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伉那脑子,就从来不会拐弯儿。

    他满脸震惊又迷茫地望着幼弟,好像一只找老妈的小蝌蚪。卫无忧与他兄长朝夕相处五年,早已熟知此人尿性。

    小仙童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拉着卫伉踱步到树下坐好,循循善诱道:“大兄难道就不想尝尝足够醉人的佳酿?”

    卫伉忍不住咽一口唾沫:“自然想啊……忧弟,你不会是要自己酿酒吧?”

    这孩子,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卫无忧长舒一口气:“我若酿成了,大兄便知道何为醉酒的滋味了。”

    卫伉摇头,摆动手指,这会儿还挺自得:“你阿兄也是千杯不醉赛神仙,长安武将家中,还没有能喝过阿兄的同岁呢。”

    卫无忧化身毫无感情的夸夸机器::“哇,大兄真棒。”

    啧啧。

    三度的酒,你也好意思炫。

    卫伉被“夸”的喜滋滋,顿时觉得一斗粮也算不得什么,有这么个知心的弟弟,他就是要天上的星也得摘下来。

    遂道:“忧弟要粮,是打算自己做酒曲,然后压榨酒吗?”

    卫伉这话倒是提醒了卫无忧。他一心想着制作酒糟,反而忘记了即便是用蒸馏法,也少不得需要拌入酒曲。

    酒曲这东西,在大汉制作起来颇为麻烦。需得将大米混了辣蓼草、半边草等植物,放入石臼捣碎,再手工揉成球状,晒干备用。

    卫无忧道:“酒曲要做,但不用压榨法,我这个法子需要大量的酒糟。”

    接下来,他就细细跟兄长讲了蒸馏酒的制作流程。

    说白了,最简单的蒸馏酒,只需要将过滤剩下的酒糟进行密闭蒸煮。

    给木甑中放满酒糟,加酒曲,中间挖坑放一只碗。而后将木甑放在灶眼上,上头盖一口锅烧水,水烧热后挪开锅,甑中的碗里已经蒸馏出一碗白酒。

    为了保证酒的度数足够,一木甑的酒糟只能蒸两次。

    总得来说,这活儿并不难,但所需要的酒糟量大,折腾起来动静不会小。

    还是有大兄在旁,方便行事一些。

    卫伉细细听完,讶然:“酒糟,那不就是酒渣子?这哪里用得着一斗粮,浪费。”

    卫无忧:“阿兄可有什么易得的法子?”

    “这东西去当垆的酤酒铺子里收就好了,很便宜。”

    卫无忧小朋友再少年老成,也缺乏大汉的生活经验,闻言瞪圆了眼:“他们还卖这个?”

    卫伉难得见到幼弟这副姿态,多瞧了一会儿,才笑着摸摸他脑袋:“他们主卖酒液,这酒糟能有人低价收走,反倒省事。”

    卫伉终于有机会将自己所知讲给幼弟,开心得不行,卫无忧也乖巧的满足了兄长。

    这汉人酿酒,多行于春夏。

    如今正是酤酒铺子每年囤酒的时候。

    一般而言,酤酒者会精挑细选,将饱满的谷物经过淘洗除杂、冷水浸泡、上锅蒸煮、保温发酵等流程,制作成为酒。

    这时候得到的酒里,还混着大量的酒渣,需要最后再过滤一次,才能得到出售的酒液。

    而这些滤出来的酒渣,就是卫无忧“蒸馏法”的主要原料。

    被兄长科普了生活小窍门,卫小四还挺新鲜,很快就更改了原计划:“既然有现成的,那兄长就上外头收酒渣子回来吧,还是按照一斗的量。”

    卫伉爽快道:“成。那酒曲……”

    卫无忧:“用不了多少酒曲,大兄且放心吧。”

    午后的悠闲时光,很快就在兄弟之间的密谋中悄悄溜走。

    夕阳西斜时分,阳信长公主回了侯府。

    今日,为着妹妹南宫公主寻夫婿的事情,她进宫寻过母后,回府的路上又顺带瞧过一眼董博士的住所,实在是有些乏了。

    卫无忧屁颠屁颠当他娘的小棉袄,脱了丝履,上榻给阳信长公主捶背捏肩按起来。

    用的还是泰式按摩手法。

    阳信笑了:“又学了什么花式,逗你阿母开心。”

    卫家的小甜嘴道:“管他三七二十一,阿母开心就好啦。”

    阳信被自家小子一暖,心中对妹妹南宫婚事的那点怒气都暂且压了下去。

    她也不是寻事,只是这回将要尚给南宫的张侯耏申,实非良配。

    她们大汉的公主,属官规模只略微逊于皇后,汤沐邑又可与列侯齐平,这份爵位世袭更替,当有挑选的底气和资本。

    阳信享受着儿子冰冰凉的小手轻轻按压在太阳穴上,忍不住又想——

    她长公主出身,身份比起普通公主、乃至列侯都要高出不少。等儿子长大了,平平安安承了她的爵位便可,不必像卫仲卿一般出生入死去打仗,更不用去皇宫……

    阳信胡思乱想着,余光瞥见儿子手臂上一道干了的血痕,嗓子一紧:“无忧,小臂上是怎么回事?”

    卫无忧低头一瞧——

    噫,这应是他方才去花房琢磨嫁接葡萄藤时,不小心被硬枝划伤了。

    怕阳信担忧,他笑嘻嘻寻了个理由:“可能是大兄教我玩九节鞭,我自己不小心抽到了。”

    九节鞭是高祖时候,江湖上的游侠之间突然兴起来的一种奇门武器。

    卫府的孩子,从小都得摸着冷兵器长大,便是卫登,也流着眼泪选了个弓弩。只有卫无忧是个例外,他这鞭子是自己感兴趣非要练的。

    阳信无奈,反手拉着人坐下,嗔怪道:“你这孩子,粗心大意,可叫阿母怎么放心。日后你只需袭阿母的爵位,不必跟着你阿父和兄长上阵,习武强身健体便可,莫要伤了自己。”

    卫无忧可不爱听这些。

    阿母身体康健,至少能活个大几十年呢。再说了,他对承袭爵位可没兴趣,卫青之前还说让他也袭爵长平侯府呢,吓得他掉头就跑了。

    他一五岁的小豆丁,就不能安生的享受一下童年嘛。

    卫无忧生怕他娘再说下去,连忙换了个话题打岔:“阿母,董博士的居所在哪处?还有几日到长安啊?”

    阳信果真不再揪着这茬,想了想道:“前几日来消息,已经过了河南郡平阴,还有七八日便可到长安了。”

    得了准信儿,小萝卜丁心满意足,跟他娘插科打诨几句,混了两块糕饼,又溜回自己屋中。

    京中风云将变,他可得早做准备呢。

    *

    六月中,天气逐渐炎热。

    卫无忧小朋友的白酒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正是日中,长安城的大地被晒得干燥皲裂,绽开无数小口子。八街九陌上黄土朝天,稍一跑动便是烟尘肆起。

    卫无忧摇着扇子,躲在自家马车内,对外头的尘土飞扬又念叨起来——

    水泥路,柏油路,我想你们了。

    飞驰的马车可不会理会他家小公子的呼唤,没一会儿,便到了董仲舒的府邸门口。

    这地段距离长平侯府不算远,是相临的两处闾里,也方便董博士来回奔波。

    卫无忧被卫伉喊起来,下了马车,叫刺儿带人将几坛子不同度数的好酒扛上,自己跟卫伉则提着食盒,兴高采烈就敲响了董仲舒家的大门。

    来之前,卫无忧已经率先下过投刺(拜帖),自然不怕被拒之门外。

    没一会儿,大门打开,笑靥如花的小仙童仰头一看,顿时怔住了。

    门内的中年男人抚着胡须,哈哈大笑:“没想到吧,听说你投刺上写了有好酒,老夫马不停蹄就赶来董博士这处了。”

    卫无忧:“……”

    老董没瞧见,先看见一只东方朔。

    这货不是殿上醉酒撒尿,被刘小猪给贬官撤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