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
珍宝会一共十九件拍品, 但林尽一件件看下来,并没有瞧见感兴趣的东西。
花南枝倒是淘了件小玩意,是颗系着红绸的金铃。听掌槌说, 那是从几千年前多么厉害的炼器师手里出来的多么厉害的法器,林尽没听太懂, 花南枝估计也没听懂, 但大小姐觉得那铃铛好看, 所以大手一挥买下来准备挂在自己刀柄上当挂件。
很快,拍品过到了第十八件。
为了衬托压轴之物,倒数第二个位置一般会安排一个不那么出彩的拍品,就像开场第一件破黑铁,都是为接下来真正的奇珍异宝做铺垫。
果然,这次, 掌槌身边的阵法亮出的影像是一枚小小的红色珠子。
那珠子个头不大,林尽瞧着也就能比鹌鹑蛋稍微大一点。
那不像什么稀有宝石, 也不像什么法器,林尽心里正纳闷着, 就听掌槌道:
“接下来这件拍品有些特别, 它没有名字, 我们称它为‘鬼新娘的红珊瑚珠’。
“这是一位品阶极高的红衣厉鬼的心爱之物,曾浸染过她的鲜血与执念, 有着极浓重的阴气怨气。
“虽然红珊瑚珠本身不算很珍贵, 可它身上那层极纯极重的宿命执念, 将它变成了炼制法器的最佳物引, 若是在座有想炼制与阴寒、死灵, 或是鬼魂相关法器的炼器道君,此物无疑是您的最佳选择。
“那么, 一百五十极品灵石起拍,请各位客人仔细斟酌,理智竞价。”
这话话音刚落,掌槌便欣喜道:
“颂字墨珍阁出价,三百灵石!”
花南枝皱起脸,撇撇唇角道:
“对面人真奇怪,说她有钱吧,她这么久又一样东西没买,说她没钱吧,她净爱给这种没什么用的破玩意出价,不是废铜烂铁就是破珊瑚珠,真怪。”
“……”林尽没有应她的话。
他瞧着那颗红珊瑚珠,微微皱起眉。
的确如花南枝所说,这枚红珊瑚珠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他心里总隐隐有种预感,觉得这红珊瑚珠并不简单,而且,定会有某种特别的用途。
林尽最相信自己的直觉,但他兜里所有灵石加在一起都赶不上寒鸮给出的价格,他只能选择吃花大小姐的软饭。
他当即指着拍场对花南枝道:
“大小姐,我要它!”
“哈?!”
花南枝又被他震惊一次:
“我说你们这兄弟俩,怎么眼光这么好,一选就是这次珍宝会最拿不出手的两个东西?”
但自己看不上归看不上,既然林尽都这么说了,花南枝便拿着令牌开始加价:
“雅字墨珍阁出价,五百灵石!”
两间墨珍阁再次对上,可这次,对面的寒鸮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颂字墨珍阁出价,六百灵石!”
“雅字墨珍阁出价,一千灵石!”
花南枝加价的势头也带着股不顾别人死活的壕气,没一会儿,红珊瑚珠就被她加到了一千五的天价。
那之后,对面暂时没动静了,但片刻后,有至珍行处的侍女过来敲门。
她先冲三人一礼,垂眼柔声道:
“颂字阁的客人托我为您三位带句话,客人说,‘无意扰花大小姐雅兴,方才的秘境黑铁已经让了,这次,还望小姐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花南枝不知道对面是谁,但林尽知道。
那可是魔族第一杀手、明烛十二卫领主寒鸮,她如今这般同花南枝说话,一是是忌惮她的背景在跟她客气,二也是警告她,‘我知晓你的身份,莫要不知好歹’。
寒鸮此人虽然没有结交的必要,但也不能轻易得罪,既然人家都上门警告了,不过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珊瑚珠,让出去行个方便,于他于花南枝都好。
在心里权衡一番后,林尽拽了拽花南枝的衣袖:
“算了,大小姐,让了吧。”
“让什么让?!你不是喜欢想要吗?想要还让?!没骨气的东西!”花南枝一把甩开他,扬起下巴对侍女道:
“她那话什么意思?怎么好像刚那破黑铁是她施舍我似的?你去同那边人说,这玩意本小姐要定了!有本事就继续加价,没本事就退场。这是拍卖会,想要东西就光明正大地打,别搞这些弯弯绕绕,本小姐不吃这套!”
“……”
林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还想再劝两句,但花大小姐已然一副被燃起了斗志的模样。甚至,在传话侍女离开后,她还气不过地又举着令牌自己提了价。
“雅字墨珍阁提价,两千灵石!”
花大小姐用自己的财力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生猛生生让寒鸮闭了嘴,后来,掌槌敲下小金锤:
“雅字墨珍阁两千灵石,成交!”
很快,侍女端着托盘将红珊瑚珠送进了房间,花南枝付了灵石,顺手把那个红珊瑚珠捏起来瞧了一眼。
她原本只是随便瞧瞧,但也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她突然一挑眉:
“咦?”
“嗯?”林尽也跟着疑惑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
花南枝叹了口气,把珊瑚珠扔给林尽,有些郁闷地嘟哝一句:
“我居然花两千灵石买了个这。”
“啊?”林尽也学着她瞧瞧那红珊瑚珠,可看来看去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只看出这珠子成色实在是好:
“有什么问题吗?”
“有,有问题,因为这批红珊瑚珠,当年就是从我爹手里出去的。这珠子的色泽品相百年难遇,所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花南枝撇撇唇角,回忆道:
“好像是六七年前吧,我爹从东海带回来几盒珊瑚珠,这颗就是品相最好的那一批,一共七颗,全让我爹拿去,做了一套首饰,贡给了皇帝。”
“六七年前?”林尽琢磨着这个时间点:
“是当今皇帝,还是……?”
“不知道,不关心,反正我爹说是个昏君。”
好的。
是上一位。
当年从自己亲爹手里出去的东西经过几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手里,自己还为此花了整整两千极品灵石,尽管花大小姐财大气粗不把这区区两千放在眼里,也还是觉得这钱花得冤。
她没心情继续在这待下去了,她扫了眼压轴拍品,觉得不喜欢,便站起身,招呼道:
“走吧,压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珍宝会真差劲,还不如我爹爹的藏宝阁。”
三人都买到了心仪的东西,林尽和韩傲也没了再待下去的兴趣,三人便按原路离开了至珍行处。
可刚出楼阁大门,花南枝偶然发现韩傲似乎有点紧张,因为她好像依稀听见了有人的牙齿在打颤。
“你干嘛?”花南枝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
“你冷啊?”
“没什么,哎,大小姐,我还有点事,你跟林林先回烟雨山,我晚点就到。”
说着,韩傲还神经兮兮地缩着脖子左看看右瞧瞧。
他这表现落在花南枝眼里,变成了大写的心虚:
“哎,你在怕什么?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花南枝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可韩傲总不能说自己这是准备去被人追杀然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见状,林尽赶紧握住花南枝的肩膀将人往另一个方向推:
“他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咱俩不方便跟着,先走吧,算我求你。”
“你……”
也不知是不是林尽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听见他的话,花南枝突然愣住了。
而后,她看看韩傲,又看看远处另一座通明小楼,突然红了耳朵。
她指着韩傲的鼻子:
“韩傲!你真是……臭男人!你不要脸!!!”
“???”
韩傲突然被骂了,十分委屈。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解释,可见林尽一个劲朝他摆手,他立马趁这机会撒腿开溜。
按照剧情,韩傲将在回烟雨山的路上“偶遇”试图杀人夺宝的寒鸮,然后经过一番斗智斗勇后险险逃脱。
为了不影响剧情发展,也为了不连累自己两个朋友,韩傲最终决定独自面对这一切。
所以,即便紧张到打牙颤,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向了那条明知有埋伏的小路。
而林尽望着他的背影,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不过韩傲身上还有他给的几张高阶符呢,到时也不至于逃得太狼狈就是了。
林尽拉着花南枝走上了另一条路。
至珍行处的珍宝会入夜才开启,等到结束时,都已是凌晨了。
傍晚那般繁华的金鳞城在深夜像极了一座空城,只有盏盏金黄色的灯笼挂在檐下随风轻轻晃着。
无论是修仙界还是凡世,城镇内都会有“不许御空飞行”的规定,因此,林尽和花南枝只能先出城,再乘法器回烟雨山。
可能是被韩傲方才的的行为打击到了,花南枝走了半天也没说一句话,林尽瞧她那蔫吧模样,正想说个什么来缓和气氛,可还没等一句话出口,他先察觉附近闪过了一道不同寻常的气息。
林尽微微皱起眉,稍作辨认,发现那竟是一股隐于暗处的……魔气。
之所以能认出那是魔气,是因为林尽曾在入门试炼时遇见过一只魔族画心煞。
不同于鬼和妖,魔族的气息极为霸道,他们出现时,周身浊气会生生逼散天地灵气,因此极为好认。
察觉那气息后,林尽的第一反应是:韩傲不都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跑了吗?魔修怎么会在这出现?
可片刻后,他又回过味来。
不对,剧情还是被他们改变了。
可能是花南枝的挑衅将寒鸮的仇恨从韩傲那里拉了过来,所以她要动的人从韩傲变成了花南枝。
但这样想也不对,除非那红珊瑚珠当真如此重要,令寒鸮不惜得罪赤霞城也要得到。
事情不可思议的点太多,林尽来不及细想,在察觉到那魔气一点点逼近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声道:
“大小姐?”
“嗯?”
“我悄悄跟你说个事,你别害怕。”
“你说。”
“咱们附近有魔。”
“那又怎样,金鳞城里鱼龙混杂,有魔很正常啊。”
“但,这可能是冲咱们来的。”
“啊?”花南枝有些茫然。
林尽继续道:
“一会儿你先走,我留在这拖住他们,有事我来解决。”
“就你这小身板能解决什么?来就来呗,不就一个魔修吗,多大能耐啊,本小姐还怕他不成?”
花南枝十分不屑,说着,她还抬手紧了紧自己的护腕,一副即将干架的架势。
林尽才不理她,只自顾自道:
“听我的,一会儿我数一二三,你直接跑。”
“滚蛋!本小姐才不当缩头乌龟!”
“一……”
“什么魔修敢招惹我赤霞城?!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爹是谁吗!知……”
“三!”
林尽再不愿听花南枝大呼小叫,在跳了二喊了三的同时,他直接往大小姐背上拍了一张五阶风行符,以至于花大小姐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乘着风冲去了城门口的方向。
“呼……”
人走了,林尽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当然可以二话不说带着花南枝先跑,但既然跟麻烦的家伙产生了矛盾就要尽力解决,不然留到后面全是麻烦。
他要花南枝先走的理由也有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花大小姐的脾气实在炸裂,气人和挑衅的本事都是一等一,林尽真怕原本能和和气气解决的事情会被她那一张嘴拔高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高度。
花南枝的喊叫伴随着风远去了,道路再次安静下来。
林尽独自立在路中央,他理理袍袖,扬声道:
“阁下不必躲躲藏藏,不若露面,咱们好好谈谈?”
“哦?哈哈哈哈……领主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小子!”
这话一出,暗处随即传来男人的笑声,同时,林尽察觉周边刮过一道阴风,几道黑影闪过,随着银饰碰撞的轻响,一个精瘦男人出现在了林尽面前。
他长相尖嘴猴腮,一双眸子呈深绿色,一头长发编满小辫披散在身后,浑身装饰皆是代表魔族的天星银。
来者竟不是寒鸮?
林尽有些意外,但听那男子话中“领主”一词,心下了然——
就算来的不是寒鸮,估计也是领了寒鸮命令之人。
林尽这便低头冲他一礼:
“烟雨山林尽。”
“行了,别跟我整你们人族那些装模作样的把式。”
男人嫌恶地摆摆手,道:
“知道把赤霞城少主支开,算你有点眼色。我们不愿开罪赤霞城,你既是她的朋友,只要你按我要求做事,我便不会伤你性命。”
听见这话,林尽心中有了猜测。
不必男子开口,他立马拿出储物戒中的红珊瑚珠:
“阁下可是为了此物?抱歉,花大小姐并不知对面阁中人的身份,她生性张扬,骄傲惯了,不是有意冒犯。还请魔君不要同个小姑娘计较。”
“……”
男子微微眯起眼睛。
片刻后,他声音沉了些: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颂字阁之人?她不知阁中人的身份,难道,你知道?”
糟了。
说漏嘴了。
林尽瞬间起了一身冷汗,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狂跳。
他深吸口气,尽量冷静道:
“猜测而已,毕竟我们前脚刚得罪了人,阁下后脚便站在这里要我做事,我斗胆将两件事略作联想罢了。看来,我猜对了?”
“哼,不该猜的事就收好你的脑筋,少自作聪明!”
男人冷笑一声,瞧着林尽手里的红珊瑚珠,却不为所动:
“区区一个珊瑚珠还不值得爷站在这里,我要的不是珠子。”
听见这话,林尽有些意外,随后,魔修下半句更是令他瞳孔微颤。
魔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语调里多出些狠意:
“我要你身边带的……那条狗。”
言不由衷
“我要你身边带的那条狗!”
男人的话让林尽心里一震。
狗?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衣领, 那是他揣着球球的位置。
他要球球?
他不要寒鸮争了一千多灵石、不惜跟花南枝示弱也要得到的红珊瑚珠,反而要球球?
可球球只是一只碧目犬,他要他作甚?
电光石火间, 林尽突然从回忆里扒拉出自己入门试炼时遇见的那只画心煞。
当时画心煞装成申丙的模样来山洞里找他,同他说令试炼境生变的魔气全部来自于他身边那条狗。
后来, 他莫名晕了过去, 等再醒时, 那只画心煞已经不见了。
虽然当时三宗钰说会彻查此事,可他最后也没告诉林尽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最终结果,感觉像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原本林尽以为那只画心煞是明烛天派来捉自己回去的,可如今看来,画心煞的动机还要打个问号。
当时,画心煞究竟是逃了还是死了?
如果逃了, 那为什么自己到最后也没有再听到它的消息?如果死了,那是谁杀的?球球?可球球只是一只大家都嘲笑轻视的碧目犬而已, 他真的……
“愣什么神呢?!”
魔修突然扬声打断了林尽的思绪。
林尽回过神,干巴巴笑了两声, 应道:
“好, 不过一只不值钱的小狗崽, 魔君想要便拿去吧。”
说着,林尽作势就要抱出怀里的球球。
魔修见状, 十分满意他的识趣, 可下一瞬, 林尽并没有从怀里抱出他要的狗崽, 而是抬指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代表最高危险等级的信号烟花。
在烟花发出尖锐声响飞向高空炸开火花的同时, 林尽掏出一张八阶风行符,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城门的方向!
烟雨山的信号烟花有许多种, 不同颜色代表不同危险等级,而林尽放出的烟花是红色,这个颜色的意思是,警告附近同门弟子速速离开,并请求门内高阶修士出手救人。
此魔修既然和寒鸮一起出现,又称她为“领主”,那他多半也是明烛十二卫之一。
他修为很高,至少林尽窥不破,别说单打独斗,就算把他和韩傲花南枝加在一起都不够人家看的。
明烛十二卫是明烛天内专为尊主服务的组织,他们是明烛天尊主的护卫,只有血脉修为最高、或者身负独门秘术天赋的魔族才可能入选。就算是剧情里金手指和主角光环开到最大的男主,第一次遇见寒鸮时也没能在寒鸮手里讨到好,就算侥幸逃脱也颇为狼狈,更别提他。
此刻,林尽只能祈祷附近有烟雨山的高阶修士瞧见他的求救信号,过来捞他一把了。
林尽听到的嗡鸣不知是路过的风声还是自己的耳鸣,他不知道那魔修追上来没有,他也不敢回头看,只能先闷头往前冲再说。
之前林尽还觉得金鳞城不大,可到了此时,出城的路却像是足有十万八千里,连城门都显得那般可望不可即。
手里的风行符快要燃到末尾,林尽正准备再拿一张续上,可也在那时,他心中预警袭来,本能令他立刻刹住脚步。
“轰——”
下一瞬,林尽三步远处的地面突然碎裂,数道黑色荆棘破土而出。那荆棘极速生长互相纠缠在一起,不过几息便化为一道足有一丈高的荆棘墙,瞬间将林尽的退路封死,一丝空隙都未留。
荆棘墙中最长的一根尖刺在生长时险些刺穿林尽的喉咙,林尽连忙后退几步,到此时才生出股浓重的后怕。
方才若再往前一步,他现在就该是一具尸体了。
“方才还觉得你小子识相,如今看来也是个不知好歹的。”
魔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尽深吸一口气,不自觉抿了抿唇。
怀里的球球似乎是想从他衣裳里钻出来,但林尽抬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他转身看向追来的魔族男人。
“还打算挣扎吗?不过一个连金丹都没结的臭小子,你应当知道,我若是想杀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若不是……”
魔修话说到一半,突然古怪地顿住了话音,随后又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把那只狗交出来。”
“我不。”
林尽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召出山海笔:
“虽不知你要他何用,但他是我的契兽,自我与他定下契约的那一刻,魂血便替我承诺过,除非我身死,否则,绝不背叛。”
不管球球是不是碧目犬,不管他真实身份究竟如何,至少此时此刻,他是他的契兽,也算是他来陌生世界后认识第一位的朋友。
林尽不会抛下他,更不会为了保全自己,把他送进魔修的手里。
但他心知自己不是魔修的对手,如今自己能做的,只有尽力多撑一段时间,撑到烟雨山来援,方能破局。
好在,他知道自己身板脆,所以身上别的没有,就保命之物最多。
林尽眉目一凛,先丢出一个六阶金钟罩。
六阶法器光芒散出的那一刻,魔修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我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就拿个六阶法器,也敢糊弄老子?”
说着,魔修小臂黑雾缠绕,化为一节黑荆利刃朝六阶金钟罩刺去!
区区六阶法器,在魔修的黑荆刃下根本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几乎在接触锋刃的一瞬间就化为了碎片。
魔修嗤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可还未等出声,便脸色骤变!
他只感觉有股极为柔韧的力道自金钟罩后涌出,那力量竟顶开了他的黑荆刃,甚至逼得他不得不后退几步。
那力道带着金钟罩碎裂后的金光炸开,待到光芒散去,林尽的身影依然立在原处。
他碧山色衣摆同发丝一起随风翻飞,十指指缝各夹着一张金色符箓。
“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
林尽手中金符随着他的话音发出光芒,分别飞向他周身八个方向。
这是他自己琢磨出的小把戏,将符阵结合,以八卦为基础,配上八张与八卦属性相应的御符,便能依靠八种属性,结出比普通结界坚韧数倍的防御阵法。
符箓脱手后,林尽立马抬手结印:
“……兑上缺,巽下断!
“八行极御阵,起!”
随着八色金阵在林尽足下显形,他周身也忽起狂风。
那风势互相缠绕,卷进了周边房屋大大小小的灯笼,灯笼纸壳被吹破,只余火星在风中闪烁。
“他娘的,小儿把戏!!”
魔修被风迷得几乎睁不开眼,他一怒之下,再不收敛周身魔气,就任那些黑雾同灵气厮杀纠缠。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阵法确实有点意思,但若想仅凭这些就拦住他,那他只能啐一句异想天开!
魔修手中黑荆刃又长了几分,他冲到阵前,什么法术都不用,就生生靠蛮力在八行阵上乱砍一通。
但即便如此,八行阵还是在他连续不断的砍击下生出道道细裂,彻底被破开不过是时间问题。
林尽咬牙,一手维持结印姿势维持阵法,另一手召出山海笔,虚虚绘出一森*晚*整*理道符文。
林尽将那符文逼入阵中:
“聚灵!”
八行阵上的细裂在聚灵符融入后一点点修复着,可尽管如此,阵法修复的速度还是不及魔修破坏的速度。
阵上裂痕越来越多,林尽维持阵法也愈发困难,巨大威压冲击下,他不得已单膝跪在了地上,连结印的手都有些许颤抖。
来人啊……再不来人真要完了!
林尽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眼下情况,再出个九阶聚灵符说不定还能多抵挡一阵,但他现在维持阵法已经有些困难,若要分神再画九阶符,他不一定能撑得住。
……啧。
罢了。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林尽心一横,正准备召山海笔再赌一把,可也是那时,他衣襟中突然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林尽愣了一下,连带着指间灵流都微微一顿。
巴掌大的小狗崽从他衣领里探出头,而后没有丝毫迟疑地挣扎出来,跳去了地上。
“不行……”
林尽下意识伸手想去捞他,可阵法的光芒在此时变暗,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离开阵眼一步,否则八行阵会失去灵流供给瞬间溃散。
他只能试图叫住他:
“别出去!再等等,再等等,支援就会到了!你会没事,我们都会没事!”
这破阵撑不了多久了,再等下去,谁知道等来的会是支援,还是惨败?
萧澜启回头瞥了林尽一眼,并不打算停下。
明烛十二卫……真是冤家路窄。
虽然不知对方是怎样看破自己身份的,可就凭他这种小卒也敢上前挑衅,那才是真正的异想天开。
萧澜启原本以为,林尽被威胁后会第一时间把自己交出去,毕竟那家伙修为太低,在这魔修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萧澜启倒是无所谓,他不想在林尽眼前暴露身份,被这魔修带走还正好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麻烦解决掉,对他来说算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没想到林尽会选择保护他。
……保护?
自己怎么用了这个词?
萧澜启在心里嗤笑一声。
本尊不需要谁来保护,更不需要一个小小人类来保护。
“球球!我能撑住!你信我!我就算再废,但我自己的朋友,我自己的小狗,我护得住!!!”
萧澜启脚步微顿,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他没有回头。
他眸色稍暗,脚步却不自觉慢了些。
谁关心你撑不撑得住?
谁要你护了?
本尊巴不得你被这废物乱刀砍死,好解了这该死的驭兽契。
少自作多情地以为本尊就范是为了你。
才不是。
本尊讨厌人类。
更讨厌脆弱的人类。
尤其讨厌明知自己脆弱、还不懂得看清局势,不自量力地试图站在别人身前的人类。
那废物说了可以放过你,你便听话乖乖把本尊交出去就好了。
何必负隅顽抗,就算本尊被带走,也不会被轻易栽在这种废物手里。
还有,谁是你的朋友?
“球球!”
林尽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似乎有些难过:
“你信我!!”
听见这话,萧澜启耳尖微动,却也没有更多反应了。
本尊不信。
本尊只信自己。
他踏出了林尽的八行阵。
看见他后,魔修停止了劈砍阵法的动作。
他望向主动上前的狗崽,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林尽见状,自己破开了阵法。
但魔修已经没心思管他了。
“唰——”
萧澜启脚下生出黑色荆棘,荆棘化成一个小小囚笼,将萧澜启困在了里面。
萧澜启和荆棘囚笼一起被魔修持在手中,停顿片刻,他还是隔着荆棘,回眸瞧了一眼林尽。
林尽发丝乱了,脸上都是灰,身上衣袍也不知被什么刮出了一道一道的破口。
啧。
人类。
萧澜启眸底波澜微动。
……真是麻烦。
晚来欲雪
城墙上。
寒鸮负手立于夜色中, 远远瞧着城内时不时迸出的光芒,眸色同面具映出的冷光一般冰冷。
金鳞城内什么人都有,杀人夺宝起生死冲突更是常事, 金鳞城主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就更不敢管了。路人偶尔遇见城内起争斗, 都是能避则避, 装不知道就好, 不会有那种不知死活的东西往跟前凑。
就如现在,至珍行处的珍宝会已经散场,按理说,往出走的宾客不少,城内应该颇为热闹才对,可如今发生争斗的区域方圆数十丈都无人踏足, 多的是人宁愿绕最远的路出城,也不愿自己被争斗波及。
“释荆闹出的动静也太大了些。”
寒鸮身边的魁梧男子道。
寒鸮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他想表现自己, 就由他去吧。管他闹出多大的阵仗,能把萧澜启带到我面前, 就算他有功。”
“……”闻言, 魁梧男子低头应是, 可片刻,他还是没忍住道:
“领主, 属下愚钝, 有一事不明。您为何单让释荆去捉萧澜启?萧澜启从鬼哭崖逃出许久, 我们并不知他修为恢复了几成, 属下担心, 释荆一人恐止不住他,毕竟他的崩云碧火实在是……”
“你要知道, 萧澜启此人最为致命的弱点,就是高傲自负、目中无人。”
寒鸮声调微冷:
“那人类应当不知萧澜启的真实身份,萧澜启也定不愿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所以,即便释荆入不了萧澜启的眼,他也定不会选择当场将惹麻烦的释荆解决。他会选择先示弱被释荆带走,避开那人类后,再寻个无人处,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
说着,寒鸮抬手,露出掌心一只散发着浓稠血气的小小木盒:
“我方才要你去后山布下的阵只是引子,到时有这天阶修罗印配合,萧澜启必死无疑。当年关他入鬼哭崖只是权衡之计,那厮身负崩云碧火与梼杌传承,实在难杀,我与尊主耗了数十年心血才炼出这修罗印准备彻底送他上黄泉,可惜,在炼成之前就被他逃了。”
魁梧男人闻言,立马道:
“原来如此!领主好计谋!今日,属下必定全力配合领主将萧澜启留在金鳞城。尊主明日收到的第一份大礼,必将是领主亲手奉上的一颗魔心!”
寒鸮并没有为他说的这番话而动容,反之,她冷嗤一声:
“省省吧,事情变数太多,不到最后一刻,莫要将话说得太死。若今日我们捉不到萧澜启,明日我奉谁的魔心?你的吗?”
魁梧男人瞬间冒了一身冷汗。
他低头行礼:
“属下失言,谢领主教诲!”
寒鸮用余光扫他一眼,没作表示,只继续望着那边光景。
萧澜启果真没有挣扎,就任释荆将其困在荆棘牢笼中。
一切都在按预想的走向进行,只是……
寒鸮微微睁大了眼。
“麻烦的小鬼。狗我带走了,至于你,赶紧回去洗洗睡吧。你的阵有点意思,但想对付你爷爷我,还得回去再练几百年!”
说罢,释荆拎着手里的笼子转身想走,可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
“还给我!”
释荆微一挑眉,回头望去,就见林尽冲他跑来,像是要抢他手里的笼子。
释荆高高举起手,像逗小孩玩似的,就是不让他碰,等玩够了,他一脚将林尽踹翻在地:
“你以为大爷我跟你玩呢?第一次见上赶着送死的蠢货。若不是领主三令五申不能出人命不能开罪赤霞城,爷杀你也就是刀起刀落的事,哪容你在这跟我大喊大叫?!”
释荆踩住林尽的肩膀使劲碾着。
林尽吃痛闷哼一声。
可能是觉得从他身上找不到什么乐趣,半晌,释荆悻悻收回脚,正想走,却又被林尽用力抱住了脚踝。
林尽抬眸看着他,正想说什么,眼中却突然映进了一道光。
仔细看看,那是释荆左耳银饰晃动时被月光映出的光芒。
左耳?单耳银饰?
林尽心中有道电流划过,可这种情况下,他来不及捕捉那一闪而逝的思绪。
释荆骂了句脏话,他轻松挣开林尽的手,又像是觉得不解气,所以重重一脚踹到他腰侧。
他看着林尽被他踹远后半晌无法起身,这才拎着笼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林尽活像是被那两脚踹散了架,他痛到呼吸都在发颤,但还是咬牙从地上撑起了身子。
他看着被荆棘困住、被人拎在手里离他越来越远的小狗崽。
那是他养的小狗,是他的契兽。
也是他的朋友。
林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驭兽师,但他与球球定过契,魂血要他们互相扶持,互相保护。这是驭兽师和妖兽的羁绊与责任,也是他与球球的。
现在遇到了危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小狗站在他身前,不能眼睁睁看着魔修把他的契兽带走。
即便……即便对方强大到他无法反抗,他也要抗争到最后一刻。
他虽然没有多强的实力,却也绝不是任人欺辱的软蛋。
没人能从他手里带走他的小狗。
没人。
“他是,我的……!”
林尽不知哪来的力气,忍着浑身痛楚再次冲释荆奔去。
他从储物戒中抽出一道八阶震雷符,符箓燃烧时的金光伴着空中隐隐作响的雷声,可还未等天雷伴着巨响劈下,那张符箓突然失去了光芒。
同时,符纸上的朱砂也被大片血迹覆盖,再看不清原本模样。
“呲——”
黑色荆棘自地面破出,瞬间刺穿了林尽的腹部。
他指间夹着的符箓飘着落在了地上。
他没感觉到痛,可他看着手心飞溅的猩红血迹,又有些出神。
“唰——”
荆棘飞速收回地面,尖刺再次穿出伤口,又带出几道令人麻木的剧痛。
林尽腿一软,跌跪在了地上。
“我的……”他喃喃着没说完的话,可刚一张口,便有血迹涌上喉头。
蕴满灵气的血腥味瞬间四散开来,可萧澜启闻见那味道,却难得不为所动。
他怔怔地看着摔倒在地的林尽,目光缓缓下移,又看见了他腹部贯穿的伤口。
所以说,他讨厌人类。
萧澜启竟笑出了声。
为什么非要送死?
为什么不肯放手?
为什么要做无用的挣扎,非要死了才罢休?
他在他眼里,不就是一只最低等的碧目犬而已吗?不就是一只长不大、不好伺候,勉强养来打发时间的狗吗?
周边的温度诡异地升高些许,但释荆并没有注意。
因为他早已被林尽鲜血中那满溢灵气的味道迷去了心神。
同样察觉到不对劲的还有远处一直观望的寒鸮。
寒鸮轻嗅一下空中血气,眸色一变:
“不对!这小子的味道……怀玉圣体!他就是逃走的那个炉鼎。真是没想到,原本想放你一马……”
寒鸮微微眯起眼睛,没说下去。
她只抬起手,随后,掌心银光闪过,多出一把白色的骨弓。
那把弓浑身满是阴寒之气,仔细瞧瞧,弓身竟是以数十块脊骨拼接而成,每一块都携着浓重怨气,单是瞅一眼便叫人毛骨悚然。
寒鸮将骨弓握在手里:
“事情有变,来不及将萧澜启引去后山了。我去支援释荆,将萧澜启就地格杀,你去救那人类,记住,务必吊住他一口气,等到回明烛天,再献于尊主发落。”
“是!”
魁梧男人领命,立马同寒鸮赶去释荆身边,可还未等他们靠近,寒鸮又突然刹住脚步,顺便抬手挡住了他:
“不对!”
她微微眯起眼睛,朝天边远处望了一眼,又瞧瞧那边的释荆。
她眸里闪过一丝不甘,却还是道:
“那小子刚才放了信号,烟雨山来人了,撤。”
“领主?!”魁梧男人一惊:
“那释荆怎么办?来者是谁,烟雨山的道士?我们未必……”
“蠢货!来者并不简单,若真是我猜的那人,有他,再加上萧澜启,我们未必能得手,是否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
寒鸮低声骂道,同时,收起了手中骨弓。
她微微眯起眼睛:
“至于释荆……自生自灭吧。是生是死,看他造化了。”
“……”魁梧男人虽然不忍,可既然寒鸮这样说,他也只能乖乖应是。
他最后看了眼释荆的方向,叹口气,便闪身和寒鸮一起隐入了夜色中。
那边,释荆夸张地嗅着空中的血腥味,面上闪过几分狂热:
“哈,哈哈哈……这是怀玉圣体?!竟被我误打误撞找见了那个逃跑的炉鼎?!报信,对,我要立功,我要跟领主禀报此事!”
释荆整个人都沉浸在大功的喜悦里,全然忘记了手中荆棘牢笼里的萧澜启。
萧澜启眸中青粲光芒微闪。
明烛十二卫……领主……寒鸮……
立功?立功之前,先等着领死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个废物只有本尊能杀,你算个什么东西?!
黑雾不知不觉自笼中溢散,萧澜启正欲召出崩云碧火,可下一瞬,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止了势,连带着周身魔气也散了个干净。
下一秒,一把冷玉般的白色长剑携着浓重冰寒气息破空而来。
剑刃刺入地面,在附近结了一层寒霜,白色冰雾溢散,隐隐约约拢住剑身两枚小字——
“欲雪”
来人着一袭缟羽色[1]衣衫,青丝以玉冠半束,身上气息寒凉,却携着些特别的出尘仙气,似三更月,若梨花雪,丝毫不被凡尘所染。
他并未理会地上的欲雪,而是先上前查看林尽伤势,从储物戒中取出丹药喂给他,抬手封住他的伤口,又将人横抱起来。
他抱着林尽迈步走向城门的方向,欲雪随他心念脱离地面,先一步上前,几下便破开了那堵将路封死的荆棘墙面。
他未分一个眼神给释荆,只自顾自带着伤者离开。
释荆哪受得如此忽视侮辱?他抬步上前,可那男子依旧未正眼瞧他,迎接他的只有突然调转剑锋冲他而来的欲雪。
释荆赶忙提起黑荆刃格挡,不过几个来回,黑荆刃便被欲雪劈断好几根尖刺,断口处结了厚厚一层霜。
见状,释荆心知自己不是眼前人的对手,他不愿多纠缠,开始试着向寒鸮求援,可半晌都寻不见寒鸮的气息。
“领主!救我!!”
释荆徒劳地唤着领主,可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至此,释荆才明白,自己已然变成弃子。
他不甘心地咬牙再次击开欲雪,转头想逃,可还未等他飞身,欲雪便先一步刺穿他的胸膛。
欲雪剑尖直击魔族魔心所在的右肋,从他背后刺入,又从他前胸破出。
白色的剑身瞬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下一瞬,冰霜包裹血迹,又碎裂成片掉落在地。欲雪恢复先前冷玉般的模样,自己归入男子鞘中。
“……聒噪。”
男子微微叹了口气,以余光瞥了眼释荆倒地的位置。
“又杀一人。”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出一句:
“……罪过。”
前尘往事
男子抱着林尽一路走出金鳞城, 城外大树下,一身红衣的小姑娘焦急地转着圈圈,等看见男子身影, 她睁大眼睛挥挥手:
“师兄!!!”
花南枝一路小跑过来,等靠近了看见林尽身上的血, 她一张小脸瞬间吓得煞白:
“……喂, 林尽!你没死吧?师兄, 他没死吧?!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跟鱼老和巽门主交代啊!巽门主会让我进天阶苦修境关一百年的!救命啊!救救林尽!林尽!你不能死!!!”
林尽还没从从昏迷中醒来,人还迷糊着,就听见花大小姐的大嗓门像梦魇似的在自己边上催魂。
他张张嘴,咳了几声,却牵扯到了腹部伤口, 痛得他只能闭紧眼睛生生扛过去。
等到痛意稍稍散去些,他脑子稍微清醒点, 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正被人抱在怀里。
他吓了一跳。
“别乱动,你伤很重。”
男子语气淡淡, 温声提醒道。
林尽艰难地睁开眼睛。
身边的年轻男子携着股冰霜般的冷意, 但气息却很温和。他面容清俊出尘, 眉目间是不沾人间烟火的淡然。
刚刚,林尽好像听花南枝叫他“师兄”。
林尽勉强回忆着, 也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大师兄?”
“嗯。”
果然。
被称作“师兄”, 还能如此轻松地将他从魔修手里救出来, 估计也只有烟雨山那位大师兄能做到了。
修真界如今有两位天骄, 均是武道万年难遇的剑修天才, 也是被世人称作最有希望摸到“飞升”门槛的人,其中一位是本书当之无愧的第一女主, 另一位,便是这位烟雨山大师兄晓云空了。
晓云空是三宗钰亲传弟子,还是南乾门首徒,论修为论资历都是山门顶尖,加上林尽原本就算半个南乾门人,跟着花南枝唤他一声大师兄也没什么错。只不过这位大师兄在原书里似乎不是什么正面角色,结局也不怎么好,可林尽现在身上痛脑子也痛,没精力细想了。
其实林尽还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人这样抱实在有点难看,但现在他浑身骨头都像散架了似的,腹部还被人掏了个洞,实在没法逞强,索性彻底摆烂,在晓云空手上当个咸鱼算了。
林尽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浓重困意席卷而来,他觉得自己又要晕了,可就在意识深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突然惊醒:
“我的……我的狗呢?”
“?”
他这话让晓云空有点茫然。
晓云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望向了花南枝,而花南枝一拍脑门,左看看右看看,赶紧从地上抱起一路跟着晓云空出城、如今正在边上蹲坐着的球球。
“你的狗!快,球球,快见你主人最后一面!别让他去时还留着遗憾呜呜呜……!”
“……”
不至于,不至于!
林尽颇为无语,但他没有力气解释了,他最后一点力道,全部被他用来抱紧花南枝送到他怀里的小狗崽。
他的一颗心到现在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蹭蹭趴在他颈窝的那团毛茸茸的温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同他道:
“坏狗,还不信我。
“我说了,我能保护你的吧?
“下次,不许自己走了……”
林尽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他嗅着小狗崽身上那股火焰和青草交织的味道,彻底沉入了黑暗里。
很疼啊,从小到大,林尽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几乎要撕裂身体与灵魂的痛楚。
也是,和谐社会,才不会有莫名其妙的荆棘从地下蹿出来捅人腰子。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告别这种刀尖走路的日子呢。
好想回去啊……
“小没!不是,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怎么成这样了?!哪个龟儿子把老夫的小没伤成这样?!”
摸鱼子拖着沙哑的嗓音在边上跳脚,没过一会儿,林尽又远远听见一声熟悉的尖叫:
“啊!怎么成这样了?!晓云空,花南枝!还有那个姓韩的小子呢?!你们给我解释清楚,我徒弟怎么变成这样了?!”
耳边一片混乱,林尽听不太真切,有时候甚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能听出他们的紧张、慌乱,能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手指时的温暖。
他们都在关心他。
他们都爱他。
相比之下,身上的伤,好像都没那么痛了。
那原来的世界呢?有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如果他悄无声息地死去,会不会有人发现他,会不会有人为他哭泣?
林尽脑子里被一些乱七八糟的糟糕回忆和想法填满,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林尽从小到大,都不是个被人爱着的孩子。
他记忆里没有他的父母,即便有也是两道十分模糊的影像。在他的回忆里,从他记事开始,他就一直住在小姨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因为不是自己的家,所以他说话做事一直小心又拘谨,不敢跟大人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敢争不敢抢,生怕自己做错了事,就连寄人篱下的资格都没有了。
印象里,他做过最出格的事,是在小姨家附近养过一只脏兮兮的小狗崽。
说“养”也不太准确,因为林尽并没能给它一个家,他只是在垃圾站旁边给它搭过一个简陋的窝棚,然后每天把自己的早餐和午餐钱省下来给它买牛奶和火腿肠。
那只小狗估计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遗弃了,林尽还记得它是灰黑色的,个头就小小一点点,一见到他就摇尾巴,还会奶声奶气地冲他叫。
林尽很喜欢那只小狗崽,那时候,他就算自己饿肚子也要保证小狗有的吃,他想看小狗长得胖胖的,想看小狗快些长大,想看它度过那个寒冷的冬天,去到温暖的春夏,变成威风凛凛的大狗。
可惜林尽并没能看见,因为,在那年冬季最寒冷的一天,他照常在垃圾站旁边喂小狗,却偶然遇到了提前回家的小姨和小姨夫。
那天好像是个周六,小姨小姨夫一大早就带表弟出去玩了,林尽以为他们要到很晚才会回来,却没想到,一家三口在林尽和小狗玩的正欢时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表弟一看见他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好脏啊,脏死了!林尽,你怎么跟狗玩啊!”
“就是,尽尽,狗那么脏,身上有很多传染病的!而且,它咬着你怎么办,咬着别人怎么办?算谁家的责任?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小姨和小姨夫也皱起眉指责他,后来,林尽被小姨强行拽走了,任他如何哭闹挣扎,小姨都不放手。
他只能努力回头望,然后看着小姨夫一脚一脚把小狗踹回垃圾站里。
林尽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大半,他看不清小姨夫的动作,只能听见小狗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他说,它不会咬人,它很乖的,它只是一只没有家的小狗。
他说,姨夫,你别踹它,它自己会走的,它很痛,你别踹它。
他说,我错了,你们教训我吧,你们别伤害它。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
那天之后,林尽再没有见过那只小狗。
再后来,林尽再没有动过任何照顾小狗小猫的念头,即便后来,他从别人家里搬出去租了房自己住,也没想过要养一只小狗或者小猫。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家,也没能力给小狗小猫一个家,他知道,一旦养了动物就要对人家负责,可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保护不了那些比他还脆弱弱小的小家伙。
他不想再感受一次儿时的痛苦与无力,不想看他的任何朋友被欺负被伤害,而自己却无可奈何。
他想至少保护点什么,即便要付出的代价是被利刃刺穿,他也想保护点什么。
好在,这次,他好像护住了。
林尽艰难地睁开眼。
他茫然地瞧瞧周边,发现自己还在自己的小屋里,以往冷清的小屋此时还挺热闹,摸鱼子、流巽、三宗钰、花南枝、韩傲都在,连晓云空都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师尊……”
林尽的嗓音有点沙哑。
闻言,正在打盹的摸鱼子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赶紧跑到床榻边握住他的手:
“小没!醒了!小没醒……”
可小老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流巽一把推开:
“去去去,臭小没这是叫我呢!”
两位师尊又因为芝麻大点的小事争了起来,林尽瞧着他俩,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意。
他纠正道:
“两位师尊。”
“哎!”
摸鱼子和流巽立马休战,乖乖排排坐到他床榻边。
三宗钰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上前问:
“林尽,你感觉如何?”
“……还行,我原本以为我要死了,没想到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就是有点疼。”
林尽在摸鱼子的搀扶下半坐起身子,还有力气开玩笑。
他腹部还有贯穿伤,稍微动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臭小子,死是能随便说的吗?赶紧呸呸呸!疼就对了,被人捅了个对穿能不疼吗?!”
流巽抬手就想用团扇敲他脑壳,可看着他那脸色苍白的凄惨模样,又实在没舍得下手。
她叹了口气,瞥了眼旁边的花南枝和韩傲:
“昨夜的事情我都听他俩说得差不多了,你们是下山去金鳞城参加了珍宝会,出来之后分头行动,结果你和花南枝遇到了魔修劫道?后来你让花南枝先走,你留下来独自对抗魔修,还放了信号烟花,花南枝看见信号烟花,知道情况不对,所以赶紧回去求援,遇见了恰好在附近办事、也看见烟花准备前去支援的晓云空,是也不是?”
摸鱼子听得直皱眉,他指指屋里几个人:
“你说你们这群人,我们家小没才刚醒,你们就急着要问话。能不能让孩子养养伤再说?流巽你也是,你还当师尊的人呢,怎么一点不知道心疼徒弟?”
“我哪里不心疼他?但这是小事吗?你没听晓云空说的?伤他的是普通魔修吗?那是明烛十二卫!若不是晓云空恰好在金鳞城附近,这小子就当真没命活了!我们得搞清楚他被明烛十二卫盯上的原因,才好做出对策,以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流巽举着团扇教训摸鱼子,三宗钰见状,抬手要她先安静些,才同林尽道:
“你师尊说的没错,明烛十二卫是明烛天最精良最神秘的组织,专为明烛天尊主做事,跟普通魔修不能相提并论。我们方才也问了小韩和南枝,可据他们所说,你们在珍宝会购入的只是一些普通物件,并不至于被明烛十二卫盯上并试图杀人夺宝。所以,我想问问,也请你如实相告,明烛十二卫找上你,究竟是为何?”
款语温言
“……”
林尽微微垂下眼。
明烛十二卫为何找上他?
林尽下意识瞥向了正在自己手边蜷着休息的球球。
小家伙闭着眼睛, 像是睡着了,但林尽知道他没睡,因为他注意到了他听见这话后下意识立起的耳朵。
是啊。
明烛十二卫, 为何花那么大阵仗,来劫一只碧目犬幼崽?
林尽心里再次浮出那个疑问。
球球, 真的只是一只碧目犬吗?
他知道, 如果自己今日将事情如实相告, 球球肯定无法避免被带走调查刨根问底的命运。若他真有什么隐藏身份,怕还会引出一系列不小的麻烦。
可若隐去这部分……
罢了,还是那句话。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只是自己的契兽。
球球没伤害过他,反之, 还帮过他不少。
只要他还是自己的小狗,自己的契兽, 那么自己,就有保护他的责任与义务。
想到这, 林尽抿抿唇, 突然撑着从床榻上起了身。
流巽见状, 连忙丢了团扇来扶他:
“你作甚?说了身上有伤别动别动,我看你是还不够疼, 你这条小命彻底不想要了是不是?”
“抱歉, 师尊, 但我想, 既然是认错, 就应当郑重些。”
林尽低声坚持道。
听他这样说,流巽也没再多言, 她只微微皱着眉,同摸鱼子一起小心翼翼将林尽搀扶起来。
而林尽起身后,什么话也没说,只突然屈膝跪地,俯身对他们二人行了大礼:
“弟子愧对二位师尊与门主的信任!二位师尊信我爱我,将毕生所学授于我,我却一直对你们有所隐瞒。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不求师尊原谅,只求师尊和门主别赶我走,留我在烟雨山做个洒水扫地的杂役弟子都好,求你们……”
“别说这些,你先起来。”
摸鱼子打断了他的话,他瞧着林尽身上衣袍隐隐渗出的血色,实在心疼。
但林尽拒绝了他的搀扶,他坚持要在地上跪着。摸鱼子见状,重重叹了口气,下意识抬眸看了流巽一眼。
流巽的面色也不怎么好,她听着林尽方才那番话,自己皱着眉,心里七上八下地将事情最坏的可能轮番过了一遍。
他为什么突然要道歉认错?什么情况?
这小子隐瞒了什么?
难不成他是魔修?是叛逃的明烛十二卫?所以才会引来追杀?
不对啊!他不是魔族,又或者说他是某种大家都没听过的、伪装能力极强的魔?
流巽越猜越离谱,都已经做好准备听林尽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被明烛天尊主恨之入骨的亲弟弟了,结果片刻后,林尽开口说的却是:
“我入山门时,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并不是普通散修,而是缥缈阁牧山道人座下亲传弟子,林尽。”
“什么?!”
听见这话,流巽摸鱼子和一边竖着耳朵吃瓜的花南枝异口同声惊叹道。
三宗钰的反应倒没他们那么大,但还是意外地扬了扬眉,连门口的晓云空都稍稍侧目。森*晚*整*理屋子内外,只有知道内情的韩傲表现还算镇定,但还是悄悄在心里为自己兄弟擦了把汗。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已经是缥缈阁亲传了,还要入我烟雨山?入烟雨山就算了,你还拜了两个师父!意思就是你有三个师尊,你这小子,真是……!”流巽气得想跳脚,不过还没等她跳起来,先被摸鱼子一把按住:
“那么激动干嘛!先让孩子把话说完!”
“我哪激动了?”流巽高声反驳一句,顿了顿,她又叹了口气,自己摇着折扇气道:
“好好好,你摸鱼子跟我抢徒弟还不够,现在还要加上缥缈阁那牧山老儿,岂有此理……罢了,你继续说,然后呢?!”
“二位师尊应当发现了,我虽然是缥缈阁出身,可完全不会缥缈阁的心法,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真实身份瞒住这么久。实际上,我虽然唤牧山道人一句师尊,可并未从他那学到一星半点与修炼有关的功课。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每天要做的就是吃灵丹、吃仙草,用这种办法快速提升修为。”
“那怎么可以?!”流巽又没忍住道:
“光凭那些外物,可能看起来是可以快速提升修为,可实际上,用草药堆积出来的灵力在修士体内会变得无比虚浮,若不花时间精力将其凝实,根本不顶用!谁家师尊不是要徒弟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修炼,哪有牧山老儿这样教徒弟的?!”
“是,可能因为,牧山道人本就没将我当徒弟,因为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修为足够高的炉鼎。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怀玉圣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提升体内的灵力,然后有朝一日,为他人献出血肉,成为他人提升灵力的踏脚石。”
“等等……”三宗钰在此时疑惑道:
“我先前听人说,缥缈阁不堪明烛天所扰,主动献炉鼎于尊主求和。我原本以为那是不可信的谣言,难不成那是……?”
“没错,门主听说的那炉鼎,便是我。”林尽垂下眼:
“当时我知晓自己的命运,决心做出改变,所以拼上性命逃脱缥缈阁的掌控,一路赶来烟雨山寻求庇护。来到这里后,我遇见了真诚待我的师尊,和友人,日子过得太幸福,竟得意忘形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和阿韩还有花大小姐一起去金鳞城参加珍宝会,却没想到遇上了明烛十二卫,他们识破我身份,想把我掳回明烛天献于尊主,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走到今日这步,我瞒不下去了,我愧对师门信任教诲,还请师长责罚!”
说着,林尽再次伏地一礼。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受着腹部伤口传来的痛感,默默闭上了眼。
说实话,他心里有点难受。
虽说他的话大半是真,勉强也算是还原了事情来龙去脉,可说到底,他还是掩盖了原本的原因,他还是在欺骗信任他的人。
可不这样的话,球球又会……
林尽内心十分挣扎,直到他被人温柔扶起。
“行了,别跪了,地上凉,去,回去好好躺着,没人会因为这种事责罚你。”
摸鱼子给他盖好被子,边道:
“好好养伤吧,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有些事情并非你能决定,每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苦衷,老夫理解,也断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赶你走,不管别人怎样,你永远是老夫的乖徒小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话就说话,暗地里贬我作甚?”流巽不乐意了。
“行了,别争了,咱们都走,赶紧让小没休息吧。”
摸鱼子一听见流巽的声音就头疼,他拽着流巽的衣袖就要把人拉走,却被流巽一把甩开:
“少扒拉我!”
说罢,她理理衣袖,走到床榻边,从自己储物戒里拿出一个小锦囊放在他枕边:
“喏,丹药,对你养伤有好处的,记得吃,但一天不能吃太多,反倒伤身。先给你这些,我身上没备多少,明日我再去丹修那里讨点给你送来。
“怀玉圣体我也了解过一二,这种体质单看身体素质还不如常人,养伤也比普通人要慢很多,你自己当心着些,有什么事情,摸鱼子不靠谱,就发个传音符给我。不要为了这些事忧心,没人怪你,也没人赶你走,你是我的徒弟,你在缥缈阁和魔修那里受的委屈,到时候,师尊替你讨。这世上,没人能欺负我流巽的徒弟。”
说罢,流巽又摸摸林尽的发顶,才转身同摸鱼子他们出了屋子,临走还替林尽关上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门外人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林尽的耳朵。
“我原本当那些事都是谣言,听个乐子便也罢了,可缥缈阁竟当真做得出这种下作事来?!喂药养炉鼎,把活生生的人送去明烛天那魔头手里讨饶,当真不是人干的事!钰师兄,这个公道我是必定要替我徒儿讨的,老娘明日就杀上缥缈阁!”
“你个疯婆娘,省省吧,缥缈阁现在说不定还不知道小没在我们烟雨山,若你再去闹上一通,到时候情况只会更混乱。”
“怎么,你现在倒不心疼你徒弟了?”
“老夫心疼啊!但凡事都要动动脑子,钰三,你说是也不是?”
“是,流巽别太冲动。这事的实情确实超出我预料,竟还牵扯到了缥缈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明烛十二卫的事。南枝,小韩,你二人先回去休息,今日你们听见的事,切记莫要声张。云空,你稍后到我院里来一趟,跟我细说那魔修……”
几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慢慢变得模糊,再也听不见。
林尽抬手拿起了流巽放在他枕边的小锦囊,胸膛里一时被某种复杂情绪填满,酸酸涨涨地堵在他的喉头。
萧澜启卧在他的身边,心情也有些难言。
之前遇见魔修时,明明林尽知道二人实力悬殊,却还是选择保护他。
如今他面对的是他最亲近的师长,萧澜启以为他会把自己供出去,可林尽却选择隐瞒有关他的那部分,半真半假地圆了事情全貌。
难道他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吗?难道他不好奇为什么明烛十二卫非要问他要一只碧目犬吗?
又或者林尽都知道,也猜到他身份不简单,却还是选择保下他。
真是……
萧澜启微微垂下耳尖,也是那时,他突然察觉林尽的气息好像有些乱。
他以为这人又伤了哪处,可抬头望去,却见他一手握着锦囊,一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像是……
在哭。
哭什么哭?真是脆弱的人类,一点也不坚强。
可心里虽然这样想,萧澜启还是站起来,抬起前爪踩了踩他的肩膀。
本尊这就算安慰你了。
不许哭了。
可林尽却完全没被他安慰到。
他吸吸鼻子,突然抬手把萧澜启抱在了怀里。
他的语气有些委屈,还带了些哭泣时的鼻音:
“你到底是谁啊?你不是狗对不对?人家小狗都会摇尾巴的,你从来不摇尾巴。”
……废话,本尊本来就不是狗!
“还是说你会摇尾巴,但你不喜欢我,所以从来不摇。”
“……”
麻烦死了!!
看在他替自己隐瞒、为自己省了大麻烦的份上,萧澜启勉为其难地扫了两下尾巴。
本尊都学狗摇尾巴了,还不能让你开心吗!赶紧把你烦人的眼泪收回去!
答案是不能。
因为林尽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用指腹蹭蹭萧澜启的脑袋,小声说:
“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第一次听人跟我说这样的话。原来,被人关心在意是这样的感觉。
“你有小狗家人吗,他们爱你吗?
“你知道有妈妈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哦,你听不懂,妈妈在我们那,是娘亲的意思。
“我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但我想,我好像找到比那更珍贵的人了。即便他们在我那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可我还是……”
什么妈妈,什么世界?
萧澜启听不懂他说的话。
林尽总是跟另一个人类一起说些他听不懂的怪话。
什么爱不爱的,什么被人关心在意。
本尊才不需要。
这种婆婆妈妈的肉麻东西,只有你们人类在乎。
萧澜启靠在一边,他嗅着林尽身上清淡的花香味,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可片刻后,他突然被人蹭了蹭,那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尊贵的皮毛似乎湿漉漉的,像是沾了水。
……混蛋!!!
谁给你的胆子用本尊来擦眼泪?!
本尊是你的抹布吗?!
萧澜启大怒,他张嘴就要咬林尽的脸,可林尽却靠在他耳边,有点委屈地小声抱怨一句:
“好疼啊……”
“……”
萧澜启又收回了自己的尖牙。
他叹口气,认命似的卧在林尽颈窝,又再次被他抱紧。
疼了就哭,你是小孩吗?
本尊三岁就不屑掉眼泪了!
笨人类。
……笨死了!
清泉解意
“所以, 少尊主主动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点滴泉,折玉瞧着小几对面那位臭着脸双手抱臂一言不发的稀客, 心觉好笑,却又万万不能表现到面上。
今天萧澜启风风火火赶来这点滴泉, 来了就往椅子上一坐, 什么话也不说。
他不开口, 折玉也没问,二人就这样沉默对坐一炷香后,折玉才给萧澜启斟了一盏酒,主动打破了这僵局。
“……”萧澜启侧目瞥他一眼:
“谁主动寻你?本尊只是闲来无事随便遛弯,恰好走到这罢了。”
“好好好。”折玉顺着他,耐心道:
“既然来都来了, 少尊主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萧澜启又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速快了不少:
“明烛十二卫找上门了, 想必已经知晓了本尊身份。”
“嗯,我知道。”
“林尽的怀玉圣体也暴露了。”
“我知道。”
“那日的嗜荆灵临死时曾唤过‘领主’, 说明当时寒鸮也在暗处, 那女人心思狠辣, 手段不可小觑。这次只是个开始,她没得手, 定不会轻易罢休。”
“我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知道你还问本尊作甚!”
听到这, 折玉终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萧澜启像是被人拽了尾巴:
“你笑什么?!”
“没事, 少尊主遇见事情主动与我分享, 我很高兴。”
“少自作多情, 是你问了,本尊勉为其难答一下罢了。”
“嗯嗯。只是没想到, 少尊主竟还会忌惮寒鸮?”
折玉意有所指道,说着,微微弯起了眼睛。
“怎么可能?”萧澜启嗤笑一声:
“她还不够入本尊的眼。”
“哦?那少尊主为何要强调她‘手段狠辣,不可小觑,这次未得手必不会轻易罢休’?难道不是希望我对她多加警惕,好提防她下一次行动吗?”说完,不等萧澜启回答,折玉又作恍然大悟状:
“哦,我懂了,寒鸮此人虽然对少尊主您不算威胁,对林尽却是。若小鬼落在她手上,怕是一点反抗之力也无,所以,少尊主说这话是希望我保护他,对吗?”
“胡说八道!”
萧澜启拿起酒盏一口饮尽,又把它重重拍回桌案上:
“本尊可一个字都没提他,你少曲解本尊的意思,他是死是活,又关本尊何事?”
“可他才救了你不是吗?”
萧澜启一提起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谁要他救了?就算没有他,本尊解决那嗜荆灵也就是一把火的事,别指望本尊能感谢他!知道自己弱还不赶紧跑,知道打不过还非要站在前面逞英雄,弄得现在只能躺在榻上疼得哭鼻子,实在愚蠢至极!”
折玉看他那模样,笑得有些无奈。
“因为他并不知道少尊主是少尊主,在他眼里,你只是一只小狗,所以他要站在前面保护你,因为你比他更弱小。”
折玉温声道,说罢,他抬手将萧澜启的酒盏斟满,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
“对了,前几日,事情发生之后,我亲自去了一趟金鳞城,还在金鳞城的后山中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少尊主可想知道?”
萧澜启微一挑眉:
“说来听听?”
折玉抬手轻轻一挥,指尖灵流便凝成根根细线,在二人眼前拼凑出一副意义不明的图形。
折玉又在其上稍作修改,方解释道:
“我在后山发现了类似阵法的东西。按照时间、手法,和遗留在其上的气息判断,此阵定是寒鸮一行所留。”
“……”萧澜启皱起眉,抬眸仔细打量那阵法片刻:
“本尊没见过这种阵法,看起来,似乎是残缺的?并不完整。”
“没错,因为此阵少了阵眼。”
折玉又凝出一团小小的红色灵力光球,将其安置在阵法的最中心:
“我曾在古籍中见过此阵雏形,据说,此阵需要以一种极其残忍霸道的天阶法器做阵眼,这法器极难炼制,可待阵成之时,无论神魔,入者必杀。此阵名字也颇为有趣,古籍中称它为,‘修罗血狱’。我听说,萧澜承的心腹,也就是身为明烛十二卫领主的寒鸮姑娘,除却一身毒功天下第一,于炼器一道也颇有造诣,你说,她有没有可能,真炼出了那传说中的修罗血狱阵眼——天阶修罗印?”
“……”萧澜启微微垂下眸:
“你的意思是……?”
“没错,当日的嗜荆灵只是个引子,嗜荆灵背后还藏着更大的杀机。看来寒鸮姑娘很了解你,她知道你定不会轻易在小鬼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并没有把小鬼逼到绝路。她要小鬼交出你,也算到你不会把小小嗜荆灵放在眼里,你会选择将计就计,待嗜荆灵将你带到无人之处再露面解决这个麻烦。
“不得不说,寒鸮姑娘好计谋,将你的性子拿捏得恰到好处,事实上少尊主差一点就中计了,如果你真的被嗜荆灵带出金鳞城,那么等着你的,便是修罗血狱的绞杀。
“可惜,寒鸮了解你,却不了解小鬼,她没有算到小鬼身上的变数。小鬼并没有选择交出你保全自己,他选择保护你,拼死也要撑到援军到来。
“所以说,少尊主,不管你承不承认,这次,小鬼确实救了你一命。”
“……”
听折玉这样说,萧澜启许久没有应声。
折玉耐心地等他自己理顺整件事,只是,片刻后,折玉举起酒壶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冲萧澜启微挑眉梢,提醒道:
“小鬼来了,少尊主,要避一避吗?”
“?”萧澜启瞧瞧四周一眼能望穿的竹林,心头无名火起:
“你要本尊避哪去?”
折玉没说话,只冲他拉开了自己的袖口。
“……”萧澜启翻了个白眼,但最终还是化为巴掌大的小狗崽,钻进了折玉的衣袖里。
折玉结了个简单的印,掩去萧澜启的气息,又理理自己的衣袖,将萧澜启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些,他抬眼望去,白雾间果然出现一个清瘦的人影。
林尽走得很慢,他脸色也不怎么好,瞧着有些病态的苍白。
“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养着,跑这么远到我这来作甚?”
说着,折玉不动声色地将案上酒盏撤去一只,换了只同样以白玉制成的茶杯:
“你伤还没好,我便不请你喝酒了,且尝尝我这的茶吧。”
“都行……已经在屋里躺了好几日了,实在无聊,不如出来转转,而且,晚辈心中有许多疑问未解,自己实在想不通,日日被疑惑困扰着,躺着坐着都不安稳,只想尽快来寻掌门解惑。”
林尽坐到折玉对面的椅子上,解释道。
折玉点点头,边抬手从储物戒内取出一套茶具布在案上,舀了一盏点滴泉水用来煮茶,边道:
“有何疑惑,你说。”
林尽叹了口气:
“掌门应当也听说了,我这次去金鳞城,遇见了魔修。
“我知晓魔族境内有支独一无二的矿脉,产出物名唤天星银,和银相似,但放在阳光下或者暗夜中,却可发出星河般的璀璨光芒,故名唤天星。魔族世代钟爱天星银饰,天星银算是魔族象征之一,那日我遇见的明烛十二卫之一也佩了满身天星银。
“可有一点,我注意到他只有左耳佩了耳饰,这是为何?可有什么说法?”
左耳,单耳。
这两个关键词加在一起,林尽很轻易就能联想到皎月医仙柳拂心。
他记得很清楚,原著作者描写柳拂心时,曾提过她只有单耳穿了耳洞,林尽原本以为这是某种伏笔,可一直看到结尾,文中也没解释这个单耳耳洞的原因。
柳拂心此人在原著中是个不容置疑的纯良形象,而在这个以原书为基础构造的世界中也应当如是,林尽知道自己不该质疑,就算问了也是多余,毕竟没人规定普通人不能穿单耳。可那日,林尽瞧见那魔修只有左耳挂了银饰,心里就是莫名有些在意。
无论如何,既然与设定有关,还是早点问清楚比较好些。
“哦……你问魔族的单耳银饰?”折玉微一挑眉:
“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好奇而已,这……有点特别。”
折玉点点头,表示理解,淡淡开口同他解释:
“这跟魔族一种很特别的习俗有关。
“在魔族文化中,穿耳是一件极为神圣之事,每只魔诞生之时会被父母或者其他至亲亲手以天星银穿过左耳,这标志着他们生命的开始。而魔族最重要的魔心在右肋处,他们的右耳离心脏最近,在他们看来,右耳是与魔心同样重要的部位,所以轻易不会去碰。
“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当此魔认为自己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之人时,他们才会主动邀请对方为自己穿耳,这标志着他们生命的圆满。”
“最重要的人?比如,爱人?”
林尽若有所思问。
“不一定,魔并不是什么忠诚痴情的种族,他们的文化里也很少会出现‘爱情’。至于所谓最重要之人,有些魔会选择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誓死效忠的主人、改变自己一生的恩师……毕竟,‘最重要’一词,不该被限制在任何位置。”
“哦……”
听见这些话,林尽点点头,心中有了答案。
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原著中,柳拂心似乎没有家人,也没什么特别的相识。在故事里,她只有男主,她和男主共同经历过许多磨难与考验,才认定彼此对对方的心意,后来柳拂心为男主大业尽心尽力,多次以命相护,可直到最后,柳拂心也没提过让男主帮自己穿耳之类的要求,甚至到后期,作者压根都没提过耳洞一事了,估计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可能,这真的只是作者为了让柳拂心显得特别一点,而随笔写下的一个小小设定吧。
林尽微微垂下眼,抬手接过折玉递来的茶杯,道谢后默默啜饮一口。
可能是他出神的时间有些长,折玉温声提醒一句:
“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哦哦,还有一个。”
林尽立马回过神,只是说到这时,他心里莫名有点紧张,甚至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白玉茶杯。
直到滚烫的茶水溅到指间,林尽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他抿抿唇,有些尴尬地把茶杯放回了原处。
“就是想问……”
林尽把手缩回袖子里,默默在衣袖下蜷起手指,顿了顿,才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问:
“就是想问,掌门,我的契兽,就是那只叫球球的小狗崽,他……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碧目犬幼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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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林尽问出这话之后, 折玉察觉到藏在自己袖中的萧澜启似乎动了动。
他不动声色地抬指轻轻按了按他的耳尖,才道:
“为什么这么问?”
林尽耸耸肩,同折玉细细数道:
“嗐, 就是……其实以前也有不少奇怪的地方,但我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现在出了点事, 我把所有细节结合起来一想, 才终于察觉不对劲。比如,大家都说碧目犬是世间最低等的妖兽,可球球却很特别,他很强,还会喷火。说来惭愧,当时我在入门试炼拿的那七千分, 其实都是他的功劳,是他用他的火烧尽了闯进洞内的妖兽, 作为一只碧目犬,还是幼崽, 他似乎不该有这种力量。可当时, 所有长老都说他是碧目犬, 大家都没有觉得他有问题,我也就没当回事了。
“还有, 他在我身边待了也将近一年了, 可他好像一点也没长大, 对于妖兽来说, 这似乎也不太正常吧?”
最重要的还是这次, 明烛十二卫专门来劫道,却只点名要球球一只碧目犬幼崽, 实在古怪。
可这事,林尽已同师长隐瞒,如今也不能跟折玉说就是了。
“当初我与球球结契是掌门您做的介,我想,掌门您博学多识,又接触过我与球球的魂血,应当早就知晓球球的真实身份。或者,您是否知晓,这世上有没有哪种妖兽,长得像碧目犬,实力却比碧目犬强去许多?”
听见这个问题,折玉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微微弯起唇,问:
“我可否多问一句,若你的小狗当真有其他身份,若他是什么修罗煞神,或者有其他穷凶极恶的称号,你当如何?会害怕吗?会与他解了驭兽契吗?会后悔自己在魔修手里护住了他吗?”
林尽轻轻抿起唇。
他倒是当真没想过这种问题。
不过,是啊,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他还能不要他吗?
“做都做了,自然是不会后悔的。至于解契,也不会,除非他自己想离开。什么穷凶极恶的煞神……我觉得不会吧,虽然小家伙平时脾气大,又难伺候,但他也没那么坏。我想要个答案,也只是想知道,我究竟该怎样对待他罢了。如果他本身就有强劲实力,我却还不知好歹地想当他的契主想保护他,似乎有些太不自量力,也太自以为是太愚蠢了。”
“这样啊。”
折玉点点头。
他垂眸看着衣袖中的萧澜启,微一挑眉,故意道:
“既然你都这样问了,我也不好再瞒你。你的小狗确实不是一只普通的碧目犬,他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萧澜启便隔着衣料一口咬住折玉的手。
咬得好狠,一点情面都没留。
折玉笑容未变。
微微一顿后,他望着林尽,一本正经道:
“他是碧目犬中一种极为珍稀的变异血脉,这样的变异个体虽强,却极难传承,所以知之者甚少,而且,在你这只小狗之前,修仙界已经有数千年没出现过他这种情况了。所以他要比普通碧目犬强,也更聪明,而且因为变异原因,他长不大,可能永远都是那副巴掌大的模样。
“这种变异实在是太少见,所以定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想拿他去做别的事,比如炼毒,炼器,他的血肉会成为绝佳的引子。”
“……”萧澜启默默松开了牙。
编吧。
谁能编得过你啊。
这世上哪有这种离谱传闻,谁信谁就是大傻瓜。
可大傻瓜林尽信了。
哦,是了,怪不得明烛十二卫非要抢他的小狗!
原著中,寒鸮一身毒功天下第一,同时还对炼器一道颇有造诣,若是她差人来劫球球回去做引子,那确实能说得通。
想到这,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那某种意义上,他和我是不是有点像?怀玉圣体,坏人想拿我当炉鼎,而球球是变异碧目犬,坏人就想拿他的血肉做引?”
折玉送给他一个颇为赞许的目光。
得到了折玉的肯定,林尽微微睁大眼睛,眸底带了些欣喜:
“所以,是我想多了,球球真的只是一只小狗?他只是比别的小狗都要特别而已,他没有什么神秘身份,也没有什么惊天阴谋,他只是跟我一样,是一只被太多坏人盯上的可怜小狗对吗?”
看着林尽眼睛里亮晶晶的光芒,折玉微微扬了扬眉,没有回答。
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
折玉心里难得生出一丝愧疚。
欺骗这样一个单纯的小鬼,真是罪过。
林尽解了心中疑惑,喝完茶道了谢便高高兴兴回去了。
等他走远,萧澜启才从折玉衣袖中出来。
他抖抖身上的毛,重新化为人身,坐到了林尽坐过的位置上。
“你这人,说瞎话的本事当真一等一。”
“不然要我如何?少尊主反应那样大,我真怕我多说一个字便会被你咬去一只手。”
折玉给萧澜启指指自己自己手上那圈还带着血痕的牙印。
萧澜启瞥他一眼,轻嗤一声:
“但你可以换种说法,你可以告诉他,本尊不是普通的狗,也不需要他保护。省的他下次遇见类似的情况,还要不知死活地站到本尊身前保护本尊,省的再被人家在身上多掏几个血洞,弄成现在这般病恹恹的样子。”
“有道理,但这样一来,他对你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亲近了。”
折玉抬眸悄悄观察着萧澜启的神色:
“少尊主不喜欢这样吗?什么都不用想,只用当个无忧无虑、被人溺爱保护的小狗,不觉得轻松吗?”
萧澜启往椅背上靠了靠。
他的目光瞥向别处,不自然地以舌尖碰了碰唇边的小尖牙,才嗤出一声:
“……谁稀罕!”-
林尽这次受伤可惊动了不少人,他本身就是两位长老的唯一亲传,还算得上是东离门的大师兄,他遇袭之事传出之后,前来探望他的人多到快要踏破他小院的门槛,四面八方送来的各种疗伤丹药在他储物戒里快要堆成小山,林尽成天就躺在床上像一只猴子一样被各种人观赏,还要负责笑眯眯地把人迎来再送走。
本身这就是他师弟师妹们的好意,林尽也不好拒绝,直到有一次流巽来看他,恰好遇见一群师弟妹结伴来访,她大怒,当即下令不许任何东离弟子在林尽伤好前来打扰他休息,那之后,林尽才算是清静了些时日。
但清静归清静,虽说这养伤的日子比以前卷生卷死学习时要好过太多,可人在床上躺久了,也是会无聊的。
林尽便托韩傲在去凡世走剧情时给自己带些话本回来,可这也有个问题,他笑点低,看话本的时候经常被逗笑,原本这没有什么问题,可要命的是他的伤在腹部,一笑一用力就扯着疼啊!
林尽只好放弃话本,从别的事上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可他院子拢共就那么大,他受着伤又干不了农活,看来看去,他只能把目光对准球球。
由于之前一直被人洗脑碧目犬连土狗都不如,林尽对球球从来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他开心快乐吃得饱就好。但现在折玉掌门说了,球球虽然是碧目犬,却要比普通碧目犬都要强也都要聪明。
既然这样,林尽便动了心思,想训练他学一些基础技能。
虽然林尽不知道折玉口中的“聪明”能到什么程度,但他觉得,最差最差应该也能跟二哈比肩吧?学个坐下握手之类的简单指令应该没问题。如果能聪明得像边牧,那就最好不过了,基础技能应该都能学会,好好训练说不定还能听懂人话!
林尽心花怒放,他立马托摸鱼子处理好一只山鸡,又自己拖着受伤的身体辛辛苦苦烤了球球最爱的烤鸡,一半给了摸鱼子,另一半把肉剔下来备用。
万事俱备,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林尽把球球放到桌上,自己抱着一小盆鸡肉,郑重地坐到他面前。
“?”
萧澜启不知道这人类又要发什么疯。
不过这人类烤的山鸡确实香,既然他诚心诚意地喂到了自己嘴边,萧澜启也就大发慈悲地吃了。
可吃到第三块的时候,事情就开始变得不简单了。
林尽先给小狗喂了两块鸡肉,让他尝尝甜头,然后到第三块的时候,他严肃地收起了鸡肉,转而冲小狗伸出手:
“伸爪爪!”
“?”
蠢货!
你把本尊当什么?!
萧澜启大怒,他扬起下巴,不予理会森*晚*整*理。
林尽见状,自己握住他的前爪晃一晃,边解释道:
“这个叫爪爪,伸爪爪就是把前爪给我,知道了吗?”
教学完毕,林尽又松开小狗的前爪,重新道:
“伸爪爪!”
小狗还是不理人。
所以林尽又给他演示了一遍“伸爪爪”的动作,再奖励他一块肉。反正训犬视频是这么说的,小狗听不懂人话,所以要让它们的记忆将“完成指令”和“奖励”挂钩才行。
但他家这小狗好像光记得吃肉了,根本记不住动作,教多少遍都没用。
眼见着一小盆肉要见底,小狗却连脚都不抬一下,林尽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挫败感。
“怎么就是教不会?”
林尽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的训犬计划。他把装肉的小盆放到桌上,由着球球随便吃了。
“林林!”
正在林尽看着球球出神的时候,韩傲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溜烟跑进了他的屋子:
“我刚路过的时候见鱼老吃烤鸡呢,你烤鸡啦?你伤还没好,受得了吗?鸡还有我的份吗?”
“喏。”林尽冲他示意桌上的小盆:
“都在这了。我就烤了一只,半只给我师尊,半只用来训狗。”
“训狗?怎么想起来训狗了?你教他啥?”
韩傲坐到桌边,拿了把瓜子边磕边问。
“没什么,就伸爪,握手呗。”
“教会没?”
“没有,压根不理我。”
“一盆肉都没了还没教会?那你这小狗崽不行,也忒笨了些。”
韩傲撇撇嘴:
“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我家也养过一条狗,边牧!可聪明了,别说坐下伸手这种低级指令,他还会帮人拿东西呢。拿拖鞋拿纸巾关门什么都会!有时候我都觉得他不上学可惜了。”
“这么厉害?”林尽眼睛亮了亮:
“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看那些宠物视频,特别羡慕,就老想养只小狗,然后教它各种技能,肯定特有意思。”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有小狗了,美中不足的就是你这小狗实在笨了些,怎么连握手都学不会?”
韩傲撑着下巴,突然想起来一节:
“哎!对了,我有个师姐养了只驭风犬,最近下了一窝崽,正在给狗崽找主人呢。那狗我见过,巨机灵!别说握手,我师姐说个简单点的话它都能懂!既然你家球球笨,那就养只新的,养只聪明的!你觉得怎么样?想要的话,我现在就给你要只崽过来。”
听见这话,埋头吃鸡的萧澜启默默立起了耳朵。
林尽听他的形容,轻笑一声:
“真那么聪明?”
“真聪明!我觉得比边牧还聪明!再说了,就算不聪明,也比你家连握手都不会的球球强点吧。你搞只小崽从小养着,给球球当弟弟,说不定人教狗不会,狗教狗就会了呢!球球还能被带得聪明点。”
虽然听着感觉不错,但林尽并没有再养一只小狗的打算,毕竟别的小狗再聪明,在他眼里也不如他们球球。
所以林尽没多考虑就打算拒绝,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他突然注意到桌上原本正闷头吃鸡的球球突然走到了他这边来。
球球走到桌边,自己坐下,而后,他像是做出了某种狗生中的重大决定一般,自暴自弃地扭过头,抬起前爪,递给了林尽。
“?!”
林尽又惊又喜。
他连忙握住球球的前爪,又松开,然后再试探着道:
“球球,伸爪爪?”
“……”
啧!
玩一遍就够了,怎么不嫌烦的!
萧澜启无比嫌弃,他皱紧小狗眉头,扭过头紧闭双眼,但还是依言伸出前爪递到了林尽手里。
“学会了!学会了!我们球球崽会伸手了!阿韩,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要不是有伤在身,林尽都能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看他那惊喜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球球考上了清华大学。
韩傲实在没眼看。
“天哪,受不了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小狗!”
林尽由衷地夸赞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这么有成就感,他激动得夸了人家还不够,还要抱起小狗,在小狗脑袋上亲了一口。
林尽得到了爪爪,幸福晕了,完全没注意自己亲到的是小狗崽的右耳。
“?”
萧澜启人傻了。
他一爪拍到林尽脸上,疯狂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不可置信地抖了好几下耳朵。
混蛋……
你碰哪呢!!!
萧澜启大怒,他气急败坏地朝林尽呲呲牙。
混蛋人类,伸屁的爪!
滚蛋!养你的驭风犬去吧!!!
年终考核
“来, 世界上最聪明的球球殿下,来给小花姨姨表演一下,伸爪爪!”
“谁是小花姨姨!叫姐姐, 姐姐!”
花南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坐在这里看林尽给她表演狗伸爪,还要跟一只狗争执到底是叫姨姨还是姐姐。
要不是林尽做了好吃的点心, 非要诱惑她来欣赏他们小狗的基础技能汇报演出, 她才不会来呢!!
她重重叹了口气, 一边吃点心,一边度秒如年地看着桌上的小狗崽给自己表演伸爪、坐下、卧倒,转圈等一系列无聊动作。
“好好好,演得好,太好了!”
等终于熬到了演出结束,花南枝赶紧拍手鼓掌。
林尽骄傲地挺直肩背, 仿佛得到花南枝夸奖的是他自己。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院里养伤, 实在闲着没事,只能教球球做这些。
他们家这些小狗崽, 说笨其实也不笨, 不过他心里那点小聪明, 全用在吃上了。
比如为了教狗崽伸爪,林尽使出了半只烤鸡, 可后来他再想用烤鸡做奖励, 狗崽就不吃这套了。
球球的原则就是, 学技能可以, 但奖励必须要到位, 还不能重样,所以林尽为了让他学技能, 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做肉吃,比如坐下用了辣椒炒肉,卧倒用了红烧肉,转圈则是小鸡炖蘑菇。
原来,智慧不是第一生产力,利诱才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肉能使狗转圈!
汇报演出结束,林尽满意地端上自己新做的炸肉丸献给聪明的球球殿下品尝。
“唉,真羡慕你啊,每天什么也不用操心,就养养狗做做菜浇浇花,好舒心。”
花南枝吃着点心,沉默片刻,突然莫名其妙重重叹了口气,道。
“你干嘛?”林尽被她这副颓丧模样惊到了。
这还是那个成天跟他卷生卷死的花大小姐吗?
“我这悠闲可是被人捅个对穿换来的。再说了,你不是成天嫌我偷偷努力吗?现在我想努力也努力不了了,你还不高兴?”
“那怎么能一样?本小姐要的是跟你站在同一起点,然后堂堂正正超过你,现在你被迫悠闲了,本小姐一个人用功多没意思?超过你了是趁人之危,超不过了又实在丢人,怎么也不痛快。”
花南枝把最后半块点心丢进口中,拍拍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行了,演完了是吧,演完了我就要走了!本小姐可没时间跟你浪费,过几日就要年终考核了,我得加紧练习才是!”
“行,你去……等等?”
林尽捕捉到了她口中的关键词:
“年终考核?那是什么??”
“?”花南枝微一挑眉:
“你不知道吗,新入门的内门弟子在山内修习一年后,需要从任务堂接取一个五阶任务作为年终考核,以考察一年来的学习成果。这个考核很重要,若评定不及格,可是会被降级去外门的!”
“不是?”林尽倒是知道烟雨山内门有这机制,毕竟原著里男主曾靠这场考核升了重要一级,可:
“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哈?”花南枝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扬扬眉: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因为你伤还没好全,你两位师尊心疼你,特意给你申请了免试。说起来,这两天老有弟子讨论这事呢,你自己注意点。”
听见这话,林尽又疑惑道:
“讨论?讨论这事干嘛?”
“你傻呀?”花南枝叉起腰:
“你本来就是烟雨山中的特例了,两位长老的唯一亲传!这么招摇的身份,可有好多眼红的家伙盯着你呢,如今你又在年终考核里得了免试名额,知道的是你受了重伤还没好透,不知道的就难免有些腌臜想法了。无非是说长老偏心说你搞特殊之类的,无所谓啦,□□点评人类,听个过耳就好。”
“……”
花南枝随口安慰他几句,可林尽听在耳里,却微微皱起了眉。
是啊,他这身份原本就显眼,如今又免试年终考核,难免遭人指点。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那些流言蜚语又不只是冲他来的,他的两位师尊必定会遭受闲言碎语,被人指责心有偏颇。
这样的话……
“不行!”
议事堂,听了林尽来意后,摸鱼子和流巽难得默契,异口同声道。
“你伤好全了吗,就想这想那?年终考核可需要你独自完成五阶任务!你的小命想不想要了?”
流巽摇着团扇,皱眉道。
“好了!全好了!师尊不必担心,弟子现在精力充沛,恨不得绕着烟雨山跑上一百圈!”
林尽夸张地跟在座各位展示着自己的肱二头肌,但除了将楼“噗嗤”笑出声,其他人对他的话和动作并没有太多表示。
“行了行了,小没啊,你就别作了,少个考核无所谓,毕竟你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不走这个流程,各位长老也不会有异议。”
摸鱼子安抚林尽两句,就想将人打发走,可林尽却十分坚持:
“不行!长老们是没有意见,可烟雨山又不止有各位长老。我能同时拜入南乾东离,原本就是掌门为我开了个先例,如今我又搞特殊免试年终考核,难免会有师弟妹心生不平。”
流巽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哪些臭小子嚼舌根被你听见了!胡言乱语!你不必在意,今后谁再拿此事说事,自有为师来教训!”
“对付流言蜚语,堵为下策,疏为上策,师尊惩罚背后嚼舌之人,是能令耳根清净一时,可只会令心有不满之人滋生更多怨怼,除非我能令他们心服口服!师尊,我既然有着比旁人多的头衔,就应该肩负更多责任,更该做好表率,而不是凭着这一份特别让师长为我开更多的特例。我想参加内门弟子年终考核,还请二位师尊和各位长老准允!”
林尽又是一礼。
“……”
闻言,议事堂几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能做出决断。
直到议事堂门外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
“说得好!”
回头看去,只见折玉和三宗钰一前一后行入议事堂,三宗钰身后还跟着韩傲与花南枝。
“流巽妹妹,瞧你徒弟考虑得多周到?你啊,就是脾气太差,孩子想考核,你就由他去就行了,管那么多作甚?”
折玉懒洋洋地道出一句,说着,他身形一闪,下一瞬,人便毫无形象地翘着腿横躺去了议事堂的主位之上。
“你这话说得轻巧,不是你徒弟,你又不心疼!他身上伤没好全,你让他自己去做五阶任务,岂不是为难人?”
流巽撇撇唇角,不愿搭理他。
“所以我叫钰师弟带了这俩小孩过来,他俩不是和小鬼最为要好吗?正好也都要参加考核。小鬼,你便挑个心仪的伙伴,同他搭伙,一起去领任务吧。”
“……”林尽默默回头,同韩傲和花南枝三脸对懵。
“你的意思是,两个人做一个五阶任务?我们臭小没要的是公平,你这么一来,不还是在搞特殊?”
流巽双手抱臂,挑眉道。
“我又没说领五阶任务,我看看……两个人,半步金丹的修为……七阶吧,七阶差不多。两人做一个七阶任务,难度和一人一个五阶差不多,甚至还要再高点,应当没人会对此指指点点了,如何?”
流巽不说话了,折玉知道她这是默认的意思,便望向林尽:
“好了,小鬼,你看看,哪个朋友愿意同你一起考核?”
林尽空咽一口,看看韩傲,又看看花南枝。
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一人一个五阶变成两人一个七阶?
这年终考核和他们上次挑三阶任务时的情况并不相同,上次是纯纯海里捞针,但年终考核的所有任务都是长老们按照参与考核的弟子修为比较挑选后精准分配的,所以说,上次走不了剧情是因为遇到了概率事件,但这次,韩傲必然能拿到原书安排好的剧情点。
按照原剧情,男主会借这次考核正式迈入金丹期,然后吸纳此次任务BOSS的力量,短暂唤醒神器破界的剑灵,还会初次领悟到他们剑修最最重要的“剑意”,当然,还会得到很多附加的天材地宝。
这对于男主的龙傲天之路来说是个颇为重要的机缘点,不能轻易改变,林尽自然不会让兄弟放弃升级去陪自己做七阶任务。
那就只剩……
林尽扭头望向花南枝,然后冲她挤了挤眼睛。
“?”花南枝瞪大双眼。
林尽抿唇,希望她能懂自己眸中传达的真诚与恳求。
“……”对视片刻,花南枝翻了个白眼,然后冲他眨了一下右眼。
这就算是同意了。
“回掌门,回师尊,回各位长老,弟子愿跟花南枝一道!”
折玉冲他笑笑,正准备拍板,流巽却突然插了一句:
“等等!七阶任务,就算有两个人,我还是觉得不保险!他俩上次出门就被魔修盯上了,这次更应该小心提防才是。”
说着,流巽不怀好意地望向了三宗钰,清清嗓子:
“钰师兄,借你爱徒一用!反正晓云空近来无事,这次考核,便让晓云空带他俩一道去吧。”
三宗钰略一沉吟:
“可以是可以,但以云空的修为,七阶任务似乎……”
“又不是叫他也搭伙做任务,本身七阶任务难度跨度就大,对这两个小鬼的修为来说,随时会有生死危机。晓云空当个监督便好,不插手考核任务内容,只在危难时出手相助,以保这俩小鬼的性命,如何?折玉!你觉得呢?”
折玉当然没意见:
“我觉得甚好。”
“那就这么定了!”
流巽拍拍椅子扶手,又望向林尽:
“臭小没,这次我可依你了,若你再像上次那般血淋淋地被人抱回来吓人,我可轻饶不了你!”
摸鱼子听他们三言两语定下了个七阶任务,一颗老心脏担忧得突突狂跳,难得依着流巽的话,竖起眉头严肃道:
“没错!这次我站你流巽师尊,记住,少逞强,安全第一!”
虽然流巽和摸鱼子的语气严厉,但林尽却弯唇笑了。
他冲二位师尊一礼:
“是!”
光影殊途
年终考核日期将近, 林尽又开始像一只小仓鼠似的往储物戒里疯狂囤保命法宝。
他这次要面对的是七阶任务,虽说他有花大小姐作伴,还有如今修仙界战力天花板之一的大师兄晓云空坐镇, 可小命事大,万万不可有疏漏。
显然, 他两位师尊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把各种法器丹药给他囤了不少, 还千叮咛万嘱咐任务完不成没关系,遇见危险就往晓云空身后躲,只要人平安无事就好。
考核正式开始那日,林尽起了个大早,他备好早餐,给摸鱼子和流巽各送一份, 顺便和二位师尊告别,分别在他俩那里听了一通嘱咐安顿, 又赶回自己小院,和花南枝韩傲一起吃了早餐, 才搭伙一道去任务堂。
“所以, 你俩真要和晓云……和大师兄一起下山过考核啊?”
去任务堂的路上, 韩傲挠挠头,问。
“那还有假?”林尽轻笑一声。
“哦……”韩傲点点头, 想了想, 还是没忍住同林尽道:
“你……当心点。”
“什么?区区七阶任务, 有大师兄在还要当心什么?上次林尽遇见魔修, 还是大师兄救了他一条小命呢!”
林尽还没应声, 花大小姐就先跳出来不满道。
林尽算是看出来了,花南枝就是个顶级慕强批, 比她强一点的她会不服气,但比她强得多的她当迷妹还来不及。
比如这次,得知他们过考核会有晓云空监督陪同,花大小姐吃不香睡不好,一有空就要练刀法,生怕没法在晓云空面前展示自己最强的一面。
林尽只好顺着她的毛,道:
“他的意思是让我当心别拖了大师兄的后腿。”
花大小姐对这个解释颇为满意:
“这还差不多!”
林尽看看他,有些无奈,又望向韩傲,递给他一个明白的眼神。
他当然知道韩傲要他当心什么。
他要他当心晓云空这个人。
晓云空此人天资卓绝,灵根是罕见的变异冰属性,为人也如冰雪淡薄,素有“漱冰濯雪晓云空”之美名。
他由武道转无情道,年纪轻轻便已当世唯三剑君之一,其他两位,分别是他师尊三宗钰,还有本书第一女主,缥缈阁大师姐江娴柔。
算下来,他也算是本书战力天花板之一,只是此人在原著中的形象实在不算太好。
晓云空和男主同门,可一山不容二虎,气运之子只有一位,有了男主,晓云空便黯然失色。
原书描写晓云空受限于道心不稳,修为卡在瓶颈始终无法突破,同时,男主开始显露锋芒所向披靡,竟慢慢威胁到了他的光芒与地位。自那之后,晓云空开始嫉妒男主天资,在门内处处针对不说,后来还屡次见死不救,甚至主动出手害男主于危难之中。
无情道讲求无情无欲情淡如水,晓云空心中阴暗嫉妒越浓重,道心便越动摇,如此恶性循环,后来甚至还生出了心魔。
男主在本书后期的成长速度如同坐上了火箭,晓云空担心被他赶超,在修炼上愈发急功近利,最终走火入魔道心碎裂,修为尽失,一代天骄沦为师门笑柄,就这样消失在了故事角落。
这角色就是个经典的对照组脸谱,几乎每本小说都会有这么个人,表面光风霁月实则虚伪善妒,前中期当主角的磨难工具人,最终被真正的天骄撕开假面,然后变成主角用来提升声望的垫脚石。
但可能因为自己被人家救过一次,林尽觉得晓云空也没有原著写的那样不堪。
毕竟,折玉的名声在原著里也差到底了,可几次接触下来,林尽觉得折玉又好又靠谱,跟“坏”这个字,根本不沾边嘛!
所以,他并不打算靠着知道点剧情就自以为是地戴着有色眼睛看人家,毕竟一切皆有变数,谁都没资格以未发生之事审判某个人。
“看来韩傲你也是能吐出象牙的嘛。之前你一见大师兄就绕道走,我还以为你对大师兄有偏见呢。如今见你也敬重大师兄,本小姐就放心了!”花南枝拍拍韩傲的肩膀,十分满意。
韩傲反应却很大:
“我敬重他?!我……!”
可有些话不能在花南枝跟前说,韩傲又默默闭上了嘴。
“你?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我……他上次罚我,我心眼小,我怀恨在心不行?”
“呵!你说话有点道理好吗!大师兄上次罚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练剑的时候打瞌睡险些伤到五师妹?上上次不是你在功课时间偷懒在后山睡觉恰好被他发现?他罚你可都是有道理的,因为你就是个懒蛋!”
“我不是!”
“你就是!”
晓云空首席迷妹花大小姐对他的态度表示不满,两人打打闹闹去了任务堂,最终,花大小姐揪着韩傲的耳朵,逼迫他说了三遍“大师兄天下第一”才放过他。
林尽不想参与他俩的战斗,他俩吵架的时候,林尽就默默走在旁边,一边漫不经心听着,一边给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球球喂炸肉丸,一派岁月静好。
三人一道去了任务堂,分别从长老那里领了五阶任务和七阶任务,又一起沿着小路下山。
路上,韩傲一边把玩任务竹简,一边叹气道:
“唉,这次一个人做任务,没有林林一力承包任务汇报书了,想想就觉得难受。”
“看,本小姐说你是懒蛋你还不承认!”
花南枝叉起腰,正准备再絮叨韩傲一通,可抬眸时,她突然瞧见远远等在山门处的那道缟羽色身影,立马亮起星星眼:
“大师兄——”
花大小姐一溜烟追星去了,只留林尽和韩傲慢悠悠走在后面。
韩傲一看那边的人就觉得头疼,他用胳膊肘怼怼林尽:
“我靠,你们约在这了?那我先绕路溜了,你赶紧去吧。对了,你现在光芒比我耀眼,去的又是七阶任务,遇事多留个心眼,千万记得当心点,花南枝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我还不知道吗?”
林尽把肉丸掰成小块,抬手送到球球嘴边,边道:
“其实,我感觉原著有时也不一定准确,咱似乎不必如此警惕。放松点啦。”
“原著不准什么准啊?既然提前知道故事,那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行了,我先走了。”
“哎,你身上符箓够吗?不够再拿点,我这多的是。”
“够了够了,你都塞我一大堆高阶符了,就别瞎操心了,这段剧情我清楚着呢,肯定没问题。”
韩傲拍拍他的肩膀,转头想拐去另一条路,可走出两步,他又突然停下来,唤住林尽:
“林林。”
“嗯?”
林尽下意识回头看他,却见韩傲突然敛起了他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难得认真同他说:
“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沉浸了?”
顿了顿,他又道:
“你得记着,这不是真实,也不是家。”
“……”
林尽微微一愣。
不过很快,他回过神,弯唇冲韩傲笑笑:
“当然。”
韩傲用两指比在额角冲他致敬,便闪身走进了草木遮掩下的小道。
他的肩上是阳光穿过树木枝叶洒下的光斑,他走在浅绿色的荫蔽下,背着一把用破布条绑起的糙铁剑,身影在山林间越行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林尽站在原处,望着他的背影,略微有些出神。
直到山门外的花南枝突然出声唤他:
“喂!林尽!你愣着干嘛?!慢吞吞的,还不赶紧下来!大师兄可等你好一会儿了!”
“……来了!”
林尽收回视线,沿着白石台阶慢慢往下,最终,台阶两侧的参天树木到了尽头,刺目阳光洒在白石地砖上,亮晶晶的。
花南枝打量他一眼:
“你们两个在后面说什么悄悄话呢?韩傲呢?怎么不见了?”
“他走另一个门比较近,所以中途拐过去了。”
林尽随口胡诌。
说着,他冲晓云空一礼:
“见过师兄。实在抱歉,还要劳烦师兄跟我们跑这一趟。”
晓云空眉眼淡漠清冷,一身缟羽色衣袍更衬出他几分干净出尘。
他微微垂下眼,朝林尽稍稍颔首:
“无碍。”
“那么,人都齐了。”
会面结束,花南枝突然激动地挥起拳头,她一动,背后大刀背面悬的九环也哗啦啦碰撞作响:
“咱们出发吧!”
可她这话之后,久久无人回应。
半晌,晓云空看看林尽,又看看她,轻声附和一句:
“出发。”
花南枝莫名有些尴尬,她收回拳头,不确定道:
“那……走?”
许久,晓云空点头:
“走。”
话说了两轮,却还是没人动。
天空有乌鸦飞过,最终,晓云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一挑眉,提醒道:
“地点?”
“……”林尽早已是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他叹了口气:
“任务玉简在你那里,你不会忘了吧,大小姐。要不咱们先打开看看?”
花南枝丢了人,一张脸立马红到脑瓜顶。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任务玉简,注入灵力,打开任务信息。
任务堂中,一到五阶是以竹简记录,六阶之后便统统换成了玉简。如今他们拿的七阶任务,连弹出来的字样都是代表危险的深红:
[鬼雾山村疑案]
[任务等级:七阶]
[任务地点:凡世双喜村]
[报案人:未知]
[任务目标类型:鬼]
[任务目标危险评级:红衣]
[任务时限:九个月]
[被接领次数:九]
这次的任务信息与上次的三阶任务相比,多出了一条“被接领次数”。
要知道,任务堂的任务被接领后是无法主动更换的,除非任务时限过,或者接领任务的弟子身死,玉简方可回归任务堂,重新等待挑选。
如今这个数据摆在这,说明这个任务已有九拨弟子接领过,却要么超出九月时限未完成,要么已身陨于此任务中。
可这仅仅只是个七阶任务而已,这个数据,是否有些太过了?
“嗯?是这个?怎么选了它?”
就在林尽看着任务信息出神时,晓云空突然问出一句。
啊?
这话问得让林尽有些茫然。
任务是能选的?不是长老准备好之后直接分配吗?
林尽不知道,因为当时领任务是花南枝的工作,他一直站在任务堂外面等着。
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疑惑的视线,花南枝眨眨眼睛:
“哦,长老说我们这组比较特殊,直接分配不太好,所以提前准备了五个任务让我选。我还没见过鬼修呢,这还是个红衣,我好奇,想杀一杀,而且这个任务看起来也最难,配得上本小姐的实力与身份,就选了,怎么了?师兄也知道这个任务?”
晓云空点点头,淡淡答:
“有所耳闻。这是任务堂全部七阶任务中最难、最棘手、最危险、留存最久、死亡人数最多的任务。”
他每说一个“最”字,林尽眼前就更黑一点。
关键最后,晓云空还夸赞一句:
“选得不错。”
“?”林尽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在真诚夸赞还是在开嘲讽。
他只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灰暗。
“好奇红衣厉鬼所以选了”
“难度配得上身份所以选了”
好后悔。
他错了。
他不该信任花南枝。
更不该把领任务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她。
林尽看着如同血渍的深红色字样,只觉两眼发晕。
您慢慢卷。
我死一死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