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有失蹄
自从花南枝在林尽院里蹭过一次饭后, 这小姑娘就有事没事都要来林尽院里转转。
一开始林尽还以为她是在进行她的“监督”计划,但后来,林尽却瞧出点端倪——
这姑娘一来就一定要磨蹭到饭点, 期间还会假装不经意地往小厨房瞄一眼,等到林尽做好饭菜端上桌之后, 她才假惺惺地晃到他眼前, 撂下一句“我先走了”。林尽在这种时候总会习惯性客气一句森*晚*整*理“饭都好了就留下来一起吃点呗”, 然后,花大小姐才会在他的“盛情邀请”下十分勉为其难地坐上桌,然后呼噜呼噜干掉两大碗米饭。
后来林尽就知道了,这丫头监督是假,蹭饭是真。
他知道他们花大小姐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也没有拆穿, 只是后来每顿饭都会默默多做她的那一份。
不过花南枝也不是每天都那样闲,她是武修, 有自己的功课,她只在有空的时候过来林尽的小院蹲守。
她也不是白蹭林尽的饭, 每次大小姐吃得开心吃得满意之后, 都会假装不经意或者勉为其难地帮林尽干干农活, 或者做些其他的琐碎小事。
在花南枝的帮助下,林尽的小菜地很快长出了第一波苗。
灵气对于蔬菜的帮助比林尽预想的还要多, 这些来自凡世的蔬菜不仅在灵气滋养下生长得更快, 连体型都要大上几倍, 瞧着也颇为鲜美, 它们在烟雨山没有天敌, 不会遭虫蚁啃咬,还不会生病枯萎, 想来很快就能下到锅里了。
小菜地里的菜越长越高,同时,林尽的驭兽之路也在一步一脚印地往前走。
他从凡世回来之后,摸鱼子开始正式传授他驭兽一道的相关知识。当初摸鱼子说自己是当今驭兽第一人,林尽还以为他在吹牛,可同他学习之后他才发现,他师尊这话当真没有半点虚假。
驭兽道听起来似乎比武道医道那些都要简单,外人看起来,驭兽师要做的可能只是想法提高修为、收服一个个更高阶的妖兽,再让它们为己所用替自己战斗罢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驭兽师要做的,可不只是养养妖兽那么简单。
比如摸鱼子,他认识这世间所有品类的妖兽灵兽和灵草、记得所有妖兽灵兽的习性和饮食偏好,单是这些知识,林尽就记了满满三本笔记。
虽说他擅长学理论,可林尽明显感到自己在此道上有些乏力,他总是分不清某些相似的灵草和妖兽,也记不得哪只小兽爱被摸头、哪种小鸟需要剪翅。
不过摸鱼子说没关系,他说,这些都是未来熟能生巧的东西,刚学确实会觉得枯燥,但只要同妖兽相处得多了,以后自然而然就记得了。
驭兽师嘛,最重要的还是同妖兽的相处。
所以摸鱼子立马给林尽安排上了实操课程,他将林尽带去南乾后山,要他同妖兽们近距离接触一番。
“驭兽师,最重要的便是亲和力。亲和力是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这算是驭兽师的门槛之一,决定着妖兽们愿不愿意与你相处、为你效力。今日老夫带你瞧的是这世间最无害的妖兽之一,它们叫做绵绵兽,生性温和,以草为食。嘿嘿,咱们驭兽道以前没人,都是老夫独自照料这些小家伙,如今有你,甚好,老夫便带你将这些小家伙们认个遍。”
摸鱼子美滋滋地背着手走在前面,林尽跟着他,然后被他带去了一处……羊圈。
摸鱼子口中的绵绵兽,林尽愿称它们为小羊羔,不过这些绵绵兽比他见过的羊要更圆润一些,远远瞧去,它们就像一颗颗圆滚滚的棉花糖,实在可爱。
“绵绵兽胆小,若驭兽师身上有高阶妖兽气息便会害怕。老夫同饕餮兽定过契约,不便上前,你可以自己去摸摸他们。”
说着,摸鱼子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灵草:
“化毛草,它们最爱的食物,你拿着。”
“好。”林尽捧着摸鱼子给他的灵草,高高兴兴跨进了羊圈里。
他自认挺喜欢和小动物们相处,以前在小区里那些流浪猫猫狗狗中也很受欢迎,所以他觉得自己亲和力应当不差,可谁知,他刚跨进羊圈,还没来得及靠近绵绵兽,圈里的绵绵兽们便齐齐一颤,突然像疯了似的逃去羊圈最角落。
“?”林尽堆起的笑容僵在了唇角,他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眼摸鱼子。
摸鱼子显然也在状况外,他眨巴眨巴小眼睛,又不信邪地冲林尽摆摆手,示意他再靠近些试试。
林尽空咽一口,试探着往前多迈了一步。
结果瑟缩在角落的绵绵兽们突然颤抖了起来,有几只绵绵兽甚至哀嚎一声、身体僵硬地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见状,摸鱼子赶紧叫停,他把林尽带出来,自己挠挠自己稀疏的头发:
“唉,可能这群绵绵兽今日心情不佳,无碍,咱们再去别处瞧瞧!”
可接下来,无论是温顺的食草类妖兽灵兽,还是凶猛的食肉类妖兽,无一不对林尽避之不及,不是逃跑就是呲牙,甚至在林尽试着与以温柔出名的乘风兔接触时,还被乘风兔狠狠咬了一口。
对于驭兽师来说,与妖兽灵兽的相处是最最重要的,如今林尽无法靠近任何一种妖兽,那么摸鱼子接下来为他准备的课程就根本无法进行。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这孩子对于妖兽的亲和力似乎真的低到令人发指,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一点点当驭兽师的天分。
世间修道者众,可愿意入驭兽一道的都是千万中挑一,谁都不愿意像凡人似的成天下地干农活,也不愿意跟那些臭烘烘的妖兽打交道,可摸鱼子偏偏爱这些生而有灵的小家伙。
他在驭兽道徜徉数百载,到了如今这地步,他唯一的心愿便是找到个真心热爱的驭兽的小家伙,然后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只求将这驭兽一脉传承下去。
可如今,他找到了个哪哪儿都令他满意的小徒弟,可唯一的缺点便是,这孩子似乎没有哪怕一丁点驭兽天赋。
摸鱼子这么多年来就收了林尽这一个徒弟,要说失望,那是肯定的。
可他更在乎林尽的心情。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林尽的肩膀,安慰道:
“小没啊,没事,这才第一天呢,咱慢慢来,慢慢来就好,说不定明日就好了。那个……老夫去瞧瞧院里灵草长势如何了,你若想待便再留一会儿,就是当心别再叫妖兽咬着手了,若觉得累,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小老头擦擦脑门上的汗,不讲究地往衣裳上抹抹,他向来是这副邋里邋遢的模样。
他冲林尽摆摆手,自己背着手离开了。
今日他来的时候有多美,走的时候就有多低落,连脊背都比先前佝偻了些。
林尽瞧着他的背影,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摸鱼子待他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别说徒弟了,就算是亲孙儿估计都没这待遇。武修那边的韩傲和花南枝一天天累得要死还经常被师兄师姐穿小鞋,可林尽是驭兽的独苗苗,摸鱼子捧在手里宝贝着都来不及,根本不舍得让他累着。
在今天之前,林尽也打定主意一定要做个光荣的驭兽师来报答他师尊这份关照,可如今他却动摇了。
不应该啊。
他和小动物相处得挺好啊。
球球不就被他养得白白胖胖?
那其它妖兽为什么都讨厌他?像乘风兔这种小宠般的小灵兽,不是任谁摸摸揉揉都不会生气的吗?可为什么小家伙偏偏怕他,逼急了还朝他手上咬了一口?
难不成他当真如此讨妖兽的嫌?
难道怀玉圣体无法修行,当真是破不了的死局,他注定要当个摆烂之王,在故事的角落里蹉跎此生?
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
林尽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小老头难过失望的目光。
没法子了,尽人事听天命,走一步算一步吧。
林尽若想做好一件事,那便不可能轻言放弃。
自那天之后,他除了在自己院里照料蔬菜,便是跑到南乾后山去试着与妖兽相处。可是这玩意根本不是拼努力拼毅力的事,无论他去多少次,妖兽们该害怕的还是害怕,该呲牙的还是呲牙,根本不肯与他亲近。
林尽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原因,在第无数次吓晕了绵绵兽后,林尽挫败地出了羊圈,在后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自己思过。
这段时日,他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换衣服、换发型、换香料,甚至还下了血本去市集找丹修买了改善气质的药丸,这玩意都是卖给女修的,他说自己要用,还险些被人当做变态。
可结果如今他也瞧见了——屁用没有!
看来他真的不是驭兽这块料吧。
林尽一个人在这胡思乱想,逐渐薅秃了身边一大片草叶,最终,他终于接受了他没法做驭兽师的事实。
可若是无法做驭兽师,他凭什么留在南乾门、留在摸鱼子门下呢?
就算摸鱼子碍于情面不肯赶他走,他也没脸再待在这啦。
做了决定后,林尽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回自己的小院做一顿丰盛的谢师宴,然后背着包袱离开南乾门。
可离开南乾门,他能去哪?
林尽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林尽心情低落地回到了驭兽道的地界,可还没等他进去,他先撞到了急匆匆跑出来的花南枝。
小丫头看着有些狼狈,她头发都乱了,身上也沾得满是泥巴草叶。
林尽微一挑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你怎么了?”
花南枝也没想到能撞见他,她的表情有些微妙:
“我……首先,本小姐要跟你说句对不起。”
“?”林尽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为什么?”
花南枝撇撇嘴,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
“我刚去你院子找你,结果遇上鱼长老了。鱼长老要去同其他长老集议,找不见你人,便托我喂他的红绫山鸡。可本小姐哪懂喂鸡!那些臭山鸡根本不似在他面前那样听话,它们害得本小姐好苦!我好不容易才让它们乖下来,可我清点的时候却发现数量不对。”
花南枝叉起腰,比出一根手指:
“少了一只!少了一只小的,这不,我正在找呢。”
“红绫山鸡能被你喂跑了?!”
林尽十分震撼,看来花南枝的反向亲和力对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多少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那小山鸡往哪跑了,你可知晓?”
“不知道,好像是往……”
花南枝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最终也不知是真记得还是随便指了个方向:
“那边,往那边去了!”
“行,那咱俩往那个方向分头找,谁先找见就给对方发个传音符,没问题吧?”
林尽挽起袖子,跟花南枝确认了方位后便迈步走进了南乾门后那片小雨林里。
要说这红绫山鸡,其实也没有多贵重,平时都是被摸鱼子养来当烤鸡吃的。可如今自己都要走了,临走还丢一只师尊养的鸡,实在有些不妥。
再说这家养的山鸡不懂事,在烟雨山中根本无法生存,若是再误打误撞闹出些乱子可就不好了,到时候闯的祸全得算在摸鱼子头上,白白给他师尊添麻烦。
“咕咕——咕咕咕——”
林尽将双手拢成喇叭状,在雨林中寻找着他那美味多汁的小山鸡的影子。
虽说他在烟雨山待了这么久,可他不是个爱活动的,平时根本没来过这片雨林,对此处地形根本不熟悉。
雨林中都是他没见过的奇怪植物,比如长得歪七扭八的树、有着巨大叶片的草,还有像小伞一般高大的蘑菇。
林尽秉持着不认识坚决不碰的原则在雨林中穿行,可始终没瞧见红绫山鸡的影子。他正想着赶紧穿出这片林子去别处找找,可在他找寻出路的时候,有只黑色蝴蝶不知从哪处飞来,在他身边绕了好几个圈。
这还是林尽在进入雨林后见的第一只会动的小玩意,他瞧着那蝴蝶在自己身边飞着,忽然福至心灵:
“你是不是要我跟你走?”
蝴蝶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它停止绕圈,慢慢引着林尽往某处去。
可林尽越走越不对劲。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往出走,而是正往雨林深处去。
这小黑蝴蝶靠谱吗???
虽然觉得这样有些蠢,但林尽还是和蝴蝶聊起了天:
“蝴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咱们这是在——”
林尽一句话还没问完,突然被草地里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
然后他就踉跄着扑出了这片挡他视线的植物,惊喜地发现前面是处悬崖,而自己的身体正因为惯性奔向悬崖壮烈赴死。
在强烈失重感袭来时,林尽盯着悬崖边那只扇着翅膀的小黑蝴蝶,崩溃怒指它的鼻尖:
“臭骗子啊——!!!”
柳暗花明
林尽被来路不明的小黑蝴蝶上了“不能轻信他人”的惨痛一课, 他在失重下坠的过程中回忆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不过还没等他回忆完,在他惨烈着地变成有史以来第一位活活摔死的修仙者之前, 他先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道托了一下。
那力道将他下坠的速度缓冲大半,不过后来, 力道消散, 林尽还是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虽然林尽最后摔落时的位置已经不算高了, 他着地的区域也是一片柔软草地,可他这具身子骨实在太脆,被摔这么一下,林尽好一阵没缓过劲,他趴在地上,许久才艰难地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
浑身骨头都像被摔散架了似的, 林尽揉揉自己的四肢,才来得及打量一番周边环境。
他从来不知道南乾门这雨林后有个悬崖。
更不知悬崖下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这竹林间的灵气极为浓郁, 空气也十分清新好闻,林间甚至还浮着片片齐腰高的白色灵雾。
林尽没忍住抬手握了握那流动的薄雾, 只觉触感像指间轻纱一般柔软丝滑。
这是个什么好地方?
林尽环视四周, 正疑惑着, 突然瞧见自己前面不远处似乎坐着个人影。
那人的身形隐在雾后,看不太真切。
林尽还急着找到红绫山鸡早早回南乾门去, 此时见有人在, 便想着过去同人家问个路。
他随手拨开雾气朝那人走去, 等离近后瞧清对方是谁, 却有些意外。
那人正懒洋洋躺在一把竹制躺椅上, 他长发随意散着,同身上墨色的宽袍广袖叠在一起, 顺着竹椅边缘垂下,淹没在了缥缈白雾中。
折玉?
他在这做什么?
这个问题刚出现在心里,林尽便自己找见了答案——
摆烂呗,还能做什么?
原书中对折玉此人的描述并不多,按那寥寥几笔来看,他是个争强好胜到疯魔的师弟,嫉妒自己师兄多年最终对其下了死手才换来如今的地位。他也是个不合格的掌门,名声极差、正事不做,每天就像个NPC一样在烟雨山各处随机刷新。
这不,这就被他刷到了。
说实话,林尽还挺羡慕折玉这种精神状态和生活方式,而且自上次一见后,他对折玉的印象还不错,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原著中描述得那般差劲,所以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对他退避三舍。
既然碰巧在这遇见了,林尽便大大方方上去同他行了一礼:
“见过掌门。”
“嗯?”折玉侧目瞥他一眼,微微弯起唇角:
“是你,小鬼。”
说着,他抬手指指小几对面的空位:
“请坐。”
林尽犹豫一瞬,还是绕过去坐下了。
他之前还有些好奇折玉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毕竟这地方除了竹林也没什么好看的,但等坐下他才发现,折玉似乎正在观泉。
他们所处的竹林其实是一片下沉式地面,旁侧断崖式的矮山上有一块巨石凸起,有清水沿着那巨石蜿蜒而下,又在石块边缘聚成一滴落下,最终“滴答”一声没入下方清潭中。
由于水滴经年累月行过,林尽都能瞧见巨石边缘被磨出的浅浅凹槽。
同时,林尽还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地竟是一处灵泉,而竹林间那样浓郁的灵气和湿润白雾,竟都是出自面前这方小潭。
不过,就算这是灵泉,看这玩意又有什么意思?折玉究竟在看什么?看水滴落下?看水滴石穿?
是否有些过于无聊了?
“此泉名唤点滴,你觉得如何?”
正在林尽开小差时,折玉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林尽立马回神,干巴巴道:
“倒……倒是应景。”
听见这话,折玉轻笑一声,也不为难他了,只问:
“会喝酒吗?”
“会。”
林尽点点头。
很快,他手里就多了个颇为精致的白玉酒盏。
他捧着酒盏啜饮一口,入口酒液味道清甜,末了却又带着微微一点苦涩,滋味倒是奇妙。
“说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旁人知晓我常在此,平日里是决计不会靠近这片竹林的。”
“嗯?我打扰到掌门了?”
“没有,偶尔来个人同我喝喝酒说说话,倒也新鲜。”
“哦……其实我是误打误撞掉到这的。我本来在南乾门后面那片林子里找我师尊丢失的红绫山鸡,结果鸡没找着,先遇见了一只黑蝴蝶,那蝴蝶心眼坏,我以为它要带我出去,结果他把我引到了悬崖边,我一不小心就从上边掉下来了,然后就落到了这里,遇见了掌门你。”
“这样啊。”
听他说到坏蝴蝶的部分,折玉在林尽瞧不见的角度悄悄弯唇笑了,不过很快他就掩去了这点情绪,问林尽:
“你做的那个三阶任务,我看过了,任务堂的长老们也都对你赞赏有加。被摸鱼子和流巽两位长老争抢的小鬼,当真天资过人。”
怎,怎么连你也看过了……
林尽有些心虚,他默默喝着酒,却没忍住道:
“也没多过人,我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哦?”折玉微一挑眉:
“为什么这样说?”
说到这,林尽又有些失落。
他撇撇唇角,轻轻叹了口气:
“自我入门以来,因为一些狗屎运,或者其他一些原因,吸引了不少目光与赞赏。大家对我的期待似乎有些过于高了,他们都在夸我,说我是天才云云,但其实只有我知道,我根本没他们说得那么优秀,甚至除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什么都做不好。等到某日,别人加在我身上的光环散去了,那些对我抱有期待的人,应当会十分失望吧。”
林尽又想起了摸鱼子略显失落的叹息,他心里有些发闷,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酒盏。
“你很优秀,不必妄自菲薄。”
折玉温声道:
“入门试炼那七千分,可能确实算个大家都没料到的意外。但后来你在小学堂次次甲等,还有出自你手的任务完美案例,不都是你本身的能力?”
“嘶……”林尽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学堂学得好是他作为一个经历过高考的文科生的本能,而任务完美案例是因为他本来就喜欢解谜推理,专业恰巧对口罢了。
可这些都不是他作为这个世界的“林尽”真正拥有的,若他忘了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作为这里的“林尽”,还是一无是处。
“怎么说呢,完成那些都是靠一些和修行毫不相关的知识,我可能有点小聪明,但也只限于解密和理论了。我永远都不会是个合格的修士。”
林尽有些委屈:
“比如,我知道自己在修行上没有天赋,但我原本想着,就算我当不了一个优秀的驭兽师,至少可以当个合格的驭兽师。可我根本不会和妖兽相处,最温顺的妖兽都能在我手边发疯咬我。当初我师尊为了和流巽长老争抢我,可是和她大闹了一通,如今他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不是宝贝而是一块臭狗屎,想来一定十分失望吧。
“不瞒掌门,在来这里之前,我都已经打算摆桌谢师宴跟我师尊辞行了,反正我是没脸再在他身边待下去了。话说,你们内门收那种打杂的人吗?就扫扫地擦擦桌喂喂灵兽那种,我觉得我可以胜任。”
折玉被他这番话逗笑了。
瞧他们少尊主,竟将人小鬼逼成了这般委屈模样。
妖魔一道,弱肉强食,弱者对于强者的畏惧是他们刻在灵魂中的本能。驭兽师同妖兽定下契约,身上便会携着此妖兽的羁绊与气息,摸鱼子身上有着饕餮兽的契尚且不敢靠近低阶妖兽灵兽,更何况林尽。
饕餮兽的本质还是妖兽,它虽名唤饕餮,可也仅仅只是祖上有过一丝丝凶兽饕餮的血脉罢了。而萧澜启是天魔,还是天魔中最尊贵的一位,他拥有的是上古凶兽梼杌的直系传承,单从血脉来说,放眼古今都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林尽带着他的契约与气息,就算是站在魔族堆里都不一定有人敢招惹他,更别提他要靠近的只是些连灵智都未开的低阶妖兽。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对林尽说。
折玉垂下眼,又替他斟一盏酒,才道:
“与修行相关与否并不重要,无论如何,那都是你自己的知识,能化用自如便是你的本事,你不必钻这个牛角尖。”
顿了顿,折玉又道:
“还有,谁说你于修行毫无天赋?”
“……”
难道不是吗?
林尽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因为体质原因,只是个天生炉鼎,体内经脉一团糟,连基础心法都无法运转,能有今天的修为全靠嗑药,还谈什么修行?
可林尽张了张嘴,即将开口的话还是断在了嗓子里。
罢了,不必与折玉说,说不定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折玉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他微微弯起唇,再不和林尽绕弯子,直言道:
“因为你是怀玉圣体,所以你觉得自己不能修行,是也不是?”
乍一听见这话,林尽重重一怔,险些没拿稳手中杯盏。
等最初的意外过去,林尽又有些惭愧:
“是,我还以为我自己装得挺好,却不知早就被掌门您看出来了。”
“嗯,我看出的可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你是从缥缈阁逃来的。”
折玉瞧见林尽微颤的瞳孔,安慰道:
“你不必担心,既然一开始我选择瞒下,今后自然也会一直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今日同你摊牌,只是不愿看你因为一些误解而妄自菲薄。”
“那……”
林尽心里突然冒出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他莫名有丝发自内心的激动与欣喜:
“掌门的意思是,我可以修行?”
“当然。”
折玉抱着白玉酒壶,慢悠悠自躺椅上站起身。
他走到了林尽身边,像一个亲近的长辈一般,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毕竟,怀玉圣体无法修炼,本身就是有心之人设给世人的一大骗局。”
大祸临头
闻言, 林尽下意识问:
“为什么?”
“因为自私,因为嫉妒,因为, 要将天才扼杀在摇篮里,未来才不会同大家争抢本就有限的资源。”
折玉轻轻弯起唇角, 说着, 他抬指凝出一丝灵力, 那灵力凝结成小小一团飘到林尽眼前,又慢慢化成一个小人模样。
折玉打个响指,小人体内的经脉瞬间清晰可见,有丝灵气被引入小人体内,顺着它的经脉运转不停:
“修炼一事,说白了便是想办法将天地灵气化为己用。我们引气入体, 让灵气于经脉中流转,用心法将其运足大小周天后, 方可将灵气化为灵力聚于丹田之中。
“而怀玉圣体之所以被称为‘圣体’,自是因为其有不同于寻常人的玄妙之处。
“小鬼, 你先同我讲讲, 你对自己体质的理解为何?从小到大, 你在缥缈阁的劳什子师尊,又是如何教导你的?”
“嗯……”林尽有些心虚。
他并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也没有自己穿来之前的记忆, 他只能凭着原著为数不多的描述, 连推测带胡诌道:
“他们说我没法修炼, 所以一直给我喂灵药和仙草提升修为,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只是拿我炼炉鼎, 还要把我送去明烛天。来烟雨山之后,我师尊给过我入门心法,可我试了几次也无法引气入体,锻体……更不用说了,我身体差得要命,跑两步都喘得慌。”
折玉点点头,又问:
“那你可曾发觉,你对这世间的灵气流动,比旁人要敏感得多?”
林尽愣了一下:
“确实如此。”
“这便是怀玉圣体独特之处,它之所以被称为天生炉鼎,就是因为它是最能与灵气亲近的体质。寻常修士需要修炼,是因为他们要想法子使灵气化为己用,而你不必,因为,某种意义上,你就是世间灵气的一部分。
“你难道没有质疑过,为什么你只凭灵药仙草就能到如今修为?因为别人吃了灵药还要花很长时间将其凝实化用,中途还会因这些步骤将精华浪费大半,而你不会,你能无视一切损耗,将仙草药效照单全收。
“同理,经脉对于修士来说只是炼化灵气的路径,但这条路,你不需要,因为你与灵气太过亲近,你就是灵气的一部分,自然也可以随意调动它们。有些修炼到极致的修士可能可以不借助经脉、直接在体外完成炼化灵气这一步,但始终还是跳不出“炼化”一词,而你可以,这是你生来就有的天赋,是其他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
听见折玉的话,林尽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竟是如此?
那怪不得折玉说怀玉圣体是有心人创造的骗局了,别人辛苦修炼一辈子,只求多挣几丝灵气、多提升点修为,可怀玉圣体却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他想,世间所有灵气都可为他所用。
这是什么突然砸到他头上的金手指啊???
“你可以试试,使个简单的清洁术,不需要像你知晓的那般从体内调动灵力,你试着去感知身周,将你的意念传达至外界,然后,让你的心意与灵气共鸣。”
林尽回过神,闭上双眼,认真像折玉所说的那般、感受着身周万物。
心念合一,虽然闭上了眼睛,可世间一切都在他心中有了具体的模样,他能感受到灵气流动的轨迹线条、能感觉到它们对他的亲切呼唤。
林尽不自觉抬起了手,而灵气似有所感,竟真的缓缓飘来,在他掌心聚成一团。
后来,灵气知晓他的意愿,乖乖遵从了他的命令,配合他掐诀的动作,化为了再简单不过的清洁术。
折玉懒洋洋倚在一旁,见林尽一次便能成功,他微微弯起唇,夸奖一句:
“悟性不错。”
林尽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掌心,一时竟没回过神。
折玉收回视线,继续道:
“虽然怀玉圣体使你不能像寻常修士一般锻体,使你的身体连寻常凡人都不如,但同时,它也给了你旁人得不到的天赋与机缘。我今日教你到这里,未来,你要如何使用这份天赋、怎样走你的路,便得靠你自己了。”
林尽愣了一下。
他还有话想问,可还没等他张口,他的储物袋里突然飘出一张传音符,里面传来花南枝激动的叫喊,倒把林尽吓了一跳:
“林尽!我找见了,我找见那只臭鸡了!你可以回来啦!”
“……”消息传达完毕,符纸完成使命烧成飞灰消失不见,林尽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抱歉。”
“甚是有趣,不必道歉。”
折玉冲他浅浅一笑:
“若还有事,便先回去吧。”
“哦……”
被花南枝这么一打岔,林尽一时也忘记了方才要问折玉的事。
他点点头,同折玉告辞,可临走时,折玉又忽然叫住他:
“小鬼。”
“嗯?”林尽愣了一下:
“掌门还有吩咐?”
“你身上携着珍贵之物,小小储物袋可藏不住它的光芒,恐会引来旁人窥伺。”
折玉抬手用灵力包裹住一物,送到了林尽眼前。
林尽下意识抬手接住,下一瞬,一枚冰冰凉凉的储物戒落在了他掌心,而包裹它的灵力在林尽眼前化为了一只黑色蝴蝶,飞在他身边绕了个圈。
“你便跟着它走吧,它会带你回到南乾门。”
“……”林尽看看眼前无比眼熟的黑色蝴蝶,再看看折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颇为无语地望过去,可折玉绝口不提先前之事,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哈欠,又朝林尽摆摆手,算作告别。
林尽也没跟他客气,他谢过折玉,把他赠的储物戒戴在手上,却又没忍住问:
“谢掌门今日提点,只是不知……”
林尽话没说完,但折玉知道他要问什么:
“不知我为什么待你这样好?我身为掌门,提点自己门中的小辈,有什么问题?”
折玉又坐森*晚*整*理回了那张瞧着十分舒适的竹制躺椅,他的语调有些懒散:
“不必言谢,瞧你这小鬼顺眼罢了。”
说完这话,林尽眼前白雾瞬间浓郁、彻底挡住了折玉的背影。
林尽知道,这是折玉的送客之意。
因此他没再多言,他跟着身边的黑色蝴蝶,慢慢绕出了这片竹林。
路上,他将折玉给的储物戒研究了个透彻。他没见识,看不出此物阶层,只知道这定是个好东西,至少比他现在的储物袋高就是了。
林尽没多在意,他将自己储物袋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和徐冬肆留给他的鬼凝珠一起挪进了戒指里。
比起这戒指,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今天折玉同他讲明了他这具身子拥有的机缘与天赋,他刚知晓的时候确实挺激动,可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似乎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亲和力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他还是当不成驭兽师!
能调用天地灵气又如何呢?似乎也只能使些小法术,别的修士靠的是心法剑招与神通,他能做什么?清洁术生长术?杀伤力强一些的也就是引雷术之类的,可这都是基础法术,他会别人也会啊。
想来想去,果然还是在战斗时靠灵气凝个打不破的结界用来保命最为实用。
可折玉又说,他可以正确使用这份天赋、走自己的路。既然折玉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看来怀玉圣体的用处还大着,只不过得靠他自己摸索。
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算一步吧。
林尽跟着那骗子黑蝴蝶的指引,一路哼着歌回了南乾门。
到了南乾门的地界,折玉灵力凝成的黑蝴蝶便自己消散了,不过走到这里,林尽也认路了,他先去了摸鱼子的小院,刚一进门就瞧见花大小姐正蹲在鸡圈旁边面圈思过。
“哎,花大小姐,你干嘛呢?”
林尽过去拍拍花南枝的肩膀。
花南枝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鸡呢,我总觉得这群鸡还是不对呢。”
“为什么?”林尽顺着她的视线朝鸡笼里望了一眼。
他可爱的红绫山鸡们正像平时一样散步吃食,一切都那样和平那样井然有序,并无异样。
“刚越狱的是哪只?”林尽把山鸡数过一遍,问。
“不知道,我分不清了,他们长得太像了。问这干嘛,很重要吗?”
“没,随便问问,够数就行。”说着,林尽挽起袖子,拎起衣摆,自己跨进了鸡圈里。
花南枝看他这个样子,十分疑惑:
“你干嘛?”
“显然,我要抓只鸡烤了,今天的主菜是烤鸡。”
“我累死累活才把鸡抓回来,你现在跟我说你要把它们烤了?”
“是啊,我师尊养这些红绫山鸡就是为了烤着吃啊。”
林尽审视一番鸡群,很快在其中锁定了一只最大最肥最漂亮的。
他弯腰把那只红绫山鸡抓起来,偶然扫过一眼,却发现这只山鸡似乎有些特别。
红绫山鸡通体呈白色,只有额头和尾巴有几根红翎,一般来说,一只成年红绫山鸡的额上有三根红翎,可林尽手里这只却有五根。
但除了这点,它同其他山鸡便再无区别了,至少林尽和花南枝看不出区别。
什么都有个例,可能这只山鸡就是格外突出格外俊俏吧。
林尽没多想,他直接拎着山鸡的翅膀去了小厨房。
而花南枝馋这顿烤鸡,也找了个由头留下来,顺便给林尽打打下手。
烧烤的香味很快飘满小院,在烤鸡即将出锅时,林尽突然听见烟雨山主山传来三道穿透力极强的钟声。
林尽认得那个声音,那钟被架在烟雨山主山最显眼的地方,通常只有出了大事时才会被敲响,以警示门内弟子。
不过钟响三声一般不是什么危急情况,至少跟他们这种小弟子没什么关系,所以林尽并没有在意,他照常端菜上桌,正巧遇上了集议回来的摸鱼子。
小老头背着手溜达回来了,他看见院里一桌好菜,小眼一亮:
“哟,今儿过什么节啊?这么多好菜。”
“嗐,没有,就随便做做。”
现在花南枝还在场,林尽不好实话说自己这是谢师宴,他岔开了话题,随口问:
“对了,师尊,刚主山的震山钟为什么响啊?”
他问这话的时候,花南枝刚好端着那只烤鸡小跑了过来,摸鱼子瞧着盘里那只肥得冒油的烤鸡,眼睛都直了: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流巽长老养的焰云雀丢了,要大家帮着找找。”
说着,摸鱼子看看花南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拎出一只红绫山鸡:
“小花儿,你给老夫瞧瞧,这是什么?老夫让你喂个鸡,你怎的还喂跑了?被老夫揪住了吧?批评!”
摸鱼子半开玩笑地朝花南枝晃晃那只丢失的小山鸡,随后便拎着小山鸡的翅膀,自己踱去了院子另一边的鸡圈。
他完全没注意眼前两个小家伙看见他拿出山鸡后的表情。
“……”
林尽空咽一口。
他看看摸鱼子手里那只山鸡,又看看桌上那只。
他声音有些发颤:
“刚刚我师尊说震山钟为什么响了三下?”
花南枝也汗流浃背:
“因为,因为流巽长老的焰云雀丢了。”
“明明鸡圈里的数是对的,可我师尊手里为什么还有一只红绫山鸡?”
“我不知道啊……”
“你带回来的那只是什么?”
“红,红绫山鸡……”
“真的吗?”
“……真的吧。”
俩人越说越心虚。
最终,林尽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你在哪里找见的那只山鸡?”
“……”花南枝沉默很久才答:
“好像是……东离门后山……”
听见那个地名,林尽彻底破防了:
“姐!你是我亲姐!!你为什么找鸡能找到东离去?!”
花南枝也很崩溃:
“不是你让我沿着那个方向找吗?!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就是东离啊!!!”
桌上的烤鸡在林尽眼里叠成了一片重影,此时此刻,它不是烤鸡,是阎王的索命符。
林尽一口气没喘匀,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不测之诛
烟雨山主山, 议事堂。
流巽坐在椅子上,瞧着眼前那盘还冒着热气且香味阵阵的“烤鸡”,气得捏紧了木椅扶手, 用力到手背青筋暴突。
林尽和花南枝跪在议事堂中央,别说抬头了, 连大气都不敢喘, 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地上。
俩人的师尊也汗流浃背, 三宗钰和摸鱼子像守护神似的立在流巽左右两侧,逮着机会就要给自家徒弟说两句好话,顺便宽慰着流巽,要她消气。
“消气?!我消什么气?!我们家小云儿一百年就下了这么一窝蛋,就孵出来三个崽!人家一家四口在我院里待得好好的,好啊, 今日我就出去了两个时辰,好巧不巧被那调皮小家伙溜出去了, 好巧不巧就被这俩死小孩抓回去了,好巧不巧就被他们烤了!我找谁说理去?我来的时候我家小云儿还在我身边哭鼻子呢, 它只是个不会说话的焰云雀, 它找谁说理去?!”
流巽的声音原本就尖, 一生起气来,那声调更像是能生生刺穿房顶。
林尽被她吓得一抖一抖, 真怕下一秒流巽就把自己拎起来当鸡烤了以报她家小云儿今日血仇。
摸鱼子在旁边“嘿嘿”赔着笑, 替自己小徒弟解释道:
“嗐, 嗓门那么大作甚?孩子真不是故意的, 今日啊, 我院里恰巧丢了只红绫山鸡,他们这不是帮我找山鸡嘛, 小孩没见识,一个不小心就把你的焰云雀当山鸡带回来了。”
“你少替他说好话!”
流巽可不吃他这一套:
“这武修丫头分不清,你们驭兽师还分不清吗?!这小子跟你也学了有两月了,能分不清红绫山鸡和焰云雀?!来,小子,我今日便替你师尊考考你,你告诉我,焰云雀长什么模样?!”
林尽也很委屈啊!
他低着头,乖乖答:
“成年焰云雀,身长三尺,通体金黄,额头和尾部生有赤红翎羽……”
“我问的是成年吗?你抓的是成年吗?幼年!幼年焰云雀是什么模样?!”
林尽不记得啊!幼年和成年有什么区别?!
他空咽一口,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只能当着在场所有长老的面,默默从储物戒里掏出三大本板砖似的厚笔记,一页一页翻过去,最终找见了答案,头却越来越低:
“幼年焰云雀……”
“大点声!没吃饭吗!”
“幼年焰云雀,通体呈白色,额头有红翎五根,形态似红绫山鸡,后到换羽期,白羽落尽,金羽生长,方步入成年。”
“来,你再重复一遍,焰云雀的额羽有几根?”
“五根。”
“红绫山鸡有几根?!”
“……三,三根。”
“这不就得了?这不就得了!你没见识就算了,还不会数数吗?!”
“会数。”
“那你还把老娘的焰云雀烤了?!”
“我,我没多想……弟子学艺不精,忘了焰云雀幼体的特征,才误把它当成了红绫山鸡,弟子甘愿领罚!”
林尽吓得一哆嗦,又给流巽行了个伏地大礼。
“呵!当时我叫你入我门下学阵道,你偏要去学那驭兽,你学不好就罢了,学不好是你的事,可你烤我的焰云雀作甚!我看你就是故意气我!身为一个驭兽师,连焰云雀和红绫山鸡都分不清,那话本上还说梼杌幼崽像碧目犬呢,你去抱一只来把梼杌当狗养试试?!”
流巽当真气坏了,她使劲摇着手里折扇,又用折扇指指林尽:
“罚!给我狠狠地罚!钰师兄,这事你定得给我一个说法!”
一听到“狠狠地罚”,花南枝先稳不住了。
这事的主要责任在她,毕竟焰云雀是她带回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可不能让林尽糊里糊涂替自己背了锅。
她连忙道:
“巽长老对不起!其实这事错在我,鱼长老的红绫山鸡是我弄丢的,您的焰云雀也是我认错带回来的,林尽虽然错在没注意辨认,但主要责任还是在我!您要重罚便罚我吧!”
“好啊!领罚还争起来了!罚!一起罚!钰师兄,就算有你的弟子在,你也不能偏袒!”
三宗钰被他们夹在中间,实在不好做。
要说这焰云雀其实也不是什么珍稀妖兽,只是流巽那只“小云儿”陪伴她多年,是有不少情分在的,实在不能以普通妖兽来评判。
可两个孩子也实在罪不至此,幼年焰云雀和红绫山鸡确实相像,若不是流巽今日这么一提,他还真不知道什么毛色什么翎羽。孩子分辨不出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今日之事,确实只是个有些惨烈的巧合。
三宗钰事事周全,在烟雨山主事也向来力求公平,如今罚轻了流巽定不愿意,罚重了又委屈了这两个孩子,实在是……
“够了!”
正在三宗钰沉吟时,另一边的摸鱼子突然打断道。
流巽正在气头上,闻言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喊什么?你声音那么大想作甚?!反了你了!”
“老夫说,够了!!”
摸鱼子气呼呼地过去把林尽扶起来,边同花南枝道:
“小花儿,你也起来!”
他叉腰站在他俩前面,活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退一万步讲,你就没有错吗?!你知道那焰云雀幼崽调皮,那你出去集议为什么不把你院里结界封好?!这俩小孩认错了山鸡是他们的错,可你的宝贝焰云雀溜出你的院子到处乱跑,是不是你的错?!既然错不全在孩子,那凭什么重罚他们?”
“?”流巽叉起腰。
见状,方才气势还很足的摸鱼子没忍住后退了一小步。
“你再说一遍?”流巽拿团扇指着他的鼻子。
“……”摸鱼子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梗着脖子:
“来,先让老夫听听,你打算怎么个罚法?”
“哼!”流巽扬起下巴:
“入苦修境,三日!”
三日,还好。
摸鱼子松了口气,可还没松到底,流巽又加了一句:
“地境,三阶!”
“?!”摸鱼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小眼睛:
“你莫要狮子大开口!他俩的修为最多进玄境,你让他们进地境,他们还能出得来吗!你给老夫改口!最多玄境!听到没有?”
烟雨山的苦修境,说白了就是给弟子苦修思过的地方,它的分阶同入门时的试炼境是相似的,都是按照弟子修为划分难度。流巽说的地境,那都是已经结了丹、且犯了重大过错的弟子该去的。
这俩小孩不过筑基期,犯的也不是什么无法饶恕的罪行,判这么重的刑罚实在过分。
听摸鱼子跟自己讨价还价,流巽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双手抱臂:
“行啊,玄境就玄境,玄境!九阶!”
“你个小心眼的疯婆娘!你这是公报私仇!”
摸鱼子气得胡子都在颤:
“他们入门进的试炼是玄境一阶,算他们在烟雨山待了两个月,一月上一阶,进玄境三阶,不能再多!”
“老娘就是小心眼!他不是我的徒弟,我才不心疼!”
话虽这样说,可流巽还是让了步:
“那个丫头可以入三阶,但林尽得去六阶!他身为驭兽师却分不清焰云雀和红绫山鸡,就该重罚!”
“你……!”
摸鱼子还想同她争两句,可在那之前,林尽先上前一步,同流巽一礼:
“玄境六阶三日,弟子甘愿受罚。”
“?”
闻言,流巽倒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她好歹也在烟雨山做了那么多年的长老,怎能不知玄境六阶的难度对于这俩小孩的修为来说太过艰难?她只不过是没法一步从台阶上下来,所以等着摸鱼子再还价罢了,谁知这小孩竟直接应下了,倒有几分气性。
只是,他当真知道他进苦修境会面对什么吗?
可流巽已经把自己架在这了,再主动改口实在有失颜面,所以她轻哼一声,正准备应下,却又有一人跑来她跟前给她行礼:
“此事主要过错者在我,我不能独自受轻罚!长老,林尽去哪我去哪,我愿同林尽一起入玄境六阶!”
“呵,第一次见受罚还要扎着堆抢风头的!”
流巽摇摇团扇,一挥袍袖:
“爱去就去吧,懒得理你们。”
听见花南枝提的要求,林尽一脸震惊地望向她。
不是吧?小姐姐,你在做什么啊,受罚这种事情当然是能逃掉一个是一个了,你这么较真作甚,倒也不用这么有义气啊。
所以,在被三宗钰带去苦修境的路上,林尽悄悄怼怼花南枝:
“哎,要不你再去跟流巽长老说说好话,跟她讨个饶?你进三阶就行了,不必同我一起受重罚。”
花南枝却挑挑眉,压根不理会他的提议:
“流巽长老分明是对你有成见才重罚你,这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受重罚?岂不是又让你出了风头?本小姐要让你知道,本小姐没有哪点比不上你!你进六阶我也进六阶,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想压本小姐一头!”
拜托,谁想出这种风头啊!他只是不想看师尊再为他和流巽吵架才应下的好吗?
你这丫头别在这种奇怪的事上攀比啊!!!
林尽内心好抓狂,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掰开花南枝的脑壳,好好看看她那些奇奇怪怪弯弯绕绕的想法。
在他们说小话的时候,三宗钰已经将他们带到了苦修境入口。
他无奈地看看面前两个弟子,道:
“你们领的罚是玄境六阶三日,但你们不仅需要在苦修境内待足三日,还要完成相对应的任务。
“苦修境内共分有八个小世界,分别对应着烟雨山内八种职业,每个小世界都有自己不同的惩罚体系。虽说苦修境内不限制弟子们对小世界的选择,但大家一般都会挑选与自己职业相对应的小世界,毕竟对此道熟悉,对于惩罚任务也更容易上手些。”
说着,三宗钰召出两枚八面骰子,分别交给林尽和花南枝:
“苦修境开启后,你们可以凭手中骰子选择自己要进入的小世界,如有特殊情况,便同时点亮骰子八面,倒时会有长老入境帮你们解决问题。”
讲解完毕,三宗钰冲二人点点头:
“祝你们一切顺利,咱们三日后见。”
无心插柳
手上的八面骰子也不知是以何种材料制成, 摸起来的触感冰冰凉凉,其上每一面都雕刻着不明意义的小小图腾,瞧着颇为精致。
林尽把它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又用指腹仔细勾勒着其上图腾,可还没等他看出点门道, 他指下那枚图腾突然迸出一片银光!
林尽被吓了一跳, 他手忙脚乱地想熄灭那光芒, 一时竟险些没拿稳将骰子扔出去。
同时,他整个人都被一股没有源头的灵力包裹住,直到识海传来一阵晕眩,他知道,这是自己即将被传入苦修境的征兆。
“轰隆——”
耳边传来滚滚闷雷声。
那声音原本极为遥远空洞,可不知哪个瞬息就到了林尽耳边。
经历过短暂的悬空感后, 林尽双脚重新触到了实地,可还没等他站稳, 他一颗心脏突然莫名揪紧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许久了,他早已适应了自己这具身体, 他知道, 此时的异样正是身体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所做出的预警。
意识到这点, 林尽本能地往旁边一躲,下一瞬, 他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一道惊雷带着火花和闪电劈到了他方才站过的位置, 生生将那块地面劈得焦黑冒烟。
这什么?!
林尽心中一阵后怕, 他赶紧抬眸瞧瞧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所在的正是一处荒原, 此地雷云滚滚, 云后时不时有亮光闪烁,谁知哪一秒就会从哪里劈出一道天雷下来。
“林尽!你疯啦?你放着你们驭兽道的苦修世界不选, 就这么急着来武界送命吗?”
还没等林尽回过神来,他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少女嗓音。
同时,心中预警再次袭来,不过这次,没等林尽做出反应,他旁侧先闪出一道红影挡在了他身前。
那红影挥刀一劈,替他生生砍散了那道雷击。
“你愣着干嘛?真想死?!”
听见这话,林尽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赶紧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八面骰子,通体呈银色的骰子似有所感般浮出几行小字:
[苦修境玄境六阶·武道]
[苦修内容:每日对抗天雷三百道]
[弟子需留境三日,共计天雷九百道,目前已完成:二]
多少???
“你愣着干嘛?要么拿出你的武器,要么就赶紧换世界!本小姐可不想替你多受你那一份!”
花南枝又是一刀劈出,雷光瞬间被她的刀势逼散,但同时,花南枝鼻尖也冒出了细密汗珠,显然,对抗天雷对她的消耗不小。
“哦哦,怎么换啊!”
林尽把那颗骰子转来转去,实在研究不出门道。
“骰子八面的图腾代表着八种道法,选你要去的地方,然后把它点亮啊!”
“可……”林尽看着手里抽象的图腾:
“可我不认识啊!!!”
罢了,随便选一个好了,反正待在哪都比站在这遭雷劈强!
林尽一咬牙心一横,随便选了一面点亮。
随着他的动作,骰子变成青色,林尽离开了武道荒原,转头又被投入了一个破城。
[苦修境玄境六阶·医道]
[苦修内容:医治城中疫病]
[弟子需留境三日,三日内城中不可出现死亡病例,否则天数重记]
“?”
很好。
还是不对口,做不来。
林尽再换。
这次,骰子变成了紫色,他又从枯城站到了一片辽阔草原。
[苦修境玄境六阶·驭兽道]
林尽松了口气。
这次算是选对了。
他擦擦额上冷汗,想瞧瞧他需要完成的任务,结果低头一看,骰子飘出的字样却是:
[苦修内容:未知]
[请等待师长下发任务]
“啊?”林尽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
是了,驭兽道根本没人修,自然也不必有弟子需要受罚苦修思过,界内还没设置惩罚内容也属正常。
于是他盘腿坐在草地上,把玩着手里的骰子,等着自己的任务到来。
青玉台。
流巽靠在边上,边摇团扇边瞧着观测镜旁鬼鬼祟祟的摸鱼子,就等着瞧这家伙能派个什么任务下去。
过了一会儿,观测灵镜内有了动静——驭兽道小世界内白光一闪,多出几只圆滚滚可可爱爱的绵绵兽。
[苦修内容:同绵绵兽和谐相处,度过愉快的三日]
“?”流巽当即就坐不住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拎起裙摆气冲冲到摸鱼子身后,往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你跟老娘玩心眼呢?我没长眼睛是吧?我不认识妖兽是吧?这叫苦修吗?!你睁大你的小眼睛看看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好吗?!绵绵兽!老娘不是驭兽师都能和绵绵兽和谐相处,你就是故意偏袒这臭小子!”
“休要胡言,老夫没有!”
摸鱼子被她一踹,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他指着灵镜要流巽看看清楚。
流巽双手抱臂,根本没当回事,只不屑地瞥了眼灵镜——境中那小子正试着靠近绵绵兽,结果向来温和的绵绵兽竟有一半当场直挺挺僵倒在地,另一半被吓得屁滚尿流满地图尖叫乱跑。
流巽第一次见亲和力差到连绵绵兽都不肯与之亲近的人类。
她还揉了揉眼睛确保自己不是看岔了眼: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小子连绵绵兽都亲近不了,他当得哪门子驭兽师?!”
流巽用折扇捂住了嘴,可等震惊过后,她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不行,差点中了摸鱼子的圈套。就算这小子无法亲近绵绵兽又怎样?无非就是完不成任务出不了苦修境。照摸鱼子那溺爱程度,就算林尽做不完任务,他回头也会趁她不注意悄悄把林尽接出来!
那这算什么惩罚?!
流巽气不过,她一定要让这臭小子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永远记住焰云雀不是红绫山鸡,并且在此基础上,再狠狠地出一口他拒绝当她弟子的恶气!
这样想着,流巽掐了个诀,一股淡紫色灵力这便没入了观测灵镜中。
而此时,林尽正绝望地站在草原上,看着东倒西歪发疯尖叫的绵绵兽思考人生。
不是,他真就这么讨嫌吗?
林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他的苦修任务是和绵绵兽和谐相处三日,可若是他一直无法与绵绵兽和谐相处,那他岂不是永远出不去了?
林尽被这个猜测吓得心里直发毛,他忙掏出骰子想重新确认一下任务设定,可等字样再浮出,他发现其内“绵绵兽”三字竟在慢慢模糊。
这是什么意思?
林尽揉揉眼睛,定睛再看,便眼睁睁瞧着“绵绵兽”三字在他眼前变成了“焰云雀”。
现在林尽看不得这三个字,一看就头晕。
“吱——”
天边传来几声尖锐鸟鸣,林尽站在地上,突然瞧见草地上掠过一道黑影子。
林尽空咽一口,缓缓抬头,竟见他头顶正盘旋着近十只成年焰云雀!那些家伙来者不善,就算离着这么远,林尽都能瞧见它们眼里冒出的红光。
眼见着领头最大的就要一个俯冲下来一口咬掉他的脑袋,林尽赶忙抱着头逃命!
师尊!你玩我呢!
林尽在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他已经看淡了,他当不了驭兽师,没法更任何妖兽和平共处!尤其是绵绵兽和焰云雀!!
所以,他并不觉得待在这里被鸟劈能比待在武修界被雷劈高明到哪去!
林尽一边撒腿逃跑,一边掏出八面骰子随便点亮一面。
这次,骰子变成了蓝色,林尽被送去的地方是乐道之界,不过很快,他发现这里也不适合自己,因为他根本不会玩那些乐器,更别说用那些乐器劈开一块巨石。
后来,林尽又尝试了丹道和器道,结果还是一样,根本待不了一点。
此时的林尽已经有些绝望了,他在想,他不会真的要在苦修境里待一辈子吧?
要不然现在他立马回武道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求花南枝帮自己多劈九百道天雷?
那他可能不用等天雷了,在被雷劈死之前,他估计会先被花南枝一刀砍死。
林尽重重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在仅剩的两个世界中又选出一个。
骰子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化为金黄色,这次,他来到的地方不是什么荒山草原,而是个像书阁般雅致的房间。
这是哪里?
林尽环顾四周,深吸口气,闻见了笔墨的清香和香炉中不知名的味道。
唉,他还是喜欢这种地方。
什么荒原,什么草原,什么枯城,实在不适合他。
林尽绷起的神经到现在才放松了下来,他瞧见书阁中央有张桌案,便过去盘腿坐下,顺便拿出骰子,看看他究竟是在哪里。
[苦修境玄境六阶·符道]
[苦修内容:绘制三阶以上符箓一百张]
[弟子需留境三日,共计符箓三百张,目前已完成:零]
画符?画画?简单!
可他也不知道符要画成什么样啊?
林尽翻翻桌案上的东西,发现其上备足了苦修所需的符纸和朱砂,甚至还贴心地放了几本符箓图解。
原来他根本不用动脑筋,直接照着图临摹就行!
苦修境里还有这种好事呢?
林尽当即便决定留在这里,只是他在桌上没找见笔,便翻了翻自己的储物戒,艰难地从里面找出一只他用来记笔记的呲了毛的旧毛笔,蘸蘸朱砂摆出符纸就准备画图。
他这副模样可全落在了青玉台中人的眼里,流巽瞧见他的动作,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不学好的臭小子,哪有他这么挑苦修境的?当挑拣大白菜呢?你离开老娘的符界,离开!”
“流巽妹妹,消消气。”
折玉懒洋洋的音调自虚空传来,后来,一道白烟卷来,折玉舒舒服服靠在了流巽的躺椅上。
流巽现在懒得理他,她回眸瞥他一眼,又看看灵镜中那小子手指上的戒指,立马阴阳怪气道:
“哟,这不是你从将楼那讨来的天阶海纳戒吗?这么大方,就给这小子了?看来掌门大人对他颇为重视啊?既然你出手如此阔绰,怎么不多送人家一根灵笔,省得这小子拿他那垃圾破毛笔浪费老娘的符纸呢。”
折玉倚在椅子上,抱着白玉酒壶饮下两口,才轻笑两声,道:
“谁说他是浪费?流巽妹妹,不若等一会儿再评价?”
“嘁。”流巽嗤了一声,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放在苦修境里的符箓图解可是三至六阶的难度,他拿的那本好巧不巧是里边最难的六阶图解,我门下跟他同修为的弟子用着黄阶绘符笔都不一定能绘成,有什么好等的?若真就这么轻易让一个根本没接触过符道的臭小子拿一支呲毛破笔绘了去,那我门下弟子还要脸不要?老娘还要脸不要?!折玉,你未免有些太看得起他了!”
流巽钟爱符阵,作为长老和师尊更是出了名的严厉。她不像摸鱼子,徒弟受罚就放几只绵绵兽进去浑水摸鱼,她从不会惯着徒弟,她在苦修境内设置的惩罚和任务对于境内阶层来说,都是颇为极限的难度。
就像如今林尽所在的玄境六阶,出境条件是每日绘制一百张符箓,三日便是三百张。绘符可不是拿着毛笔朱砂随便画画线条那么简单,绘符时,符修需要极其专注,同时将自身灵力注入手中法器,使绘出的每一道笔画都蕴着绘者的心念与灵力,从第一笔到最后一笔需要灵力均衡、半点错漏不能有,最终提笔收势,这才能成一张完整可用的符。
越高阶的符,对绘者的要求越高,稍有差错就会使符纸自行报废化成飞灰。一般来说,一个还算优秀的符修,不吃不喝不睡,一天也就能画出六十来张,曾经东离门有个弟子犯了事被流巽丢到苦修境,拿的是跟林尽相同的任务,那次,他在苦修境待了足足一月,才绘出出境所需的三百张三阶符箓。
如今林尽觉得符界简单,留在这里偷懒,那就待着吧!
呵,真以为符道是谁人都能入的呢?他拿着那破毛笔,就是待在这画一辈子,得到的也只有一堆没用的灰……
流巽一个念头还没过完,人便突然顿住了。
“啪——”
她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原因无他,只因她眼睁睁看着,灵镜中的臭小子举着那开叉的破毛笔趴在桌上,以极其潦草不讲究的笔顺对着图解依葫芦画瓢地勾出了一张勉强能称之为“符”的东西。
可那符纸并没有报废成灰。
反之,在林尽收笔之后,纸上朱砂闪过了一道并不明显的金光,森*晚*整*理这代表着……
六阶同风符,成!
[弟子需留境三日,共计三阶以上符箓三百张,目前已完成:一]
林尽拎着那张被他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箓,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啧,画个符也没多难嘛!
林尽吹了吹其上未干的墨迹,如是道。
左右为难
摸鱼子、流巽和三宗钰三人站在观测灵镜前, 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摸鱼子瞧着自己徒弟轻轻松松画出的那张六阶同风符,半晌才默默闭上自己张大的嘴巴。
他砸吧砸吧嘴,叹出一句:
“原来你们符修这么容易啊?”
这话可算是插到了流巽的心窝子。
她一下子炸了毛:
“容易什么?容易什么?!这臭小子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我不信,不信!那可是六阶符!他就这么拿着根开叉笔画出来了?!”
“流巽妹妹, 别着急, 喏, 你的扇子。”
折玉瞧着热闹,还好心地用灵力替流巽捡起了她掉在地上的团扇。
他要是不出声,流巽还想不起这地方还有他这么个人。
她一把夺过团扇,回头怒视折玉一眼,立马怒气冲冲地赶到他面前:
“你说,这臭小子是个什么来路?”
“来路?我可不晓得。”折玉装傻道。
他又抱着怀里的酒壶饮一口, 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掩去了那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什么来路?
怀玉圣体罢了。
普通符修需要借助自身专注、灵力, 与手中法器,方可将法术凝在笔画中, 存入符纸。
可怀玉圣体能够直接调动天地灵气, 所以, 即便他用着最不讲究的笔,即便笔画歪歪扭扭, 他绘符的成功率也比普通符修高去太多。再加上天地灵气不必受他自身修为限制, 他甚至可以无视符咒阶层, 只要他未来能够参透符咒本质与玄妙, 别说天阶, 就算是传说中的神阶符,也未必不能从他笔下诞生。
看来这小子不仅有悟性, 还有运气。
先前折玉刚为他点破怀玉圣体的机缘,转头他便误打误撞找见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看来,今日他闯出的这番祸,也未必全是坏处。
“不,一定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我不信!”
流巽还在旁边念叨着不肯接受事实,她再次回到灵镜前,却又看见了让她恨不得呕血的一幕——
林尽翻开了桌上所有的符箓图解。
但他不是在翻哪张符简单容易,而是在……
在找哪张符上的图案瞧着好看……
好看……
流巽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林尽在侮辱她,也在侮辱他们符道。
流巽从未觉得如此屈辱过,她甚至有些魔怔了,就等着林尽下一笔把符纸烧成灰。
流巽从未如此期待看见废符化灰,但她在灵镜前盯了很久,一粒灰都没瞧见,只瞧见镜中闪过那一道道成符后的金光。
曾经进入这苦修境的弟子,哪个不是画符画得抓耳挠腮两眼青黑?哪个不是为了成符绞尽脑汁满头大汗?若他们要休息,那定是因为精力灵力耗尽才肯放下手中的绘符笔。
可如今,林尽待在符界里,就像挑白菜一样挑着符箓“宠幸”,后来画累了,索性把书一合,躺在地上睡着了。
流巽两眼一黑。
苦修境内。
林尽没想到,当个符修竟如此简单快乐。
画张符就对着图解依葫芦画瓢抹几笔就行了,分分钟的事,画好了符之后还能拿去集市上卖钱,实在是美。
可是,明明符修那么轻松,大家为什么还要争着抢着去当武修呢?就因为刀剑耍起来潇洒漂亮?
肤浅!
林尽在符界里待得实在是自在,他每日就画画图,画累了就看看话本,或者睡一觉,醒了再继续进行这对他来说不算惩罚的“惩罚”。
不过他画符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偶尔也会有符纸莫名其妙烧成灰消失不见,不过这只是个例,无伤大雅,可能是自己哪一笔出了错吧。
出境需要的三百张三阶以上符箓,林尽花两天就快完成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画的是几阶,但骰子给他记的数总不会出错。
只是,在画到第二百九十九张时,林尽笔尖一顿,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距他入境才两天多一点。
按理说,他画完三百张符就能出去了,可他领的罚明明是三日,若是三日不到就出去,会不会使流巽长老觉得自己没有认真对待这次惩罚,再冒一通怒气啊?
一想到流巽生气的模样,林尽心里就忍不住害怕。
所以他当即决定——在这里待够三日再走!
于是,林尽放下了自己即将绘制第三百张符箓的毛笔,他把桌案一推,自己躺在地上拿出话本,边嗑瓜子边被话本故事逗得咯咯咯傻笑。
他可不知道自己的模样都被境外人看在眼里,他只等着熬够三日,然后在觉着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拿起笔,匆匆几下草草画完最后一张符。
八面骰子察觉到他任务完成,检查无误后,便收敛光芒,将林尽送出了苦修境。
出境后,他人还站在苦修境入口处的台面上,而他身前不远处是正背对他坐在台阶上抱着大刀沉思的花南枝。
小姑娘也不知道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她整个人都冒着烟,头发乱糟糟的,连一身红衣也焦一片破一片,瞧着狼狈极了。
林尽甚至有些不敢认,他悄悄走过去,歪头看了好一阵,才道:
“诶!”
花南枝被他吓了一跳:
“你干嘛?走路都不带声音的?!”
说着着,花南枝突然皱皱眉,将林尽上下打量了一遍:
“不对,你瞧着怎么这么松快?你们驭兽道的苦修境难道这么轻松?”
“呃……”提起这个,林尽也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去驭兽界。”
“你没选驭兽道?!”花南枝大惊:
“你疯了?!你不是驭兽师吗?没去驭兽界,那你去了哪?”
“……”林尽顶着她的目光,小声说了句:
“符道。”
“?”花南枝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目光望向他,最终发出灵魂质问:
“你有病?”
“我没有。”
林尽越看花南枝这幅凄惨模样,就越觉得自己故意挑简单的惩罚实在不是个东西。
他十分愧疚地低下头:
“其实我是因为完不成驭兽道的任务,就把除了阵道的几个界都逛了一遍,最后,发现符道最简单,就留下了。”
“怎么可能?”花南枝原本以为他在逗自己玩,可一想他是林尽,又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
她抱着刀从台阶上站起来:
“那你说说,你在符界里做了什么?”
林尽挠挠头:
“没做什么,就画了三百张符。”
“三百……三百!哈哈哈哈……”
花南枝突然笑了,她仰天狂笑一阵,突然深吸口气,重新看向林尽时,眼里竟隐隐有些泪花:
“你告诉我,你在开玩笑对吗?”
林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他十分莫名其妙:
“没有啊,我真画了三百张符,不然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
“你觉得画符是件很简单的事?”
“是啊。”林尽点点头。
不就是临摹几根线条吗?有什么难的,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
见状,花南枝突然握拳怒吼一声,随后一把抓住林尽的衣领:
“你知道市集上的符箓为什么卖那么贵吗?因为符少啊!你知道为什么符少吗,因为符修少啊!你知道为什么符修少吗?因为符道难啊!而你!你现在告诉我,你一个从没学过符道的驭兽师,三天内画了三百张符?!”
花南枝好像已经疯了,她使劲抓住林尽晃来晃去:
“林尽,你居然还是个符道天才?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符修,我要让他们咬死你!!”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可林尽的成功更令花南枝揪心!!
她原本还美滋滋地想着自己这次能比林尽早完成苦修,算是狠狠压了他一次,所以特意在外面等着跟林尽炫耀一番,结果就等来了这样的噩耗。
她就不该在苦修境里替林尽挡那两道雷,她就该让天雷把这个有天赋还爱背着人偷偷努力的家伙劈死!
“咳咳。”
就在花南枝发疯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三宗钰轻咳两声,打断了她的施法。
“干嘛?!”
花南枝气急败坏地看过去,发现是自己师尊,脸色一时十分精彩。
三宗钰比较理解花南枝的心情,他没说什么,只随手使了个清洁术,将自己徒弟洗洗干净,才道:
“经过三日苦修,想必你也累了。南枝,先回去休息吧。”
自己师尊在这,花南枝也不好再发癫,她默默应了,然后离开了苦修境。
只是,走时,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终变成了狂奔。
小姑娘受的打击太大,边跑边嚎啕大哭,还远远飘来一句:
“林尽——混蛋——我恨你!!!”
林尽更内疚了。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以为画符当真和画画一样简单。
可若是绘符真的那样困难,又为何会被自己轻松绘出呢?
林尽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怀玉圣体。
先前折玉同他说,虽然怀玉圣体限制颇多,却也有自己的天赋和机缘,难不成便是……
林尽心里有点在意,只想快些去找折玉问个清楚,所以他冲三宗钰一礼,道:
“门主,弟子还有些事想做,便也先行告退了。”
谁知三宗钰却没有允他的话。
三宗钰有些无奈: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我得带你去一趟青玉台。”
三宗钰说出这话后,林尽就大概能猜到原因为何了。
上次也是这样,三宗钰将他带去了青玉台,然后摸鱼子和流巽便当着他的面上演了一场夺徒大战。这次,他在苦修境内的表现估计也被他们知晓了,三宗钰带自己过去,总归绕不开这事。
其实,能找见真正适合自己的修行的道,林尽还挺开心的,只是……
果然如林尽猜测,他到青玉台时,摸鱼子又在同流巽争吵。
“他烤了我的焰云雀,我可以不计较,但他必须来当我的亲传弟子,必须!”
“不行!他是老夫的徒弟!哪有你这样的?!”
“上次他说自己布阵是碰巧便罢了,如今他于符道的天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还要同我争抢吗?!”
“可他已经入南乾了,也同老夫行过拜师礼,他叫了老夫那么久的师尊,凭什么半途被你抢了去?!”
“凭他根本没有一丁点驭兽天赋,老鱼,你清醒一点!他连绵绵兽都无法亲近,他根本当不了驭兽师!”
“那老夫也乐意护着他养着他!”
摸鱼子凭自己的嗓门生生压过了流巽尖细的声调:
“就算他当不了驭兽师,无法传承老夫衣钵,他也是老夫的小没!他只是没有亲和力无法靠近妖兽罢了,可他其他知识明明学得很好!老夫一辈子没收过徒弟,就这么一个合心意的,还要被你抢了去!”
林尽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
他内心五味杂陈,他看着小老头,张张嘴,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青玉台上此时就他们几个人,流巽和摸鱼子在吵架,折玉便像个判官一般躺在中间的躺椅上,边喝酒边看热闹。
流巽气得发抖,正好林尽来了,她便拿手中团扇指着他,冲摸鱼子道:
“摸鱼子,你当真自私!他才十八岁!未来还有大好前途!他的未来比你、比我都要远,难道你就要为了你那点可笑的执着,把他困在你的小院里,给你养一辈子鸡种一辈子草做一辈子饭吗!”
流巽这话成功让摸鱼子哑了声。
他看看流巽,又顺着流巽的团扇看了看林尽。
而后,小老头竟慢慢红了眼圈。
静默许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朝林尽摆了摆手,而后妥协似的背过了身。
“……”
林尽望着小老头佝偻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
而旁边的流巽深吸几口气,整理好了心情。
她走到林尽身边,道:
“你从未接触过符道,初尝试却能一笔绘出六阶符箓,当真令人惊讶。我也不怕你骄傲,这份天资,我没见过,符修的历史上也从未出现过。
“今日,你这个徒弟,我是必须要收的。你连绵绵兽都无法亲近,你自己应当也知道,你不可能成为一个驭兽师。我流巽虽然脾气差了些,但最是惜才,我不会让你留在他那里蹉跎了自己的天赋,更不会因为一些不愉快而耽误你的未来,你入我门下,我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希望你认真考虑,然后今日便收拾东西同我回东离,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东离门主流巽唯一的亲传弟子。”
认真考虑?
不用认真考虑,林尽也知道哪条路更适合自己。
但人遇到选择,又哪里是单凭是否合适就能轻易做出的?
林尽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背着手驼着背的摸鱼子。
虽说他和摸鱼子才相处了两月,但他们确实很合得来,摸鱼子于他就像个极尽溺爱的长辈,遇见事情无论他是对是错都会站在他这边、挡在他身前。
无论在这里还是在曾经的世界,这种来自长辈的无条件偏爱,摸鱼子都是独一份。
说来有些没出息,林尽有些舍不得。
从今往后,他便要叫流巽“师尊”了,而摸鱼子又要一个人养鸡一个人种草,东离和南乾离得不近,未来估计也很难遇到,就算遇到了也只能喊一句“鱼长老”……
“喂喂,我说,搞那么沉重作甚?”
林尽这边还没伤感完,那边的折玉突然插了一句。
闻言,几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摸鱼子更是不明显地抬袖擦了把脸。
他干巴巴笑道:
“就是,别搞这么伤感了,小没啊,跟流巽长老回去吧,老夫回去给你收拾东西。”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折玉打断了摸鱼子的话。
而后,他从躺椅上撑起身子,慢悠悠坐正,道:
“咱们烟雨山又没规定,说一个弟子只能拜一个师尊。”
“?”
流巽皱起眉:
“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从古至今,哪有一徒奉两师的?”
“那不更好?现在不就有了?他便是那个先例!”
折玉弯起唇,笑得懒散,连语气都像是在说玩笑话:
“老鱼舍不得小徒弟,人小没……是这么叫吧?小没又喜欢他,也舍不得他,那流巽妹妹何必横刀夺他爱徒呢?我知道你惜才,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放手,那就照我说的办。
“从今往后,小没还是住在南乾门,还是叫老鱼师尊,没有亲和力没事,就算你无法驱使妖兽,老鱼肚里那些独一份的妖兽灵兽灵草的知识,总需要一个人来传承。同时,小没也是流巽妹妹你的徒弟,他须得按时去东离门,上你的功课。这不是皆大欢喜?你俩都有了徒弟,小没还有了俩师尊,岂不美哉?”
符有玄妙
折玉这话说完, 青玉台上沉默许久。
摸鱼子一双发灰的小眼睛似乎重新亮了起来,而流巽也一改方才的泼辣劲,只微微皱着眉, 慢悠悠摇着手里的团扇,似乎是在思考折玉这话的可行性。
林尽低头站在他们几人中间, 心里直打鼓。
他倒是觉得折玉这办法不错, 可这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而且左看右看都是他占了最大的便宜,更让他半点声不敢吭。
许久,折玉摆摆手:
“行了,别犹豫了,我就问,小没, 若按我那法子来,你今后便须得在南乾和东离两头跑, 侍奉两位师尊,学两份功课, 这份苦这份累, 你可受得?若是受得, 便这么做,若受不得, 你今日便在鱼长老和巽长老间, 做个选择罢。”
林尽自然知道折玉是在给大家铺台阶, 他半点不敢耽搁, 当即行了个大礼:
“能同时得两位师尊教诲, 是弟子三世修来之幸,若有此机会, 欣喜感激还来不及,哪敢嫌苦喊累?”
摸鱼子自然也没意见,于是,几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尚未松口的流巽身上。
折玉微微弯起唇,问:
“流巽妹妹,你怎么说?”
流巽双手抱臂,兀自思量片刻,最终扬起下巴,一甩袖子:
“不敢嫌苦喊累,可是你说的。你愿意两头跑是你的事,可若是今后叫我发现你偷懒耍赖、过不了我的考校,可有你小子受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答应了,林尽心下欢喜,又冲流巽一礼:
“谢巽长老!”
“还叫长老?”
“哦……谢师尊!”
“这还差不多。”
事情便被折玉这三言两语化解了,后来,林尽在青玉台上规规矩矩行了拜师礼,正式成为了摸鱼子与流巽两位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
可惜摸鱼子和流巽那场鸡飞狗跳的世纪大战最终也没有省掉,只不过之前是为了争徒弟的归属,现在是为了争徒弟时间的归属。
摸鱼子一开始主张将每月时间对半平分,也就是南乾功课十五日,东离功课十五日,可流巽不愿意,她说自己是符阵双修,她的亲传也应当同她一样同时修符阵两道,毕竟林尽又不是没有这份天赋。
摸鱼子忍气吞声,又将一月时间分成三份,一道占一旬,也就是南乾功课十日,东离功课二十日。可流巽还是不乐意,她觉得林尽就学学那些小兽小草的理论,用不着那么多时间,再说了他每日吃睡都在南乾,这些时间也得算在摸鱼子头上才行。
摸鱼子不愿同她争执,更重要的是他争不过,最终,他只屈辱地拿到了五日,算来便是每月上旬两日,中旬两日,下旬一日,其余时间,林尽都得跑去东离学功课。
虽然都在烟雨山,但东离门的风格可和南乾门大不相同。
南乾门的建筑多以朴素为主,尤其他们驭兽道的地界,更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林尽和摸鱼子就各占一个小竹屋,他俩各自的院子里也脏乎乎乱糟糟,满地都是种下的菜或者灵草。
但东离门不一样,作为东离门主,流巽最是讲究“雅致”一词,她将东离门内打扮得低调不失奢华,处处都是书香雅风,门内弟子也规规矩矩,林尽一进门就是各处传来的一声声恭敬无比的“大师兄好”。
林尽在驭兽道那边随意惯了,哪见过这种阵仗?他收敛好自己的散漫,装得人模狗样,一路打着招呼到流巽身边时,他脑门上都紧张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进书堂时,流巽正立在书架旁翻书,她瞥了眼外边的日晷,轻哼一声:
“差一点点就要迟到了,算你小子走运。”
林尽赶紧冲她一礼:
“是弟子不好,劳师尊久等!”
流巽扫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
她把手里的书册扔在书案上,像是随口一问:
“是起得迟了,还是路上腿脚太慢?”
林尽过去在书案对面坐下,如实道:
“没起晚,就是和鱼师尊吃早餐花了些时间,弟子明天一定再快些。”
“你都是个修士了,还跟那小老头学凡人做派作甚?浪费时间!明天开始辟谷吧!”
“……”林尽被她吓得一抖,但还是小声争取道:
“但,不吃,饿啊……”
“你辟了谷不就不会饿了?!”
流巽一拍桌案,林尽又是一抖。
看他那怂样,流巽撇撇唇角,想了想,还是松了口:
“罢了罢了,爱吃就吃吧,就是给我注意着些,别再因为你那些婆婆妈妈的事耽误了时间!”
“是!弟子遵命!”
流巽瞥他一眼,自己在桌案上翻找一阵,把几张符箓图解和符纸朱砂一起递给他:
“来,先画符。不用紧张,就按你在苦修境中的状态随便画就是,至于笔……把你那开叉的破笔撒开!先用这根。”
流巽从储物戒中随便找了根三阶绘符笔,这是最基础的法器,东离门的符修弟子入门时都会拥有一支。
“哦……”林尽拿过那支笔,不自觉挺直了身板,郑重地开笔、蘸取朱砂、摆正符纸,才照着图解落下第一笔。
流巽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睨着林尽的动作。
她今天给林尽准备的是一至九阶的图解,每阶各一张,原因无他,她就单纯想瞧瞧,这从未系统学习过符道的小子,究竟能靠他那野路子画法画到几阶。
结果令流巽十分惊讶。
一到七阶的符箓,林尽基本一次就能画成,虽然画到八阶九阶时符纸烧了两次,可看林尽的表现,他最终成符时竟也还算轻松。
要知道,符箓每跨一个阶层,所需的精力、悟性与灵力都会翻倍,对于符修来说,符箓升阶几乎可与修为升大境界画等号。一个天资平平的符修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碰到八阶九阶的边缘,如今却被林尽轻松画就,这要是说出去,估计得震惊符修界数万年。
林尽一口气画了九张符,翻翻图解准备继续往下时,瞧见的却是空荡荡的桌面。
他小心放下笔,同流巽请示道:
“师尊,弟子画完了。”
“看见了。”
流巽虽然内心震撼,可为了不让这小子骄傲,她轻咳两声,敛住了表情,装模作样地拿着符纸瞧瞧,才道:
“丑了点,但也还行吧。”
她摇摇团扇,收起了桌上的图解,边问:
“来,你先同我说说,你对于符道的理解是何?”
“呃……”林尽迟疑片刻:
“把灵力和法术凝合,注入符纸?”
“嗯。”
“然后就能在符纸中储存现成的法术,随取随用。”
“然后呢?”
“……还能拿出去卖钱?”
“卖……!卖你个大头鬼!”流巽气得七窍生烟,她拍拍桌面:
“你说的是画符,而不是符道。若符修只用像你说的这般照着图解画画图,那便不用叫符修了,我们就像外面那些打诨的说的,彻底叫破画符的好了。”
流巽清清嗓子,正色道:
“符之道,全部都在你所见的这一笔一划之中。符之精妙,蕴含天地世界,岂是小小一张符纸能够概括?
“你今日瞧见的这些图解,都是符修前辈们一步步摸索、总结后用来给后人乘凉的东西罢了。你刚开始接触符道,便先把这些熟记于心,融会贯通,等到你对符的理解不再局限于一张符纸,我再教你更多。你可不能因为一点天赋就骄傲自大,我流巽的徒弟,不能做乘凉的人,我要你栽树,庇荫天下人。”
听了流巽这番话,林尽压力山大。
他点点头,可又有些在意流巽话中那句:
“那,师尊,什么叫‘不局限于一张符纸’?”
流巽微一挑眉,并没有回答。
她只抬手,用团扇在空中随意勾勒两道,待到最后收势,林尽忽觉书阁中莫名起了一道风势。
那风将桌案上的书籍符纸吹了起来,连带着门外的风铃都“叮铃铃”响个不停。
“符箓的诞生,其实是为了方便其他修士,只有最最普通的符修才会仅凭符箓行事、以画符为生。
“只有符修能画符,却不代表符修只能画符。
“符的精妙,在于一个‘绘’字,只要我想,天地虚空,皆为我笔下符纸。方才便是个最简单不过的一阶同风符,你可看清了?”
“啊?”林尽有些茫然,他回忆着流巽方才的动作:
“同风符我也见过,可方才师尊你的笔画似乎并没有我画时那般繁杂。”
流巽喜欢会提问题的徒弟。
她弯起唇:
“没错,符文说白了就是法术玄妙在纸上的表现形式,若你有一日将某种玄妙彻底领悟参透,便可自行拆解精简,甚至可以按你自己的理解,将其和其他玄妙融合,创出独属于你的符法。同时,你所绘之符也将超出九阶限制,达到更高的天地玄黄四阶,甚至,神阶。”
“神阶!”
林尽看原文时读过相关设定,不过书里的神阶是男主手中的神阶灵剑,他还从不知道符箓也有神阶一说。
他激动地往前挪挪:
“师尊!那您会画神阶符吗?”
“……咳。”流巽险些呛到:
“你以为神阶符是大白菜啊,说画就画。符和他们器道的器可不一样,器是能长久保存的东西,所以只要没被毁去,就能一直在世间流传。但符不同,你知道符箓图解为什么最高只到九阶吗?因为超出这个阶层,符文就无法再被符纸记录了。
“超出九阶后,符的形成便全靠符修自身理解,比如,如何在玄妙原本的基础上将其变得更加精炼、威力更大,又或者如何将其叠加使用以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更厉害些的符修,甚至能够实现自创玄妙。
“可以说,每位高阶符修使的符文玄妙都不尽相同,别说不能记录,就算能够被记录,又有多少人愿意将自己花费多年心血悟出来的那独一份玄妙大方分享给他人?
“我潜心符道多年,可如今也只能勉强碰到天阶符的门槛,至于神阶,那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了。”
说到这,流巽轻咳两声:
“不过,这离现在的你还太远,你现在只能临摹还远远不够。这样吧,今日你便将这本一阶图解全部背熟,明日默画,默不出来的,罚画三百遍,没问题吧。”
林尽前一秒还沉浸在神阶的震撼里,下一秒就被现实当头一砸。
他看着桌上那本厚厚的图解,险些吐出口血来。
怪不得都说流巽严苛呢。
师兄弟姐妹诚不我欺!-
流巽门下都是些记名弟子,她这也是第一次给人当师尊。她不太会教学生,只能把自己会的尽数交给林尽。
林尽这小子,虽说懒了些,馋了些,爱开小差了些,想法太古怪太烦人了些,总体来说,还是个令流巽满意的好徒弟。
她没看走眼,这小子悟性很不错,教什么东西基本一遍就会,关键学习时还有做笔记的好习惯,至少在态度上颇为认真,不仅在符道,他于阵道也有不一般的天赋,将他放进阵中,他几乎不用思考便能指出阵眼所在。
流巽好奇他寻找阵眼的方法,可那小子自己也说不上来,每次都只挠挠头,同流巽说自己察觉那处的灵力流动更为古怪,所以猜测那便是阵眼。
林尽在南乾东离两头跑,每日早起跟摸鱼子吃了早饭就跑来东离,等到学完一日的功课再回南乾去。虽然瞧着忙了些,但哪边的功课都没落下,至少流巽挑不出错。
她只有一点不太满意。
林尽在她面前虽然规矩,可似乎有些过于拘谨了,原本流巽以为所有的师徒都是这样相处的,所以并不觉得不妥,可摸鱼子偶尔会来东离接林尽回去,林尽在那小老头身边可十分放松,他们二人的相处,瞧着亲热得就像一对祖孙。
但这又怎么样?流巽才不在乎。
她是师尊,把徒弟教好就行了,好徒弟是要看学得好不好,又不是看跟师尊亲不亲。
她才不在乎!
摸鱼子有什么好的,邋里邋遢,一点都不文雅,将她徒弟带得一日三餐不能落,晚上还要定点睡觉,他可是修士!又不是凡人!
心里虽强调着自己不在乎,可当摸鱼子再次晃悠到东离来接林尽回家时,流巽还是没忍住跟了出去。
她看见林尽高高兴兴地叫了声“师尊”,然后突然像活了似的,跟一阵小旋风一般刮到了摸鱼子身边。
俩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呵,不就来东离上了半天学吗,怎么跟分别了几年似的,有什么话啊,还说不够。
流巽站在一边,竖着耳朵。
她听见摸鱼子说:“你今日不是说要做大餐吗?老夫实在等不及,赶紧过来接你回家。”
呵!没出息!
林尽笑着答:“是呀,今天是韩傲的生辰,我答应他要给他做好吃的。”
呵!还带着武修学那凡人做派,老娘明日就去给三宗钰告状!
“我把菜都买好了,一会儿还得问您借两只山鸡。”
呵!烤鸡!提起来就来气。
“对了,还有……”
还有什么?怎么不说了?
“师尊!您要跟我们一起回南乾吗?今天我那儿会很热闹的!”
乍一听,流巽还以为他在和摸鱼子说话。
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林尽是在叫自己。
怎么?还想拉着我一起跟你们做那不优雅的凡人事?
我才不去!
半炷香后。
林尽挽着自己两位师尊,高高兴兴地回了南乾门。
只是晚些的时候,他叉腰看着自己院里鸡飞狗跳,先前的高兴尽数化为了心底重重一声叹息。
韩傲在同花南枝抢鸡腿,争抢时变成了对骂,还差点打起来,最终谁也没有吃到那只鸡腿,因为摸鱼子浑水摸鱼把鸡腿塞进了自己嘴里。
而流巽被挤在中间,扯着嗓门十分森*晚*整*理崩溃:
“死老鱼!你这死鱼!离我远点,不要把油溅到我身上!林尽!林尽!把你的狗拿走,谁教你让狗上桌吃饭的?!脏死了,恶心死了!谁教你的?!”
球球闻言,默默过去踹翻了流巽的碗,碗里的饭尽数洒在了流巽的裙子上。
流巽又是一道崩溃尖叫。
她试图把球球丢下去,摸鱼子却抬手一挡,把球球护到了一边。
他护狗崽时的动作碰到了桌上的筷子,筷子飞出去拍在流巽衣袖上,又留下两道油渍。
大战一触即发。
林尽抬手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
看来,自己小院里,是时候换张大点的餐桌了。
笔落山海
“哗——”
一阵狂风刮过, 将眼前树木吹得弯下了腰,片片桃花随风起,在天上搅作一团。
“半醒半醉日复日, 花落花开年复年[1]。”
流巽的声音随风而来:
“臭小没,不是想讨休假吗?桃杀阵, 若你能在半个时辰内破得, 我便允你一日!”
“师尊, 不就讨一日清闲吗,你对我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林尽默默吐槽一句,同时在诡异狂风中抬指留势,虚虚勾勒出道道意味不明的符文:
“溯洄,留风!”
桃林中肆虐的狂风瞬间静止,下一瞬, 空中被风扬起的桃花花瓣竟沿着来时轨迹,诡异地飘回了原处。
“将逆与风两道玄妙结合?有趣。做得不错。”
看那令人心慌的狂风已止, 林尽松了口气。
自他入东离以来,又有大半年过去了。
这段时间, 他留在南乾忙着种菜收菜学理论不说、每日还要跑到东离跟流巽学符道阵道, 同时还得备好每日的餐食。少的时候只需备三人份, 多时就得备足整整六人份,那一大家子围在桌边吃顿饭, 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在他于南乾东离两头忙得像陀螺时, 韩傲则在师门内按计划走着龙傲天路线, 前期捡捡机缘打脸小怪, 如今也已到了半步金丹的修为。
这次林尽想跟流巽讨一日假休, 目的就是为了陪韩傲下山,去烟雨山附近某座城镇过个小小的剧情。这剧情不多, 一日来回足矣,但流巽舍不得给他放假,听了他的诉求直骂他是懒蛋,还非要考他一考,考过了才肯允他的请求。
流巽的考试向来艰难,林尽一听,心里就直犯怵。
流巽同时修符阵两道,当年也是烟雨山一代天骄,多年来,早已将符阵双道融会贯通,独有一番自己的理解。她给林尽出考题从来不会是单独考哪一门,而是将两道知识相结合,考他的运用与应变能力。
比如,眼前这桃杀阵。
以桃林为界,桃瓣为刃,风势成时,百花尽杀。
林尽在狂风起时看破其中关窍,所以将逆与风两种玄妙结合,以符势逼风势逆转,将一切退回原来轨迹。
而后……
林尽闭上双眼,感受着灵力流转的痕迹。
阵有阵眼,只要毁去阵中最核心的部分,阵势自会溃去。
桃瓣于半空纷飞,于某一刻诡异地僵直一瞬。
林尽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瞬的异样,他猛地睁开眼,绘符结印一气呵成:
“风巽火离——破!”
一道气浪自林尽符印中破出,气流在半路凭空爆出火焰,瞬间就将空中桃瓣燃成飞灰。而原本将桃花逼为利刃的风势反倒被林尽利用,将火焰送去了更远的地方。
烈火从桃瓣烧到桃林,强行破开阵势,包裹桃杀阵的幻境结界也随之溃散。
短暂的晕眩后,林尽从幻境回归真实,刚抬眼就瞧见了正双手抱臂的流巽。
林尽心里直发毛。
流巽的脾气,在整个烟雨山都无人可敌,任谁都要让她三分。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她心眼小,还垄断了烟雨山高阶符箓供给链,若是惹毛了她,那么那人短时间内是别再想从烟雨山内讨到高阶符箓了。另一部分原因便是此女嗓门大,脾气差,一生气起来,身上还有种莫名的压迫感,甭管你有理没理,被她那么一盯,保准得心虚。
而她在功课上,又是个极为严厉的师尊,被她这么一瞧,林尽不自觉就开始检讨自己刚刚是否有错漏、自己破阵方法是否周全、是否能令流巽满意。
“来,说说。”流巽哼出一声,不冷不淡道。
“说,说什么?”林尽原本还在检讨自己,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说你破阵的思路,让我听听,你放把火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还是恰巧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有时候林尽觉得,流巽真的很适合去现世当个高中老师。
这像什么?像你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做选择题,好不容易蒙对了,刚松一口气,老师却又要求你讲讲解题思路和过程。
林尽抬手挠挠头,道:
“师尊这桃杀阵,在一片无边际的桃林,看着是以木入阵,但实际上还借助了风势。风将桃瓣带去空中,蓄力后再攻击阵中人,到时候万千桃瓣化为利刃穿心,便是‘桃杀’。”
“没错,继续。”
“风与木不分主辅,互相借力成势,当真妙哉。它们相辅相成,若从它们任何一方下手,都无法破阵,所以,只能直接掀桌破局。而火克木,风送火,弟子便以火入势,借风之力,将风为已所用,烧尽阵中之‘木’,此阵自然就破了。”
流巽眯起眼睛。
林尽冷汗直冒。
两人沉默许久,最终,流巽“噗嗤”笑出了声,她拿团扇的边缘敲敲林尽的脑袋:
“不错。”
“呃……啊?”林尽乍一听见表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你这臭小没,机灵劲没用错地方,鬼点子就是多。我原本以为要你在半时辰内破阵已经算为难了,谁想你竟只用了一炷香不到,倒显得我像在放水似的,叫我好没面子。行吧,你那一日休假,为师准了。”
林尽眼睛一亮:“嘿嘿,谢师尊!”
“哎,我可还没说完呢。”
流巽卖了个关子,她看着林尽面上那由欣喜转紧张的表情,觉着好笑,故意顿了顿才道:
“你最近功课学得不错,作为奖励,除了明日的假期,今日,你也回去休息吧。”
毕竟,流巽今天准备的桃杀阵已经被破开了,教学计划提前结束,要林尽继续留在这,她一时也没有其他准备,索性大方地放他回去撒野算了。
林尽听见这话,激动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他以前可是条实打实的咸鱼,结果大半年前糊里糊涂地当上了东离门大师兄,糊里糊涂在南乾东离连轴转了大半年,糊里糊涂就成为了烟雨山第一卷王。
他都快记不得自己上次休假是什么时候了,如今这整整两日休假的泼天富贵突然砸到他头上,叫他怎能不激动?
他再次谢过师尊,一扭头就准备跑,结果没跑几步又被流巽拎了回来:
“你怎的这般沉不住气?再等等!”
流巽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而后,她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一物。
那物甫一出现,四周的天地灵气便像是被其吸引了一半,争先恐后地扑向它的方向。
林尽愣了一下,他定睛一看,只见流巽手中竟是一根青玉毛笔。
此物笔身以玉制成,玉料呈淡淡的青白色,其上还有花纹雕刻,瞧着竟像是一副壮阔山河图。
流巽像丢垃圾似的将灵笔丢到林尽怀里:
“玄阶法器,名唤山海。送你了。”
“哇!玄阶!”
林尽张大嘴巴,小心翼翼地接过山海笔,生怕磕了摔了。
他没什么钱,买法器向来只舍得买些低阶的,之前为了躲花南枝的追杀,摸鱼子倒是给过他一个地阶风行钏,只不过那算借的,林尽知道那法器是摸鱼子的心头好,所以,在同花南枝缓和关系后,他便将风行钏还回去了。
算来,这山海笔还是第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高阶法器呢。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流巽摇摇团扇,挡住了自己唇角那丝笑意。
她摆摆手,随意道:
“将楼长老前几日偶然从炉子里开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我用不着,你不是缺根好笔吗?便宜你了。”
流巽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若是将楼在场,听她这样说估计得直接气晕过去。
毕竟这可不是从炼器炉里开废的东西,这是流巽专门问将楼定来的。
一开始,流巽只想定个黄阶绘符笔,但她是最难缠的那种顾客,不仅对法器性能有要求,还会以极为苛刻的眼光审判法器外貌。
将楼做这根笔的时候,流巽看来看去,不是觉得笔杆粗了,就是觉得玉质不纯,这次觉得雕花不够精细,那次又说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反正瞧着就是不对劲,生生逼得将楼回炉重造数十次,最终一气之下加了顿猛料,开炉时直接把这笔从黄阶升到了玄阶。
更惨的是,因为他们一开始说好的就是黄阶法器,所以,即便将楼被折磨了那么久,最后法器升阶的这部分还得算送的,将楼努力了很久,最终也没能从流巽兜里多抠出哪怕一块灵石。
林尽当然不知道这些故事,他激动得绕着流巽跳了好几圈,最终抛下一句“谢谢师尊”,便一溜烟跑走了。
流巽看着他的背影,暗骂一句“没出息的小鬼”,可话虽这样说,她手里团扇却摇得又轻又快,明显心情甚好。
林尽突然得了两日假期,突然一下子清闲下来,竟不知该做什么好。
想来想去,他用着师尊赠给他的山海笔,画了几张低阶符拿去市集上卖了,换了些灵石充盈自己的腰包,以备明日剧情需要。
他这次问流巽讨来假期,是为了陪韩傲去烟雨山附近的城镇过个小小的剧情。
和凡世一样,修士的地界也遍布城镇,那些城镇里有一部分是低阶散修,有一部分是求修士庇护的凡人。
不同于凡世城镇有皇帝统一管理,修士地界的城镇内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属于无人管辖的灰色地带。
林尽和韩傲这次要去的便是金鳞城,金鳞城城主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总能从各地寻来各种奇珍异宝邀天下修士赏玩,久而久之,这便成了金鳞城一大传统,在每年固定时间里,金鳞城会大张旗鼓地举办珍宝会,邀天下名士共聚一堂赏玩品鉴。
这珍宝会,说白了就是个大型的拍卖会,虽说林尽这次是陪韩傲去买剧情重要道具的,可他心里也好奇这金鳞珍宝会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所以,在出发前,他清点了自己全部身家,就等着看自己能不能也在拍卖会上淘点感兴趣的小玩意。
金鳞珍宝会将于入夜后开启,林尽和韩傲便约定当日一早从烟雨山出发,赶正午到金鳞城,在珍宝会开始前,还有时间在城内转一转玩一玩。
因此,假期第二日,林尽一大早就揣着自己的小狗崽等在了南乾门外,可韩傲却没有准时到达。
林尽在路边站成了一尊望友石,约莫两炷香后,他才在小道尽头瞧见了垂头丧气的韩傲。
“首先,我要为我迟到的事情道歉。其次,我要为另一件事向你表达诚挚的歉意。”
韩傲一上来,什么话也没说,先鞠躬跟林尽道了个歉。
这把林尽吓了一跳,他后退半步,微一挑眉:
“作甚?”
“哈!”
还没等韩傲回答,花南枝忽然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拐角蹦了出来。
花大小姐双手叉腰,抬手指着林尽的鼻子:
“我就知道韩傲这个懒蛋难得早起肯定有古怪!果然!说!你们两个,又想去哪里偷偷努力不带本小姐?!”
韩傲叹了口气,朝林尽摊摊手。
林尽看看他,再看看花南枝,脸上的表情垮了。
至珍行处
话说韩傲一大早醒来准备去赴林尽的约, 结果刚出门就被花南枝抓了个正着。
他与花南枝纠缠许久,各种理由都找了,可花大小姐死活不信他的说辞, 非要跟他一起过来。
韩傲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将她带在身边, 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大小姐, 我们这次真不是去做任务, 我们就想去金鳞城参加个珍宝会,真是去玩!”
林尽解释得十分心累。
“不信!”花南枝现在半个字都不肯信他:
“呵,东离门大师兄?符阵双修天才?本小姐早就听到您苦修数百日不歇一刻钟的光荣事迹了,还想骗我?你这人可能单纯去玩吗?你们两个,肯定又想背着本小姐偷偷努力偷偷用功偷偷修炼!”
听见这话,林尽竟无力反驳。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代摆烂咸鱼, 有一日竟能在传闻中活成烟雨山刻苦模范。
当然,这都要归功于他那不把弟子当活人的严苛师尊。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正想着要怎样解释,一旁的花南枝便又道:
“不过, 你刚说金鳞城珍宝会……本小姐早有听闻, 也颇感兴趣!传言珍宝会的拍品都是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宝, 就你们这俩穷鬼,就算去了, 有钱买吗?”
……扎心了小姐姐。
韩傲可能是不愿受此侮辱, 他一把揽过林尽的肩:
“少看不起人!我虽然没钱, 但林林有钱!”
“?”啊?
林尽自己都不知道这事:
“说这话之前你要不要先看看我的裤兜?”
韩傲睁大眼睛, 瞅了眼花南枝, 赶忙压下声音同林尽确认:
“大哥,你说什么呢, 你可是符修,谁没钱符修都不能没钱啊!”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林尽就想叹气:
“我师尊不让我画符卖钱,画也可以,但只能画五阶以下的中低阶符,且每月每阶不能超过五张,不然就要问我的罪。”
“为什么?”
“因为……”林尽总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讨打的嫌疑,但想了想,还是诚实道:
“因为我画符太容易了,会扰乱市场秩序和价格,影响到其他符修。而且高阶符原本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要是我大张旗鼓量产售卖,使符修掉价事小,引来他人窥伺事大,为了保住我的小命,我师尊只好出此限制。”
“……”
原来天才也有自己的烦恼。
韩傲无语。
“呵。”
这俩人鬼鬼祟祟的在这说悄悄话,花南枝在一边听着,有些不耐烦,直接冷笑一声打断了他们:
“行了,瞧你们那穷酸样,别绞尽脑汁从破兜里抠石头了……”
韩傲最听不得这种侮辱。
他顿觉屈辱,当即握紧拳头:
“我警告你,别以为你有……”
他原本想说,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能侮辱我的人格!我人穷志不穷!
但他这话没说完,因为花南枝先来了一句:
“这样吧,只要你俩带我一起去,今日在金鳞城的花销,本小姐全包!”
韩傲直接把话咽了回去,脸上的暴怒也瞬间化为谄媚,将“见钱眼开”一词演绎到了极致。
他和林尽对视一眼,正准备点头,谁想花大小姐还有加码:
“不仅如此,本小姐还允许你们一人在珍宝会拍下一样东西,想挑什么挑什么,本小姐出钱!”
好好好,去去去,我背您去都行!
侮辱!我的人格您随便侮辱!我就是穷鬼!
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林尽最是上道,二话不说立马弯腰做出邀请姿势:
“大小姐,这边请!”
韩傲也颇为狗腿,又是捏肩又是捶背:
“刚才是小的不识抬举,冒犯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千万别跟小的计较!哎,您这刀重不重,小的帮您背?”
花南枝不吃他这套,她睨他一眼:
“刚你说什么?要警告我什么?为什么不说完?”
“没没没,我就想警告你别太有魅力别太迷人,否则大家都被您的光芒遮住双眼,而忽略您在刀法上的造诣和您天下第一小刀仙的身份。”
“嘁,这还差不多。就是小刀仙太难听了,罚你重想一个。”
花南枝扬起下巴,对自己新收买的两位仆从颇为满意。
原本林尽和韩傲都在担心自己兜里的灵石够不够,结果花大金主一出手,直接打消了他们所有担忧。
既然全场消费大小姐买单,那林尽和韩傲也不跟她客气,一进城就大逛特逛,争着抢着当拎包小弟。
三人把金鳞城逛了个遍,待到珍宝会开启时,他们随着人流进入了金鳞城内最高的楼阁。
此楼名唤“至珍行处”,建于金鳞城最中央的位置,一到夜晚,楼内数以千计的照明花灯同时点亮,那光芒就算隔着数里开外都能瞧见,活生生将至珍行处变成了一座黄金楼阁。
林尽走在人群中,只觉周边灵气驳杂,还混着许多不知来源的妖鬼浊气。
这也数正常,毕竟,每当金鳞珍宝日前后,天下各地的豪绅修士都会慕名涌进城内,这是金鳞城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最混乱的时候,凡人修士妖修鬼修魔修齐聚一城,人身安全很难得到保障。因此,为了避免杀人夺宝盯梢下手等恶劣事件,进入至珍行处消费的客人都会选择戴面具穿斗篷、或者用法术掩去自己真实的容貌,以避免一些计划外的麻烦。
林尽三人自然也戴了面具遮掩面容,只是,等到佩戴好后,林尽瞧着花南枝脸上夸张的纯金面具,一时竟不知作何评价。
她不觉得重吗?
忍了又忍,他还是用胳膊肘怼怼花南枝,问:
“哎,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咱们为什么要戴面具?”
“为了不然别人瞧见咱们长什么样子啊。”花南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只觉十分莫名其妙。
“是,是这样没错,但其实本质是为了低调。您觉得您这闪瞎眼的黄金面具低调吗?”
林尽看着她脸上刺眼的土豪金,委婉问。
“低调啊,怎么不低调?”
花南枝摸摸自己的面具:
“我还有别的,不然你看看?”
说着,她从储物戒里掏出另外几个面具:
“这个是用极品灵石配以特殊压缩工艺制成的,这个是银,但镀了天阶妖丹磨成的粉末,比黄金还闪。还有这个……”
“好了好了,收起来吧,是我失言。”
眼前光芒太过闪耀,林尽痛苦地眯起了眼。
不怪花南枝,黄金确实是她手里最低调的面具了。好在至珍行处最不缺有钱人,花南枝戴着黄金面具走在里面,倒也不算太惹眼。
林尽瞧瞧四周人群,又抬眼打量一番周围环境。
至珍行处不仅从外面瞧着像黄金楼阁,其内部的装潢也极尽奢靡。
据花南枝所说,他们脚下踩的地毯是八阶妖兽的皮毛,墙上随便一处装饰都是镀金,过道里随便一个摆件就是哪哪朝代传下来的古董,就连楼内侍女穿的衣袍都是凡世一年只产三百匹的流光锦。
林尽和韩傲听着花大小姐的讲解,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全程就跟在旁边“哇”、“喔”、“卧槽”,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只觉得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有那么一瞬间,花南枝突然觉得自己选择跟这两人一起来金鳞城是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实在是有点太丢人啦!
两个没见识的臭男人又在对着一个八阶兽首大呼小叫,花南枝默默离开他们,去到旁边,同侍女亮出了一块令牌。
侍女见到那令牌,立马恭恭敬敬冲她一礼,面上扬起标准微笑,冲她一礼:
“原来是贵客,姑娘,请随我来。”
花南枝点点头,抬手指向林尽和韩傲的方向:
“我还要带进去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仆人。”
侍女笑得很甜:“没问题。”
见状,林尽赶紧凑过来,讨过花南枝手里的令牌仔细瞧瞧。
那令牌很是小巧,也就有花南枝的掌心那般大,其上镀的颜色也很是奇妙,若让林尽来形容,便是“五彩斑斓的黑”。
“这什么啊?”林尽将令牌还给花南枝,问。
“是至珍行处最高等级的墨珍令牌,我爹爹知道我要来烟雨山,专门找人换来的。叫我没事就来这转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小玩意。可惜……”
可惜她一入门就被林尽卷着用功修炼,根本没有时间下山逛街!
“换的?上哪换啊?看着好有面子,我也想拥有一个。”韩傲挠挠头,也过来凑热闹。
花南枝耸耸肩,莫名冷笑道:
“我不知道。但听说,想要墨珍令牌,得一年内在至珍行处消费够五十万极品灵石,你掂量掂量呢?”
“……”很好。
只字不提穷,句句都是穷。
林尽和韩傲都闭嘴了。
原来今天不是花大小姐非要跟着他们看热闹,而是大小姐带着他们出来开眼界见世面。
失礼,失礼。
看过令牌后,侍女引着他们离开了普通客人的通道,拐进了另一道小廊。
这条小廊的尽头竟是一处独立雅间,侍女将他们引到雅间内,稍作介绍,便恭敬告退,关上了门。
林尽和韩傲又受一次震撼。
林尽将这雅间理解为现世的VIP包间,这房间是半开放式,原本该是墙壁的位置被整个掏空,只拉了薄薄一层纱帘。据侍女解释,雅间这纱帘上施了专门的法术,虽然他们可以从纱帘内清晰地瞧见拍场,可拍场内其他人却无法透过纱帘瞧见他们。
不仅如此,雅间内还摆了一桌他们见都没见过的稀奇糕点,韩傲抱着一盘点心,往躺椅上一趟,居高临下地瞧着纱帘外的拍场,好不快活。
林尽也站在旁边往下瞧了一眼。
这金鳞城的珍宝会果真名不虚传,楼下拍场人山人海,只在中央立了个稍高些的圆形台面,想来便是展示拍品的地方了。
他们所在的雅间在三楼,也是拍场内的最高层,专供墨珍贵宾使用,每场只有两间,另一间墨珍阁在场地另一头,隔着纱帘便能远远瞧见。而二楼是四间级别低些的赤珍阁,一楼则是级别更低的八间金珍阁。
林尽抬眸瞧着对面另一件墨珍阁,正在他出神时,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的球球突然从他衣襟中探出了头。
韩傲见状,立马往旁边挪挪,拍拍躺椅表面:
“来,球哥,这边请。”
球球瞥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顺着他的招呼去到躺椅中间最柔软的部分卧下,也像林尽一般,从纱帘内打量着外面的拍场。
他原本对这些没有多少兴趣,可正准备收回视线时,他忽然瞥见对面墨珍阁后闪过几道黑影,似是有客人进入。
萧澜启微微眯起了眼-
“领主,这边请。”
墨珍阁内,魁梧男子立在门口恭敬行礼,低头时,他双耳银饰轻晃,发出微微一声响。
被称作“领主”的女子迈步跨入墨珍阁,她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张全脸面具,将面容遮得严实。与那男子不同,她只有左耳佩有银饰,走起路来叮铃作响。
她径直走去纱帘前的椅子坐下,边打量帘外光景,边翘起腿,问:
“当初缥缈阁送给尊主的炉鼎丢失,负责追回的是谁?过去这么久了,竟没有一点消息?明烛十二卫什么时候多了这种废物?”
魁梧男子抬手擦汗,没敢说话,倒是一直跟在领主身后的精瘦男人迫不及待道:
“回领主,领主常年在外,不知这些繁琐小事。当初负责将炉鼎追回的是老十二,也就是溟。他早就死了,魂灯都灭了大半年了。关键死前他一点消息都没能传回来,线索便这样断了,后来接手此事的新十二也不知道从哪查起,这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溟?”领主搭在扶手上的手若有所思地轻轻点着。
听她语气中的疑问,精瘦男人赶紧答:
“哦!就是那个画心煞,按理说,画心煞这种低贱血统是没有资格入选明烛十二卫的,可这画心煞是尊主亲自塞进来的。我原本以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想到如此没用,也不知道尊主为何……”
领主指间轻点的动作忽地变成叩击,那道轻响打断了精瘦男人没说完的话。
他只觉一股阴冷威压朝他袭来,逼得他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他立马下跪伏地冲领主行起魔族大礼:
“是我失言,请领主恕罪!”
领主微微垂眼,瞥了眼男子的惶恐模样。
她轻嗤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议尊主之事?”
她目光缓缓下移,稍稍眯起眼,正想说什么,可张口时,她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眸望向了对面远处被纱帘遮掩的另一间墨珍阁。
“有趣。”
许久,领主微微弯起唇:
“偶遇故人……当奉大礼。”
蝴蝶振翅
“欢迎各位贵宾莅临至珍行处, 珍宝会即将开始,请允许我占用些许时间,为大家讲解规则。”
娇媚女声不知从何处起, 传至拍场每个角落:
“本次珍宝会共有拍品十九件,若贵宾们瞧见心仪之物, 便点亮手中通行令牌, 写下您心中价格参与竞拍, 最终,价高者得。
“需要提醒各位的是,至珍行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旦成交,不予以任何理由退换。贵宾们不必担忧自己灵石不够,若贵宾竞拍成功却无法付出相应价格, 我们便会自行从贵宾身上寻找并索取等价之物。
“曾经有位小仙君恶意竞价,竞拍成功后却无法交付相应灵石, 经过评估,我们最终从他身上拿走的等价之物, 是他的金丹。
“其实他的金丹也不值他报出的价格, 可没办法, 这便是他身上最为值钱的东西了。”
“所以啊,各位贵宾, 千万记得理智消费, 拒绝恶意竞价哦——”
说罢, 女声轻笑两声, 那笑声配上她话中内容, 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付不起钱就挖人金丹?那那个修士岂不是一身修为尽废?
不对,别说修为, 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吧?
林尽深吸一口气,担忧地望向花南枝:
“大小姐,我没有质疑你财力的意思,我就想问一句——你钱够吧?”
花南枝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差把“你在看不起谁”六个大字写在脸上:
“拜托,不过一个小小的珍宝会而已,能花多少钱?你知道至珍行处这楼是谁盖的吗?你知道楼里墙上挂饰上那些金子当年是问谁买的吗?你知道金鳞城主办的第一场珍宝会,里边的拍品都是谁的吗?别说一件,今天你就是想把那十九件拍品全部包圆,本小姐都付得起!你就把你的心和金丹一起放在肚子里,挖不了你的!”
花南枝恶狠狠地咬下一口糕点,又耸耸肩:
“不对,你也没金丹可叫人家挖,一边凉快去吧!”
“……”
林尽默默闭上了嘴。
好的,自取其辱。
在那娇媚女声消失之后,拍场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去,只有中央那块圆形台面璀璨依旧。
片刻后,随着重重一道鼓声落下,不知名的舞曲响彻全场,八位穿着清凉的面具舞女自拍场各处飞上拍卖台。
她们身上的披帛随着舞姿轻动,像一道道彩色浪花铺在半空,在拍场内落下一片片朦胧的影子。
场内气氛在此刻达到了巅峰,待到一舞结束,一位覆着半脸面具的女掌槌出现在台面上,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台面上一处悬浮阵法。
当那阵法点亮时,本场第一件拍品也现了身。不过林尽仔细瞧瞧,发现台面上的并非实物,而是一种类似全息投影的虚拟影像。
那是一块呈长条状的墨色金属,瞧着乌漆嘛黑一坨,实在没什么惊艳之处,活像是被工匠随手丢在火里蹂.躏烧焦的破废烂铁。
但林尽瞧见那东西却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望了韩傲一眼:
“阿韩,是不是这个?”
韩傲也一改方才的懒散,他坐直了身子,恨不得凑到纱帘外去看。
确认过后,他点点头:
“没错。”
掌槌还在下面介绍此物的来历,大致意思就是哪哪儿的修士偶然间从哪哪秘境里带出来的稀奇玩意,但显然,观众们都对此兴致缺缺。
因为这块其貌不扬的废铁瞧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散发出的气息也很普通,唯一的卖点只有它的秘境出身。
修真界的秘境大多是前人留下的洞天福地或传承考验,千百年也难得一遇,无论是破石头还是废法器,只要加上“秘境出身”的前缀,甭管有用没用,身价至少都森*晚*整*理会翻一番。比如眼前这块废铁疙瘩,扔大街上可能都没人乐意捡,但它是秘境出身,就能够被抬上珍宝会做第一件开场拍品充场面。
不过,宝物不可貌相,虽然看起来又丑又没用,但这可不是什么没用的铁疙瘩,毕竟林尽和韩傲这次金鳞城之行就是为了它。
作为本书男主,韩傲身上的最强外挂并不是他的机缘和那些随手捡来的法宝丹药,而是他从开头就带在身上的那把默默无闻的糙铁剑。
那把铁剑是男主小时候从荒山上捡来的,觉得趁手,就一直用破布条绑着背在身上。他这一背就是数百年,这把糙铁剑也陪着他从籍籍无名的散修到颠覆修真界的一代狂仙。
剧情前期,众人都嘲笑他拿着把废剑就想当剑君,后期,那把废剑却令天下所有修士胆寒。
只因它并不是路人反派甲乙丙丁嘲笑的废铁剑,而是剧情中唯一一件出场露脸的神器,名唤“破界”。
破界本是上古时期一位杀神的本命剑,后来杀神身陨,祂的本命剑也自封剑刃流落于世,这才被男主机缘巧合下捡到。
后经过一系列剧情,破界被男主的意志和主角光环打动,这才主动认主重新开刃,彻底将他送上龙傲天之位傲视群仙。
而他们眼前这块黑乎乎的铁疙瘩,正是与破界分离数万年的剑鞘。
原剧情中,男主好不容易进了烟雨山,却又被同门师兄穿小鞋,不仅天天被罚,还要给师兄当跑腿小弟。这次他便是被师兄使唤来金鳞城采买东西,顺道来至珍行处瞧个热闹,结果就遇见了这块和身上破界有某种共鸣的黑铁。男主觉得这是机缘,便一咬牙心一横拍下了此物。
而这段剧情里,男主不仅会得到外挂重要配件,还将见证重要人物出场,那便是本书五位女主之一的寒鸮。
寒鸮是魔族第一杀手,是明烛天尊主萧澜承的左右手,也是大名鼎鼎的明烛十二卫领主。
她从小就在萧澜承身边做事,受了很多折磨,性格阴暗又扭曲,前期更是纯纯的反派形象,但后来在和男主相遇并经历一系列故事后成功被男主收编成为后宫一员。
她原本就是明烛天尊主的心腹,策反她后,本身就有光环的龙傲天男主对付明烛天尊主更是轻而易举,从此,世上再无明烛天,而男主也替人族将妖修魔修鬼修彻底踩在了脚下。
只不过,到了韩傲这边,这里的剧情出现了一点点小小的偏差。
韩傲在南乾门确实一直在被师兄穿小鞋,日日月月被惩罚被使唤,可这事男主忍得了,韩傲忍不了。
所以,在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之时,韩傲开始了整顿同门的伟大壮举,他提前解决了一直欺负他的师兄,过上了难得的舒坦日子。他这次来金鳞城也不是被迫当跑腿苦力,而是他的主观行为。
但这点小小的偏差似乎无伤大雅,毕竟大致的剧情还在按原来的轨迹进行。
拍场上,掌槌报了起拍价后,韩傲立马从手边拿起令牌点亮。
得到报价,掌槌声音清甜地报出一句:
“雅字墨珍阁出价,五十极品灵石!”
“?”正认真吃点心的花南枝听见这句话,赶紧抬头确认了一下他们的房号。
确认完毕后,她气急败坏地踹了韩傲一脚,恨铁不成钢道:
“你别那么没出息,看起拍价低就急着报价好吗?你买这个铁疙瘩干嘛?开场的都是些垃圾玩意,好东西可都在后头呢!”
可花南枝话音刚落,掌槌又报出一句:
“颂字墨珍阁出价,一百极品灵石!”
“哈?”
花南枝抬头望望对面的房间,不可置信道:
“还真有人跟你抢这破玩意?看来也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哎,那边那位可不是冤大头,大小姐慎言。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花南枝口中那位颂字墨珍阁的“冤大头”便是女主之一的寒鸮。
虽然寒鸮今日不是为了破界剑鞘来的,可她看出这黑铁不同寻常,所以也出了价同男主争抢。
几轮竞价后,男主报出了自己全部身家,而寒鸮可能是觉得这块铁疙瘩已不值如今价格,便主动退出了竞争。
但她放弃竞价可不代表她放弃了铁疙瘩,因为她是狂傲不羁的魔修,她买不来想要的东西,便选择在珍宝会结束后跟踪男主然后明抢。
这段剧情的最后,虽然男主如今修为还敌不过寒鸮,但他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摆了寒鸮一道然后溜之大吉,寒鸮也因此记住了这个让自己吃亏的臭小子,为他们日后的相遇冲突埋下了伏笔。
不过,这就是韩傲的事了,跟林尽没有关系。
此时,韩傲还在抠抠搜搜地报价。
“雅字墨珍阁报价,一百零五极品灵石!”
“颂字墨珍阁报价,一百一十极品灵石!”
按照剧情发展,抠抠搜搜的男主将以两百极品灵石拍下破界剑鞘,但可能是如今韩傲的穷酸样子刺痛了花大小姐的眼,花南枝看得心烦,直接一把将令牌抢走:
“雅字墨珍阁报价,五百极品灵石!”
花南枝把令牌摔了回去:
“瞧你那抠门样子,对面也是个穷鬼,照你们这个打法,珍宝会得开到明天早晨去!”
听见那个数字,韩傲大惊失色,他捂着心脏,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大小姐!我兜里就两百灵石!你这么报价,我会被噶腰子的!”
“什么腰子?”
花南枝皱皱眉,没听懂:
“本小姐还在这呢,你怕什么?不就五百灵石,我给你出,反正答应让你俩一人挑一件拍品,既然你喜欢这个臭铁疙瘩,那就它了。”
“……”
对哦。
韩傲一下子清醒了,只是……
他看向林尽:
“这样行吗?”
他想问的是,这样会不会对剧情有影响,但花南枝还在旁边,他不好直接问,好在林尽懂他的意思。
但林尽哪里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剧情,不过仔细想想,韩傲都敢提前整顿师门了,他们都已经从珍宝阁内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升级成顶级会员了,这样一比,买外挂是不是自己掏钱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比一比,这居然是他们改变的剧情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所以林尽最终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感觉,应该,没问题?”
“那就行。”
韩傲心里最后一丝负担也没了,他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彻底舒舒服服瘫在躺椅上开始看热闹。
而在花南枝一口气把价加到五百之后,对面的寒鸮果真没有再出价。
颂字阁内,精瘦男人立在寒鸮身边,看看她,又看看拍场,问:
“领主,还要加吗?”
“不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不值得。”寒鸮不甚在意。
精瘦男人见状,眼珠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谄媚。
他凑近道:
“对面人敢跟领主争抢,实在不知好歹。待到珍宝会结束,属下便去教训教训那人,将领主看上的物件献来给您。”
“……”寒鸮睨了他一眼,唇角溢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真是不长脑子的蠢货。至珍行处墨珍令牌的拥有者,也是你说惹就能惹的?你自己乐意惹麻烦无所谓,可若因你害尊主结了不必要的仇家,就算你有十颗魔心,怕是也不够碎的。”
精瘦男人的马屁又拍错了地方,他被寒鸮点醒,回过味来,立马哆嗦着再次跪伏在地。
一旁的魁梧男子见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带过话题,问:
“领主,也不知对面会是哪位大人?”
“跟烟雨山的人在一处,又有墨珍令牌……”
寒鸮轻轻摩挲着手指,思索片刻,才确认道:
“赤霞城主花无咎之女——花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