皇室,应该没人能在宫宴上吃得开心,皇帝也知道这点,所以戌时结束后,文武百官恰好回家坐家宴,同时皇帝也会到偏殿,与宫妃们举杯同乐。
“曹妃想干嘛?”
樊珈自来熟地凑过去,伸手拿起那套宫装展开。
这可真是一套华丽的衣服,穿在无名身上应当非常好看,仔细想想,无名也十四了,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但在大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之前樊珈第一次见她,她饿得皮包骨,两只手腕瘦得像树枝一般,随着这几个月的正常饮食,以及樊珈凭借自己那点儿皮毛营养学知识给她开的小灶,无名虽称不上圆润,身上却也有了肉。
这么一看,说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一点不为过。
想到这里,樊珈脸一绿:“她不会是想给你找门亲事,把你打发出去吧?”
没等无名回应,樊珈自己先否决了这个可能性:“不对,十一殿下不可能会答应。”
“……等一下。”樊珈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狗血情节,其中最最最显眼的一种,令她想起很久以前宠妃系统透露过的“神宗皇帝的白月光”。
“难道是要把你许给十一殿下?!”
说出这个惊悚的可能后,樊珈又摇头:“不对不对,要是娶进门,那还能叫白月光吗?白月光就得不能长相厮守。”
无名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混淆皇室血脉的罪人,平白享受了十四年富贵的冒牌货,曹妃怎么可能把她许给萧琰做正妻?更别说她双腿残废不良于行。
樊珈:“……男宝妈好大的脸!”
居然是想无名给她家儿子做妾?
本来觉得这身衣服挺好看的樊珈,此时很想一把火把它烧个干净。
他们是将无名当作货物,赐给她一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包装,然后让她现身人前,被人品头论足?
该死的封建社会,该死的把吃人当正常的统治阶级!真想炸了这个破皇宫!
比起樊珈的怒火中烧,无名却很是平静,她问:“你之前说的,能让我双腿恢复正常的药,要什么时候才有呢?”
樊珈早就算过了,根据真爱值奖励的积分、每日打卡任务的积分还有成就积分,得等宫宴结束才够,而且这场宫宴,由她负责的甜品环节必须获得超过50人的满意程度,方可达成“一鸣惊人”成就,从而获得积分奖励。
本来这个成就呢,是要穿舞衣当众唱跳引得帝王折腰宫妃羡妒百官倾倒才能完成,但谁让宠妃系统升级了,樊珈可不想露腰扭胯抛媚眼展现妖娆身段——还有人记得小秋叶才十三岁吗?她真上去跳舞,跳得好不好先不说,能为十三岁小女孩折腰倾倒的,那都得是些什么人啊!
无名想了想,道:“可以。”
樊珈不知道她在谋划什么,连忙给她打预防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能保证百分百治好的话吗?如果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
无名点头,樊珈嘴上这么说,心里无比盼着她能好,腿不能走都这么厉害了,要是能跑能跳,那还不分分钟把这万恶的封建社会铲平?她还没来月经呢,希望在她长大成人之前,大右的土地上开满日化厂,再也不见月事带!
怀揣着我要赚积分我要把无名治好的伟大心愿,樊珈决意烤两个超大号的奶油水果蛋糕,这样的话,哪怕果冻没得到好评,奶油蛋糕也绝对不会输!
但在她深思熟虑又采访过诸多伺候过宫宴的宫人们后,樊珈决定改成后宴上奶油水果蛋糕,前宴则选择翻糖蛋糕。
上到尚食女官太监总管,下到倒酒小宫女跟跑腿小太监,樊珈做了一份厚厚的市场调研,得知前宴君臣几乎只饮酒不吃菜,糕点更是动不都不动,每次宴席结束,基本都是原封未动的收回来。
所以与其上美味的奶油水果蛋糕,不如换成外表更华丽的翻糖蛋糕。
而后宴女眷们不似前宴君臣,她们没有国家大事谈论,即便勾心斗角,也始终囿于后宅之事,不是为儿女筹谋婚事,便是彼此间互相攀比,反倒吃得多一些,虽然也多不到哪里去。
樊珈把手里那一沓纸翻得哗啦啦响,坐在台阶上单手托腮顺便发呆。
在尚食局这几个月,她最大的感受就是,尚食局的女官们太厉害了!
几乎跟数百年后的“女强人”们没有分别,甚至她们有品级,却被称为“女”官,企业家们有能力,却被额外称作“女”强人一样,透露出一种残酷的荒诞。
明明就是官,就是强人。
但女官们跟前朝的官员没法比,她们再厉害,顶天六品,爬到六品便是顶点,要么制衣要么制药做膳,国家大事跟她们没关系——可她们不也是这大右的子民吗?既然要求她们忠君爱国,就应该公平对待不是吗?
前朝百官有能力,是国之栋梁,股肱之臣,后宫女官有能力,却连那一道门槛都无法跨入。
樊珈很讨厌曹妃跟胡娴妃,她俩为了皇帝,为了儿子争得头破血流,也不拿宫女的命当命,但她们要是也能跟男人一样读书科考做官,还会满足于整天待在后宫之中,为了谁的胭脂更鲜艳,谁的首饰更华丽而暗自较劲吗?
虽然数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依旧不公平,可那也比封建社会好多了。
“想什么呢?”
脑袋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樊珈下意识捂住头,不满道:“您总是打我头,早晚有一天叫您给打傻了。”
尤尚食见她耍小性子,难得哼笑一声:“你已经够傻了,再傻也傻不到哪里去。”
樊珈可不接受这样的评价,她说:“我不傻,我这叫大智若愚,您跟我相处这么久了还不懂吗?我这脑子不动则已,一动,那糟了,聪明着呢!”
尤尚食被樊珈这副自信十足的模样逗乐了,说道:“大智若愚那得别人夸你,哪有自个夸自个大智若愚的?我看你呀,就是个小傻子。”
可不是么,一身的漏洞,要不是有人特意为她遮掩,早成了靶子,偏她自己还不知晓。
樊珈不服气,她怎么就是小傻子了,没听过一句话嘛,懒人才聪明,懒人创造世界,她就是那个聪明的懒人。
一边说话,樊珈一边从地上起来,顺便拍拍衣服上的灰,她做调研是在尚食女官这打过招呼的,否则哪有人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打听消息?
大家都觉得樊珈很有趣,她拿个炭笔跟小本本,问话时还会先用炭笔指着自己,然后再把炭笔放到回答的人嘴边,看不懂,但特别乐呵。
宠妃系统算是服了这个宿主,你说你这么厉害,要是把这能力用在攻略皇帝身上,不早就成宠妃了?当初绑定她就是看中她的潜力,没想到最后媚眼抛给瞎子看,皇帝没享受的,这些宫人全享受了。
第245章 第十朵雪花(十四)
大年三十这天, 从夜里就开始下雪,又是那种一大团一大团的往下落,在皇宫待久了樊珈才知道, 下雪的时候其实不是最冷的, 真正冷的是下雪前跟下雪后。
宫宴虽未时开启, 尚食局的宫人们却天不亮便早起准备,黑漆漆的天, 光是从屋子到尚食局这小段路程,樊珈便积了满肩雪花,站在走廊处与其它人互相拍掉, 又在尤尚食的要求下先去烤热了手才来干活。
一上午把樊珈忙得是脚不沾地眼前发黑, 旁边负责打发奶油的宫人更是胳膊直抽抽,这活儿太遭罪了,说不出是大冬天冷水洗菜惨还是打奶油惨, 现在整个尚食局的人都闻奶油色变,这玩意儿又香又甜好吃得要命,可架不住它太折腾了呀!
翻糖蛋糕倒是不需要这么多奶油, 但制作时长可不短,而且从口味上来说, 翻糖蛋糕完全不能和普通蛋糕比,它热量高,脂肪多, 营养价值还低, 更多的是起到一个好看、美观的作用。
樊珈原本想制作个大右版图, 还是无名提醒她, 在古代,私自绘制并传播地图是掉脑袋的大罪, 得亏她问的是无名,换成别人不把她当作细作才怪。
最终樊珈决定把蛋糕做成龙吟九天的样式,不过呢,她会烘焙裱花是不假,可这种要献给皇帝的物件,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就不够看了,必须得极精细、极逼真才行,所以樊珈只负责制作原料,其它的交由乔尚食。
乔尚食厉害的不仅是她的厨艺,樊珈看过她作画,说真的,比她之前在万真宫看见那些挂在墙上的好看多了,她有这样的天赋,却注定要在深宫之中被埋没。
而尤尚食正在做酿豆芽,樊珈喜欢美食,对这种堪称穷奢极欲的菜也有所耳闻,想那豆芽一根多细,要填入肉糜,还不能令豆芽外表毁坏,简直离谱,樊珈早上来的时候尤尚食就在做了,现在还没完。
这道菜是胡娴妃的最爱,若是不上,早已是她眼中钉的尚食局怕是要惹来不少麻烦。
樊珈做过酿豆芽,但跟这种耗时耗力的肯定不能比,她是用葱叶将一小把豆芽头尾捆起,然后在中间塞入肉糜,上锅蒸熟后快炒装盘,简单方面也好吃,全程用不了半小时。
但尤尚食在听她说完这种做法后,却无奈地摇摇头,那眼神樊珈很熟,恨铁不成钢的,她嘟着嘴:“怎么了嘛,人家哪里说错了?您这样一根一根的做,得多久啊?”
这活儿精细,需要手艺,宫人们还来不了,只有几个手巧的灶头宫女在旁帮忙,樊珈看着尤尚食手中银针上下飞舞,感觉头都大了。
“你呀,我跟你说过,宫中的事情,你即便是心中质疑,也莫要在嘴上说出来,祸从口出。”
樊珈嘿嘿一笑:“那不是在您面前嘛,是您我才敢说。”
尤尚食分明很受用这番讨好,却还故作严厉:“少油嘴滑舌,你的翻糖蛋糕做好了?”
“乔大人在雕龙呢,我不会,来看看能不能帮上您的忙。”
尤尚食便让她帮忙一起做酿豆芽,顺便轻声告诉她:“你方才说的那种做法,好歹我也在宫中待了二十年,难道只你想得到,我便想不到?”
樊珈不解:“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我觉得味道相差应该不大的,但整体却省时省力,这样不好吗?”
尤尚食看着这个有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的小宫女,莞尔道:“你以为娘娘是爱吃这道菜,还是爱这道菜所代表的意义?”
胡娴妃喜好享受,她吃的菜滋味可以不美,却一定要花功夫,要奢侈,要昂贵,要有排面,做一道酿豆芽需要多少人,又得花多少时间——这是奴才需要考虑的事。
樊珈努了努嘴,咕哝道:“胡家不是家风清正吗,怎么胡娴妃娘娘……”
话没说完,被尤尚食用手肘敲了下脑袋:“胡说什么呢?”
尚食局的人对樊珈可好了,偶尔有些看不惯她说酸话的,樊珈也不甚在意,其中乔尚食和蔼可亲,关心人更是直截了当,但尤尚食不一样,尤尚食严厉古板,想从她嘴里听一句赞美比登天都难,可樊珈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好不亚于乔尚食。
说点皮痒的话,尤尚食只敲她,不敲别人,当然这也是樊珈混熟了就容易口没遮拦,她越是在话少的人跟前越是话唠,在无名那是,在尤尚食这也是,真碰上十一殿下那种舌灿莲花的,她反倒怂得像只小老鼠。
樊珈对前朝的认知大多来自无名,显宗如此忌惮胡家,能从十几年前开始挖坑,若胡家真是狼子野心嚣张跋扈倒也罢了,偏偏这个家族,人才多,话又说得好听,还以节俭治家,据说去年胡家有个分支子弟强抢民女,那女子后来逃去府衙告状,知府还想偏袒一下胡家人,结果早已致仕的胡老太师竟拖着病体主动入宫请罪,之后更是严惩家中不肖子弟肃正家风。
人家都这样了,皇帝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他们越是这样,皇帝越是寝食难安,更别提胡娴妃的父亲手中还有边疆二十万大军的兵权,他老人家吃不好睡不下已经几十年了。
樊珈是不信真有这种家族的,看胡娴妃就知道,她未出阁时在家也是清贫度日,据说胡老先生不仅自己内里衣衫打补丁,家中晚辈亦然,无论年龄大小,一年只需做两套新衣,多了便要受家法,管理的极为严苛。
于是胡娴妃入宫后就如鱼得水了,她已是宫妃,祖父可管不到她头上,皇帝显然摸透了她的脾气,每回都赏赐下来大批金银珠宝,时间一长,胃口就被养刁了。
虽然胡娴妃并没有刻意表露喜好,但这宫中哪个心眼都不少,谁看不出来啊?
比如曹妃就很看得出来。
她心知陛下虽对胡娴妃大方,实际上并不喜好奢靡,因此胡娴妃打扮的有多雍容华贵,曹妃便有多么人淡如菊干净简朴,两人暗中较劲十几年,早已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尤其还有个皇帝在里头当搅屎棍,那就更加彼此仇视。
樊珈听不得这些弯弯绕绕,大脑会超载。
“……所以曹妃捧谁,胡娴妃就会把谁踩下去,曹妃恨谁,胡娴妃就要拉拢对方,反过来亦然。”
尤尚食说得语重心长,樊珈点头表示了解,那天在万真宫,十一殿下突然提起尚食局,其实就这件事而言,尚食局跟奚官局闹不起来,两位尚食与内令太监都很清楚,彼此只是主子们纵横博弈的棋子,可架不住胡娴妃要拱火。
从这点来看,胡娴妃跟皇帝还是挺般配的,俩人都爱当搅屎棍,但论心眼,皇帝吊打十个胡娴妃不成问题。
宫里很多事情看着简单浮于表面,实则根本不能深究,一旦往里了查,想全身而退都难。
幸好樊珈对所有古人都没有滤镜,所以显宗皇帝干的这些破事,她也没感到心碎,男人嘛,狠毒一点叫无毒不丈夫,女人要是狠一点,那就叫最毒妇人心,双标都叫这群古人给玩明白了。
哪位金枝玉叶闯出祸,最先被怪罪的绝对是生出他们的宫妃,可是皇子们到了八岁就要搬出后宫,怎么看,这教育问题也该找上书房的先生们,以及皇帝吧?不是子不教父之过吗?
不让宫妃们亲自教导,又怪她们教不好。
要樊珈说,最该对此负责的就是皇帝。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樊珈不敢跟尤尚食讲,只有见着无名的时候她才会彻底放飞。
还有半个时辰才是未时,但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已陆陆续续自北门入宫,像这样的大型宴会,尚食局上上下下不得闲,樊珈也一样。
她现在虽无品级,在尚食局内却也算是小小女官,手下带着十来个人呢,宫女太监都有,幸好她被安排在偏殿负责茶水,不像其它人又是要进去伺候又是要传菜。
她坐在小板凳上,有人拎着茶壶进来,就指挥着添水,外头舞乐阵阵觥筹交错,这些不属于樊珈,她这回是真真儿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她可以悄咪咪透过门缝往外看,权当自己也凑了回热闹。
因为只隔着一扇门,而且为了添水方便,门都没关严实,声响听着很是清晰,大殿烧着炭盆,但面积太大,只能说没那么冷,而不是一点不冷。
这种温度下,负责歌舞的宫女们还穿着轻薄飘逸的舞衣,她们转圈时,樊珈看见了呼出来的热气……这时就显出看茶水的好来了,不冷,还能喝口茶,宫宴的茶用的可不是她们宫女平时喝的那种茶沫子,而是上等的宫廷贡茶,光茶香就不一般。
后宴整体上是安静的,品级最低也是正五品官员亲眷,讲究得很,樊珈都替她们累得慌,每个人都坐得板板正正,拜见皇后时,从她这个角度看见的女眷们,起身时连裙裾与头顶步摇都一动不动,足见礼数周全。
哪怕是僵尸吧,双手抻直了往前跳,那帽子上的翎羽还要晃悠两下呢。
宠妃系统叹气:“看人家规矩学得多好。”
“拉倒吧。”樊珈不屑,“让我学这种规矩还不如杀了我。”
她以为当宫女时学的那些就够反人类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一山更有一山高,让她不能翘二郎腿不能瘫倒不能一蹦一跳,不如一刀给她来个痛快。
樊珈就听她们说话,个个轻声细语,无非就是你家老爷最近如何,我家老爷最近如何,再不然就是令爱及笄了是否婚配?令郎定亲了没?你这钗子真好看是XX楼的吗?……当然最主流的,是共同对皇后及品级高的宫妃们吹彩虹屁。
樊珈想象中那种暗潮涌动勾心斗角的情况并未发生,除了话题严重重复外,后宴的整体氛围还算和谐,想也是,这可是宫宴,得多没脑子才敢在这种时候动小心思?皇后娘娘可不吃素。
宠妃系统无情道:“呵呵,就算人家字字句句都是刀剑,恐怕你也听不出来。”
樊珈:“你好烦。”
一直到宴会过半,尚食局精心准备的果冻才开始上,每一桌按照人头数上,一人就一颗,盛在极为漂亮的白瓷盏中,一开始没人在意,直到一位贵女将盖子揭开,看见里头晶莹剔透的梅花果冻,这才发出一声惊呼。
随后她羞红了脸,慌忙向皇后请罪:“臣女失礼,还请娘娘恕罪。”
从樊珈这个角度看不见皇后,除非她把脑袋伸出去,可惜她不敢,再说就算伸出去也看不到,因为离得太远,视力再高也不好使。
皇后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态度温和地表示无妨,问她何事惊呼。
这位贵女恭敬答道:“方才上了一道点心,臣女揭开后发现这道点心美貌无比,惊艳之下,便有些失态。”
“哦?”
这话令皇后也产生了兴趣,她对这桌菜色不能说满意,也不能说不满意,宫宴嘛,来来回回都是这样,有些菜即便好吃,但登不得大雅之堂,便不会在宫廷膳食中出现,尚食局做事一向中规中矩,皇后不会刻意寻她们麻烦。
她端起白瓷盏,揭开盖子,不由得挑眉:“这是何物?瞧着好看得紧,也不怪你这个小姑娘看了惊讶,便是本宫也未曾见过。”
有皇后发话,谁敢不夸?何况这果冻是真好看,什么颜色都有,能根据果冻中的水果或是花瓣判定它的口味,很快女眷们便发现彼此的果冻味道好像不一样,有人是橘子,有人是桃子,还有人是鲜花……一时间,这偏殿之上,竟热闹不少,看着有几分像宴会了。
樊珈捧脸兀自高兴,皇后娘娘对果冻如此满意,今年尚食局的危机恐怕便要度过去了!
然而所有人都要捧着皇后,惟独胡娴妃不,她母家强大,就是皇后的面子也敢不给,而且她存心要找尚食局麻烦,听众人纷纷夸奖尚食局,便冷笑一声道:“娘娘实在是谬赞了,依妾看来,只外表好看,不过哗众取宠,既是点心,自然要好吃才是正道,这尚食局一日一日的,净弄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反倒丢了食物本味,着实令人唏嘘。”
胡娴妃踩着尚食局,曹妃便要替尚食局说话,她走的是跟胡娴妃完全不同的路线,语气没有对方的高高在上,反倒很是亲和:“今儿是年三十,如此喜庆的日子,尚食局能做出这般好看的点心,想必对后宴极为上心,皇后娘娘说的是,妾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点心呢、”
胡娴妃冷笑:“你出身乡野,没见过不是很正常?”
樊珈听着这俩人唇枪舌剑,咋舌不已,原来无名没有说错,这俩人真是一见面就掐啊,不分场合不分地点?那皇后娘娘还在上头坐着呢,她俩居然直接开始了,这么不给面子,她要是皇后娘娘,她心里也不舒坦。
但是,皇后娘娘已经习惯了。
而且比起曹妃,她更愿意站在胡娴妃这边。
樊珈听无名说起过,皇后母家与胡家有些相似,只是人丁凋零,不像胡家枝繁叶茂,而且这么多年下来,皇后母家早已衰败,只剩下些虚名,掌权的国舅爷又甚是平庸,便更不能与胡家比了。
也许是从胡娴妃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皇后对胡娴妃的忍耐度明显很高,她淡淡地说:“味道如何,尝一尝也就知道了。”
胡娴妃觉着这东西肯定不好吃,原因无它,天这么冷,点心想要保存得好很难,白瓷盏捧在掌心凉飕飕的,里头的东西肯定是已经冷了,尚食局总不敢做些冷点心送上来吧?
所以当别人都用小调羹去尝时,只有胡娴妃嫌弃不已,拿着调羹做做样子,而后道:“果不其然,这滋味一般得很。”
这回皇后娘娘沉默了几秒钟,说:“你向来嘴刁,不喜欢也不奇怪。”
曹妃则不吝于称赞尚食局:“这名为果冻的点心,细腻香甜,凉丝丝的又不冻人,好吃得紧,只是分量太少了点。”
这话可说到女眷们心坎儿上了,只有一半掌心大的果冻,真是吃在嘴里还没品出什么味儿就没了。
皇后笑道:“既是大家都觉着好,那尚食局便该赏,来人,传两位女官过来。”
乔尚食与尤尚食也时刻待命,很快便跟在宫人后面走了进来,先是向皇后见礼,被允许起身才垂手侍立在旁,皇后夸奖她们时,乔尚食连忙道:“娘娘容禀。”
皇后:“何事?”
“这果冻并非下官等研发而来,而是尚食局一个机灵的灶头宫女,娘娘若要奖赏,下官等受之有愧。”
“哦?”皇后闻言,顿时来了兴趣,“人呢,传上来让本宫瞧瞧。”
原本美滋滋听好评的樊珈瞬间站起身,先是吓一跳,然后开始紧张,等领路宫人到来,她忙不迭跟在对方身后,满脑子都是之前学的宫廷礼仪,走路时险些同手同脚,幸好与两位尚食目光相对,看见她们眼中的信任及鼓励,樊珈才稍稍放宽心。
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这一幕不是今天,也会在未来发生,她要当的从来不是小宫女,如果注定一辈子都要留在古代生活,樊珈希望自己至少衣食无忧性命无虞,而小宫女显然不可能有这种待遇,像小秋叶,她人生中的意外太多了。
皇后见她年纪虽小,却是不卑不亢,微微颔首道:“不错。”
随后又问樊珈果冻是怎么想出来的。
樊珈当然不能说实话,她在尚食局总是捣鼓些新鲜事物,一直没人说什么,大家都感慨她脑子灵活擅长做吃的,樊珈自己也说,可能智商都长在吃上面,所以其它方面没什么才能。
面对皇后的问话,樊珈便用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解释,说自己擅长做白案,有一回不小心在面团里加了错误东西,原以为要浪费了,没想到面团突然变得特别黏糊,她就突发奇想,做出了果冻。
“……起初失败了好些次,是两位尚食大人指点,才有今日的果冻,奴婢不敢居功。”
樊珈跪在地上口称奴婢,脑门紧紧贴着地面,在旁人看来,是这小宫女勤勤恳恳,被皇后娘娘的凤威吓着了,实际上她只是不愿面对周围这些人,不愿面对来自现代社会,受过现代教育、读过大学的自己,居然枉顾尊严,给人下跪磕头,还自称奴婢。
这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樊珈脸上火辣辣的,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像一根铅笔,每跪下一次,每磕一个头,每自称一次奴婢,就会矮人一截,直到彻底失去尊严,被封建社会同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
那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身体有些许颤抖,这一切在别人看来,就是这个宫女胆子太小了点,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谁第一次见皇后娘娘这样尊贵的人不会害怕?
皇后语气和缓:“好了,起来吧,两位尚食都说是你的功劳,让本宫奖励你,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奖励?”
樊珈心想我说我想让无名当皇帝你能允许吗?
她真没什么想要的,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想让无名离开冷宫,但无名似乎有她自己的打算,樊珈不敢乱说,怕坏事,所以她诚实摇头:“没什么想要的。”
皇后失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无欲无求的小宫女,干干净净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她想了想,道:“既是如此,便擢你做个掌膳,你意下如何?”
樊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尤尚食看向她,低声提点:“还不谢恩?”
樊珈如梦初醒,连忙谢恩,皇后笑了笑,挥手让她们下去,樊珈一路晕乎着出了偏殿,乔尚食轻轻推她一把:“别傻乐了,还不回茶水间去,等宫宴结束了再高兴。”
樊珈不傻的呀,她在尚食局做事,能不知道尚食局的构成?
掌膳,那不是宫女,是女官,而且是正八品,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就比司馔女官矮一级!
她这是一步登天了!
第246章 第十朵雪花(十五)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 是伟大的、高贵的、心灵手巧的、能制作出无数美食,尤其擅长西点,其它菜系也略有涉猎的, 新鲜出炉的, 大右朝, 尚食局,掌膳女官。明白这个身份象征着什么吗?以后我再也不用洗菜了, 也不用拼了老命颠大勺,我,飞升啦!”
后宴刚刚结束, 樊珈便欢天喜地跑来找无名, 要是平时她不会这么做,但之前她们说好了,要赶在家宴开始前, 将能治好无名腿的药送过来。
当然,在送药的同时,樊珈必须显摆一下自己的现身份, 向无名表明自己已经不是身份低微的小宫女了!她有品级的,还有官服呢!
宫女们的统一服装虽不如各宫主子华丽繁复, 但宽袖子长裙裾,容易弄脏不说,还特不方便, 樊珈最烦上厕所的时候了, 总担心会掉恭桶里去。
官服则不一样, 跟前朝文武百官的款式较为相似, 虽也是广袖,但长度只到小腿, 不过樊珈新上任,暂时还领不到官服,得等到这阵子忙完了,先去内务府报备,再由尚衣局为她缝制。
宫中女官稀缺,尚衣局如今虽是宫女多,但权力最大的却是太监总管,自打那家伙上任,宫女们的衣服不仅越来越难看,还越来越不方便,但那死太监才不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呢,非说这是美,对此有异议的都不懂审美。
自穿越至今,樊珈通过每日打卡及各种任务,一共攒了365个积分,这个积分正好可以购买系统商城中的“人鱼之歌”。
“人鱼之歌”,商城简介是“购买它,你会拥有一双来自小美人鱼的纤长双腿,美丽、雪白、笔直。”
樊珈是这样想的,小美人鱼本来不是没有腿吗?这玩意儿既然能让小美人鱼从“没腿”到“美腿”,那应该就能把无名的腿伤给治好吧?毕竟跟小美人鱼比起来,无名具备治好条件:她真的有腿。
至于后面那几个广告词,樊珈权当没看见,能走能跑就行。
她买“人鱼之歌”时,宠妃系统激动地险些落泪,从它绑定宿主至今,这人懒得像是没长骨头,除了上班以外的任何时间都坚定躺平,一点事业心也没有,这宿主不花积分,它身为一个子系统,要如何抽成?
每个世界都有其特殊的能量场,系统作为外来者,需要与世界能量达成某种平衡才能存在,宠妃系统想要存在,就只能通过寄生宿主来获得继续运作的能量,以这个为前提,“积分”就变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宿主通过任务积攒积分,在系统商城换取道具,积分所代表的能量,一大部分要作为数据传递给主系统,剩下的才属于子系统,这才是它催促宿主快些做攻略任务的原因。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谁让它名不正言不顺,还得逃避消杀,必须夹紧尾巴做系统才能存活,不然宠妃系统怎么可能这么老实?它遵循规则的原因并不是为了与宿主维持平等关系,而是如果太张扬,很容易被察觉,到时候宿主可能全身而退,它却只会被清除数据并彻底销毁。
宠妃系统刚美滋滋收了十分之一积分入账,还没来得及夸樊珈两句,就看见樊珈把“人鱼之歌”送给了无名!
宠妃系统当下就炸了,樊珈却不想搭理它,从系统商城取出来的“人鱼之歌”,从外表看丝毫没有特殊之处,就是一瓶看起来黑漆漆的污泥,闻着还有股海腥味,樊珈刚得意洋洋宣布完自己的新身份,闻了闻这味儿就顶不住了,心想这不会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吧?她一直觉得宠妃系统像个盗版。
“我之前跟你讲过美人鱼的故事,你还记得不?”
樊珈决意找回点面子,她眼巴巴看着无名,试图让对方相信自己手里这瓶真的不是污泥,“这就是巫婆给小美人鱼的药啊!她用这种药抹了身体,就长出了人类的双腿,还长出王子的脸,之后代替王子上岸去继承王位了,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个药只是闻起来腥,其实还是有效的。”
无名一句话没说,她已经叨叨半天。
紧接着,无名将裤腿卷了起来,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腿,樊珈看着都觉得可怕。
樊珈偷偷问过知道这件事的宫人,大家都说,其实宜年殿下当初受刑时,不至于伤筋动骨,偏偏曹妃恨她,让人险些将她脊椎打断,这双腿也是当时落下的,血肉模糊可见白骨,膝盖骨更是被打碎,据说还有几片骨头飞了出去。
后来皮肉伤是好了,但这双腿也变得畸形丑陋,疤痕密布,而且无法并拢,难以想象当初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樊珈说:“我来吧。”
无名看出她的害怕,摇头拒绝,她对自己这双废掉的腿从无惋惜,更没有自怨自艾,这也是她产生自我怀疑的原因之一,受了重刑,腿会疼是理所当然的,无名曾疼到不停冒冷汗,夜夜难寐,天气一冷更是如同刀割针扎,但无论再怎么痛,她都能忍受,好像疼得不是自己的腿一样。
“污泥”挖出来之后,就更像污泥了,樊珈心里直打鼓,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海藻泥面膜,而且是加黑加臭版,就这么点破东西卖365个积分,怎么不去抢?
“我得先回去了,一会儿家宴开始,尚食局那里还缺人手。”
樊珈很想留下来看无名的腿会有什么变化,可惜身不由己,以前在现代她就是不想做996的社畜才做自媒体,没想到一朝穿越,996是不用做了,直接变成007,二十四小时待机,根本没有隐私空间可言。
无名闻言,嗯了一声,在樊珈走到门口时,出声叫她的名字:“樊珈。”
“啊?”
两人四目相对,无名道:“遇到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麻烦,首先找尤尚食,其次胡娴妃。”
樊珈懵了,找尤尚食她是懂的,可是,第二选项为什么是胡娴妃?
她有心想问,又怕自己知道太多会保守不住秘密,遂故作轻松:“没事没事,我能遇到什么事呀?倒是你,不管要做什么,都得注意身体,我以后可是掌膳女官了,不能再天天跑来给你送饭,你要是有事找我,就让送饭的宫女传一声,我跟她关系挺好的。”
哪有掌膳女官亲自去冷宫送饭的,即便樊珈不想丢了这个差事,尚食局也不会让她继续,而且要是被旁人知道,樊珈自己有所谓,无名只会更危险——任何让她进入他人视线的事,对她而言都是灾难。
无名没有说话,目送着樊珈的背影渐行渐远。
然后她将瓶子里的污泥摊开在掌心,慢慢地敷到腿上,这污泥闻着的确是臭,可一涂抹到腿上,立刻便融入到骨肉之中,无名能感受到一种类似草木发芽破土而出的感觉,仿佛双腿中各有一颗种子,见风即长,由内而外重新生长出健康血肉。
片刻后,她看着疤痕消失能够再次合并而不外畸的双腿,微微眯起眼睛,被用光的瓶子消失不见,只有无名的脚趾头稍稍动了动。
她没有高兴到喜形于色,更没有激动地站起来跑跳,而是冷静地将裤腿放下,和平常别无二样。
过了会儿,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身后跟着个中年嬷嬷,中年嬷嬷又带了好几个太监过来,她见着无名,瞬间喜笑颜开:“今儿是大年夜,娘娘特意派老奴前来请殿下过去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殿下这段时间可还安好?让老奴伺候您更衣可行?”
无名没开口,她手边那套华丽宫装从始至终都未打开过。
得不到回应,嬷嬷有些许拿不准,她在曹妃身边伺候多年,是为数不多知道宜年殿下是女孩的人,但哪怕是她也没敢想,这孩子竟不是娘娘亲生的!
十四年来,她也算看着无名长大,说没有感情不可能,但比起娘娘,跟正儿八经的十一殿下,嬷嬷知道自己该怎样摆正态度。
这孩子也可怜哪,从前娘娘对她严格,她总是盼着能得到娘娘一句关怀,可娘娘害怕露馅,硬是逼着她做“男子汉”,宜年殿下有多渴望母爱,没人比嬷嬷更清楚。
今儿……嬷嬷想,若是此事能成,倒也算了却她这老婆子一桩心事,不用再在宜年殿下跟十一殿下之间摇摆,以后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视线往下落到无名那双腿上,嬷嬷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惜:“还疼不疼?”
她是出自真心才问,可许久得不到回应,再一看,无名的眼睛比外头的冰雪还要冷漠,嬷嬷不知为何有些许心虚,不再自讨没趣。
说那些个多余的又有什么用?她碍于娘娘跟十一殿下,这还是头一回到鹊巢宫来。
无名并不要旁人伺候,她抖开那身宫装,冷眼朝嬷嬷看去,不带着这几个太监出去,是想留下来看她更衣不成?
暗涌隐藏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下,那边离开鹊巢宫后,樊珈问宠妃系统:“你们系统商城是不是卖假冒伪劣产品啊?我之前可问过你,你说的,里头的东西只要有积分买,给谁用都行,而且会变成这个世界的人不会起疑的样子。”
——人鱼之歌就是一瓶臭烘烘的污泥,这系统商城真的不是奸商吗?
宠妃系统忿忿不平地问:“宿主还好意思说统,系统商城里的东西,你就直接拿出来?你不怕她察觉统的存在,从而利用你?”
樊珈语重心长道:“统子,这个问题咱们讨论过,你是不是忘了?我觉得无名有你没你都一样,没你更好,没人拖后腿。”
宠妃系统被她气得不想说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樊珈左眼皮突然跳了起来,身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毕业生,她当然不会相信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樊珈一般都是这样想的,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左眼跳不用担心,是好事,如果右眼跳,那男左女右,就变成左眼跳灾右眼跳财,甭管哪只眼睛跳,反正都是好事。
可这回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后宴是结束了,尚食局可闲不下来,帝王与后妃及儿女们的宫宴很快便要开始,主子们可以回宫歇息,她们却不行,而且家宴御膳房那边也有份,不是尚食局可以单独负责的,两边一对上,哪怕利益上没什么纠纷,也难免出点麻烦。
御膳房跟尚食局井水不犯河水,一年到头有交集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家宴的菜色是商量好的,可今儿晚上,尚食局的一个小宫女在皇后娘娘跟前露了脸,一跃升为正八品掌膳,据说是靠的那个什么“果冻”,这御膳房的太监总管便起了心思。
他可不是想吃果冻,而是想要这做果冻的方子。
宫里的方子在外头可谓价值连城,一些御膳方子不好拿出去卖,但这种小宫女无意中捣鼓出来的吃食,听说既新鲜又好看,后宴的各宫娘娘、公主郡主及各家女眷都对此赞不绝口,还有人嫌钱多不成?
御膳房的太监总管姓唐,长了一张圆润白净的包子脸,看着比奚官局的索丰还要和善,那一笑起来,两只眼睛便弯成了月牙,特别讨喜,但早在樊珈开始跟尚食女官打下手时,乔尚食便提点过她,在宫里切勿以貌取人。
比如奚官局的内令太监索丰,是个典型的笑面虎,还有御膳房的唐总管,更是了不得,这位光是干儿子就认了十几个,要知道在宫里可不是随便什么太监都能认干儿子的,这些干儿子宫内宫外都有,宫内大多是些太监,宫外就不清楚了。
乔尚食不会把话说得很明白免得落人口舌,但樊珈估摸着她话里的意思,就是唐总管有钱,很有钱。
富可敌国的那种。
他盯上了樊珈,乔尚食能不知道?对方一开口,她便不着痕迹地堵回去,御膳房虽比尚食局威风,可他也不敢正大光明敛财,便开玩笑道:“这小宫女瞧着挺机灵,又会做菜,我听说你们尚食局这几个月总是出些新鲜菜色,哪天把这小宫女借给我们御膳房用用,也让陛下尝尝鲜。”
樊珈一听,心里警铃大作,这死太监在打什么主意?
宠妃系统叹息:“宿主要是绑定显宗皇帝就好了,正好可以借机进入御膳房,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樊珈:“你要是羡慕,你可以自己上,反正男人都是洞性恋,你虽然没有本体,变成个黑洞应该问题不大吧?”
宠妃系统:……
乔尚食笑道:“唐总管过奖了,这丫头是个榆木脑袋,也就做吃食上有几分天赋,饶是如此,红案还是不行,尤尚食带了她几个月,愣是没学会几道菜。”
说完,她顿了几秒,又笑道:“不过白案倒是不错,日后若御膳房有需求,只管来尚食局说一声,我亲自带着她过去给唐总管帮忙,只是这派过去……她如今不是普通宫女,而是掌膳,唐总管你是知道的,尚食局人手一直不够,这宫女在咱们尚食局待不住呀,尽想着往外头去,好不容易有个踏实肯干活的,我可舍不得送出去。”
唐总管那张白胖包子脸又笑开了,看不出他生没生气,反正樊珈感觉他笑起来尽是褶子,她未来半个月都不想再吃包子了,怕反胃。
“乔尚食过谦了,我可是听说,方才的后宴,连皇后娘娘都称赞她心灵手巧,不过既然乔尚食舍不得放人,那我们御膳房也就不做这等讨人嫌之事了。”
乔尚食笑笑没应声,等着看唐总管接下来放什么屁。
果然,一阵拉扯过后,唐总管开始表露真实来意:“既然这小宫女没时间来御膳房帮忙,那这果冻的做法,不如我派个人过来,请她帮忙教一教?日后陛下若是想吃,御膳房也能随时做来,免得再劳烦尚食局,中途耽搁了时间,怕陛下怪罪呀。”
樊珈听他嘴一张尽放屁,把空手套白狼想要人家方子的话说得跟施恩一般,好像给他是理所当然,不给就是无视天颜大逆不道,没看出来呀,怪不得一笑就满脸褶子,这哪里是包子,分明是朵菊花,中间的皮燕子就是张嘴,看着像花,实际上只会喷粪。
可惜两位老大说话,她这样的小宫女只能老老实实在边上听,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
乔尚食全程带笑,看不出一点怒气来,她四两拨千斤道:“唐总管,这真不是我不帮您,实在是胡娴妃娘娘那边……”
她说得模棱两可,随后便唉声叹气缓缓摇头,做足了架势,樊珈还没琢磨清楚呢,唐总管脸上的褶子便缓缓消失,笑容没了,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求,那这其它的方子……”
乔尚食在心中骂此人利欲熏心,却也不得不为之妥协,她跟尤尚食早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才迟迟不泄露樊珈的存在,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给樊珈讨个荣誉,这样樊珈才好真正在尚食局立足,日后也不会被人随意拿来当作棋子,榨干了价值便弃如敝屣。
但跟唐总管这种人打交道,该出血,那也只能出血。
像面包蛋糕果冻这样的方子,乔尚食打死也不会告诉他,可烧麦饭团肉松之类的吃食,即便不说,这懂行的人稍微琢磨琢磨也就明白了。
终于等到唐总管心满意足地离开,樊珈赶紧凑到乔尚食身边:“他这么贪得无厌,您怎么还惯着他呀。”
乔尚食看了眼这个心眼比脑袋都空的懒蛋:“尚食局出了这么多新鲜吃食,怎地过去这么久,他之前不来要,偏偏今日要?”
樊珈:“这我哪知道。”
乔尚食:“……”
得亏她性子好,换作尤尚食这会儿已经敲得樊珈满头包了:“这表明,我们已经瞒不住了。”
樊珈挠头:“不就是些吃的东西,至于这样吗?”
她来自信息量爆炸的数百年后,在网上什么都能查到,想吃什么想做什么想学什么,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报班学习,人们很乐意在网络上分享自己擅长的东西,但古代不一样,信息不发达科技落后生产力低下,平民百姓除了种地几乎没有第二条出路,那么会个手艺便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樊珈这一手,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找个酒楼做厨子养活自己,在京城买个院子定居问题是不大的。
若她自个儿开店,赚得还能更多。
而唐总管捞钱的法子,比樊珈脑袋上的头发都要多,这些在樊珈看来平平无奇可以随意分享没必要垄断的方子,到了唐总管手里,那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子。
乔尚食道:“是金子便会发光,我们也不能永远把你关在尚食局,不让你同旁人接触,秋叶,你是要长大的。”
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樊珈的头。
尚食女官虽不像低等宫女要做粗活,但也不能闲着,她们得钻研厨艺,处理人情世故,应付突发状况——这些都是很让人心力交瘁的事,所以乔尚食的手并不细腻柔软,相反地,还很粗糙,虎口处有常年握菜刀留下的茧子,但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年三十晚上,樊珈却从她的手中感到了无法形容的温暖。
“我会学的,您别嫌我笨。”她捂住乔尚食的手,嘿嘿傻笑,“但您得做好心理准备,我可不一定学得到您这水平。”
乔尚食被她这副厚脸皮的模样逗乐了,正想说话,尤尚食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见状她便暂时放过教育樊珈的打算,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尤尚食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陛下决意让鹊巢宫那位去往沧澜山行宫。”
樊珈耳朵瞬间竖起来!
“沧澜山行宫不是已荒废了许多年?陛下怎会忽地做这般打算?”
乔尚食感到不解,尤尚食也是一样,家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陛下决定把鹊巢宫那位送去沧澜山?这么地说吧,若是要去沧澜山,还不如留在冷宫!
第247章 第十朵雪花(十六)
沧澜山行宫, 在先帝在时修建的一所行宫,原本是供帝王避暑之用,结果尚未修建完便发现那里毒虫极多, 即便用药驱赶也无济于事, 这行宫哪怕建成了, 也万万不敢让帝王驾临,若是真出点什么事, 谁来负责?
因此这行宫只建了三分之一便停了下来,如今已成宫中罪人的处置之处,可以这么说, 很多宫人宁可老死在宫中, 也不愿被送到沧澜山行宫,何况鹊巢宫那位腿到现在还伤着,把她送去, 与要她命有什么分别?
樊珈听得着急:“那怎么办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留下来?”
尤尚食眉头紧锁,摇头道:“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樊珈还待再问, 御膳房的人走了进来,要继续上菜, 她没法留下听两位尚食说话,但手上的活儿开始心不在焉,差点儿没把手指头切下来。
不应该呀, 无名不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而且曹妃不是打着如意算盘, 想将她跟十一殿下凑成一对?结果就算不成功, 也不至于要被送去沧澜山行宫吧?名义上说是祈福,可尚食女官都说了, 沧澜山那鬼地方还不如鹊巢宫。
好不容易等到家宴结束,樊珈总算得空,赶忙跑去鹊巢宫,那里已是人去殿空,原本伺候无名的宫人们也随之消失,当值的侍卫直接挡住樊珈,告知她此路不通。
樊珈心事重重回到了尚食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日子总要过,因此哪怕心乱如麻,她依旧按部就班洗漱上床,然后在脑海中回想今天发生的事,这么短短一天,她感觉跟过了一整年似的,冰冷又漫长。
成为掌膳女官的喜悦已被无名的离去代替,樊珈在床上辗转反侧,两眼瞪着黑漆漆的帐顶,她还是相信无名,无名不可能是被赶走的,是不是沧澜山有什么特殊之处?
沧澜山,沧澜山行宫……樊珈把这两个词反复念叨,总感觉似是在哪听过,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是谁跟她说过,还是她在哪儿看过?
“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把同屋宫女通通吵醒,月季揉着惺忪睡眼:“秋叶?你没事吧?大晚上的怎么突然叫这么大声?”
樊珈两手捂嘴,对此深表歉意:“对不起对不起,吵到你们了吧?我刚才做噩梦了,对不起哈,你们继续睡,不用管我。”
白日的宫宴忙得要死,基本是沾枕头就着,樊珈说她没事,众人也不多想,继续倒头睡去,樊珈把被子往上扯盖住头,在被窝里快速喘了两口气,问宠妃系统:“沧澜山行宫,是不是你跟我说的那个,神宗皇帝驾崩的地方?”
她对历史不感兴趣,大概记得显宗后面是神宗,神宗又是个好皇帝就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沧澜山行宫,不就是宠妃系统最开始给她科普这两位皇帝时提到的吗?
神宗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十一殿下萧琰,他便在此驾崩,按理说皇帝在行宫驾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历史上还有马上风暴毙的,吃糕点噎死的,坠楼摔成肉饼的皇帝,可尚食女官不是说,沧澜山行宫并未修建完成?
未完工的原因并非国库空虚,而是沧澜山虽夏季气温低,却多生蛇虫鼠蚁,行宫若建在其中,怕伤着龙体,先帝早已放弃这座行宫,那未来的神宗皇帝为什么会在那里驾崩?
“我好像跟无名提起过?”樊珈疯狂挠头,试图回想自己嘴上都跑了哪些火车,她在无名面前可谓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往外说,保不齐就提过这个,“我不记得了。”
宠妃系统:……
见宿主是真着急了,它才慢慢悠悠地说:“不用担心,宿主可以随时通过系统查看绑定对象的健康状态,除非对方死亡,否则绑定关系不会解除。”
樊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能把她从沧澜山弄回来吗?”
宠妃系统要是有实体,此刻绝对一脸无语:“好歹跟那人认识这么久了,她看起来像是会任人鱼肉的小可怜吗?”
它是真的不懂宿主为什么总觉得那人会被欺负,与其担心人家,宿主不妨担心担心自己,这里可不是现代职场,她有的学呢。
樊珈:“要你管,我就想看她顺眼不行吗?”
宠妃系统:“哼,虽然统不知道那人究竟想做什么,不过宿主只需要支付两个积分,统就可以告诉宿主一个秘密。”
樊珈摇头:“谢谢不用了。”
她不是抠门,纯粹是不想用积分消费,给无名买“人鱼之歌”是樊珈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事,商城里其它的变美道具吸引不了她,而且她担心自己得到一些好处,就得还回去十倍百倍,看宿主这副周扒皮的架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宠妃系统:“一个积分总行了吧?不能再少了。”
樊珈拒绝:“不要,我不想知道,你别告诉我。”
绑定对象都离开皇宫了,这就代表以后再也没法日常打卡,更不会有积分进账,她现在一共就只剩下两个积分,系统居然还想骗走,简直毫无人性。
宠妃系统气得不再搭理她,樊珈跟它插科打诨后心情轻松不少,躺在床上人也困了,很快便进入梦乡。
她在梦里嗦酸辣粉配酱猪蹄时,一辆前后各有数十名侍卫护送,外表看着毫不起眼的马车正停在去往沧澜山行宫途中的一个驿站内,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搬下一个轮椅,中年驿丞毕恭毕敬候在一旁,虽不知是来了个何等人物,可瞧这架势却不一般。
无名坐在轮椅上,几个宫人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她虽被送来沧澜山行宫,可皇帝对她的态度又不止好了一点,这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不甚在乎,现在她只想知道沧澜山究竟有什么价值。
这驿站不大,里里外外的人手加起来不到十个,突然迎来这么多人,一时间未免手忙脚乱。
侍卫们日夜兼程才赶至此处,他们的任务是将无名平安送到沧澜山行宫,整个侍卫队在五十人左右,但却微妙地分为三个派系,一派有曹妃的耳目,一派有胡娴妃的手笔,至于侍卫首领,则是皇帝的人。
正因如此,无名路上才没有受到苛待,侍卫首领对她客客气气,连带着鹊巢宫跟来伺候的四个宫人,也不像刚出来时那样紧张了。
驿站比较小,房间也不多,最好的那间属于无名,她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离开皇宫,还得多谢胡娴妃母子。
宫人们已很熟悉她的生活习惯,将她送入房中后备好热水帕子便退了出去,等房里只剩无名一人,她才面无表情地掀开腿上毯子,慢慢站了起来。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整个人拔高一大截,毕竟在身份被揭穿后,她始终是个不能行走的残废,乍一痊愈,还真是挺新鲜的。
这双腿完全没有重伤后留下的疤痕或后遗症,已经彻彻底底的痊愈了,自然地像是无名从未残疾过,她卷起裤腿,真要说哪里令她不满,那就是过于细长没有力气,腿肚子上的肉软绵绵的。
前十四年作为皇子被养育,无名接受的教导与除太子外的其它兄弟一样,君子六艺尽皆涉猎,之前腿断了,樊珈还教她如何锻炼手臂肌肉,所以这双痊愈后的腿就显得更加不搭。
洗脚盆里的热水温度正好,从宫里出来时天便黑了,去往沧澜山行宫的官道又很是偏僻,在如此寒冷的情况下,没有比泡脚更舒服的了。
可无名还是觉得这水太热,她一直等到放凉了几乎没有温度,才将双脚踩进去,这双已经痊愈的腿不惧严寒,她将双脚擦干净上了床,窗外寒风呼啸,今晚是大年三十,在旁人眼中,她是被赶出皇室的丧家之犬,若是进入冷宫之前,她必定要伤心欲绝,现在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待屋里熄了灯,外头盯梢的人才悄悄返回。
从京城到沧澜山,快马加鞭也要小半个月,马车少说得两倍时间,这一路上无名都很安分,想也是,她不安分又能如何?
待到了沧澜山行宫,侍卫们毫不留恋扬长而去,只留下马蹄踏过的一地尘土,而负责伺候无名的四个宫人,在看见这苍凉破败、还塌了不少地方的行宫后,差点当场痛哭失声!
被送往沧澜山行宫的,大多是些患了传染病及被处罚的宫人,行宫建在半山腰处,连看守都没有,附近驻扎着襄州军,就在沧澜山山脚下不远,所以想要窜逃基本不可能,怕不是刚到山脚就被人抓了。
这些宫人的吃喝用度,每个月会由襄州军前来派送,若是生病,那只能自求多福,山中毒虫颇多,所以整个行宫活人没多少个,死了往外面山沟子里一扔,每个存活的人都表情麻木,如提线木偶,早早丧失了生气。
一个完全没有希望,穷山恶水蛇虫遍布的地方,樊珈为什么会提起它?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无名都没有想明白,当时她看樊珈的表情,对方似乎也不知其中奥妙,但无名可以确定一件事,从樊珈口中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别有深意,只要利用得当,便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殊不知樊珈也很想知道沧澜山行宫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才会让神宗皇帝驾崩于此,可惜宠妃系统要求她付两个积分才能告诉她,樊珈才不乐意呢,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如今她是掌膳女官,已正式迈入皇宫职场,也是成了女官之后,樊珈才知道这个官不是那么好当的,以前她是个无忧无虑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做饭的小宫女,天塌下来都有尚食女官顶着,可现在不好使了。
“掌膳女官,朱秀宫那边又来催了。”
樊珈正看着灶呢,很想骂一句催催催你的头啊,这药哪有那么快熬好!
朱秀宫的刘娘娘诞下皇子不久,身子一直未曾恢复,樊珈一点都意外,能恢复得快吗?这位刘娘娘过了年才十七!也就是说,她十六岁怀的孩子,皇帝真是一点脸都不要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脑门都长出包浆了还好意思睡未成年小姑娘。
每次樊珈骂皇帝,宠妃系统都会说:“请宿主不要用现代的道德标准来审判古人,在古代,十五岁及笄的女子便可嫁人生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樊珈最近格外暴躁,她没好气道:“正常又不代表着对,有的朝代裹小脚也很常见,你能说这是正常的吗?封建社会持续了几千年,也是正常的?那历史书上干嘛评判人家?既然都有时代局限性,还分什么明君昏君好人坏人?”
“我凭什么不能用现代的道德标准来审判古人?封建统治都结束了,我想骂就骂,你要是不服气,你让他们别死啊。”
宠妃系统:……
它明智地选择不跟宿主顶嘴,自打鹊巢宫那位离开,宿主这张嘴就没饶过谁。
灶上小火熬着黄芪当归汤,从樊珈穿越至今,这药她熬了不下几十回,像乔尚食跟尤尚食,年纪比许多娘娘大多了,也从不需要喝这个,因为黄芪当归汤主治产后膀胱损伤,喝这药的娘娘皆因产子导致小便失禁,没治好这毛病之前,她们连侍寝的资格都没有。
朱秀宫这位刘娘娘樊珈见过,长了张娃娃脸,说是十七,每回樊珈看着她都感觉像个小学生,脸蛋嫩个头小,站皇帝身边不说是爷孙,至少也是父女,这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睡不下去,所以樊珈对显宗皇帝印象极差,几次三番建议系统商城上点断子绝孙丸,东山不起香,让那条老种马不要再继续散播劣质精子。
“都一只脚踩进棺材里的人了,精子质量多差懂得都懂,要我说孩子养不住,除了医疗水平问题,就是皇帝基因太差。”
樊珈每熬一回黄芪当归汤,就要疯狂diss一回皇帝,一开始宠妃系统还试图说服她,现在已经随她去了。
因为它不劝还好,一旦劝了樊珈会骂得更厉害。
没有了无名,很多话樊珈只能憋在心里,找不到宣泄的口子,除了骂皇帝,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保持本心,真怕有朝一日自己彻底习惯皇宫生活,对奴才的身份接受良好,忘了曾经的自己可以谁都不跪。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药终于熬好,小宫女不敢去送,樊珈让她坐下来看火,朱秀宫的人催了好几次都没好,尚食局也不能再等人家过来,谁知道以后刘娘娘会不会一步登天?没必要跟一个有儿子的皇妃杠上。
有品级的女官是不能随意责罚的,樊珈先是请示了司馔女官,得到允许后才往朱秀宫去。
刘娘娘是婕妤,虽独住一宫,但显然不能跟曹妃及胡娴妃她们比,宫中摆设较为一般,她产子后一直不大敢见人,怕一出去便弄脏衣裙,因此迄今未再侍寝,后宫中美人无数,皇帝哪里会记住她?
所以刘娘娘怎能不急?
可这股气她没法朝皇帝撒,也不敢往曹妃等人身上撒,是以这段时日朱秀宫的宫人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个个身上都带伤,要不是樊珈是正八品掌膳,恐怕也要被拖出去打一顿板子。
她送完药出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好险,还以为要挨打了呢,毕竟人家要是真想打她,她也没处说理去。
路上不知不觉地脚步便偏移了地方,等回过神发现竟走了鹊巢宫附近,现在这里已不叫鹊巢宫了,因为那个鸠占鹊巢的人已经离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樊珈抿了抿唇,没往正门去,顺着宫墙边缘走了会儿,没有人住后,里头的荒草疯了一般长得飞快,眼瞅着又有一人高,春天都来了,无名也不知怎样了。
从绑定对象的状态来看,应该是无病无痛,听说沧澜山很多虫子,樊珈最讨厌虫子了,尤其是软绵绵的那种,小时候去老家,两边路上种着树,树上有种叫做洋辣子的毛毛虫,暑假的时候最多最可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到人身上,樊珈每次都得打着伞才敢路过。
沧澜山有很多树吧?那虫子……
她没在外头晃悠多久,回到尚食局后,正好碰见来拿食盒的富贵公公,樊珈跟他已混得很熟了,两人见面打招呼,富贵笑眯眯地说:“明儿是索大人生辰,秋叶,你什么时候再烤蛋挞呀?”
樊珈说:“明天就烤,你放心,要多少有多少。”
富贵乐呵呵地去了,樊珈揉揉手腕,自打果冻一鸣惊人后,尚食局每天都要做上不少,尤其是还年幼的金枝玉叶们,对这种滑溜溜香甜可口的食物相当青睐,樊珈没办法阻止,只能再三告诫五岁以下孩童最好不要食用,万一卡住那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原本樊珈没把索丰的生辰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她去奚官局送蛋挞,才知道什么叫有头有脸有面子。
好家伙,各式各样的礼品摆得满满当当,连胡娴妃娘娘都派人送了赏赐来!
宫中少不得人情来往,生辰礼还得捡值钱的送,樊珈看着其中一对玉如意眼热,这拿出去得卖多少钱啊,在首都买套房都够了吧?当太监这么赚钱吗?
回去后她跟尤尚食说这事儿,尤尚食忍不住敲了敲她:“这说的是什么话,但凡有办法,有谁乐意进宫做太监?”
樊珈振振有词地反驳:“有啊,那外膳房的王善兴,我听说他就是家里太穷了娶不上媳妇,干脆把自己嘎了进宫当太监,至少包吃住啊,没想到竟混得风生水起,可见男人就是得对自己狠点儿。”
尤尚食无奈:“倒也有穷人家过不下去入宫的,但那毕竟是少数。”
“那索大人是为什么进宫呢?”
这个问题问倒了尤尚食,她对樊珈说:“你问这些做什么?人家为何入宫,自有人家的原因,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该问的事别问,不该管的事少管,你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樊珈老老实实给她打下手,说:“不如何,纯粹是想八卦一番。”
宠妃系统适时发出诱惑:“宿主想知道的话,只需要两个积分,便可获得答案。”
樊珈十动然拒,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想无名离开前对自己说的话,从之前来看,奚官局内令索丰显然是站在她们这边的,可无名走之前却说,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先找尤尚食——这个樊珈能够理解,尤尚食冷静自持又有手段跟人脉,但为什么第二选项是把小秋叶打死的胡娴妃,这人算是跟樊珈有仇的,而不是去找索丰?
尤尚食对樊珈说道:“有时候,与你站在一边的,并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你们只是暂时利益相同,目的相同,因此联手。等事情解决了,便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樊珈觉得她意有所指,便问:“您是说索大人吗?我也觉得他心机深沉贼精贼精的,可尚食局跟奚官局能有什么矛盾?”
说到这儿,她眨眨眼,小声告诉尤尚食:“您知道吗,以前鹊巢宫那个大太监冯福,好像跟索大人有仇。”
这事儿尤尚食还真不知道,樊珈这么一说,反倒叫她想起件陈年旧事:“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冯福以前可是在陛下身边伺候过的。只是年岁久远,没人记得了。”
樊珈疯狂吃瓜,当初无名要告诉她这俩人到底有什么仇,她死活不想知道,今天看了那些差点把奚官局塞满的礼物,才又重新想起这茬儿,果然啊,直接被告诉答案,哪有自己抽丝剥茧有乐趣?
“那他后来怎么到的冷宫呢?”
尤尚食在脑海中仔细搜索半天:“好像是惹了陛下不高兴还是别的什么。”
说着,她停了几秒,道:“说起来,冯福跟索丰,都是已故陈大伴的干儿子,他们俩也算师出同门,怎地会有仇呢?”
第248章 第十朵雪花(十七)
陈大伴, 那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论年纪论辈分,都跟尤尚食不是同代人, 他老人家当红人那会儿, 尤尚食还在尚食局搓菜叶子呢。
樊珈说:“这很正常, 有些人家兄弟俩为一块砖都能打得头破血流。”
这不是她胡说,她老家前面那户, 老两口去了后,兄弟两个闹分家,就在院子里砌了一堵墙, 说好的钱两边一人出一半, 结果砌完了发现砖多了几十块,数着想一分为二,结果最后多出一块, 老大想要老二也想要,一言不合就开干,最后老二硬是抓着那块多出来的砖给他亲哥开了个瓢。
樊珈不是很懂宫里这些太监, 都是阉人了还拼命认干儿子,好像干儿子多了就等于自己有后了, 想法非常之离谱。
冯福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樊珈也不想盲目站索丰,如果说冯福给人的感觉像头凶狠蛮横的野猪, 那索丰就是条安静阴冷的毒蛇,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无名的话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樊珈深知自己的斤两,心眼比不过还是别去掺和的好。
幸而有乔尤两位尚食护着, 樊珈本身又不贪心,所以日子过得还算平静,不过开春后没多久,九殿下偷偷跑出宫去玩失踪了!
这事儿跟尚食局没什么关系,但事情闹得太大,已然遮掩不住,九殿下一夜未归,让个小太监躺在床上冒充他,胡娴妃得知后心急如焚,那小太监也说不出主子究竟去了哪儿,总之人就这么没了,生死不知。
宫中的生活一如既往,民间就不一样了,尚食女官也说今年尤其冷,入了春还是料峭凄寒,京城又下了两天大雪,樊珈在宫中感受不到差别,反正主子们继续该吃吃该喝喝,短不着享受,直到九殿下失踪,乔尚食带来皇后娘娘领头削减份例的消息。
外头老百姓就是全死了,也不妨碍皇室骄奢淫逸,皇后娘娘心善,特地发话,自今日起,她的一日三餐仅保留一荤一素,国舅爷更是慷慨解囊捐了五千两银子出来,皇后娘娘尚且如此,后宫之中还有谁敢一顿饭摆上几十道菜?
所以这段时间尚食局闲得快长毛,乔尚食跟尤尚食也许多年没这样轻快过了,不过虽说只余一荤一素,但菜色越简单越要用心,而樊珈不仅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忙了——皇后娘娘只说节俭份例,没说不能吃蛋糕面包果冻蛋挞泡芙……所以她工作量激增,人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京城地处中原,四季正常,不像雪灾最严重的苴州,据说雪层足有成人大腿那样深,无数百姓被活活冻死,地里的庄稼更是死绝了,原本盼着春耕,谁曾想都立了春还下大雪,日子根本没法过,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体体面面瞑目都成了奢求。
樊珈在现代也经历过雪灾,当人类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掌控自然成为世界之主时,大自然总是会狠狠地给她们上一课,无论科技如何发达,在恐怖的天灾面前,人类仍旧是最渺小的那个。现代尚且如此,何况古代?
因着这百年难遇的雪灾,九殿下失踪一事迄今没有消息,皇帝愁得焦头烂额,丢了小儿子的胡娴妃天天发疯,如果不是皇后娘娘坐镇,后宫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有时樊珈会很恶毒地想,失踪的怎么不是十一殿下呢?那位九殿下虽然不算好,但跟十一殿下比就显得天真可爱多了,果然还是对比见高低。
萧琰在民间长大,与其它锦衣玉食的兄弟相比,见识过人间疾苦,言之有物,趁着这次雪灾可谓是狠狠地出了一番风头,前朝后宫皆闻其名。
他如此出挑,曹妃最近这段时日走路都带风,若非时机不对,她非要好好摆一桌宴席不可,但苴州雪灾甚是严重,曹妃娘娘怎会在这关头行此愚蠢之事?因此她不但低调做人,还每日吃斋念佛为灾民祈福,盼望天佑大右,否极泰来。
皇后娘娘的饭桌上至少还有一道荤菜,曹妃娘娘直接去掉了荤菜,日日茹素,亲自为灾民抄写经文,一时间,贤德之名远扬,连皇后的声望都盖过了。
樊珈感觉宫里人好像没有记忆,现在提起曹妃赞不绝口,是忘了她对无名如何冷酷如何翻脸不认人吗?她还落井下石,打断了无名的双腿,这样一个人居然信起佛来了,樊珈就觉得很玄幻。
也不知道无名现在怎么样了。
被樊珈惦记着的无名,此时正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踩在脚下,她穿了一双鹿皮长靴,肩头还有些许未化的雪花,络腮胡汉子瞪着一双牛眼,嘴里叫骂不休:“有本事你就弄死老子,不然早晚有一天老子弄死你!想让老子投降,门儿都没有!”
他的手下们此时也都被五花大绑,一个个跟粽子般七倒八歪,想到这儿络腮胡更加悲愤难平:“你他爹的胜之不武!有本事咱们一对一,你往我们山寨水井里下毒也太下作了!老子不服、老子不服!”
他吱哇乱叫,吵得无名耳膜疼,放眼望去,地上倒了三十来个土匪,但气人的是把他们整个山寨撂倒的敌人一共就三个,其中还有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
更别提踩在他脑袋上这位,看着也就十四五岁,想他王大巴一世英名,竟栽在这样的宵小手中,实在是可恨至极!
老婆子慢慢悠悠走过来问:“姑娘,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无名低头看向脚下的王大巴,王大巴兀自叫嚣,另一个年纪轻些的女人说:“好一张不干不净的嘴,姑娘,依我看要不把他舌头拔了先。”
王大巴闻言火速闭嘴,想反抗又没有力气,脸上流淌着面条宽的眼泪,可惜他长了一脸大胡子,眼泪落进去无声无息,也没人瞧得见。
这群土匪大多身材矮小,却又留了满脸胡子,乍一看极不美观,只有这王大巴生得小山一般高壮,络腮胡长得异常茂密,却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怪好笑的。
王大巴害怕呀,他颤颤巍巍地说:“你、你别杀我,也别杀我的……兄弟们,我有钱,我真的有钱,寨子里的钱都被我藏起来了,你要是放过我们,这些钱你全拿走!”
原以为说出这话能拖延一点时间,没想到那冷冰冰的少年却问:“你是说后山山洞坛子里藏的那一罐铜板?”
王大巴:……
这到底是谁的山寨?为啥他藏钱的地方会这么快暴露?
无名用脚踢了踢他,走到王大巴的专属宝座坐下,王大巴在地上费尽全身力气扭来扭去,活似一条黑肉虫,因这一头茂密卷毛跟满脸络腮胡,王大巴人送外号黑狮子,方圆五十里没人不知道他爱财如命,他占据的这座山头,平日里还有其它寨子的土匪来送好处,多么风光多么出名,今儿全毁了!
这时,那老婆子没忍住先乐了:“得了姑娘,您就别逗这家伙玩了,怪可怜的。”
无名看她一眼,意思很明显,谁逗了?难道不是你逗的?
老婆子在王大巴跟前蹲下,王大巴被她这眼神看得莫名心慌,下一秒下巴上一疼,他忍不住惨叫一声,还以为对方用了什么酷刑,谁曾想却是被拽掉了一片络腮胡。
“老婆子我啊,什么人没见过?你是女是男,老婆子还能分不清?”
那个脾气泼辣的女人没好气道:“说得这么厉害,还不是个丧家之犬?”
老婆子哼道:“你懂什么,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成天跟人争风吃醋,若真有点能耐倒还罢了,不还是输了,灰溜溜被人赶出来?”
两人毫不客气地互揭疮疤,王大巴拼命拿脸杵地,关键老婆子一边跟女人互骂一边还继续撕他的络腮胡,三下五除二便把王大巴的胡子处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略显黝黑的脸,五官平平,惟独一双眼睛圆得跟牛犊子一般。
这下给老婆子整乐了,她说:“其它人装男人也就算了,你长这样,你装什么男人?不装也很像了。”
泼辣女人瞅了一眼没忍住:“哈哈哈。”
只有无名没笑,王大巴不堪受辱:“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老子是男人!正宗纯爷们儿!”
然后他尖叫一声,因为老婆子荤素不忌地把一只老手伸进了他裤裆里,还从里头拽出一鼓鼓囊囊的布兜,跟泼辣女人对视后双双狂笑不已,泼辣女人点着王大巴的鼻头笑出眼泪:“不,不错,你还挺了解男人,布料塞得挺多哈。”
王大巴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摸过,直接傻了眼,地上扭动的其它土匪眼珠子差点凸出来,一个个情不自禁将腿夹紧,生怕老婆子摸了大当家一个还不够。
“你、你们!不知羞耻!”王大巴用尽最大力气怒斥,“老子要剁了你们的手!”
老婆子拍了下他的胸:“得了吧,现在谁是阶下囚你心里没点数吗?再说了,你这下面二两肉都没有,老婆子摸你一把怎么了,那旁人求着老婆子摸,老婆子还不乐意呢!”
王大巴继续无能狂怒:“谁求你摸了?谁求你摸了?你离老子远点!”
泼辣女人笑够了,问无名:“姑娘,我看这人怪有意思的,要不留下来逗个乐吧?剩下的按照原计划处理。”
“处理”二字险些把王大巴吓出个好歹来,他连忙朝无名看去:“要杀要剐随便你,可你别杀我的弟兄们!”
地上的土匪们一听,感激涕零,纷纷出声。
“大当家的你不要求她!屎可杀不可吃!咱不怕掉脑袋!”
泼辣女人:“……是士可杀不可辱吧?”
“就是!大当家的咱不怕!跟你上山那天俺就决定了,这辈子都跟着你干!有本事弄死俺!”
“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当我们大当家!”
“要摸摸我!”
老婆子把手往王大巴衣服上一擦,一张老脸笑成菊花,满是深褶:“哟,你要我摸我就摸,你把老婆子当什么了?想当年……”
泼辣女人没好气白她一眼:“想当年想当年,想什么当年,你今年多少岁了自己心里没点数?一天天的装疯卖傻,小心姑娘打死你。”
老婆子威胁道:“再敢对老婆子没大没小,老婆子让你那一头毛再也长不出来!”
两人吵个没完,无名面无表情,又踢了王大巴一脚,王大巴很是委屈,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嘛,本来前几天刚干了笔大的,正想着今晚好好喝一回,没想到酒宴摆到一半大家伙全倒了,当时王大巴还以为是这次买的酒太烈,没想到里头给人加了料,现在脑子清醒也能开口说话,就是浑身没劲,软得跟面条一样。
这几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没听说附近来了什么厉害人物啊。
无名把手撑在了铺着虎皮的大当家宝座上,歪头靠住,等着那两人吵完,同时心底生出一个淡淡的疑惑,为什么不管到哪里,总能遇到这种话多的人?樊珈是,乸婆跟俏姑也是,两人分开时都算正常人,一见面就要掐架,没个消停时候。
若不是这两人已是沧澜山行宫那群老弱病残中最得用的两个,无名实在是很想把她们的嘴都给封起来。
乸婆是杏林出身,先帝在时曾为宫中医妇,专门给宫人及低位份嫔妃看诊,后来出了事,被贬沧澜山行宫,俏姑则是显宗皇帝的嫔妃,据她自己称,当年入宫时也是风华绝代,一次偶然失了圣心,同样遭贬,至于究竟犯了什么事她没说,而无名对别人的过去不感兴趣,害得兴致勃勃想解答的俏姑一气之下不肯说了。
两人在沧澜山憋了几十年,整天跟一群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人待在一起,自己没疯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就导致无名来后她俩过于亢奋,恨不得她也跟着一起发大疯,俏姑最爱扮鬼吓人,据她自己说,她以前在戏班子讨过生活,很会变戏法。
无名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沧澜山行宫那些人会疯,俏姑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剩下一半则归乸婆。
第249章 第十朵雪花(十八)
如果不是察觉到了某种危机, 乸婆跟俏姑两人能再互杠一百年。
王大巴身体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在地上扭了两下,他毕竟是山寨中个头最高拳头最大的那一个, 饭量也是一骑绝尘, 吃得快拉得也快:“快、快放了我……我肚子疼……”
乸婆捂住鼻子往后退:“放不了, 我下的这药得四个时辰才能解,你要不就拉裤子里吧。”
俏姑也悄咪咪让了一步, 两人谁都不想管王大巴,王大巴憋红了脸,可身上没劲儿怎么憋得住?眼看真要不行了, 乸婆跟俏姑这才两人四手把王大巴抬出去, 回来时乸婆不停捶着自己的老腰,边捶还边叫唤:“哎哟,这上了年纪就是不行哈, 腰差点儿闪了,下回这种体力活我可不干。”
其它山匪们面露兔死狐悲之色,过没多会儿, 王大巴在俏姑的推搡下回来了,俏姑脸色难看, 因为她跟乸婆划拳输了,监督王大巴上大号的重任才落在她身上,还在捶腰的乸婆笑成一朵花, 耀武扬威地看了俏姑一眼。
王大巴还真是个女的, 也不知是吃了什么长得这样壮实, 整个人如铁塔一般, 身体素质极强,她知道这三个人里, 老太婆跟中年女人都是跟班,真正做得了主的是那个年纪最小的,三个人就敢来搞她们寨子,肯定不是普通人。
可惜王大巴力气虽大,脑容量却成反比,这些弯弯绕绕她从来想不明白,全是靠着一对拳头无往不胜,乸婆问无名:“姑娘,我看这群人跟咱们之前剿的那些土匪似乎不大一样,要把她们送回去吗?”
说实话,像这样的土匪寨子,她们没剿十个也剿了八个,大一点的有几百号人,小一点的就几十个,黑水寨算是小土匪寨,但却臭名远扬,据说她们专劫过往车辆行商,还谋财害命,手头不知有多少条无辜性命,反正从那些被逮的土匪嘴里可以知道,黑水寨不仅杀人抢钱,还吃人肉喝人血,堪称土匪中的土匪,凶悍异常。
“事实证明,男人的话不能信。”俏姑幽幽道。
眼前这群土匪,个个都是女扮男装不说,她们寨子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为啥王大巴饭量那么大,中毒却最深?因为她饿到靠喝凉水来垫肚子,药全下在水里,她一瓢一瓢往肚里灌,能不瘫成泥,能不肚子疼吗?
无名问王大巴:“你们抢来的钱呢?”
王大巴欲哭无泪:“花了。”
“花哪儿了?”
王大巴结结巴巴回答:“就,东花花西花花,姑娘,你别听外头的人胡说,我们真没抢到多少钱,就咱这地方偏僻的,平时连个鬼影都没有,一年到头也抢不到一百两银子,够干啥的?”
“一百两你还嫌少啊?”乸婆唏嘘,“寻常人家十两银子都够过一年还多了,庄户人家怕是种一年地,到头了也存不住十两银,你倒好,一百两的银子还嫌少。”
“做土匪做到你们这地步,确实是该反省。”俏姑看着破破烂烂的山寨屋顶,下雨不知道会漏成什么样子。“跟那个什么红枫寨、绿木寨差远了,人家地底下的银子少说也有几千两,你们,呵,全是铜板,还装不满一个罐子。”
对俏姑来说,剿灭土匪寨子最大的乐趣就在于翻找他们藏钱的地方,靠着当年混江湖的身手,甭管土匪头子们把银子藏在哪儿,又设下多少陷阱机关,都别想逃过俏姑的双眼。
她刚才提到的红枫寨绿木寨,光银子不算大头,还有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红枫寨的大当家光是小妾就养了几十个,每天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当然,从此以后他可能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回味一下往日辉煌了——如果他真的还有时间去做梦的话。
王大巴顿觉受辱,很是有骨气地说:“屎可杀不可辱!有本事就一刀宰了老子!不然等老子腾出手的,非弄死你们不可!”
“哟,还学会句新词儿了。”俏姑笑嘻嘻地抓住王大巴的头发晃了晃她脑袋,“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呢,有两条路,第一,跟我们走,第二,跟我们走。”
王大巴用她那不靠谱的小脑袋瓜想了想,谨慎询问:“有啥区别?”
俏姑想了想:“就是横着走跟竖着走的区别。”
横着走那是螃蟹,王大巴想,“当然是竖着走。”
乸婆找准了一块破掉的屋顶,发出一枚鸣镝,结果她们的人还没到,一群最大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小萝卜头先到了,手里握着看起来勉强能称之为武器的树棍扫把,为首的小孩绷着小圆脸虎视眈眈,瞪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石、石头!石头!”
气喘吁吁的呼唤声从小萝卜头们身后传来,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姑娘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好不容易跑到门口,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你们,别、别冲动!”
名叫石头的小圆脸把手里的树棍挥舞的虎虎生风,指着坐在大当家宝座上的无名:“呔!你给俺下来!那是大王八的位子!不许你坐!”
王大巴弱弱地纠正:“是王大巴,不是大王八。”
石头完全没听到,还对着无名威胁:“你快点的!不然等会老子揍扁你!你就是哭也没有用了!”
乸婆跟俏姑都嘿嘿笑起来,挺变态的说实话,总感觉她俩下一秒就会吃小孩。
但这群小萝卜头胆子都挺大,虽然被乸婆俏姑吓了一跳,却还是啊啊大叫冲进来,石头分工明确:“小鸟小蛇去救人,其它人跟俺一起冲那个老太婆!”
俏姑笑弯了腰:“看看看看,连小孩子都知道柿子得挑软的捏。”
乸婆很不爽,别因为她老婆子上了年纪皱纹多还驼背就当她好欺负,小屁娃娃们真是欠收拾,有本事往前面走一个来?
被石头命令去救人松绑的小鸟小蛇还没靠近倒在地上的土匪们,脚上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了,摔个狗啃泥后,身子立刻被人往前拖行,她俩拼命挣扎依旧无济于事,直到落入俏姑手中。
俏姑慢条斯理地解开俩小孩脚踝上的鱼线,这是某些特殊戏法所用的道具,她在沧澜山行宫扮鬼吓人在空中飘来飘去还来无影去无踪,靠得就是这玩意儿,无往不胜的战绩最终却折在姑娘手上。
唉,说来就让人难过,她的不败荣耀。
另一边乸婆虽没什么身手,可她也不是吃素的,小孩们对付敌人先找突破口这一点值得表扬,但凭什么认为她是最薄弱的那个?是时候展现一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
石头还没冲到乸婆跟前,那老太婆手一挥,迎面洒来一片白花花的粉末,味道特别呛,于是小孩儿往后一仰,顺理成章散了劲,就跟那喝醉的酒鬼一般天旋地转,大脑是清醒的,四肢却不听使唤,手脚麻痹的厉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小孩儿们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那浑身书卷气的姑娘,她跑得最慢,也不像孩子们一样冲动,所以没吸到药粉,也没被鱼线捆住,但整个黑水寨,她是最后的希望了!
擒贼先擒王!大当家的救了她又收留她,她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想到这里,姑娘用尽毕生力气怒喝一声,直直地朝无名冲来,乸婆跟俏姑都准备好护驾顺便表忠心了,结果这姑娘还没跑到无名跟前,左脚绊右脚哎哟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无名:……
这个山寨里还有正常人吗?
王大巴大叫道:“别伤害她们!求你了!你让我干啥我都干!我、我以后会努力抢钱的,我发誓!每个月我至少抢十两银子!你要杀就杀我吧,别伤害她们!”
其它土匪也跟着叫,倒在地上的石头羞愤至极:“屎可杀不可吃!大王八你别求坏人!老子不怕死!”
王大巴怒道:“是王大巴!不是大王八!”
大马趴姑娘抬起脑袋:“是士可杀不可辱,石头,纠正你多少遍了。”
乸婆跟俏姑咬耳朵:“我还以为就咱行宫里脑子不正常的人最多呢,外面我看也不遑多让啊。”
俏姑颇有同感,重重点头,两人难得达成共识,相视一笑,击了个掌。
这时,她们的人终于到了,这次前来剿匪,跟以往一样,除了乸婆俏姑,无名只带了二十人,这二十人都是襄州军的精锐将士,以一敌十不在话下,看见鸣镝响起便立即赶来,一看倒了满地的土匪,地上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撕下来的毛发,以及几十个小孩,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无名吩咐道:“将她们送去行宫。”
王大巴吓坏了,她哪知道什么是行宫,还以为无名是要杀人,大叫道:“别杀她们别杀她们!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我会拼命抢钱的!我会抢钱!你让我抢多少我就抢多少!我、我一个月抢二十两!二十两要是不够就三十两!我发誓!”
可惜发誓没用,她还是被蒙上眼堵住嘴塞进了马车里,王大巴悲从中来,随后又有其它人被放进来,然后便是一段长时间的颠簸,不知过去多久,她才被人抬下马车,又走了一阵子,黑布被拿开,双眼重见光明。
这、这是什么地方?
王大巴左看看右看看,没闹明白这是怎么事儿,她小心翼翼地朝旁边看去,发现都是寨子里的人,面前一字排开几个山洞,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这些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正不留情地朝他们身上甩着鞭子。
鞭子被甩的啪啪响,抽在人身上就更可怕了,那黑衣人一边抽还一边骂:“又偷懒!这一身懒骨头不给你抽了你就不安分是吧?是不是不想活了?是就直说!”
被抽的那人老可怜了,腿一软扑倒在地,就这还不敢反抗,连忙爬起来继续背东西,他背上的大筐子里也不知道装着什么,总之看起来非常重。
王大巴心都凉了,她、她们不会也要被这样压榨着干活吧?!
眼看着黑衣人抽干活的可怜人,王大巴怒从心头起,心想这些人也太坏了,压根不把别人当人,就是畜生也不带这么使的!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但凡他们有一点人性!
这时又有个人摔倒,王大巴都看出来他是累极了,可黑衣人却视若罔闻,依旧拿鞭子抽人,鞭子在空气中啪啪响,可怜人被抽得满地打滚,看得王大巴跟寨子里其它人愤愤不平,她一腔热血上了头,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不怂!
正想出头呢,可怜人滚到了一个离王大巴很近的位置,可能是疼极了累极了绝望极了,对方泪流满面,泪水冲刷掉脸上的黑灰脏污,露出一张王大巴深恶痛绝的脸来。
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娘咧,你他爹的不是张大把式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张大把式看着王大巴,却像是看见亲人一样:“大巴!大巴!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这里就不是人待的地儿!呜呜呜——”
他正要朝王大巴这边爬,就被黑衣人一鞭子抽了回去。
怎么说呢,王大巴就觉得吧,这鞭子抽得可真响亮,真悦耳,咋能有人把鞭子抽得恁好听咧!
这张大把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红枫寨的大当家,为人阴险狡诈,以前是个卖猪肉的屠户,因为少了秤被客人发现纠缠不休,他硬是用杀猪刀把客人砍成了肉泥,落草为寇后更是凶相毕露,不知害了多少人,拦路打劫谋财害命,男的全杀了,女的就带回寨子当小妾,他玩腻了再扔给下头的人。
王大巴看见他就恶心,原以为被抓后没好日子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张大把式,对方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德性跟他以往的嚣张模样大相径庭,王大巴不得不感慨,这就叫棍棒底下出孝子啊!
如果大马趴姑娘在这儿,一定会纠正她: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第250章 第十朵雪花(十九)
王大巴没忍住心中快乐, 嘎嘎笑了一阵,在张大把式的鬼哭狼嚎中又缓缓消失,变成一张苦瓜脸, 张大把式是土匪, 她也是土匪, 张大把式杀人,她也杀人, 那张大把式在这儿干苦力,是不是代表她也逃不过?
张大把式哭着嚎着,被抽得更厉害, 于是在放声大哭的同时他还得老老实实爬起来继续干活, 王大巴朝他背上看了眼,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大堆黑黢黢的石头一样的东西,她不认识那是啥, 但看起来很重。
王大巴心情沉重,她感觉自己的命好苦,再看看那一群一群拼老命干活还要挨抽的土匪, 内心深处不由得生出一股绝望,这还不如在山寨被宰了呢, 死人可不用背石头。
不过让王大巴没想到的是,她跟寨子里的人就是被带来参观了一下,然后七拐八绕的不知道又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再次见到那个恐怖的老妖婆, 一看到她王大巴就肚子疼想上大号, 可能是凉水喝多了的后遗症。
乸婆的脸再度笑成一朵满是褶子的花:“看过啦?后山那活计咋样, 喜欢不?喜欢的话给你安排上?”
俗话说得好,大女人能屈能伸, 王大巴向来自诩顶天立地,她扑通一声给乸婆跪下了:“姐,你饶了俺们吧,我那些个手下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让她们去背石头,那不得累死啊!”
乸婆都是能做王大巴祖母的年纪了,冷不丁被叫姐,感觉怪恶心的。
“咱们这边呢,话也不是我说了算,你不想去背石头,得让姑娘点头答应才行。”
王大巴眼巴巴看着她:“那我该怎么做?”
乸婆和蔼可亲道:“其实也不难,姑娘如今有点事儿需要人去做,就是一直没能找着合适的人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姑娘分忧?”
王大巴就不爱听人跟自己拐弯抹角的讲话,你说有啥话直接说不行,非要弯弯绕绕一大堆?但形势没人强,哪怕是她王大巴,人在屋檐下也是不得不低头:“啥事儿我都愿意干,只要别杀我寨子里的人。”
一炷香后,乸婆哼着一首家乡的小调儿来找无名:“姑娘,您真打算让那傻大个去呀?我怕她路不到一半就被人弄死了。”
无名还没回答,俏姑也进来了,黑水寨的人由她俩分开安置,在剿匪之前,她们便已经摸清楚了黑水寨的状况,否则哪有王大巴讨价还价的份儿,早被捆了扔矿洞里挖石头去了。
要说这黑水寨跟其它土匪寨子有什么不同,那倒也没有,像红枫寨的张大把式,甭管什么人,只要路过他的地盘他就敢抢,男的杀了女的带回去,眼里只有钱,总之这一片的山匪窝个个臭名昭著又心狠手辣,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俏姑亲自探查过后才发现黑水寨另有玄机,他们虽然也杀男人抢女人,可作为大当家的王大巴却一个小妾也没有,反倒偷偷在黑水寨后山养了一窝小孩,大的十一二岁,小点儿的还在襁褓里,留在那照顾小孩的则是个斯文姑娘。
俏姑在黑水寨蹲了好几天点,才确定这些土匪都是女扮男装,整个山寨一个男人也没有,全靠人高马大的王大撑场子,这家伙身材比张大把式还魁梧健壮,又天生神力,所以这些年下来,竟没人怀疑过。
“都问清楚了,这王大巴也是个可怜人。”乸婆告诉无名。
王大巴对阶下囚的身份接受良好,只要不杀她的手下,她什么都愿意说。
这王大巴本名并不叫这个,当然也没好听到哪儿去就是了,她是离这儿百里外一家农户的女儿,母亲生了她们姐妹兄弟十个,养活了七个,乡下人字都不识得,名字便按照年龄取,王大巴排行第八,上头有一排行第三的哥哥,下头有个排行第九的弟弟,老十也是弟弟,可惜没养活。
算上奶爷,一家十来口人,就靠那点地刨活儿找食,偏偏王大巴生来饭量跟力气一样大,她一人就能吃掉全家人的口粮!
从小到大,王大巴没吃过一顿饱饭,但干的活却比哥哥弟弟加起来都要多。
后来三哥到了说媳妇的年纪,家里没钱,王大巴的四姐五姐就没了,然后三哥顺利娶上媳妇,接着亲爹想送九弟去读书好光耀门楣,可家里还穷着呢,三嫂又生了俩儿子,日子愈发捉襟见肘,顿顿都是光可照人的稀饭,里头米粒子都能数得清。
于是六姐七姐也没了,王大巴由于长得过于高壮,卖不出好价钱,她爹就在邻村找了个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用半两银子把她嫁了出去。
嫁妆是一块顶在头上的红布。
王大巴也是这才知道,据说是没养活的大姐二姐,其实是奶看着是女娃不想要给丢了,三姐出生时娘身体不好,怕以后没得生,这才把人留下来,而三姐四姐五姐六姐,要么是被卖给人当童养媳,要么是卖给人家做丫鬟。
说来好笑,她爹虽陆续卖了四个闺女,却宁肯亏点钱也不往脏地方卖——有点良心,但不多。
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梦也没想到娶回来个媳妇这么能吃,他一开始还想打王大巴,结果反过来被王大巴卸了两条胳膊,对王大巴来说,在娘家还不如在老光棍家,干的活少多了,吃的也多了,就是老光棍爱讲废话,不过呢,扇他几巴掌也就好了。
老光棍天天挨打,身上没一块好皮,当初想着有个媳妇就不错了,便没四处打听,这细细一打听,才知道王大巴在娘家跟亲哥亲弟亲侄子抢吃的,谁敢不给她吃她就揍谁,怪不得这媳妇如此便宜,半两银子就能买回来,原来她是在娘家拳打亲爹脚踢亲兄弟,嫁了人可不把他这相公当沙包一样踹么?拳头大还不讲理,就知道吃。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再这样下去,他就活活被媳妇打死了!
想当年哪有他挨媳妇打的时候,都是他打媳妇,前头几个媳妇也是买来的,通通叫老光棍打死了,打死之后他就后悔啊,花钱买来的媳妇,能给他洗衣服做饭,还能下地干活,晚上能暖被窝,就是肚皮不争气,没给他生个大胖小子,这打死一个就得再买一个,多亏!
也是年纪上来了,家底儿败光了,这才攒了好些年才买得起一个王大巴,谁知竟买了个煞星。
她又高又壮,身形如铁塔,老光棍为啥要买她?一是便宜,二是想找个能干媳妇养活自己,王大巴力气大好啊,能下地,那他不就不用干了吗?
老光棍想去王家讨说法,被王大巴当着全村人的面拖了回来,一边拖是一边揍,揍得他满嘴牙只剩三五颗,下巴严重脱臼,从此连豆腐都咬不动,老光棍那叫一个悔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王大巴吃饭的盆里抹了从江湖郎中那斥巨资十五文钱买的毒药,想弄死这恶婆娘。
谁知苍天无眼,他往饭盆抹药时被王大巴逮个正着,王大巴气得要命,她天天下地干活,那么拼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吃饱饭?这个饭盆她超喜欢的!
这不,一气之下上了头,没个轻重,愣是把老光棍活活打死了。
王大巴不识字也不懂法,但她听人说过,大右律法规定,丈夫杀妻,但凡能给出原因,便最多杖责一百,而妻子杀夫,无论是何缘由皆要凌迟,村里有个女人因为天天挨打,生得娃儿还被她男人掐死了,就趁着夜里勒死了男人,然后就被判了凌迟。
于是王大巴火速收拾东西连夜逃跑,路上碰见个寻死的姑娘——就是那大马趴,干脆带着她上山单挑了当时的黑水寨,把里头十来个土匪全弄死了,彻底落草为寇,在黑水寨安了家。
俏姑听了挑挑眉:“还挺有能耐,是个干大事的苗子。”
乸婆评价道:“没心没肺,有点缺心眼,但有劲儿啊!”
总之这黑水寨简直“人才济济”,除却砍人跟喝水一样的王大巴,整个寨子里最有文化的是那位负责照顾小孩的大马趴姑娘,大马趴——不对,人家有名字,但摔那一大马趴太过深入人心,乸婆老忘她叫什么。
“……宝镜。”俏姑提醒。
“对,大马趴啊,是个秀才的女儿,家里给养得知书达礼,还有点学问。”乸婆继续说,“就是有一回呢,她在家里忘了梳妆,被她爹身边的小厮看见了,她爹就要把她许给那小厮,她不愿意,她爹就逼她自尽以证清白——”
俏姑闻言,咋舌不已:“这些人真是,书不见得读的好,脑子里疙瘩却是一个落一个,想当年我进宫时还不是处子身呢,皇帝都没让我去死。”
乸婆跟无名同时看向她,这就涉及到俏姑被贬至沧澜山行宫的原因了,但她始终对此守口如瓶,难道是因为这个?
俏姑拒绝继续深谈。
有了宝镜姑娘,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然后王大巴发现,这天底下挨打的被卖的受虐待的不得不被逼死的女人咋就这么多?!
“慢慢地寨子里人就多起来了,这些女人要么是被打得受不了的,要么是被卖掉的,再不然就是被拐来的……反正没一个日子过得好的。”
至于那些小孩儿来历就更简单了,说点夸张的,在有孕妇的村子里蹲个几天,就能捡几个回来。
像王大巴亲爹那样有“良心”的,会把女婴丢到大路边,万一碰着好心人被带回去,也能活下来,狠心点儿的,就往山里丢,往沟里丢,任其自生自灭,再狠点的,直接搁尿桶里溺死,再不然便掐死,更有阴毒的,怕女婴死了日后还来自家投胎,吓得男胎不敢来,会往女婴脑袋上刺竹签。
王大巴一看书头就疼,她捡来这些小孩养大,取名字也囫囵得很,不是叫石头就是小鸟小蛇,幸好有宝镜这个识字的在,不然还有叫屎蛋狗屁的。
这让无名想起远在皇宫之中给她取名叫樊减的某个人。
“黑水寨臭名远扬也是有原因的,王大巴这家伙,捡了小孩或是带个大人回来,但凡能找着她们家在哪儿,都要去报复一番,宝镜她爹可惨了,本来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想着再努努力生个儿子呢,愣是被王大巴给阉了,石头家里也一样。这王大巴怕惹官司,不敢肆无忌惮杀人,就专割人家命根子。”
乸婆的脸又笑得皱成花:“据她自己说,她没被卖给老光棍时,村里人都找她劁猪,说她手艺又快又好,这猪劁了就吃得多长得快,肉也不腥。”
无名颔首:“太监也大多比皇帝长寿。”
俏姑摸着下巴寻思一番,都是在宫里待过的,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历朝历代的大太监,除却殉葬的被赐死的,基本活得都长。
两人觉得王大巴能用,话本子里那些个义薄云天为人称道的主角,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那亡命天涯的、杀人如麻的,只要跟对了人就能叫好汉,王大巴至少没有滥杀无辜,她连打劫都专找那为富不仁的,不然也不至于人家红枫寨光银子就有几千辆,她黑水寨却只有不满一罐子的铜板。
要养这么多张吃饭的嘴,王大巴又不懂如何经营,只过一天算一天,如今归顺姑娘,也算是良禽择木,得遇明主,更何况她那一身神力,别的不说,光是拿来挖矿就比得过一百个张大把式啊。
真正穷凶极恶满手鲜血的土匪,都在矿洞里卖命呢。
无名问:“派去乾州的人回来了么?”
俏姑摇头:“还没有,不过算算日子应该也快了。”
“等人回来了,你就带着王大巴一同出行。”
俏姑一听急了:“我去了,那您怎么办?谁保护您啊?靠乸婆这老胳膊老腿儿?而且襄州军那边也并不能全然信任,万一他们意图反水——”
她还想再继续说,却在无名的目光中悻悻然闭上嘴,不情不愿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