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十一
冯梦见南秀戳倒了人像却不扶起来, 只直愣愣地盯着看,似乎是在生闷气。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南秀也不答话, 坐直身子,将这几个人像收回匣子里,合上盖子时手上用的力道不小。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冯梦更觉得奇怪了,正想再问,南秀抢先问道:“师姐,我是不是挺傻的?”
她声音微沉,听不出情绪。
冯梦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沉吟一瞬, 才道:“从前你一门心思对顾崇的时候,是挺傻的。”
剩下半句话冯梦没有说完:现在清醒得也很不是时候。
哪有人付出一切之后, 连回报都不求,平白送了别人那么大的便宜。好在那个秋天奚看起来也算不错,但愿是南秀的良人吧。
南秀却不是在说这个, 她扯扯嘴角, 自言自语:“是好骗。”
怪不得她总是隐隐觉得秋天奚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怪不得自初见起他就那么热心肠。一旦开始怀疑,任何曾经忽视掉的细微相似之处都会放大,一点点印证她的猜想。即便他尽力掩盖了从前的痕迹,但两人朝夕相处许多年,哪怕分别了很久, 也不会彻底忘记。
今日他的剑虽然未出鞘, 交手时那种熟悉至极的感觉却令她几乎是坐实了怀疑。她学武时的启蒙便是他, 用心模仿过他的一招一式, 过招时哪怕他露出一星半点从前的影子,都能令她真切地捕捉到。
更离谱的是, 她居然真的对他的假身份动了心。他不知从哪儿找来那一对假父母,编造出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几乎是滴水不漏地织起一张大网耍得她团团转,难不成是在写话本子吗?
她先是生气,但紧接着又忆起自己当年从关山楼逃跑的事,气愤中夹着几分尴尬愧疚,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冯梦察言观色,但端详了半晌也看不出她是在为什么生气。
这时院子里忽然跑来一位报信的弟子,慌里慌张地朝两人道:“掌门受伤了!”
此时已经入了夜,这道惊惶的声音传入屋中后登时令气氛陡转。南秀也顾不得继续胡思乱想,迅速起身先随冯梦前往掌门住处查看。
在赶去的路上她们才问清,原来是有来客意图刺杀章掌门。
而当南秀与冯梦赶到时,章开武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弟子,早将伤人者团团围住了。
章开武捂着受伤的手臂坐在堂中的椅子上,章凤儿在为他上药包扎,而伤他的人竟是个穿着素裙,样貌娇俏的少女。少女伤势很重,裙上晕开大片血迹,一张脸也毫无人色,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了,但此刻还在强撑着大骂章开武该死。
更令南秀意外的是,同门李山正以一副保护她的架势牢牢挡在她身前,又惊又怕地与师兄弟们对峙。他也不敢提剑指向同门,一直在语无伦次地替身后人求情。
李山前些时候刚在刑堂受了刑杖,身体还没有完全养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加之此刻惊慌无助,更显得可怜。
听一旁师弟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细讲,南秀才知道是李山在外结识了这位阿音姑娘,相处后生了情,已经悄悄来往小半年了,今日将人带回来准备趁着掌门大寿这样的喜日子请他做主,同意两人结为夫妻。谁知心上人另有所图,与掌门一见面便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要杀他。
听到李山带着哭腔的恳求,阿音讥诮地笑了笑,显然并不惧怕死在此处,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像是在对李山解释,又像是自语:“章开武杀我父母,我要他偿命有何不对?”
她嘴唇苍白,整个人已呈现出将死之态。
章开武坐在椅子上,忍痛打量了她几眼。因少女眉心有一颗红痣,很快他便认出这人是伏春门妖女的女儿,当初自己没有赶尽杀绝,放了年幼的她一命,没想到却是放虎归山。
“原来是伏春门余孽。当年伏春门与关山楼狼狈为奸,你父母死有余辜,我好意饶你一命,今日却敢来送死。”
听他提及自己父母时语气极为轻蔑不忿,阿音已经平静的表情又再度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胡说!我父母替伏春门办事不假,但从未害过任何一个人,分明是你们见到所谓的魔教便杀,全然不论好坏……”话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下,像是没了争辩的兴致,冷笑一声,喃喃道,“是非对错,该是你亲口去向我父母解释。”
阿音的话令章开武面色一凛,冷声命顾崇即刻斩杀妖女。
顾崇提着的剑微微侧身。而李山还在不死心地恳求着,他盯着顾崇,颤抖着嘴唇道:“师兄,求你了,阿音与掌门许是有误会……”
听他苦苦哀求自己,顾崇不懂师弟李山向来嫉恶如仇,怎么被魔教人欺骗,反而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他俯视着狼狈至极的李山,语气冷漠地提醒道:“魔教自然该杀。”
闻言,南秀的心一紧,不由自主地想起预示梦中师兄对自己的厌恶。她看着木然等死的阿音,也不敢断言她究竟是好是坏,但心底深处还是升起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滋味。
如果她像梦中那样执迷不悟,被正派诛杀便是她的宿命。
李山坚持挡在阿音身前,哑声道:“可以将她武功废了,我一定会看管好她,也可以把她关在后山禁地,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他越求情越显得鬼迷心窍,气得章开武再次厉声催促顾崇动手。
李山卑微的恳求使冯梦面上也跟着流露出几分不忍,她同样看出来了,即便顾师兄不再动手,这人也断然是活不了了。
还不等顾崇下一步动作,阿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李山的背影,选择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她用最后的力气拔下发间的银簪,狠狠刺进了胸口。
李山听到身后利器刺穿血肉的声响,整个人先是一顿,随即迟滞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无声无息软倒在地面的阿音,合着眼,胸口的血迹逐渐洇开。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手颤抖,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发出了野兽一样低低的哀嚎声。
章开武还想继续责骂李山几句,准备骂后再叫人将他关起来,下一刻却见他僵着面容拔出阿音胸口的簪子狠狠刺向自己颈间,孤注一掷,完全不给旁人阻拦的机会。
见到此情形,顾崇只是身形微动,知道来不及救下李山后皱了皱眉,仍然是冷静的。不过心中依然不解李山的选择。
顾崇为人正派,甚至如他师父邵尊平那样有些刻板正经,自幼接受的教导也是魔教当诛,更遑论与魔教妖女生情。李山贪财重利,却为妖女舍命,实在糊涂。
不过小半刻,李山和阿音的尸体便都被拖走了,只留下淋漓惨烈的血痕。冯梦望着地面上的血迹,唏嘘地对南秀道:“李山那样自私的性子,居然肯为了一个妖女如此。”
南秀站在原地没有应声。
倒也有人在悄悄替李山说话,毕竟为妖女殉情不像是李山能做出来的事,气愤地猜测道:“谁知是不是妖女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迷惑了李山的心智。”
人死如灯灭,到底同门一场,平素李山再多缺点,此刻大家也不忍说他坏话,一股脑将罪过都推在了妖女头上,继而叱骂魔教害人。
同门惨死,掌门受伤,气氛瞬间跌入谷底,众人骂过后很快沉默下来。唯有章开武仍是气得不轻,站起身来斥李山执迷不悟,死了便死了。谁知正骂到激动时,忽然呕出一口黑血,而后失去意识栽倒在地。
第82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完)
夜风拂过窗棂, 本是极其细微的响动,顾崇却猛然惊醒。
醒来后仍有些晃神, 他第一次做……春梦,完全自梦境挣脱后一时间又羞愧又恼火。
他匆忙坐起身,就这么穿着单衣推门走出屋子。雪后的院子里一片冷寂,他在石桌边坐下,桌上白日里未下完的棋局早被大雪覆盖了,他也不在意,用手清理干净后, 一遍又一遍在其上复现从前和南秀下过的棋局。
双手被冻得通红, 也始终没有停下。
目盲时他整日悲观丧气,南秀背会了棋谱, 自学下棋陪他打发时间。原本以为冰天雪地能令他冷静一些,但梦境中的种种依然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他被搅弄得心浮气躁, 将棋子用力攥进手心。
他梦到自己废了南秀的武功, 将她关在后山禁地。梦里的南秀穿着嫁衣, 他压在她身上,做尽无耻之事。
现实中对李山嗤之以鼻,但内心深处,他远比李山更卑劣。
因为过于用力,他的手心渐渐渗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松开手, 任由染血的棋子落回棋盘上, 发出轻响。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几月前章开武死了。因伤他的那把刀上淬了剧毒, 情绪又过于激动,致使毒发身亡。事出突然, 四方山内乱成一团,而章凤儿骤然丧父,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顾崇作为前掌门大弟子,只能暂时代管门中事务。
停灵七日后,章开武由弟子们扶棺下葬。
正是最忙乱的时候,南秀却突然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母亲的牌位原本摆放在天奇楼祠堂,也随她一同不见了。
起初顾崇还以为她是受人胁迫出了意外,心急如焚地四处找她,直到冯梦战战兢兢地拿给他一封道别信。信中南秀向他诚恳道歉,感激他曾教导她多年,只是天地广阔,她想独自游历四海,无须费心寻她。
言辞看着潇洒,但字里行间总透着一股心虚。
章凤儿听闻南秀悄悄离开的事后赶来告诉顾崇,南秀曾是魔教的人,如今不告而别,大约是李山的事吓破了她的胆,怕有朝一日也被戳穿了身份,这才会在事后迫不及待地跑了。
原本在父亲出事前章凤儿几度想要施计试探南秀,但想起南秀对师兄的恩情又始终犹豫不决。可自父亲死后她恨魔教入骨,虽然不至于对南秀喊打喊杀,却也忍不住跑来顾崇面前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伪装。
然而顾崇只是对章凤儿说:“南秀十几岁起便在我身边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再了解不过。说她是魔教,实在是……无稽之谈。”
他说到最后,语气愈发坚定。
章凤儿见他不肯信,只红着眼问:“那她为何要走?”
顾崇无言以对,心底却恍然,她之所以离开,大约是他那日对伏春门的人太过无情,吓到了她。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他居然控制不住地开始后悔。
师父一直教导他要守护四方山,以铲除魔教,匡扶正义为己任,原来自己也有私心。
顾崇苦笑。只是她信不过自己。
哪怕他心甘情愿抛弃一切带她离开,她也只会惧怕他,远离他。
来不及说的话,永远也来不及。
……
近来阳光愈盛,天气逐渐转暖。
南秀捧着油纸包,将里面的包子吃得干干净净。
街上烟火气十足,她盯着来往喧闹的行人看了一会儿,整个人懒洋洋的。在外面玩了这么久,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她从四方山离开后便卸去了易容,眉眼盈盈,头发随便束起在脑后,因为佩着剑,运气也算好,一路上并没有不识相的人敢上前招惹她。
她不想再继续呆在四方山了,秋天奚骗了她,她也不想嫁他了。
正思索着接下来往哪儿走,摊主忽然在她面前放了一碗汤,碗里浮动着的羊肉香气瞬间弥漫开,令人食指大动。
她一懵,连忙说:“我没有要汤。”
摊主指指她身后,说:“那位少侠给您点的。”
听到“少侠”这一称呼南秀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秋天奚就坐在她身后的桌边。
人又瘦了一些,表情沉静,认真望着她。
装可怜。她在心里冷哼。
很快转回身,羊汤的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心里想着不喝白不喝,便将碗端到近处默默喝起来。
见她不像生气的样子,秋天奚这才敢起身走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她对面坐下。
她鼻尖浮起细汗,只顾垂眼盯着碗里的汤水,始终不肯理会他。两人无声地对坐了片刻,他清清嗓子,主动询问:“身上的钱够用么?”
南秀没说话。
秋天奚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道:“我特地跑来送钱,要不要?”
南秀此刻心知肚明,他怕是一直在跟着自己。跟了几个月,终于沉不住气了。
“我不要。”她打定主意不再与四方山有牵扯,自然也不会从四方山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秋天奚送她的那几个小金人被她卖掉了,但此刻也不好意思直说自己一路上都在用他的钱。
接着嘴硬道:“就算花光了,我也可以卖艺为生。”
“你卖艺,难道不需要一个帮你拿碗的人吗?”秋天奚一本正经道。
南秀讶异地抬头看他,哑了片刻,反驳他的厚脸皮:“凭什么我出力,你做拿碗这么轻快的活儿?”
秋天奚笑起来,好脾气地改口:“那我身强体壮,也可以负责卖艺,你坐在旁边看着就好。”
听他这么说,南秀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秋天奚面上不显,其实直到此刻见她对自己笑了,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下来。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她对自己态度大变,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南秀本不想再理会他,静了片刻还是轻哼道:“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还不至于认不出你。”
嘟囔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可以一直被你骗?”
秋天奚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示弱道:“我无处可去,能不能请南女侠好心收留我。”
南秀仍然不说话。
秋天奚也不心急,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向她坦白自己欺骗她的所有事,也没有卖惨,只平铺直叙地将从小到大的事情讲了,包括他被舅舅卖掉的事。再往后,便是她知道的那些在关山楼中的经历了。
“我不会再骗你了。对不起……也不要怕我。”
秋天奚还是忍不住用了一点小心机,南秀果然开始觉得不好意思。
南秀忆起从前,他稍有能力时便想法设法护着她在陆雪君手下生活,还曾对自己说过,哪怕他来做陆雪君的一条狗,也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我也不是丢下你不管……”南秀越想从前越愧疚,她当时确实是因为害怕他,才会偷偷跑掉。
如今又从四方山跑了,显得她胆子好像很小,遇见事情只会逃跑一样,更加心虚起来。
“是我不好。”秋天奚再度诚恳认错。
他这样的态度,南秀也气不起来了,板着的表情渐渐软化,忽然抬手垫脚捧着他脸。
他乖顺低头,任她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南秀摸了半天,讶异道:“你没有易容?”
“比你高明些。”秋天奚笑起来,扬眉道,“想不想学?”
南秀看了他一会儿,拿起剑起身便走,“才不想。”
她牵着马向前,他也紧随其后,这一回真是拿棍子打他也不肯走了。
“求你了,学一学吧……”秋天奚低声下气地追着问。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越走越远。
第83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一
阵法成形的前一刻, 南秀恢复了一些理智。
可还不等她反悔收手,忽然手腕剧痛, 一股极强大的剑势撞到她胸前,震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立刻疼得她面目扭曲,在这股冲击之下身体也从半空重重跌落,生生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刚落地时她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发懵,而自己那把天天当宝贝一样擦拭了几千遍的佩剑却正以倒悬之态, 失控一样朝她所在的方向迅疾刺来。
巨大的压迫感甚至让她忘记了闭眼, 瞳孔瞬间紧缩,越来越近的剑尖映入她满是惊恐之色的眼中, 在仅方寸距离之外才急急停了下来。
白亮的剑刃不断震颤,她被剑鸣声刺得耳朵生疼,却只感受到怒气而无杀气, 这让她冷静了许多。正在无措间, 缠绕剑身的那股力道终于消散, 没了外力裹挟的长剑横栽下来重重拍在她额头上,顿时砸得她眼冒金星。
直到此刻她才有多余的心思感受身体上的疼痛,顶着苍白如纸的脸色,费力地试图爬起身。
右手已经疼得没了知觉,她咬紧牙关用左手撑着身体, 但好半天都没能成功站起来。
当下的南秀狼狈至极, 原本俏丽的脸灰一道红一道, 剑气在上面留下不少细碎的伤口, 浅紫色的外裙也变得灰扑扑的。
“师姐!”不远处的萧鹤被这幅场面吓住了,回神后慌忙朝她跑过来。
痛感蔓延全身, 南秀紧皱着眉咳出一口血。
她抬眼看向沈相川,以及被他护在身后的冯小满。
萧鹤又急又气地跑到南秀身边,可也不敢指责伤人的沈相川。如今的沈相川已成了仙尊,况且本就是南秀犯错在先,险些出手打伤同门,沈相川此举合情合理也合门规。
但他与南秀一同长大,是帮亲不帮理的性格,一边把南秀扶起来,一边忍不住对沈相川怒目而视。
沈相川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将剑收回鞘中,淡漠道:“咎由自取。”
他俯视着南秀,面上只有冷淡和浅浅的厌恶。
而他身后的冯小满一脸讶异,看着师父高大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她也不懂南师姐方才为何突然发难,更对师父忽然出现又出手相护受宠若惊。
“走吧。”沈相川道。
冯小满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慌忙应了一声,然后飞快地看了狼狈的南秀一眼,乖巧地跟在沈相川后面随他离开了。
其余几位同门面面相觑,旁观了这场热闹后心思各异,很快也都默默离去了。
南秀闭上眼睛,真是又疼、又伤心、又茫然。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方才竟忽生恶念,以至于被沈相川一剑破了阵,伤了心脉。
随即又深刻地自我反省起来。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嫉妒冯小满,从前只当是拈酸吃味,没想到会积攒下如此大的恶意。沈相川这一剑倒是打醒了她,因嫉恨便敢伤同门,实在有违师父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
所以回到千灵山之后,沈相川仍要罚她,她自然也认。
静室冷得像冰窖一样,她心脉受损严重,本该好好养着,现在只能一边面壁思过一边养伤,实在无聊便反复默诵门规和从小到大熟记的心法。
她背得最熟的心法是沈相川一个字一个字教她的。当时师父忙着为寒山峰的小师叔疗伤,把年幼的她丢给了同样也是半大孩子的沈相川。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住在沈相川隔壁的院子里,每天从醒来起就和他黏在一起,一直到快入睡才分开。所以从小到大她最依赖的人是沈相川,而不是师父。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便生疏了,到如今沈相川甚至十分厌恶她。
而他越厌恶自己,自己就越不甘心。
自从冯小满出现,冷心冷情的沈相川主动收她为徒,手把手教导她,南秀看着格外刺眼,不甘心也就渐渐变成了嫉妒。
南秀心中五味杂陈,唾弃自己活该受罚。
等到深夜时分,师妹灵晚带着伤药悄悄来探望她,看到她这副被冻得凄凄惨惨的样子,趴在窗边没好气地问:“被沈相川那个大冰山打伤是什么滋味?”
沈相川不苟言笑,同门都很怕他,但灵晚不一样。她和南秀格外要好,几次三番见大美人师姐碰壁,对沈相川怨气不小。沈相川虽领仙尊之位,可他还十分年轻,灵晚很难打心底里敬重他。
灵晚本想问南秀被心爱之人亲手伤害是什么感受,是不是终于肯死心了,谁知南秀想了想,认真回道:“丢人。”
灵晚一哑,满脸无语。
南秀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当时不在,不知道我有多丢脸,从那么高的地方啪叽一声摔下来,那片地上都被我砸出好大一个坑。”
回想起那个场景,南秀愁闷地想:这要她以后怎么在师弟妹面前立足啊。
在众人心里,她简直是形象和人品同时稀碎。
好在冯小满没受伤。南秀再度叹气,若自己因一时妒恨伤了她,真就没脸面继续呆在千灵山了。
她又偏头看了一眼手边放置的佩剑。
还需要反思的就是自己学艺不精,本命佩剑都能被旁人操纵,真是里子面子通通没了。
灵晚虽然没能亲眼看到当时发生的一切,但也听在场的人声情并茂 地讲了一遍,说南师姐是如何突然发难用阵法罩住冯师妹,仙尊又是如何从天而降一剑破了阵眼。
总结起来就是冯师妹纤弱可怜,南师姐步步紧逼,沈仙尊秉公办事。
南秀喜欢沈相川不假,可要说心生嫉恨以至于意图伤害同门,灵晚却是不愿相信的。她和南秀相识多年,很清楚她的脾气秉性。
但无论她如何有心替南秀开脱找补,这件事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听说因冯小满险些受伤,沈相川还给了她护体的法宝。灵晚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南秀,怕惹得她更加难过。
……
从静室出来以后,南秀又养了大半年的心脉,身体才终于完全养好。但因伤势过重,还要耗费不少力气来弥补大退的修为。
一边练功,一边又要领罚去寒山峰的山脚下做苦力。
这是早就记在账上的惩罚。三个月静室思过不过是惩罚之一,伤同门可是大忌,司刑还是给了她师父面子才没怎么折腾她,不过是每日在花圃里挑挑水,翻翻土,养养花。
这段时日她都躲着沈相川走。
伤心难过的情绪被她消化得差不多了,就只剩尴尬了。被沈相川只一招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算激发了她的一点斗志,练功比从前更加刻苦。之前她一直吵着要搬回小时候住的院子里,想着能离沈相川更近一些,现在也全都抛在脑后了。
师父知晓她险些伤人的事后倒是没有责怪她,只教导她要听罚任罚,不可再犯,见她闷头练功,还夸奖了她好几次。他们天云峰从上到下都是护短的脾气,萧鹤到现在还气沈相川下手太重,丝毫不讲旧日情面。
或许那一剑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近半年她频繁做噩梦。也不敢和师父说,怕被骂没出息。
这一日天晴,南秀心无杂念地蹲在地上给花丛浇水。寒山巍峨,直耸入云,从花圃中能一眼望见兰庭阁高翘的飞檐,她每天看两眼,更觉得心境开阔。
住在上面养伤的是小师叔沈长英。
十余年前一场仙妖大战,幸有沈长英力挽狂澜,护灵山、救生民,挽救世间于水火。当初她也只是他仙阵庇护下万千弟子中的渺小一人,和其他人一样对他满心仰慕。
所以虽然被罚来此地养花,她心里还是很雀跃的。尤其在养花这件事上,她默默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寒山峰下的花圃养成千灵山最漂亮的,以报答长英师叔的救命之恩。
她已经不记得长英师叔的样貌了。十余年沉睡,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醒来。
第84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二
南秀打理好花圃, 折身去了师父的住处。
她并不是日日都过来,但今日莫名其妙的, 像是有什么在指引她一样,非来此处不可。她在心里念叨着,莫不是忘记了师父的哪句交代?
她顺着回廊向前走,就快走到前厅的门边时,听到里面传出师父的声音。
“你下手倒是不轻,让南秀足足修养了半年。”任谁都听得出宋明山话里的不悦。
南秀是他的大徒弟,十多年相处下来早与亲生女儿无异, 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嘴上不好偏袒,心里却狠狠记了沈相川一笔。只是沈相川外出数月近日方归, 这才找到机会将人揪来兴师问罪。不过事情已经算是过去了,他也只能阴阳怪气两句出出气。
师父是在和谁交谈显而易见,话题又牵涉到自己, 所以南秀立刻便停下了脚步。
很快, 沈相川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清晰地落进她的耳朵里。
“她欲伤同门,理应被罚。”
虽然没有看到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但也能想象他说起她的所作所为该是如何嫌恶。回忆起当日他的那句“咎由自取”,南秀只觉得沉寂下来的羞愧再度翻涌上心头。
沈相川修为高深,不可能不知道屋外有人。这话怕是有意说给她听的。
见沈相川油盐不进, 宋明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沉默一瞬, 问:“你可有私心?”
沈相川的眉心轻轻皱起来, “何曾有过?”
他从不说谎。宋明山还以为他真对那个叫冯小满的小徒弟有了什么越界的怜惜之情,所以冲冠一怒为红颜, 此刻终于放下心来。
宋明山想了想,又道:“罚也罚了,往后你对南秀温和些,何苦总是冷脸待她?从前你们……”
但这番话却被沈相川不客气地打断了。
“若论辈分,我也算是她的师叔。除却教导之责,也不该再有什么旁的接触。她若肯用功,我自然如常对她。”
如常,说的就是像对门内其他弟子那样。
南秀一直求的便是他能待自己与众不同,谁知折腾了这么久,在他心里的分量怕是还不如其他师弟妹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收起心里的妄念,又再次提醒自己不如一门心思精进修为,至少不能像上次那样丢人了。
听到厅外渐远的脚步声,厅内宋明山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又看到沈相川仍垂眼端坐着,丝毫不为所动,繁杂的心绪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不由得暗暗道:真是孽缘啊。只希望南秀那个死心眼的丫头早日想开,别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厅中静了好一会儿,他又觑起眼望向沈相川,好歹关切了一句:“瞧你面色不大好,这次下山可是遇到棘手的事了?”
“无妨。”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实际上衣下的伤口异常灼热刺痛,但面上却不显,对坐了半天的宋明山除了瞧出他脸色白了点儿,完全没有发现其他异样。
直到从宋明山住处离开,折返回自己的院落中,沈相川的眉宇间才略微浮起痛色。然而打坐调息至深夜,那股灼热感依旧盘桓在体内久久难消,只好褪了外衣,踉跄着行至后院寒池中入水疗伤。
他额上早已经布满了汗水,汗珠不断沿着挺秀的眉眼滑落,湿漉漉地浸泡在冰冷彻骨的池水里,很快眉毛和长睫都笼上了一层冰霜。体内的燥热和痛感让他灵台混沌,全然没了往日的警觉,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这时一只柔滑微凉的手忽然隔着潮湿的单衣搭在了他肩头。
他心神一凛,猛地睁眼转身。
可转过身却发现身后的人居然是南秀。即便他的性格再沉稳,此时也难免面露讶异。
“南秀?”
南秀蹲在池边呆呆地盯着他看。
她赤着脚,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白色绸衣,长又浓黑的头发披散开包裹住她纤瘦的肩头,一直垂落到地面,脸蛋白莹莹的,在月光下像是罩着一层流光,整个人不像往常那样娇俏,而是带了一股异常的媚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过了最初的惊疑,沈相川又变回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面色镇静,实则是勉力撑着身体立在水中的。南秀却不言不语地顺着池壁滑入了水中,径直抱住了他。
沈相川自有记忆起就不曾与女子如此亲密地接触过,过去指点南秀练功时也几乎没有什么肢体碰触。而那些擅媚术的女妖,不等近身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杀在剑下了。
他猛地推开南秀,脸上跟着浮起一层愠怒之色。
南秀被推搡到池边,后背重重撞在石壁的尖锐处。疼痛让她恍惚了一会儿,眼底有一瞬间的清明。但与此同时,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抬起,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再次扑向沈相川。
沈相川用力握住南秀薄薄的肩头,避免她紧贴到自己胸前。两人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身体轮廓毕现,沈相川的视线不敢落在她身上,只能暂且闭上眼。
“沈相川……”南秀喃喃说着话时已经抬起下巴朝他的嘴边贴近。
沈相川即便躲闪,还是被她亲到了下巴。
南秀像条藤蔓一样紧紧缠在他身上,仍不死心地继续亲上来,双唇贴合时甚至得寸进尺地试图撬开他的唇齿。
但只是很短暂地碰触了片刻就被沈相川大力拉开了。
她咬破了他的下唇,嘴唇染血,眼里浮着水汽。
“你到底——在做什么!”沈相川咬牙切齿道。
南秀被浮荡的池水冻得瑟瑟发抖,分明是她在强迫沈相川,眼里却簌簌落下泪来。紧紧拧着眉,依旧坚持要往沈相川怀里钻。从远处看,两人仿佛吻得难解难分。
南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想起了自己反复做过的那个噩梦,梦里似乎也有这样的场景。
不应当如此。
只是她心里越来越清楚,身体却并不听操控。
沈相川又急又怒,气血翻涌,伤口处的那股浊气也趁机冲破压制在经络中四窜游走,体内燥热难言。他重重咬了下舌尖,尝到血腥味后神思才清明了许多,抬手用最后的力气锁住南秀的穴道。
南秀这才终于老实了,身体虚软地往水里栽,沈相川握着她的手臂捞起她,不得不将她虚抱在怀里。
当他抬起眼,宋明山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怒色。
第85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三
离开池水后的南秀唇色苍白, 身体抖个不停,在宋明山看来完全是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护徒心切令他看起来处于暴怒边缘。
“我听赵冉说你在山下被妖物所伤, 想起白日你脸色不佳,过来送药……”宋明山一边板着脸对沈相川说,一边视线又在两人间几次来回,越想越生气,“你们二人又为何会如此?简直成何体统!”
“是我的错。”恢复理智的南秀立刻抢在沈相川开口前坦诚认错。
以她的本事根本强迫不了沈相川。所以宋明山只当没听到,依旧死死盯着沈相川,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南秀怀疑自己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今夜她练功结束后沐浴换衣, 人都已经躺在了床上, 可再有意识时人就在寒池里泡着了。
“当真是我强迫沈师叔!”她也顾不得难堪了。身体虽然不由自主,方才的记忆却深刻无比, 她的所作所为又与登徒子有什么区别?如果装死让沈相川独自承受指责,她也会看不起自己。
她从小就不爱称呼沈相川为师叔。千灵山的开山祖师沈息共有二子,沈长英与沈相川, 又有首徒宋明山。在沈长英沉睡后, 由沈相川代掌仙尊之位, 千灵山上下并无意见。但严格说来,沈相川是由他母亲教导长大的,宋明山和他也从不会以师兄弟相称。
此刻为划清界限,也是为表明态度,南秀第一次叫他“师叔”。
这时沈相川才终于看了她一眼。南秀的慌乱难堪都写在了脸上, 他心道:不知是她太会伪装, 还是当真身不由己。
南秀连忙避开沈相川的视线, 不敢再和他对视, 艰涩又小声地对他道:“方才是我冒犯,实在……实在对不住。”
现在她是真的丢脸到想遁地离开千灵山了。
见南秀解释时表现得异常认真, 宋明山这才稍稍缓和了面色,转而担心起她的安危。南秀趁势坚定道:“还要劳烦师父为我开一次灭崇铃阵。”
灭崇铃阵是师祖沈息所创,若被妖魔附身,此阵便可将其绞杀,至今还没有失手过。随后师父依她所言,为她开了阵,然而在她入阵后铃阵却一声也未响,说明并没有邪祟侵扰。
南秀盘腿坐在阵心,尴尬得满头大汗。四周红线交错,铜铃静静垂落,连晃动都不曾。
看着阵外面无表情站立的沈相川,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一回更要令他厌恶了,一定觉得自己是个撒谎精。
宋明山也觉得意外,他不认为徒弟会说谎,还在努力帮她找借口:“或许是、或许是这邪祟能耐通天……”
沈相川眼底闪过嘲弄,略一勾唇道:“或许吧。”
他没有追究南秀是否说谎,这日之事也只当没发生过,身上的伤倒是愈发严重了,既是因妖物所伤,也有南秀惹得他气血攻心的缘故。南秀垂头丧气了三天,而后更加卖力练功。
寒山峰下的花圃被她打理得越来越好了。
等到过年的时候花圃内花团锦簇,在白雪皑皑的寒山峰映衬下显出一种奇异的生机来。
千灵山的每一座山都有术法笼罩,因而终年不落雪。但寒山峰因为主人沉睡,四季如常,冬雪更是下得格外大。
每座山也都为新年张灯结彩,只有寒山峰入了夜后一片漆黑。夜里南秀在花圃旁练完功,遥遥望过去,觉得那边实在太冷清孤寂了。
第二日一早她便提着四个红灯笼,挂在了寒山峰入口处的高门上。
圆滚滚的大红灯笼在微风中轻摆摇晃,总算给暗沉的大门添了点颜色。只是她仰起头细看才发现一侧灯笼好像挂偏了些,正准备捻诀调整一番,谁料那灯笼却自动扶正了,着实吓了她一跳。
她似有所感,猛地转过身。
发现自己身后竟站了一个人。
这人身体修长清瘦,穿着一件蓝袍,正负手抬头盯着她的灯笼看。
这是……沈长英!
明明忘记了他的样貌,南秀却在顷刻间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她顿时有点慌张地说:“我以为——我这就把它们摘下来。”
她以为他还在沉睡中,才会自作主张地往人家门上挂灯笼。如今主人醒了,这行径就显得有些唐突了,虽然她并无恶意。
“很好看。”沈长英将视线从灯笼上收回,落在她脸上。
他的眼神明明很温和,但一碰上便让人觉得心虚,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啊?”南秀听到自己的灯笼被夸奖了,先是惊讶,然后松了口气,最后又没忍住露出一点笑容来。
面前的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救世的义举仍历历在目,这样对万生万物有大恩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她简直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激动。
南秀很想仔细看他,又不敢冒犯打量,只克制地看了几眼。或许是因为长久沉睡,他看着还极其年轻。与沈相川不同,他的气质也清冷,但并不是沈相川那种难以接近的冷漠,而是出尘般与世间万物隔了一层,看着就遥不可及。
正在南秀出神时,他又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的灯笼。”
说完后,袖口轻摆,瞬间借法阵消失在了原地。
南秀还没有从他忽然苏醒这件事上彻底反应过来,他又这么没影了。
这是去哪儿了啊?
她有些心急,先飞快传音告知了师父,然后循着他残留的一点气息跟在了他身后。好在他并没有掩盖踪迹,她才得以一路跟随。
南秀一路跟到了几百里之外的陌生小城内。
沈长英没有理会她,自顾自走到一处面摊坐下了。他坐了一会儿,摊主见他衣着不凡,虽诧异他穿得单薄,但还是主动上前询问他要吃点什么。
沈长英想了想,道:“什么都可以。”
南秀没有与他同坐,谨慎地坐在了另一桌,又向摊主要了一碗阳春面。仙门弟子早已经辟谷了,但她嘴馋,想着既然都坐下了,索性也跟着吃一碗。
两个人都没有浪费,连面汤都喝尽了。
只是吃完后南秀却傻眼了,因为两个人谁都没带钱。
她已经很久不曾下过山,忘记要随身携带钱袋子。而在她心中形象无比高大的沈长英转头与她对视,一脸淡定。
顶着摊主怀疑他们是不是准备吃白食的视线,她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只好从发髻上拔下自己唯一的首饰。
“这根玉簪,可以抵饭钱么?”
第86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四
沈相川得知沈长英清醒后, 立即来了寒山峰,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他在此处静坐许久才等回沈长英。中途分明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只是那道气息兜转一圈却又离开了。
一见沈长英踏进门,他起身便问道:“兄长是去了哪里?”
沈长英仿佛没有沉睡这许多年一样,朝他熟稔一笑,回说:“随意走走。”
又抬手递给他一支玉簪,照着南秀的样貌形容了一番,再与他确认了身份姓名,然后道:“帮我将这支簪还给那位小友吧。”
与南秀分别后沈长英又再下了一次山, 将簪子“赎”了回来。
毕竟总不好坑了小辈的东西。
而沈相川看着兄长手中的玉簪, 瞬间认出这是很多年之前他送给南秀的生辰礼物,自那时起她几乎日日佩戴着。他停顿片刻, 还是问道:“这簪子怎么在兄长这里?”
沈长英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莞尔道:“还要谢那位小友用这支玉簪请我吃了一碗面。”
沈相川神色未动,将簪子握在手上。
兄弟二人十余年不曾交谈过, 两人又都是寡言少语的性子, 沈相川关切了两句, 沈长英一一回应了,接下来便显得有些无话可说了。
簪子在沈相川手心轻轻磨过,他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道别。
沈长英颌首。
沈相川从寒山峰离开后先去了南秀的住处。南秀正和灵晚在水榭里笑闹,她那簪子实在戴了太久了, 所以发间一空, 灵晚一眼就发现了。
她一边把自己的簪子拔下来往南秀发髻上插, 一边开心地笑着说:“早就该丢了那东西, 我这支更好看,送你了!”
南秀弯着眉眼偏头躲了一下:“哪里好意思要你的……”一抬眼就看到了沈相川。
灵晚察觉后转过身, 对上沈相川的那张冷脸真是再快活的心思都跑没影了。她扭头朝南秀扮了个鬼脸,又表面乖顺地起身往屋子里跑。
而她的簪子已经戴在了南秀头上。
沈相川也没有废话,径直走到南秀身前,展开手心利落道:“兄长让我还给你。”
南秀先是惊讶沈长英会把簪子还给她,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再去把这东西换回来,随即又反应过来,用沈相川送的东西抵了面钱,还被本人抓了现行,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但转念又想,或许他早已经忘了这簪子的来历,自己纠结来纠结去反倒是个笑话了。
于是她镇定又迅速地将簪子收在手上,道谢说:“麻烦你了。”
沈相川没应声,转身走了。
南秀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
嫌弃成这样,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
把她当作洪水猛兽的不止沈相川一人。
比如同门的赵冉,时刻警惕着她,生怕她再对冯小满行加害之事,尤其今日大家一同外出,和那日的情形太过相似了。因为赵冉表现得过于明显,连冯小满本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几次看向南秀,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歉意。
南秀倒是不在意,做错事的是她,别人提防些也是事出有因。所以她尽量不与冯小满一行人靠得太近,灵晚和萧鹤又喜欢和她黏在一起,最后三个人一同落在了队伍后面。
千灵山弟子外出猎妖是常事,众人习以为常,一路上气氛并不紧张压抑,偶尔还有欢笑声响起。冯小满被几人簇拥着,听身旁的赵冉抱怨说:“最近妖物猖獗许多。”
周围几人闻言默默点头。
入林之后,他们很轻易就寻到了几只妖物的踪迹,处理起来也像砍瓜切菜一样十分简单,稍微棘手些的是一大片怪叫声异常刺耳的飞乌,瞬间黑压压地涌过来将众人撞得四散开来。南秀提剑斩落一对,顿时血雾四溅,她不适地眯起眼用力揉了揉耳朵。
不等她喘口气,近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南秀连忙循声跑去接应,用剑挡开半人高的草叶,才发现是冯小满不小心跌倒了。她探身把冯小满搀扶起来,冯小满一脸心有余悸,怯怯地向她道谢。
林叶浮动,沙沙的响声无端透着一股诡异。方才这片林中有鸟鸣,有风声,此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南秀感觉到了异样,攥紧手中剑的同时,冯小满忽然牵上了她的衣袖一角。
她回望冯小满,见冯小满眼中浮起雾气,带着哭腔道:“南师姐若对我有什么不满,还请直言。上次师父为救我伤了你……我……”
南秀意外于她忽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认真地对她说:“小满,我还应该当面与你说一声抱歉。但这里也不方便多聊,我们先去与大家会合。”
因为当初一回到千灵山她就被关进静室思过了,所以只在半年前请灵晚代为转达了歉意,后来又一直刻意躲着沈相川和冯小满,直到今天两人才再一次碰面。
冯小满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说:“师父与我两情相悦,一时心急才会伤了师姐。”
这回南秀没应声。
冯小满继续羞涩道:“师父说,不日将会与我成婚,即便如此,师姐也不嫉妒么?”
她依旧楚楚可怜,貌美不可方物,态度却是步步紧逼:“师姐为何要装模作样?难道,就不想杀了我吗?”
然而南秀并没有被她的话激起怒气和怨气,只是觉得她很奇怪。见南秀没有给出想要的反应,冯小满的面容先是浮起不甘,随即逐渐模糊,又像细沙一般迸裂四散了。
紧接着,南秀脑海深处像是被锤子重重一敲,神魂震颤,只剩一片空白。再抬眼时,沈相川正扶着她握剑的手腕,两人呼吸相闻,他眼中含笑,温声提醒道:“又不专心。”
可她并没有觉得诧异,而像是十分熟悉这样的场景,也跟着自然而然地笑起来。
沈相川按照她的喜好布置了这处院落。他们在此处住了两年,期间他指点她练功,闲暇时二人煮茶听雨、赏月读书。每一日她都过得很开心,但却日渐虚弱。
“什么时候才能继续练功?”南秀愁闷地说。
沈相川像是看不见她的虚弱,只将她揽在怀里,垂眸看她:“除了练功呢,你还想做什么?”
南秀忧心长久不练习会退步。而沈相川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继续引导着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南秀张张嘴,那句“我会”就在唇边,却先皱了皱眉。吃力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反问:“为什么陪着你?”
沈相川神色自然无比:“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啊。”
她从前心底最隐秘的期待,就是能和沈相川一生一世在一起。但沈相川不是很讨厌她么?他还为了冯小满打伤了她。
冯小满……南秀心中一凛。
“冯小满呢?”她试探着问。
“怎么忽然提她?”沈相川漠然道,“她差点伤了你,死在我剑下也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南秀默念着这四个字,眼中慢慢清明了许多。她呆怔片刻,听沈相川还在反复确认自己愿不愿意永远留下来陪他,寒意逐渐游走全身。
她挣开沈相川虚拢着的怀抱,连鞋都顾不上穿,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院门走。
“南秀!”沈相川扬声喊她。
她已经强撑着走到了院门边。
沈相川并没有追上来,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和惋惜:“你真的要走吗?走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南秀只当没听见身后的声音,随着院门被打开,她才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在院子里住了两年,她竟从不知,走出院外浓重的雾气,并没有什么山川景致,而是一片虚茫。她原本虚弱得喘气都费劲的身体,也瞬间轻松了不少。
这里真的是幻境啊。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入幻境的,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这道幻境,但既然已经挣脱了执念,早晚能走出去。念及此,她心下大定,只是脚下刚一挪动,忽然听到一道沉稳清润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向前百步,再向右转。”
……
沈相川收到传音赶来林中时,看到冯小满合着眼,面无人色地躺在赵冉的怀里,一身白裙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尤其是胸口,被血水洇染了一大片,看着格外惨烈。
他蹲下身摸了摸她手腕,又以指腹贴在她手心以灵力护住她心脉。
“南秀呢?”他这才问道。
赵冉手足无措又小心翼翼地揽抱着怀中人,双目赤红着,哑声说南秀要杀冯小满。
其余人见到沈相川后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七嘴八舌地向他讲述当时的场景——南秀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样忽然向近处的冯小满发难,重伤了冯小满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之前她就险些伤了冯小满。赵冉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恨恨道:“南秀向来嫉恨小满,如今再犯恶行,难道不该严惩吗?”
沈相川的视线自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灵晚和萧鹤头上。两人却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出言反驳。
他沉声道:“先回去。”
第87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五
等众人随沈相川回到千灵山, 正想着该从何处去寻南秀,南秀却自己跑回来了, 身上穿着的仍是失踪时的那件淡紫色长裙,面色红润,精神看起来也很好。
她快步迈进殿中,待看到赵冉等人安然无恙后顿时惊喜地睁圆眼睛,刚想说什么,却在看清大家如出一辙的古怪神情后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喜悦,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在成功挣脱了幻境之后她在原地没有找到其余人的踪影, 而萧鹤灵晚一直断断续续在尝试与她传音, 终于得到了回应,便语气严肃地让她尽快赶回千灵山。
南秀不明所以, 但还是迅速赶了回来,此时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抬眼寻找萧鹤和灵晚的身影。
那两人正站在角落处,身前身后都是人, 满脸欲言又止地望向她。除他们二人以外, 以赵冉为首的几个方才与她一同出行的人都在怒视着她。
沈相川、司刑和她师父坐了一排, 颇有些会审的架势,三人皆沉肃着一张脸,看起来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她环顾一周,将每个人都看了个遍。
只是在司刑开口前,她师父抢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紧皱着眉心几步走到她面前, 带着一脸“这下可麻烦了”的表情问她:“你为何与众人分开了?”
南秀如实回答道:“我落入了幻境。”
听到她这么说, 赵冉立即怒气冲冲地插话:“你打伤小满, 空口白牙说是幻境操纵,便可将做过的错事推卸干净了?”
南秀一怔, 随即看向赵冉反驳道:“我没有伤冯小满!”
之前自己莫名其妙攻击冯小满,因为事情确实是她做的,受罚自然要认,可现在她连冯小满衣角都没碰到,难不成还能隔空伤人?
赵冉带着满身怒气走到她近前,她也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抬起脸,皱眉重复解释道:“我没有打伤她。飞乌冲散大家后我便落入了幻境,在幻境中也不曾伤过人。”
赵冉冷冷一笑,指着缄默不言的萧鹤和灵晚,“他们二人可是你的好师弟、好师妹,总不会冤枉了你吧?我们亲眼看到你重伤了小满!”
南秀顺着他指的方向再次看向萧鹤和灵晚。那两个人都快哭了,涨红着脸不说话,也不敢看她。
她镇静地说:“既然我落入了幻境,你们或许和我是同样的情况。我在幻境中也遇到了假的冯小满,我没有被她蛊惑,所以……”
赵冉打断了她:“你见到冯小满,却自以为是幻境,只为能心安理得地伤人才是真相吧!”
旁边的宋明山一脸不悦道:“赵冉!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宋师伯!”赵冉在长辈不满的视线下暂且乖觉地收敛了怒色,但还是不甘心,压低声音委屈道,“您还要继续偏袒南秀不成?”
两方各执一词,但一方人多,另一方却只有南秀一人。见此情形,司刑略一斟酌后给出了法子:“探灵识便可。”
宋明山面色一凝,严肃反问道:“探灵识?”
被探灵识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毕竟记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为私密的,总有一些内容不愿为他人所知,这是人之常情。
只是今日由不得南秀拒绝,她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一遭探灵识便躲不过去。因此顶着周遭或怀疑或同情的视线,她抿着嘴没说话,看起来既不心虚也不羞愤。
那这灵识又该由谁来探?
宋明山是南秀的师父,又一向疼爱她,若由他来显然不能服众,而赵冉又是司刑的大弟子,司刑也应避嫌。
因此,司刑看向了沈 相川。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相川这才站起身,缓步走到南秀面前,低声问:“你可认?”
他垂眼凝视着南秀。
南秀嘴唇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委屈,坚持道:“我没有伤人。”她的声音十分冷静,这倒令沈相川有些意外。
说完这句话后,南秀便闭上眼,默许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事。
沈相川难得迟疑了,但还是抬起指尖轻轻触上她眉心。若本人极力抗拒,也就无人能成功探入灵识海中,但即便此刻南秀放弃反抗,因灵识会不自觉抵抗外力介入,她仍要承受剧痛。
沈相川合眼。
小半刻间,殿内寂寂无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南秀额上很快浮起薄汗,原本红润的脸也变得苍白许多。
宋明山默默叹气。等了又等,才终于看到沈相川睁开了眼,立刻追问道:“怎么样?”
沈相川却没有回答他,收手后望着南秀不说话。
众人同样视线灼灼,都在等他接下来的话,到底是会揭穿南秀的谎言,还是还她清白。而沈相川停顿片刻,神色十分复杂:“南秀确实是落入了幻境中。”
仙尊亲自探过了灵识,既然连他都如此说了,那就说明确实是冤枉了南秀。宋明山如释重负道:“咱们可是冤了人!”
赵冉等人的脸色瞬间白了。只是惊讶过后,赵冉仍然不死心道:“可我们真的看到了……”
沈相川转眸看着他说:“你们遇到了痨兽。”
痨兽善造幻境,不过自从多年前仙妖大战以后,它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沈相川继续解释道:“小满也是被痨兽所伤。等她醒来你们便会明白了。”
这几人应当是落入了同一幻境中,既然他们无事,仅冯小满一人受伤,说明她成功破了幻境,必然也知晓其中关窍。
沈相川的视线再度落到南秀脸上,她却垂了眼。
……
这日过后,宋明山没能忍住好奇心,悄悄问沈相川到底在南秀的灵识中看到了什么。
问了之后又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要是不方便说,我就不听了。”
沈相川沉思许久,面上看着没什么表情,落在膝上的手却轻轻动了动,最终简单概括道:“她在练功。”
宋明山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练功?看你当时的表情,还以为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接着又欣慰道,“不愧是我宋明山的徒弟,在幻境里都惦记着练功!”
不过他越想越替徒弟难受,当下拍着桌子理直气壮地向沈相川讨东西:“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作为仙尊难道不应该补偿一二吗?”
冯小满在幻境中以一己之力护住了师兄师姐们,因此身受重伤。大家都承了她的恩情,知道真相后更加卖力地照顾她。也只有宋明山心疼自家徒弟被冤枉,想着如何弥补。
宋明山揣着一袖子从沈相川手里盘剥来的法器符篆找到南秀的时候,南秀正蹲在花圃里耐心仔细地拔草。
隔着打理得格外精巧的栅栏,宋明山站了片刻也不见徒弟理会自己,猜她是心里不舒服,温声劝解道:“当时那种情况,为打消大家的怀疑只能如此。”
还没等把袖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却见南秀忽然扭头看向自己,把他看得莫名其妙,又怕她心里还是憋着气,刚想再说点什么,她却忽然道:“师父,我可以去峰上见见长英师叔吗?”
她指指身后的寒山峰,“不会打扰他太久的。”
至于探灵识的事,南秀早就不在意了。谁让她背运,别人都在同在同一幻境中,她却被扔进了另一个幻境。唯一难堪的是幻境里全是她幻想出来的和沈相川的幸福生活,而且还被他本人亲眼目睹了,又好在没有幻想什么没羞没躁少儿不宜的内容,幻境两年,几乎全是沈相川在指点她剑术。
总体来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听了南秀的请求,宋明山有些诧异:“为什么想去见长英?”
南秀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我很仰慕长英师叔,哪怕能上说两句话也心满意足了。”
宋明山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经不住南秀恳求,同意她以送药的借口上寒山峰一趟,又提前嘱咐道:“长英喜静,不爱搭理人,要是和你没什么话讲,你也莫纠缠。”
南秀忙点头:“我知道。”
得了师父应允,当天她便上了山。
一路爬上长阶,目之所及仍旧是漫山大雪。落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上面一个脚印都没有,整座山中连鸟叫声都听不见,山门口一直没有摘下的红灯笼已经是这座山唯一一点鲜亮的颜色了。
她手上提着药罐,走到大殿门口时便谨慎地停住了脚步,试探着隔门扬声道:“长英师叔,您在吗?”
声音落地后不久,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渐近,随即紧闭着的殿门慢悠悠地从里面打开了。
一身紫袍的沈长英站在门边望向她。
巧的是南秀也爱穿紫色衣裳,今日便是,她一顿,视线飞快地从他身上划过,然后将药罐提到身前,主动解释说:“我师父出门会旧友了,嘱咐我来给您送药。”
沈长英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南秀张张嘴,也不再说这些无用的套近乎的假话托辞了,其实她想上山,为的就是亲口向他道句谢。
于是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您在簪子上给我留了一道法术,是么?”
幻境中为她点明幻境机窍的声音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沈长英。
琢磨了一日,终于在玉簪上找到了他残留的些许气息。其实那天玉簪被沈相川送还给她后,她就没再佩戴过了,法术应该是专为她而设的,所以落入她手后就附着在了她的手心上。
“勿怪。”沈长英静静道,“没有提前告知便在玉簪上留了些拙计,只是想谢你那日的慷慨。”
南秀连忙摆手,“幸亏有您,不然我还没那么容易摆脱幻境。”
沈长英侧身请她入殿。
南秀稀里糊涂就随他坐在了大殿内,还喝上了他亲手煮的茶。他也不说话,大殿里一直静悄悄的,南秀捧着热茶沉默着喝了一会儿,顺着敞开的殿门看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雪,开始没话找话:“长英师叔是喜欢下雪天么?”
“不喜欢。”沈长英一边给她续茶一边回道。
南秀好奇地追问:“那为什么不施法让寒山峰变晴呢?”
沈长英沉默了一会儿,道:“四季难得,或许是珍惜吧。”
南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殿内又开始沉默了。她忍不住在心里想着:果真是喜静,两人这回又冷场了……
她也实在不是健谈的人,静坐了一会儿几杯茶下肚就只好告辞了。
进入大殿之后她一直没好意思四处乱看,起身之后却注意到角落边搁着两个红灯笼,和她挂在山门上的那几个几乎一模一样,但她来的时候灯笼还好好地挂在原处。
沈长英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解释说:“你的那些灯笼很好看,无聊的时候学着做了些,山上也能多些光亮。”
法术再厉害也不能无中生有,厉害如沈长英也得亲手做灯。而南秀别的不多,就是花巧心思比较多,要论做漂亮的灯,千灵山就没人比得过她。
等出了殿门走出几步之后,南秀回头看到沈长英还立在门边,簌簌飘雪之中,他的身影修长又清瘦,形单影只,看起来有些寂寥。
随后她又暗笑自己爱脑补,沈长英强大如斯,已经算是超脱于世间了,又怎么会像寻常人一样觉得孤单。但她还是将袖中攥了许久的拳展开,手心里,几只拇指大小的纸鹤舒展筋骨发出脆响,紧接着展开翅膀,逐一飞到了半空中。
黄色的纸鹤周身裹着一层流光,随即停驻在了落满积雪的树杈上,星星点点仿若萤火。
几只纸鹤灯便将大殿前的这片空地照亮了。
南秀转过身,遥遥朝沈长英拱手,笑眯眯道:“谢长英师叔在幻境中的指点,我这些雕虫小技,希望师叔不嫌弃。”
“多谢。”沈长英轻声道。
第88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六
没几日便是千灵山一年一度的弟子会武, 冯小满还是头一回缺席。
她伤得太重,怕是好几个月都不能拿剑。但她并不觉得难受, 可以时时看到师父,得他关切两句,足够从白天一直开心到入睡。
她对师父早已经不是单纯的仰慕之情了,能破幻境也是咬紧牙关想活着回来见他。但她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不敢透露出一星半点的妄念。
只是越压抑越难捱。她甚至羡慕起南师姐来,羡慕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表露爱意,不像她与师父之间隔着纪纲人伦, 不可逾越。
她抬手摸了摸腕上师父留给她的法器。幻境中有这件法器相助, 就像师父时时陪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
而弟子会武当日, 南秀照例晨起练功,看时辰差不多了才回房沐浴换衣,又踩着钟响赶到会武台, 从持签的师弟手中随意抽了号签, 默默寻了个角落坐下了。
早早便在会武台下候着南秀的萧鹤和灵晚像两只霜打了的茄子, 互相推搡着往南秀身边靠近。
俩人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南秀虽然只比他们大了一岁,可从小到大最为照顾他们,关键时候他们却没能挺身而出,反而对她心生怀疑,现在真相大白, 愧疚几乎将二人淹没了, 实在没脸见她。
灵晚隔着衣裳揪萧鹤后腰上的皮肉, 又尬笑着将他向前推了一把。
萧鹤踉跄着凑到南秀近前, 余光看见她的号签正随意搁在手侧的桌边,签上写赵冉的大名, 双眼顿时一亮,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签和她的对调。
然后嬉皮笑脸地拍着胸脯说:“师姐,我和你换!”
赵冉天赋极强又异常刻苦,在同辈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他在会武台向来不给师弟师妹们面子,上一年萧鹤不幸抽到他,被直接打到台下摔了个狗啃泥。
私下里众弟子都在祈祷不要抽到赵冉师兄,以免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丢人。况且赵冉爱慕冯小满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此前又对南秀那样刻薄……于是萧鹤咬咬牙,决定代替师姐出这一回糗。
南秀不由失笑,将自己的号签从萧鹤手上拿了回来,又看了看面前可怜兮兮的两个人,笑着说:“赶紧坐下吧,马上要开始了。”
灵晚连忙捏住南秀的号签一头,也学萧鹤没什么底气地自告奋勇:“那我来!”
南秀摇摇头,收回号签温和催促道:“快坐下吧。”
一直到南秀上场之前,灵晚和萧鹤都表现得十分坐立难安。大前年会武时,南秀也曾抽到过赵冉,不过因为她同样能力出众,虽然最后不出意料地落败了,倒也没丢什么面子,更没有狼狈地栽到台下去。但是现在不一样,南秀心脉受损后修为大退,又与赵冉不睦,灵晚和萧鹤很怕她在赵冉手底下吃亏。
等到南秀上场时,灵晚怕得直捂眼睛,根本不敢往台上看。
立在会武台上的南秀心中却很坦然,全无惧怕。
倒是赵冉的神色不大自然,收敛起往日写在脸上的锐气,难得对她和颜悦色起来,只是语气还是隐隐有些居高临下。
“今日我让南师妹五招,算作那时冤枉了你的赔礼。”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台下的灵晚和萧鹤听到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之前南秀险些伤了冯小满的时候赵冉并不在场,已经在心里记着南秀一笔,原本准备在这一次弟子会武中叫她吃个教训,替心上人出一口恶气。谁知在幻境一事上误会了南秀,现如今非但不好教训她,还要同她赔礼,所以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赵冉自知修为高于南秀,完全是因为理亏,这一回才决定不让她输得太难看。
然而南秀什么也没说,听到钟响便率先拔了剑。
赵冉起先还气定神闲,将握剑的手负在身后,准备依照承诺让她五招,结果轻慢的表情很快就挂不住了,刚到第二招便被逼得脚步不稳,踉跄几步退至会武台边缘,在地面踩出长长一道印痕。
台下随即传来几道诧异的惊呼声,他听到后更有些分神,以至于险些被进一步欺来的剑风划破衣袖,不自觉地提起剑挡在了身前。
南秀的剑招前所未有的凌厉,这和她过去的风格大相径庭,几乎是在步步紧逼,打得赵冉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强护住自己,没一会儿衣袖前襟已经有了破口,更显得狼狈。
灵晚和萧鹤顿时瞠目结舌。
看错了吧?他们在做梦吧?
赵冉说让南秀五招却被逼得三招便动起手来,这已经足够丢人了,此刻被打得失去还手之力,更犹如把他的面子踩在脚下。有与赵冉关系好的弟子,已经忍不住在人群中皱眉抱怨起来:“赵师兄好意让南师姐五招,本算友好切磋,南师姐又何必如此较真?”
不过更多的人是在震惊南秀的修为堪称一日千里,纷纷怀疑她难不成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得了仙人点拨?
萧鹤本来也正惊得说不出话来,听到有人不满立刻瞪大了眼睛朝那人嚷道:“赵师兄不是说过吗,会武台上看的是真本事,被同门打下台总比死在妖魔手里好上千百倍。若有不足,回去刻苦练习便是了!”
他还记得自己摔下会武台那天有多丢人,赵师兄当时看不起他的眼神又有多刺眼。
不少人都觉得萧鹤的反驳很有道理,又是难得见赵冉师兄吃瘪,眼睛都舍不得从台上挪开。
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中台上两人的剑气不断震荡碰撞,不多时,赵冉的身形忽然一凝,然后缓缓落下了手臂。
南秀倒握长剑,剑柄正稳稳抵在他咽喉处。
胜负已定。她连客套话都没说,脸上既无得意之色,也无轻蔑之意,只利落地收了剑就转身往台下走,独留赵冉一人在原地像木桩子一样站着,回过神后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很不好看。
围观的师弟师妹们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唯独灵晚和萧鹤惊呼一声,差点跳起来振臂庆贺,幸亏还存有几分理智。
南秀也遥遥朝两人笑了笑。只是她的笑容才刚浮上脸,突然视线一凝,望见沈相川的佩剑破空刺来。
她倒退两步提剑格挡,直接被震得手心发麻。
沈相川忽然现身会武台,实在令众人始料未及。南秀却只是惊讶了一瞬间,便看出他居然是要亲自下场指点自己。
她难免有些分神。沈相川向来对她避之不及,怎么今天这么热心肠?
“心不静。”沈相川轻声提醒。
她咬牙握紧了手中剑。
过去她连沈相川一招都挡不住,此刻你来我往间剑身缠绕又分开,倒真有些切磋的意思。
萧鹤惊呆了,和灵晚面面相觑:“仙尊……放水了吧?”
南秀手心生痛,全靠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强撑着,喉间很快涌上腥甜。盘桓在心间的那股戾气被彻底激了出来,直到杀招将出的前一刻她瞬间清醒,招式也随之松懈了。沈相川没准备伤她,及时跟着收了势,抬手虚扶了她一把,很快又退开半步。
不等他开口,南秀紧抿着唇,收了剑飞快道:“谢师叔指教。”一边说一边转身走了。
沈相川微微一怔。探灵识那日之后,宋明山趁机从他这里拿走许多法器符箓,说是对南秀的补偿,当时他默许了,没想到后来南秀又一件不少地退还给了他。
不过这样也好。之前南秀许多做法令他不胜其扰,能相安无事对两人并无坏处。
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收起了剑。
南秀强撑着一口气往灵晚所在的位置走,短短几十步的距离眼前不断发黑,藏在袖间的手也不停颤抖着。
还差几步路时心道“不好”,只是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而灵晚和萧鹤还只顾着朝她傻笑,紧接着她便失去意识闷头往地上撞。
……
她睁眼时看到灵晚放大的一张脸。
耳边是萧鹤聒噪的声音。他正拿着剑向师父宋明山模仿自己的剑招,手里舞得虎虎生风,语气飞扬道:“师姐就这么提着剑,一下子便抵住了赵冉的命门。”
还不忘拉踩一把:“赵冉当时整个人都傻了!”
灵晚高兴地打断他:“师姐醒了!你快别说了。”
南秀心口闷痛,皱皱眉想坐起身。师父走到床边关切地看了看她,瞧她脸色好了许多,放下心道:“醒了就好。”
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你是在幻境中得了指点?”
南秀也没想瞒着师父,诚实地点点头。
宋明山长叹:“倒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灵晚想得简单,一拍床沿:“修为大增,自然是好事!”
而宋明山考虑的比较多,又想到方才沈相川的话,心头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担忧,沉吟后说:“那痨兽性本恶,你在它的幻境中得了指点,功法中总携了一股戾气。”
其实南秀自己也感觉到了。
宋明山继续道:“你是为了压制戾气,以致气血攻心,一旦哪一次压制不住,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灵晚见师父表情严肃,懂事地站起身拉着萧鹤先走了。
南秀没说话。有所进益当然是好事,但要是因此伤了人,那她与妖魔又有何异?
沉默一会儿,艰涩道:“那我……”
“你去随沈相川学清心剑吧。”
这是沈相川主动提的。宋明山想了又想,觉得此法可行。
南秀能得这一身修为确实是奇遇,但其中隐患也难以忽视,如今就顾不上她那点少女情思了。宋明山定定看着她:“你对沈相川,可还有别的心思?”
南秀摇摇头。
宋明山松了口气:“那就好。”
沈相川显然没那个想法,自家小徒弟可别在朝夕相处间陷得更深了。
第89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七
当日夜里, 南秀在藏书阁翻了一整夜的书,想要寻找化解戾气的其他办法。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 但凡还有别的法子,沈相川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清心剑由他所创,肯教给她,还算是她占便宜了。
假如旁人沾染了旁门左道,恐怕要废掉一身功法才有可能重回正途,她情况特殊,修习清心剑是百利无一害的法子。只不过她被沈相川嫌弃的次数多了, 连番噩梦再加上自尊心作怪, 才会对这件事这么纠结抵触。
那股横冲直撞的戾气让她睡也睡不安稳,几百本杂书更是翻得她头昏脑涨, 期间靠在摞起的书墙边打了个盹儿,竟然又做起了噩梦。
她梦到自己与冯小满同时为妖兽所困,沈相川只来得及救下她们其中一人, 最终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冯小满, 留下她被妖兽生生撕碎。被抛弃的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猛地睁开眼,即使挣脱了梦境仍还陷在崩溃的情绪中,长久回不过神来。
倚靠的书墙在她惊醒后瞬间倾倒,哗啦啦砸了满地。她顶着满头冷汗,缓慢地爬起身将书一本本拾起归位, 好半天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着。
一滴泪顺着眼眶砸向地面, 她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努力平复喘息。
直到天蒙蒙亮, 她才白着脸离开了藏书阁,带上剑来到沈相川所在的小灵峰。
看到南师姐突然出现在此地, 师父居然也没有撵她离开,闻讯赶来的冯小满难免诧异。她看向沈相川,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师父,南师姐这是……”
“她来此处学剑。”沈相川简单解释了南秀的来意,又垂眸见南秀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南秀倒也没有不懂事到把不情愿写在脸上。毕竟是她有求于沈相川,要论嫌弃,也该是沈相川嫌弃她几次三番纠缠不休吧。
她沉下心,抬起脸正视沈相川,一本正经道:“这段时日要劳烦沈师叔了。”
沈相川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冯小满视线在两人间来回,又茫然地攥了攥袖口。她心道:南师姐爱慕师父,众所皆知,如今师父又为何肯收容她在小灵峰学剑呢?
只是无论她如何不解,南秀从这日起便正式留在了小灵峰,还由沈相川亲自教导。
二人练剑时扶花院的门总是关着的。冯小满几次故意路过,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情绪也日渐低落。她听闻南师姐小时候就是在师父身边长大的,从前他们亲密无间,后来师父对她也更像是怒其不争。现在南师姐一改过去的娇蛮任性,这样相处下去,师父是否会动心呢?
实际上一门之隔的院内,南秀学剑学得无比专心,连眼神都不敢乱瞟,生怕又看见沈相川露出厌恶的神情,平白影响心情。她只想尽快学会清心剑,然后离沈相川远远的。
因此两人间几乎没什么对话。
沈相川指点她时言简意赅,也无须她回应什么。她只需要努力领会,然后私下里百倍用功。
她认真起来进步格外明显,沈相川表面再冷淡心底也要赞一声。这日见她已经将清心剑三十五式烂熟于心了,从开始到现在才不过三月有余,说一句天纵奇才也不为过,不由脱口道:“若过去你肯这样用功……”
他语气难得和煦,只是话没说完便收了声。连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对南秀的态度要比从前温和太多了,指点时也更为用心。
南秀回道:“现在也不晚。”握剑的手更紧了些。
沈相川侧过脸看向她。她面容沉稳宁静,眉间轻轻皱着,也不知在愁什么。
随着习剑,她一天比一天沉默,每日除了练功就是练功,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急功近利。宋明山看在眼里,都开始怀疑沈相川教她的是无情剑而非清心剑了。私下里还问沈相川是不是对南秀太过严苛了,既然已经同意教导她,那就尽量和善一些,哪怕多笑一笑也行啊。喜欢他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错处,至于他一点笑脸都不肯给吗?
“是她厌烦我吧。”沈相川实在被宋明山念叨得头疼。
宋明山自然不信:“她会厌烦你?”
沈相川懒得与他多说,站起身便走。
宋明山又再度追上他,想起今日过来找他的目的,是要替南秀讨一日的假,让她下山散散心,接着道:“你不心疼,我这个真师父还心疼呢。”
沈相川脚步未停:“让她自己来与我说。”
……
回到住处,沈相川照例在寒池静坐。
水声汩汩间,滑腻潮湿的手臂自他身后绕到前胸,指尖探入衣襟的前一刻被他牢牢握住手腕,力道几乎能捏碎掌心纤细的腕骨,又毫不客气地甩到一侧。
他缓缓睁开双眼。
冷峻至极的面容倒映在水中,寒池上热雾浮动,哪里有除他之外第二个人的身影。
因那一回在水池中与南秀纠缠时不慎令妖气趁虚而入,此后这样的幻影常常出现,但他并没有在意,无非是体内妖气还未除尽的缘故。
他心中平静,再度合眼。
原本以为南秀会来找自己,但再见面时她还是照旧专注练剑,提都没提请假一事。
她比三个月前消瘦了一大圈,难怪宋明山要心疼徒弟,怀疑自己苛待她了。沈相川旁观许久,最后反而是他主动开口:“给你半日假,下山散散心吧。”
南秀讶异地看向他,以为是他看出自己走神了。
她今日练剑并不像往常全身心地投入,心里始终绷紧了一根弦,反复回想着昨晚做的梦。从前的梦大都凌乱且模糊,随着近来梦到的一切越来越清晰,她发现那些噩梦似乎并不单纯是虚幻梦境而已,分明是在预示她的一生。
梦里的沈相川厌恶她狠毒,几次为冯小满出头。冯小满善良又幸运,总能逢凶化吉毫发无损,最终都是由她自食恶果,丢尽了脸面。而现实中意图设阵打伤冯小满的是她、寒池勾引沈相川的也是她,梦里的事已经发生了一大半,接下来就是她冥顽不灵设计陷害冯小满成妖,以至于冯小满被逐出千灵山。
沈相川与冯小满注定会相爱,自己的惨死不过是催动二人感情的一件小事,也是她应得的报应。但她看着梦里的自己心有不甘、费心筹划,明明如同身临其境,又时常觉得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
她自嘲地想:或许是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是个很恶毒的人吧。
“怎么了?”沈相川看她一直沉默着,问道。
南秀回神后表情复杂,她握了握袖中的手,犹豫片刻道:“沈师叔,要不要随我一起下山?”
不等他回应,又忙补充了一句:“听说山下的散修捉住一只食魂鼠,要比寻常的大上数倍,生吞了不少修士,实在诡异。所以要不要一同去探查一番?”
南秀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
沈相川会在今日下山后意外得到一件护命的法器,并且送给了同行的冯小满。这件事被梦中的她得知后十分嫉妒,又开始找机会为难冯小满,甚至想将法器据为己有,结果自然是被狠狠打脸了,沈相川还当众斥责她贪婪无度。
梦里试图夺走已经属于冯小满的法器,现在想要凭借预知先机提前截胡,又有什么分别?
她说话的同时耳朵已经红透了,梦里沈相川那句“贪婪无度”言犹在耳。她紧紧攥着手心,默念:我不过是想活命而已。可一与沈相川对视又心虚得想转身就走。
算了。
她愈发犹豫起来,显出几分垂头丧气,低声道:“我还是自己——”
“那便一同去看看吧。”沈相川态度平和,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毫不留情地拒绝。
南秀十分意外他竟然会同意,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讶。
沈相川坦然回视。
沉默良久,想到自己惨死的结局,南秀最终还是稳了稳心神,努力压下心底的愧疚。毕竟脸面哪有活命重要。
她心不在焉地收了剑,垂眼道:“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只是还不等她离开,就见冯小满匆匆敲开了院门,视线径直落在沈相川身上,恭敬道:“师父,胡家来信,说遇食魂鼠作祟,请您前去捉妖。”
胡家是沈相川外祖家,不乏门客修士,劳师动众上千灵山来请沈相川,必定是遇到大麻烦了。
怪不得这一日沈相川会下山。
梦中的南秀不知内情,只知道沈相川携冯小满一同离开了,还以为两人是跑出去游山玩水了。
沈相川神情顿时一肃,看向身旁的南秀道:“你随我同去。”
冯小满见自己要被撇下了,先是一呆,又连忙道:“师父也带上我吧!”
“不必了,你——”沈相川刚准备拒绝,南秀却扬声打断了他的话,“一起去吧,多个人手总是好的。”
临到关头南秀还是动摇了。
令胡家匆忙求援,这食魂鼠必然不好对付,想来法器也是从它身上得到的,过程不知道有多艰难。假使冯小满在其中起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又或许多挽救了几个人,若因她自私阻拦致使无辜人枉死,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第90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八
自从这一次同去胡家除妖, 几日相处下来,冯小满觉得南师姐虽然寡言少语, 可看起来并不讨厌她,或许是从前对她有什么误解吧。
南秀也后知后觉冯小满开始频繁出现在自己身边。有时候即便沈相川不在,也会送些亲手做的点心给她尝尝。
因为合力诛杀食魂鼠,两人之间不再那么生疏冷淡,有了正常的交流。冯小满本性活泼爱笑,十分爱交朋友,小灵峰上除不苟言笑的沈相川外只有她们两个, 再加上她每日耗在小灵峰的时间很长, 对冯小满这般笑脸迎人,又好心送茶送点心的小姑娘实在摆不出冷脸。
有时还会忍不住默默感慨:怪不得沈相川会喜欢冯小满, 善良乐观又慷慨大方,衬得梦里的那个自己更恶毒了。
在她彻底学会清心剑以后,冯小满还自告奋勇地要陪她对练。小灵峰上没有别人可以帮她, 这自然是好意, 拒绝倒显得有点不识好歹了, 沈相川明显也是赞同的。
但南秀第一反应仍然是婉拒。
冯小满眼巴巴地望着她,真诚道:“师姐是不是嫌弃我太笨 了?”
清心剑剑招如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厚着脸皮旁观了几天,说不羡慕是假的。冯小满并不是嫉妒南秀能得师父单独指教, 可也真的很想见识见识, 兴许还能在过招中得些点拨, 有所进益。
南秀余光瞥见沈相川轻飘飘地看了自己一眼。
……可别因为拒绝冯小满惹他不悦了。
见南秀默许, 冯小满一脸雀跃地拔出佩剑,迫不及待地说:“那我们开始吧!”
南秀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进步有多大, 冯小满的一招一式在她眼中犹如放慢了一步,而过去二人的差距也不过毫厘间。虽然还是远不及沈相川,但只要她继续加倍努力,早晚能护好自己这条命。这是她唯一的念想。
冯小满早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哪怕输了也不丢人,果不其然,接起师姐的招来格外吃力。不过她永远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眼神始终坚毅,后槽牙咬得生疼也不肯喊停,越挫越勇。只可惜修为还是差得太多了,日头偏斜,手中剑刃翻转时反射过来的刺目阳光令她不自觉闭上了眼,以为自己输定了。
然而不等南秀的剑送到她颈前,手腕间一道白光骤然一震,只觉得有股暖流淌过四肢百骸,一面无形的屏障顷刻拔地而起,把她牢牢护在其中。
与此同时,南秀刺向冯小满的剑被重重弹开,连带着胸口一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站稳。
冯小满睁眼看到这一幕后立马呆住了,随即慌张道:“南师姐你还好吧?”
站在不远处的沈相川立即朝二人走了过来。
冯小满漂亮的脸蛋涨得绯红,几步跑上前想去扶南秀,可南秀已经站稳了,她就只好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尴尬道:“我还不怎么会用这法器,它不听我的——”
“没事。”南秀握了握被震得发麻的手腕,长舒了一口气。
冯小满说的是实话。
胡家一行,他们确实遇到了变异的食魂鼠,比前些时候散修抓到的那只更诡谲难缠,最后由沈相川亲手诛杀,并从它体内挖出了一件奇怪的法器。巧的是这法器与冯小满有缘,但不易操控,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
经此一遭显而易见,即便冯小满没有施法催动它,它也会主动保护冯小满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南秀庆幸她没有真的动歹心试图强占这东西,否则不知又要如何丢脸。
她心情复杂,不自觉地抬眼望向走近的沈相川。
就算再刻苦,连一件不需要外力操纵的法器都能轻易压制她,若遇到梦中的妖兽,不还是死路一条吗。
她心里愁得厉害。
哪怕冯小满身上有一百件、一千件法器护体,危难当头沈相川也还是会先救心上人。这没什么不公平的,她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冯小满见南秀蹙眉更是愧疚极了,也怕她误会自己故意使用法器作弊。南秀收回目光朝她安抚地笑了笑,“真没事。”
又同她道谢:“谢谢你陪我练剑,我也该走了。”
冯小满眼泪都掉下来了,抬手扯住她袖口,喃喃说:“都怪我,师姐你随我去医长那里看看吧,会不会受伤了?”
她的眼泪落在南秀手上,反叫南秀手足无措了。
沈相川已经走到身前,知道他素来严格,怕是要说她练得不够好,并且心上人还被自己惹哭了,南秀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边抬手给冯小满抹泪一边朝他尬笑道:“我学艺不精,这便回去继续练习。”
还不等沈相川张口,冯小满又泪眼朦胧地继续认错:“师父都怪我,我不该戴着这法器同师姐过招。”她边说边想把手腕上的法器摘下来,只是这法器突然像耍起脾气来了,紧紧贴住她的腕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扯不下。
她又气又羞,使足了蛮力,法器镯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她的指腹,两滴血直直落在雪白的鞋面上。
完了完了,见血了。
南秀更加尴尬,赶忙抬手握住冯小满手腕,死死扣着:“法器护主,这也不是你的错。”
“我就先走了。”她匆匆看了沈相川一眼,然后忙不迭握剑转身跑了。
看着南秀走远的背影,沈相川袖中的手动了动。
冯小满像闯了祸的孩子一样顶着红通通的兔子眼看向师父。
沈相川垂眼对冯小满道:“错不在你。”
说完,朝她展开掌心。
冯小满先是一怔,很快又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起手腕举到他面前。沈相川五指自下端扣在法器镯上,她无论如何也扯不开的法器,在他掌心如同一击即碎的玉石,发出一声脆响,碎成几瓣散落在地砖上。
冯小满终于松了一口气,道:“这法器确实怪异,按理说——”
“嗯。”
沈相川应了一声,收回手,抬脚迈过这些死物走了。
冯小满呆立在原地,压下心底微微的不舍。师父送给她的东西她都无比珍惜,可惜没有能力操纵这件法器,枉费了这道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