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秀琴出事了。
长穗赶到时,她的屋内爬满了蛇,密密麻麻的花蛇在地面扭动,让人无处下脚。虽都是些无毒小蛇,但因数量多且攻击性强,若非长穗出现及时,秀琴非死即伤。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蛇?!”看着满地蛇尸,清棋脸色煞白,显然也被吓到了。
刚刚情急之下,长穗为了救人直接铺了杀诀,满室的蛇无一幸免。如今解除危机,她细细观察房间,闻到了一股熟悉冷香。
“或许。”她将目光落在桌面,“和它有关。”
清棋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桌面摆有一只精致香炉,薄薄的香雾在它四周浮动,熏染了整间卧房。清棋不解,“那不是尊座的香炉吗?怎么会在这?”
长穗让秀琴处理掉,并未言明一定要丢,想来是秀琴没舍得丢,留着自用了。
然而有问题的并非香炉,而是炉中异香。
长穗脸色难看,等不了人清理出房间,直接隔空将香炉抓入掌心。
掀了盖子,炉内燃着的正是她那孽徒投入的香块,先前她未细闻,如今才闻出香中加了招邪的蛇草,犹记得清晨他言笑晏晏,以一派温良无害态换了她的香,还同她解释:【这是雪海香,气浅净浊有安神之效,姐姐日后可燃它入眠。】
这哪里是什么助眠香,小孽障分明是想要了她的命,让她就此长眠不醒!
太过分了……
啪——
香炉出现裂痕,长穗怒火上头生生捏碎了它,尖锐的碎片划伤她的手指。
秀琴早已被吓晕,清棋正吩咐人送她去医治。听到香炉砸地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回头,见长穗满手是血,惊急跑来,“尊座,您的手!”
掏出帕子,她小心翼翼帮长穗擦拭血迹,见掌心划开好长一道伤痕,她忧心道:“奴婢这就去唤医师过来。”
“不必了。”长穗侧身将手抽出,看着满地蛇尸压抑着情绪吩咐:“你先帮我做件事。”
如今的世道不太平,妖魔横行精怪作乱,有能者捉妖师皆被尊为上者。
长穗是北凉国的国师,因深得女帝信赖,女帝特在宫内为她建了一座国师府,赐名咸宁阁,女帝亲提牌匾: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作为北凉国最最安全之处,咸宁阁却出了蛇乱祸事,传出去必会引来祸端,女帝那边也难以交代。
最重要的是……
低眸看向腕上的血色冰花,长穗染血的手越收越紧,闪身消失在原地。
.
月悬碧空,咸宁阁某处荒僻小院中,清冷静谧。
顺着半敞的窗门,不远处异常的嘈杂很是清晰,红衣少年像是听不到,他坐在桌前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懒洋洋拨弄碟中香料,周遭浮动着浓郁雪香,暗角传出微弱的嘶嘶声。
砰——
极突兀,房门被人用力掀开。
少女宽袍乌发,大步迈入怒气冲冲,一进来先扬手砸下碎裂的香炉,直冲少年而去,“你要杀了我?!”
香炉砸到少年的肩膀,稀碎落地扬起香灰,极快与房中的雪香融合。
少年的肩膀被砸的生疼,感觉伤口都跟着开裂了。面对暴怒的少女,他却只是眨了眨眼,语气很是茫然无辜,“你在说什么?”
最后二字咬字极为清晰,他唤:“大、人。”
长穗不让他唤姐姐,也不让唤师尊,那他只能唤尊座大人了。
没听出他称呼的怪异,长穗整颗心扑到香炉一事上,几步迈上前去拽小孽障的衣领,“你还给我装!”
她本就是个坏脾气,在凡世是为了摆谪仙国师的架子,才硬生生装了十五年的清冷孤高。如今因小孽障这出,她直接破功开骂:“要不是我赶去及时,秀琴就被那些蛇给吃了!”
“暮绛雪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枉你当了数百年道君,成了恶魂就无半分良知了吗?用如此阴损恶毒的招数弑师,你不怕遭天谴被雷劈吗?!”
若她此时身无修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胎,着了他的道真要被他害死了。
少年没有挣扎,因长穗大力的拉扯,衣襟散乱红袍半坠,看起来摇摇晃晃的好不可怜。
“大人,您究竟在说什么?”如黑绸般的发垂散,少年颊边沾了一缕碎发,漂亮的眸幽黑因慌乱收缩,抬手抓住长穗的手腕,“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道君是谁?恶魂又是什么?”
如一盆凉水浇泼,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蔓延,冻结了长穗满腔怒火。她真是被气没了理智,竟连这些话都嘴快吐了出来。
对上少年黑透的眼睛,长穗如着火般将他松开,冷斥找补,“少给我绕弯子,你敢说秀琴屋里的那些蛇,不是你引来的?”
似恍然大悟,少年跄踉着站稳,“是我。”
“不是你?敢做不敢当你都不要脸的吗?你再说一遍你……你、你说什么?”长穗压根没想过小孽障会认,乍听他承认没往脑子里过,遂骂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恼火眼瞳盛凌极为清亮,微微眨了下眼,再次确认,“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少年弯唇,望着一字一顿:“是我做的。”
他承认,他在香中做了手脚,那些蛇也是因他的异香出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少年回:“因为,她偷了大人的香炉,还说谎伤了我的心……”
长穗懵了下,“什么?”
少年将白日在走廊的见闻说与长穗,语气低落,“我知大人您极为喜爱那鼎香炉,怎会无缘无故丢弃?她还说您不喜炉中雪香,可您怎会不喜我制的香呢?”
在长穗的沉默中,他忽然抬脸,用黑漆漆的瞳眸直勾勾盯着她,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喊了声姐姐,“你真的不喜欢吗?”
长穗确实不喜欢。
她张口也准备实话实话。
然而未等实话出口,她便被腕上的冰花烫了一下,暗红的色泽凛凛刺目,逼迫她的实话在口中打了个转,别开面容眼神飘忽,“还……挺喜欢的。”
她是来净化恶魂的,并非要刺激恶魂更为残戾疯狂。
为了救回灵洲界,她也不是不可以做些昧良心的事。但是,“香炉确实是我要秀琴处理掉的,我自来是喜新厌旧,新得了一鼎更好的香炉,那旧香炉也便不想要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秀琴下杀手,秀琴何其无辜?若非我及时赶到,你知不知你手上便沾了人命!”
长穗不傻。
比起信了小孽障这些鬼话,她更相信他是明知秀琴无辜,却故意对她出手。
那原本放入炉中的雪海香,确实无害,只因秀琴在丢香炉的途中,被小孽障撞见,还口快说了长穗不喜此香的真话,引来他的恶念报复。
拿秀琴喂蛇只是泄愤,让小孽障真正动了杀心的人是她,真正伤了他心的人也是长穗。
想清楚这些,长穗心头发凉坠入谷底,最让她心凉的是,如今祸事暴b露,小孽障非但不觉愧疚害怕,反而还轻飘飘来了句:“既然是误会,那我便不要她的命了。”
合着先前他还没打算停手?!
长穗再次领会到,究竟何为恶魂。被封印的记忆造就她眼下的茫然无措,她实在想不穿,记忆中那位温雅和善的道君徒弟,究竟是怎样生出了如此深重可怕的恶念?
“……”
清棋找到长穗时,长穗正靠坐在廊台休憩。
廊亭曲折,每隔几步挂有一盏蟠螭灯,夜风吹袭,轮轴转动光影绰绰,笼在人身忽明忽暗。
“尊座。”清棋轻步走近,发现长穗并未睡着。宽大的衣裙黯淡垂散在地,她双臂撑膝托着脸颊,失了往日的端庄清贵,怔怔望着灯上剪纸转动,如同寻常的凡家少女。
有那么瞬间,清棋感觉她们的距离并不遥远。
压下心中各种不切实际的乱想,她低声:“秀琴的记忆已经清了,今晚目睹蛇祸的人也都封了记忆。”
长穗轻嗯了声,视线依旧放在蟠螭灯上,“那些蛇尸呢?”
“按您的吩咐,丢入了丹炉,我亲眼看着烧成灰烬才离开。”事情虽然都办好了,但清棋心中还是有疑,“究竟是谁敢在咸宁阁惹祸?那人究竟是奔着您来,还是……”
声音一顿,她小心翼翼问着,“您是不是知道祸凶是谁?”
长穗很干笑了声。
她何止是知道,她还根本拿那人没办法。
是长穗小瞧她这孽徒了。
因恶魂失去记忆修为化为了凡胎,她还当自己可以轻松拿捏。刚刚她才得知,这孽徒转生的巫蛊族是隐世祸族,不只是擅长巫蛊,传闻还手握长生不朽之术,历代帝王争相抢夺,还曾有多国君主因他们开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长穗去西南寻人不是秘密,她将孽徒带回后也并未藏着掖着,甚至为了能给小孽障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长穗还给他按了个隐族遗孤的身份上报,倒没想到给自己埋了个大雷。
刚刚,她因秀琴一事想惩戒那孽障,却被他反问了一句:“大人是以什么身份惩戒我呢?”
论师徒,她不认再先,他们也确实还未行拜师礼,长穗还算不得是他师尊。
论尊卑,巫蛊族少主的身份亮出来,足以让女帝亲自面见,暮绛雪不仅可以不认她当师尊,还可借那不知真假的长生术留伴帝王身侧,他想作什么恶长穗都无从管束,若他日后势力养成由此制衡桎梏她,长穗只会更掣肘。
以为顶多是只饿犬,未曾想救回来了一匹恶狼。
难怪。
长穗总算知道,他为何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这般肆意妄为的作恶。这缕恶魂虽不像她记忆中的好徒弟,但城府手段倒都相差无二。
“拜师礼准备的如何了?”长穗突兀询问。
她不能任由这孽障继续作恶,也不能给他机会脱离掌控,如今趁女帝还未见到他,长穗必须尽早收他为徒。
清棋算了下,回:“再有□□日便可准备妥当。”
拜师礼定在半月之后,时间完全够用。
“太慢了。”这件事拖不得。
低眸,看着腕上血色的冰花吊坠,长穗听到自己说:“一切从简,将拜师礼改为明日罢。”
暮绛雪不是欺她没资格管教他吗?
那她就给他一个身份。
想到什么,她幽幽又补了句:“明天多带些人去,若他反悔要跑,你们绑也要把他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