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张子文还真傻眼了半晌。
他不说话,卫无忧小朋友又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朝门外招招手,贴身伺候的小僮便抱着盆葡萄藤和胡椒木上前来。
卫无忧戳戳张骞,道:“我阿父从西域带了这两盆植株回来,伯父瞧瞧可认得?”
张骞回神,不再纠结于皇家与卫家角逐奥斯卡影帝的事情,打定主意专心装傻,忙活好卫无忧交给他的差事。他这么想着,只随意抬眸瞧了一眼,眼神顿时亮起来了。
“这是……胡椒木和葡萄藤!”
张骞的激动溢于言表。
回到长安这两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懊恼,后悔着没有多带一些西域的物产回来,造福大汉百姓。
卫无忧确认自己没有认错就放心多了:“葡萄藤娇嫩,回到长安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伯父瞧瞧它们可还有救?其实还有几株孜然芹,长得很繁茂,便被我养在花房里头,今日没带来。”
张骞点头,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面前的两盆植株。
他查看一番藤条的状态,眼中满是惋惜:“这葡萄藤早已适应了西域的水土,很难在大汉种出来,加上卫将军一路奔波……”
结果不言而喻。
卫无忧挥挥手,安抚张骞:“无碍的,伯父。葡萄是锦上添花者,有没有都暂且影响不大。咱们如今不是发现了胡麻榨油,加上这胡椒木、孜然芹,也算收获颇丰了呢。”
张骞想到胡麻油,脸色好看许多,郑重应下。
两人商定好接下来各自需要准备的事务,张骞又叮嘱了几句养殖胡椒木和孜然芹的注意点,卫无忧这才带着小僮打道回府。
安车套好架后,卫无忧便登了车驾坐好。
小僮名叫刺儿,按照公子的吩咐搬运着两盆木植,不解道:“太中大夫不是说,这葡萄藤活不了了吗。公子怎的还要带回去?”
卫无忧直接甩掉皮履躺平,在垫得厚厚的毛毡上打了个滚:“你家公子何时做过多余的事情啦,带着吧。”
刺儿对他家小公子唯马首是瞻,干脆应是。
卫无忧是突然想到了嫁接技术。
有关葡萄藤的嫁接,他上学时候粗略了解过,知道如今五六月,正是嫩枝接到砧木硬枝的时候。
反正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待回去看看相关的小视频,或许真能折腾出点成效来。
安车上挂着的铃铛脆响,一路往闾里驶去。
*
归家之后,奔波了大半日的小仙童终于体力不支,困倒在居床上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清晨的朝阳照射在榻前,赫然已经第二日。
阳信长公主一早出了府办事,顺道为董博士挑选合适的住处。临走之前,她吩咐人掐着点送来了清早的大食。
卫无忧揉着眼坐上榻,矮几上摆着一碟子黄豆芽,竹筒里塞着香喷喷的烤鱼泥,再加一小碗五侯杂烩,瞬间就打开了迷迷瞪瞪的卫小四的味蕾。
堂屋里没其他人,卫无忧索性撩开衣摆,盘腿坐着用起餐来。
白盐一撒,豆豉做酱,调好的蜜霜浇在鱼泥上头,还带着竹筒特有的清香。卫无忧小盆友吃得喷香,没一会儿就一扫而空,满足的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
吃饱喝足,他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起来。
阿母说要去为董仲舒挑选居所?算算日子,他也确实快到长安了。
前几日还唬天唬地的卫四小公子,此刻终于犯起愁来。
糟了啊,老董这就回来了,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让这位儒学大师跟自己“狼狈为奸”呢?
卫无忧躲在屋里钻营了小半日,憋得发闷,索性趿拉着一双厚底的屐,出了跨院,去园子里散散步。
阳光正好,庭间有一株粗壮的歪脖子桐树,此刻正开了满枝头的淡紫色桐花。卫无忧熟门熟路的甩了屐,光着脚顺歪斜的树干爬上去,坐在枝头思索起来。
所谓打蛇打七寸,一定要先麻痹老董,然后趁机……
他正专心盘算着,突然听到庭院西墙跟下一阵窸窸窣窣声,紧跟着,闻到一股藏不住的酒香味儿。
卫无忧顺着声响,透过树缝好奇望去,就瞧见他大兄卫伉正骑在墙头,偷偷摸摸翻了墙溜进院中。
瞧瞧,动作之熟练,绝非头一次。
卫小四从树上探出脑袋,悠哉开口调笑:“好好的大门不走,大兄却偏要翻墙。我要是将此事告诉如夫人,不知道大兄这双腿明日可还在?”
卫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分明都稳落地面了,又一屁股栽进花坛泥地里头。
卫无忧被卫伉逗乐了,从树杈子上滑落,蹲在卫伉身边,随手捡了一根小树枝戳弄:“大兄这是吃了多少酒,竟站也站不稳了。”
卫伉无奈笑了:“竟躲在这里故意蹲你大兄。”
这卫无忧可真没有,于是无辜的眨眨眼,摇了摇头:“我可没有。大兄翻墙的工夫自然好,只可惜身上带着一股酒香味,想不发现也难。看来,今日与武将家公子们的射猎比赛,大兄定是收获不小。”
小仙童说着,凑近卫伉狗鼻子一闻,弯了眼眸:“喝得还是新丰酒呢。”
从前,高祖刘邦为了照顾老父来长安的水土不服,便将沛县的屠夫、酤酒、烙饼的贩夫走卒调来临潼东北,取名新丰。
这“新丰酒”便是这时候开始出名的。
卫伉食指放在唇上,连连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嘘,帮帮大兄,可不能叫阿父阿母知道。”
卫无忧了然,重重拍在卫伉腿上:“大兄安心,这点小事,我会帮你瞒着的。”
西汉人嗜酒这一点,卫无忧是深有体会。
在这个时代,下到民间上至朝廷,无不饮酒为欢。汉官典仪中,甚至规定了每年正月初一要大宴群臣,万人彻夜饮酒狂欢。
去岁,卫青天亮后从宫中回来,脸都喝成猴屁股了,人倒是还算清醒,还能从怀中摸出几枚压胜钱发给儿子们。
卫无忧还听他娘说起过,未央宫前殿殿,有一两丈长的青铜制龙形贮酒器,仅仅龙口前的铜尊,便容得下四十斛酒。
唐朝之前,一斛约莫等同于六十千克。四十斛酒,这一尊便是接近五千斤酒啊。
自从有了这等认知,卫小四便见怪不怪了——
卫伉已经到束发之年,又是武将家公子,稍微喝一点点酒,只要不是大型聚众,也不算什么。
只不过,卫青这人自有一套行事准则。不论是军中练兵,还是家里练儿子,都得设下个条条框框遵守。
长平侯府第十条家规便有约束,曰“骑马不饮酒”。
卫伉一直对此颇有异议,倒是卫无忧挺理解他爹的——
这不就是禁止酒驾嘛。
小萝卜丁安抚好卫伉,这才将话题带到自己想问的重点上:“大兄,过几日董博士就要到长安了,等他落脚收拾妥帖,咱们家是不是得登门拜访一下?”
他此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奔着和董仲舒统一战线去的。
卫伉没想那么多,点头附和:“董博士要来我们府中开设学堂,确实该去问候。”
卫无忧又道:“若是去了,总不好空手去吧?”
卫伉:“你说得对。那我们带什么?”
卫无忧琢磨着:“不如……就带上好酒好菜,再备些日常用物送去吧。听闻胶西这几年治下愈差,董博士在那里出任国相,定然吃不好睡不好。”
说了这么多,他就是想给董仲舒灌酒。
人灌醉了,事儿也就好应下了。到时候老董再醒来想反悔,也是莫得可能。
卫无忧设想的喜滋滋,被他兄长当头泼下一盆冷水:“这主意不错。听阿父说,董博士从前在岁首大宴上,就特别能饮酒,东方朔还赞他是千杯不醉。”
卫小忧:“……”
大意了。
怎么就忘记了,西汉人虽然爱喝酒,可他们喝来喝去都不过是低度数的压榨酒,酒精度数翻不过3-5°。
这顶多尿频尿急,哪就轻易醉了呢。看来,还是得让老董尝试尝试蒸馏酒的威力。
毕竟酒到位了,情分才能跟上。
卫伉看着面前缩成一小团的幼弟突然笑了,顿时毛骨悚然,打了个冷颤:“你……又想什么坏事儿呢?”
卫伉实在猜不透幼弟。
他时常怀疑兄弟四个的脑子,是不是全都长岔了集中在无忧身上?
卫无忧能有什么坏心思。
他不过就是看卫伉刚刚犯了家规,想借着他的名义自制蒸馏酒罢了。
谁让他这短胳膊短腿的,还没资格碰酒呢。
卫无忧谋定而后动,对着卫伉卖萌一笑,语气里满是狡黠:“阿兄,你明日能不能瞒着阿父阿母,寻些米或谷子来?”
卫伉尚未及冠,被卫青的铁血家规管教着,兜里整日都是空空如也。
这事儿他从来没提过,毕竟当兄长的,丢什么都不能丢了面子!
他琢磨着幼弟这小不点,也要不了多少粮食,便大方道:“咱们长平侯府还喂不饱你?说吧,要几碗?”
卫无忧:“不多不多,先来一斗吧。”
卫伉:?
一斗三十斤,你是小猪猪拱饭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