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一
一只飞鸟振翅掠过屋檐。日头西沉, 南秀坐在房门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眺望着极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
明日门中有喜宴,大红色的灯笼早已经高高悬挂起来了, 一路从山门挂到各院,正在黄昏时分的微风中轻摆摇晃。掌门之女章凤儿即将出嫁,各门派前来道贺的人早在几日前就已经抵达了四方山,可以预料明日会是怎样热闹的场面。
南秀叹了一口气。散养在门派内的小花猫跳上她膝头,懒洋洋地蜷成一个毛团。
她身后的房门紧闭着,因为隔着一层门板,里面人的声音听得不算真切, 肚子被饿得叫了一声, 房间里的章凤儿忽然提高嗓音:“你怎么不肯说话!”这声质问带了哭腔,透着满满的委屈哀婉。
随后便是很长一段沉默。南秀正忐忑间门被用力拉开, 紧接着章凤儿哭着跑了出来。她连看都没看南秀一眼,快速跑下台阶,不停抬手抹着泪, 粉色的裙摆随着步子飘起来, 纤细的身影越跑越远。
小花猫“喵”了一声, 因为南秀站起身的动作不得不跳回地面。
南秀顺着敞开的房门看到顾崇正静静坐在桌边,微垂着眼,整个人像是一座玉石做的雕塑,过去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里如今空茫茫的一片,给他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她走到门边, 小心翼翼地问:“师兄, 你饿了吗?”
章凤儿在屋子里呆了太久, 他晚饭都还没吃呢。
但顾崇还是没说话。
南秀也不觉得尴尬, 自顾自说:“我去把晚饭取来!”
过去四方山的掌门是邵尊平,武林中人人皆知他爱慕师姐李缘缘, 故而一生未娶,膝下只有一个徒弟顾崇。
他的心上人李缘缘是武林公认的第一美女,身后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偏偏死心塌地爱上了黄静天这个剑痴,两人生下女儿后的第七年一同惨死在魔道手中,年幼的女儿却不知所踪。
而他的徒弟顾崇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学武奇才,十六岁便已经名震武林了,即便是四方山如今的掌门章开武也不是他的敌手。
章开武属意顾崇做自己的女婿,顾崇与他的女儿章凤儿正好也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所以这桩婚约一早就定下了,只等章凤儿及笄便为二人筹备婚事。谁成想顾崇却在一年半以前的一次意外中伤了眼睛和经脉,成了一个武功尽废的瞎子,章开武自然不肯再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废人,所以硬生生拆散了这对有情人。
明日章凤儿就要嫁给三师兄方灵远了,今天哭哭啼啼地来与顾崇做个了断。
南秀方才只是负责守门的。
五年前她背着一把重剑爬上四方山,再加上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蓝色包袱、一支用来挽发的木头簪子就是她全部家当了。
当年她娘李缘缘为了真爱叛逃出师门,一路追随正邪两道皆不容的黄静天,临终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回来向师父道歉。南秀为完成她娘的遗愿带着牌位上了山,可惜师公早已经仙逝。她没有落脚的地方,掌门邵尊平也没有逼问她自七岁到十四岁之间生活在何处,沉默着收留了她并且收她为徒。
可惜邵尊平见到师姐留存在世的血脉后心愿已了,收徒当晚便在睡梦中骤然离世了。
南秀的处境也随之变得尴尬起来。多亏大师兄顾崇心善,一直带着她练功。
所以顾崇名义上是她的师兄,实际上做的都是师父该做的事。
……
屋门被推开。
顾崇从听到脚步声起就知道不是南秀回来了。来的人是章凤儿的弟弟章云书。
章云书径直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环顾一圈,问道:“怎么不见南秀?”
自从顾崇成了废人,南秀简直变成了他的小丫鬟,恨不得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章云书说话时的语气酸酸的,把手中油纸包着的点心推到顾崇手边,“给南秀买的,大师兄要吃一些么?你眼睛看不见,我可以喂你吃。”
章云书明显不怀好意,说着已经把油纸包打开了,捡起一块点心就往顾崇嘴边送。
细碎油腻的糕点渣滓撒在顾崇雪白的衣襟上,也蹭到了他清俊冷漠的脸上。章云书看着解气。
过去顾师兄美誉满天下,那时候完全看不出南秀喜欢他,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又因为相貌普通,只像是他身边一株默默无闻的杂草。结果他落魄了,南秀反而坚定地站在他身旁,凡是对他出言不逊的同门都被她狠狠教训了一遍,哪怕被掌门罚跪、罚扫院子也嘴硬不肯认错。
章云书嫉妒得要死。南秀这个又蠢又笨的丑丫头,能被他眼瞎喜欢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偏偏不愿意领情,非要喜欢顾崇这个真瞎子。
顾崇转头面向他。
明明无法视物,章云书依旧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仿佛正被他轻蔑地瞧着。用力攥紧手心,硬生生强压下胸口翻腾起来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问:“我想与南秀在一起,师兄你觉得我有几分可能?”
“没可能。”顾崇冷冷淡淡地说。
“怎么会没可能?”章云书先是磨磨牙,又笑了,“方师兄默默喜欢我姐姐多年,不也等到得偿所愿的一天了吗?”
顾崇被他的话刺中,放在膝头的手慢慢攥紧。
章云书看到后脸上的笑意更深,还欲再继续说些什么刺激他,却被大步迈进门的人打断了。
“你烦不烦?”南秀边说边提着食盒走进屋,板着一张全然称不上漂亮的脸蛋,撵人撵得毫不客气,“快滚。”
她似乎生来就缺乏做表情的能力,再怎么生气脸上也只能看到平静无澜,唯独一双眼睛格外灵动,此刻里头满是对章云书的厌恶。她只听到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护犊子心切,不悦地把食盒搁在桌面压出重重一声响。
章云书的脸色顿时变得又青又红,身子气得直发抖,抬手指了指她又说不出话来,最后黑着脸甩袖愤愤离开了。
他一走,南秀的眼神很快变得温和。
“大师兄咱们快吃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顾崇空洞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南秀看到后心里难过,嘴笨地安慰他说:“章师姐也是没办法……掌门逼她逼得紧。如果你今天想说的话当面说不出口,不如告诉我,我去帮你和章师姐说。”
她语气中隐约有几分局促,手指不安地揪揪衣摆。毕竟章凤儿明天就要成亲了,帮着传话好像不太好,但让她眼睁睁看着师兄如此难过又实在于心不忍。
反正连门神都当了,也不差再传个话了。
“先吃饭吧。”她试探着把筷子塞给他。
顾崇却突然握住了她细瘦的手腕,用力将她扯到自己身前。南秀对他完全不设防,直接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扑进他怀里。
勉强稳住身形的下一刻,他忽然抬头亲过来。
因为他看不见,全凭着直觉大力撞到她嘴唇上,疼得她嘶了一声,连忙捂着嘴挣脱开。她被吓了一跳,好半天说不出话。
顾崇脸色很难看,苍白一片,木然说着:“你不就想要这样么?”
怎么就想要这样了?南秀呆住了。
但她也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阴阳怪气。
大师兄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得偿所愿。方才的“吻”还在她唇上留有痛感,惊吓的劲儿慢慢消散后,她也逐渐明白过来了——师兄和同门里的其他人一样,认为她爱慕着他,所以才肯不离不弃地照顾他。
同门那些尖锐刺耳的话连向来心大的南秀都有些受不住,更别说如今几乎失去一切的顾崇。
他们说南秀长相不好看,正好顾崇成了瞎子,也算般配了。而方师兄厚积薄发,章凤儿美艳绝伦,他们二人才理应是天作之合。
不过南秀也反思,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很难不让人误会。
如果她没有提前窥得天机,在几年前的一晚梦到未来会发生的事,也许真的会像梦里那样执着地喜欢大师兄,哪怕被他厌恶,被万人唾弃也在所不惜。因为大师兄对她实在太好了,教她学武,又对她倾囊相授。
但可惜他有属于他的真命天女,章凤儿。
南秀在梦里体会了一把痛彻骨髓的爱而不得,再醒来后真的彻底不敢自不量力地肖想大师兄了。
不过现如今南秀也有些迷茫了。因为预示梦明明一直很准,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和梦境里分毫不差,可直到三年前开始,梦里的许多预言都出现了偏差。
最大的不同就是大师兄意外受了重伤,还因此失明,这一后果又导致本该和大师兄成为神仙眷侣的章凤儿马上就要嫁给方师兄了……
方师兄在同门眼中从沉默寡言、只会闷头苦练剑法的木桩子,一跃变成了剑法超群又聪颖和善的门派楷模。偶尔也有一些事印证着她的梦境,但不同也越来越多。
她心中不安,隐隐察觉到其中关窍似乎是出在性情大变的方师兄身上。
但方师兄的所作所为又揪不出任何错处,南秀的梦境以她为主视角,知道的内容有限,更是无从下手纠正这些偏差。
顾崇低声同她道歉。他的声音牵回了她的思绪。
她连忙把掉落在地上的筷子捡起来,用手帕擦净了放在自己碗上,又把自己的那一双放到顾崇手边。
顾崇爱洁,她却没那么多讲究。
从七岁到十四岁吃过太多的苦,能有饭吃的日子她都很珍惜。
第72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二
南秀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生病了。
她已经很久不曾生过病了, 没想到这一回病情来势汹汹,睁眼后只觉得手脚发软, 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幸亏冯梦师姐过来看她,手忙脚乱地给她煎了药又喂她喝下。
婚宴开席之后几乎所有同门都跑去前院凑热闹了,章凤儿的屋子里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大家都想沾沾她的喜气,七嘴八舌地庆贺她新婚。前些日子方师兄带人绞杀魔教有功,名声大震,加上本就是俊逸出尘的长相, 一举虏获了不少芳心。他又痴情不已, 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章凤儿好命,从前有顾崇视她如珍如宝, 现在又嫁给了方灵远这样的青年才俊。
冯梦在道贺的人中没见到南秀,倒也并不意外,但还是装了一匣子糕点想送来给她尝尝, 结果就看到她这幅病怏怏的样子。
四方山到处是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 唯独南秀和顾崇这座院落中寂寂无声。冯梦暗叹一声, 伸手摸摸她滚烫的额头 ,心道:她这一病,终于有点娇气的姑娘样子了。
南秀刚上四方山的时候面黄肌瘦,冯梦瞧着心酸,天天塞给她点心吃, 一门心思要把她喂胖。本以为是个孱弱的小可怜, 没想到习武一日千里, 自己在她手下十招都过不了。这还是在她放水的情况下。
南秀嘴里都是药汁的苦涩味道, 咂咂嘴,请求冯梦:“能劳烦师姐帮我去给大师兄送饭吗?”
冯梦嫌弃地说:“他身边不是有下人吗?还能饿着他不成。”
她说完后视线一凝, 拧眉细看南秀的嘴唇,指着上面小小的伤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南秀抬手在唇上轻轻摸了一下,昨天碰出的伤口已经凝成了血痂,心虚地说:“没什么,自己不小心咬到了。”
冯梦没有戳穿她,只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何必要对顾崇那么好?他仗着你心善,把你当下人一样使唤。”
“而且他心里也只有一个章凤儿。”
“我是师兄的亲人。”南秀喃喃说。
冯梦气她死心眼:“过去的顾崇确实是天纵奇才,又貌若潘安,爱慕他的人能从四方山的山脚一直排到这院子门口,但自从他经脉尽废成了瞎子之后,一切都变了,也只有你拿他当个宝贝。”
南秀不爱听这些话,但别的人她可以出手教训,冯师姐却是真心待她好的,索性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听不想看、自欺欺人的模样。
“要说偿还他这几年照顾你的情义,你这一年多为他做的还不够吗?”冯梦越说越难过,突然上前拉起她的手臂将袖子一把捋了上去。
南秀白嫩的小臂上盘踞着一条狰狞泛红的伤疤。
冯梦险些落泪:“要不是听章师弟说,我还不知道你为了与人争抢生骨金莲险些被断了一臂!”
南秀缩回手,又用衣袖盖住了伤疤,低声道:“哪有那么严重。”
要那人当真有断她一臂的能耐她肯定不敢冲动上前,毕竟她还是很惜命的。生骨金莲能帮师兄恢复经脉,她势在必得。
可惜如今仍是差一味药。
冯梦气急败坏地抬手戳她脑门:“烂好心,没人记得你的好!”
……
南秀每天早晨都会过来,今日却没有。
昨日他的行径与登徒子无异,简直成了一个疯子,或许她也害怕了吧。
顾崇心底一片冰冷,僵硬地扯扯嘴角,怔怔想着:走了也好。
他在床边呆坐许久,然后赤着脚站起身往桌边走,明明靠着反复练习已经能够在这间屋子里行动自如了,倒水时手肘却还是不慎重重磕在桌沿,没能握稳的茶盏也砸在了地上。
屋门正巧在此刻被推开,他不自觉屏息僵立在原地,手指轻蜷了一下,手臂慢慢垂落回身侧。
冯梦生气归生气,还是敌不过南秀恳求的眼神,替她来给顾崇送饭。
进门撞见茶盏落地,碎瓷片飞溅到脚边,还以为他又是故意在发火,气不打一处来,怪声怪气道:“怎么?还嫌南秀那个蠢丫头干的活儿不够多吗?”
但见顾崇脸色发白,又觉得他可怜,不由得反思自己刻薄,缓和了语气说:“她生病了,我来给你送饭。”
已经快两年了。冯梦一开始也是很同情顾崇的。
曾经见识过他执剑单挑一派的英姿,又有谁不会为此唏嘘感慨呢?但她和南秀是好姐妹,旁观南秀日复一日地照顾他,又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寻找能令他恢复健康的法子,还一直得不到他的好脸色,难免替南秀不值。
见他依然像个哑巴,甚至不曾关切一句南秀的病情,冯梦气闷地放下食盒后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顾崇坐在桌边,抬手缓慢摸索向食盒,扶住坚硬的边角发怔。因为过于用力,嶙峋的手骨泛白,手心被硌得生疼,心中酸涩难言。
他枯坐到下午,南秀竟又来了,衣裙上还带着浅浅的药气。
自从失明后他的嗅觉前所未有的灵敏,回神后抬头问她:“不是生病了么?”
南秀笑着回答说:“闷头睡了一上午,醒来就大好了。你从前不也说我壮实得像只小牛犊一样吗?”她语气还和往常一样,顾崇的心也在一瞬间重回平和。
“你怎么没吃饭啊?”南秀发现食盒原封不动地摆在桌面,诧异又责怪地问。
“……没胃口。”顾崇声音低低的,听着像有一丝极淡的委屈夹杂在其中。
南秀却不觉,打开食盒往里面看了看,嘟囔说:“油水都凝了,没法吃了。”
她又去小厨房重新热了菜,回来陪着顾崇吃了今日他的第一顿饭。
饭后院子里照旧还是静悄悄的。
眼看着天快暗下来了,南秀松了口气,心道这一天可算是要过去了。
没想到入夜时分方灵远竟然带着章凤儿过来了。这一对刚刚礼成的夫妻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并肩站着,身上都穿着刺眼的大红色吉服。
南秀对二人避之不及,警惕地将他们拦在院子当中,皱起眉奇怪地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方灵远俊秀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温和道:“当年我欲拜在邵师伯门下,可惜根骨寻常,又才疏学浅,远远不及顾师兄,但也曾得师伯点拨,受益无穷。今日我与凤儿成婚,理应来拜一拜师伯的牌位。”
四方山门内共有八座小楼,分别占据八个方位。顾崇过去随师父住在天奇楼,后来又添了一个南秀。
历任掌门的牌位都供奉在祠堂中,唯独邵尊平不同。他生前便嘱咐过徒弟顾崇,若他死了,牌位要放在为李缘缘设的小祠堂内。
南秀摸了下腰间小祠堂的钥匙,思考片刻,沉声说:“随我来吧。”
方灵远脚下却未动,望向顾崇的房门明知故问道:“师兄为何不肯见我们?”
南秀眉头皱得更深。之前方师兄虽说性情骤变,可说话办事称得上令人如沐春风,今天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他明知道章凤儿与顾崇的过去,又何苦故意来炫耀。
是了。南秀恍然,方灵远从出现时起,就一直带着一种炫耀的姿态,所以让人感到极为不适。
章凤儿始终没有说话。直到不远处的房门打开,她才缓缓抬首,目光落在一身白衣的顾崇面上。
看到顾崇现身,方灵远眼睛瞬间一亮,笑着上前一步,“师兄——”
南秀挪步挡在他身前,冷然说:“若不想祭拜我师父便回去吧。”
方灵远温润一笑:“小师妹何必如此?不过大师兄能得你这般任劳任怨地照顾,也是他的幸事。”
南秀抿着嘴,紧盯着方灵远。
她眼神干净,凝视得他再也挂不住虚伪的笑意,心中不悦丛生,又勉强维持镇定。
顾崇沉默着立在门口。
章凤儿眼中涌出水光,拉扯了一下方灵远的袖口,低低说:“我们去祭拜邵师伯吧。”
方灵远立马收敛了神情,“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一同往祠堂走去。
等入祠堂祭拜过后,将这两人打发走了,南秀挺得笔直的背才终于松弛下来。顾崇的房门早已经又关上了,她走到紧闭的门前推了推,发觉是从里面被闩住了。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隔门认真地说:“师兄,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屋内顾崇握紧手中的匕首。他眼前一片虚无,像是陡然间被这道声音叫醒了,恍过神来。
将锋利的刀刃挪开,手腕处已经压出了一道血痕。
轻易放弃性命是懦夫行为,明明以前他最为不耻。
他惨然一笑,慢慢收起匕首。
第73章 男配重生文中的女配三
这一日过后顾崇变了许多, 偶尔也会极淡地笑笑,虽然笑容转瞬即逝, 也与从前的尖锐冷漠大不相同了。在手腕上割出的血痕已经只剩一条浅疤,南秀装作没看见,一直不曾问过。
关于顾崇和南秀的传闻越来越多。冯梦就曾撞见过几个小师弟在背地里议论,说废人竟也有南秀这种傻子愿意养着,又同住在天奇楼,怕是早就滚到床上去了,南秀容貌普通, 身材却很不错, 顾崇实在艳福不浅。
冯梦听后气得挨个在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吓得几人慌张道歉, 一哄而散。
南秀和顾崇同住多年,自顾崇出事后也已有一年余,以往的传言并没有如此难听, 也不像最近这样明目张胆。
过去清风霁月的大师兄居然沦落成这帮人口中靠女人施舍, 出卖色相之人。冯梦再气顾崇, 也只是怨他对南秀冷漠,从没有想过诋毁他。
院子里的红灯笼尽数撤下了。方灵远顺利做了掌门的女婿,更受倚重,门中年轻弟子隐隐以他为首,他也成功取代了过去顾崇在众人心中的位置。
而残废的顾崇或许就要在天奇楼中了却余生了。
几乎所有人都这样以为。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南秀居然将药王谷的老谷主请来为顾崇治伤。药王谷与四方山有一些陈年旧怨, 虽然远远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可多年来一直没有往来, 就连婚宴的请帖都没有送去药王谷。
老谷主脾气怪异,又轻易不出谷, 南秀一个小辈竟能请动他?方灵远听闻后急忙赶来天奇楼,结果被南秀挡在了门外。
“方师兄怎么又来了?”
方灵远眉宇舒展开,义正辞严道:“药王谷与咱们四方山不合,小师妹不曾请示掌门就擅自将人带来,怕是不妥吧?”
南秀垂眸,不以为意道:“我到时自会向掌门请罪。大师兄的病情耽误不得,若我师父在世,便是让他老人家亲自去请老谷主,也定会前去。”
她抬眼看向方灵远,一副寸步不让的架势。又因为话中搬出了德高望重的前掌门,一时间方灵远也想不出话来驳斥她。
方灵远看了眼她身后关闭着的房门,幽幽一叹:“我也希望大师兄能够痊愈。但他伤重如此,小师妹也应当看开些。”他暗暗后悔自己表现得太过心急了,就算药王谷的人有通天的医术,也没那么容易治好顾崇。
他上辈子像只丧家犬一样苟活数年,找了无数法子,并非没有求到过药王谷门前,但都没能修复经脉,临到死都是拿不起剑的废人。如今老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让顾崇这个天之骄子跌落泥潭,和他交换了人生,可真是痛快。
南秀只道:“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
方灵远哼笑,心口不一地说:“自然会如此。”
南秀越来越觉得方师兄装模作样,眼里满是对他的抵触,二人在门口僵持不下。
无声对峙到最后,方灵远率先败下阵来,不得不讪讪离开了。但因为有他在其间拱火,章开武对南秀又素来存有偏见,她到底还是要因此受罚。
冯梦和章凤儿都跑来为她求情,还有许多曾受过顾崇恩惠或是单纯仰慕过他的同门也站出来替她说话。她是为救顾崇,而非出于私心,章开武也不好公开重罚她,只能小惩大诫,再度罚她扫楼。
南秀从白天一直扫到日落。
章开武下令不许旁人帮她,章凤儿固执地坐在院子里陪她,两人全程默默无言。
“谢谢你。”等她扫到脚边,章凤儿忍不住小声说。
南秀动作一顿。
章凤儿眼眶红红的,看起来我见犹怜,忽然抬手捂住眼睛痛哭道:“我对不起大师兄。你能做到对他不离不弃,我却做不到……”
南秀偏头望向她:“既然你还爱着大师兄,为什么要嫁给方灵远?”
章凤儿噙着泪说:“方师兄为了救我险些死了,这份恩情无以为报,再加上我爹以死相逼,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
顾崇重伤后她张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幸亏有方灵远一直陪在她身边令她振作起来。一开始她也费尽心血想要帮顾崇治好身体和眼睛,方灵远不辞辛苦四处奔波,替她寻来各种珍奇药材和灵宝,但也都无济于事。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自然会被他的付出打动。
直到上个月她遇险濒死,方灵远不顾性命护住了她,才彻底使她动摇。
“如果你们能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章凤儿失落地说。
南秀张张嘴,又沉默下来。
想了想她还是咬牙说:“我觉得方灵远——”
章凤儿抬起泪眼看她。
南秀十分纠结。她直觉方灵远并非好人,但她拿不出质疑他的证据,且他对章凤儿死心塌地,连命都能不要,自己这样背地里说人坏话、破坏别人的姻缘真的合适吗?
可不说,她心里又不踏实。
“你有没有觉得方灵远和以前不一样了?”南秀试探着问道。
章凤儿怔了怔,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确实有很大变化。”
她又皱皱眉,“但有时候又好像还和从前一样。”
从小到大方师兄都很护着她。但她只喜欢跟在顾崇身后跑,两人定情后更是几乎形影不离,慢慢的与方师兄的来往也变少了许多。
南秀道:“总之我觉得他变化很大,你多多留心一些吧。”
章凤儿小心翼翼地反问:“南师妹你,似乎很讨厌他?”
“他几次到天奇楼来,明面上总有理由,但更像是冲着大师兄来的。”南秀背地里编排人,耳根子都热了。顾崇从前教导过她背后不语人是非的。
章凤儿幽幽叹道:“方师兄和我坦白过,他很嫉妒大师兄,所以总忍不住和他比较,面对他时也经常控制不住自己。但他说他会改的。”
南秀默默地继续扫地,不再说话了。
……
顾崇身体又麻又痛,耳鸣声不断,自昏睡中醒来,又疼到再次陷入昏迷,反复数回,最终彻底清醒时衣裳被汗水浸透,手指轻微动弹一下都异常艰难。
他感觉到眼上覆着一层布。
体内一股强劲的热流游窜在经络中,血气翻涌,令他虽痛不欲生,却格外惊喜。
见他醒了,老谷主不由感慨道:“生骨金莲不愧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至宝,你小子有福气。”
“我这是——”他轻声问。
老谷主小心地将装有剩余半只金莲的盒子盖好,回道:“还不算痊愈,需要更多的时间调养。”
顾崇觉察到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立刻又问:“南秀呢?”
老谷主促狭地笑了笑:“小姑娘好像为了你受罚了。”
顾崇立即挣扎着想起身,老谷主按下他,“莫急,你这幅样子,就算下了床也走不了几步。”
又说:“而且她人已经不在四方山了。”
顾崇诧异地抬头。他仍然不能视物,闻言心里空落落的,忐忑不安。
老谷主也不继续卖关子惹他心急了,紧接着道:“你们四方山调派门中弟子去帮青阳派寻人了,那个小姑娘要将功补过——虽然我也不明白她错在何处,总之章开武遣她出去奔波了。”
“你都已经昏昏睡睡十来日了。”老谷主道。
青阳派的人前些天忽然来四方山要人,说婚宴当日他们掌门前来道贺,却一直没有回去。最后众人一致怀疑是魔教余孽作祟,因为青阳派掌门嫉恶如仇,与魔教结怨日久,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仇家。
众人一路打听探问,快马加鞭赶到静江城城外,却还是没能找到青阳派掌门的踪影,一部分人觉得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南秀抱着剑靠树坐着,合眼假寐。
除了冯梦紧挨着她睡着了,其他同门全都不敢招惹她,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谈。
不远处的篝火堆旁,几人正在痛斥霍连云罪有应得。方灵远差一点灭了关山楼,魔教四分五裂,霍连云又因内讧武功半废,在正邪两道合力围剿下身死。
南秀眼皮颤了颤,缓慢睁开。
一提起霍连云,正派人士皆不耻,如今听闻他落败更是为此叫好,又连连夸赞这都是方灵远的功劳。若非魔教在他的筹谋设计下遭受重创,霍连云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又怎会这么快被除掉?
在城外休整一夜后,等到天亮他们一行人才得以进入静江城中。顺着青阳派的暗号一路寻找过来,没想到进了城中线索却忽然断了。
不少人一脸悻悻,没有一开始找人时那么急切了,但还是分作几波四散在城内寻找,直到黄昏才陆陆续续赶往约定好的落脚点会合。
去客栈的路上南秀脚步一滞,犹豫着对冯梦说:“师姐你先回去吧,我想买点东西。”
冯梦累得连话都不想说,朝她摆摆手,先走了。
……
入夜后冯梦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南秀悄声离开房间去了客栈后院,又寻了个树丛掩映着的隐蔽墙角处。
她将地上的杂草拔净,捡起一根树枝仔细挖了个圆坑,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先前买好的薄薄一叠纸钱。
一边点燃了纸钱,一边小声地说:“连云哥,你这辈子胎投得不好,下回努努力,一定要投个好人家。”
说完她眼睛和鼻子同时一酸,抬手揉了揉眼睛。
火灰四溅,她闻着呛鼻的气味,心里涩涩的难受。
“纸钱有点少,你别介意。”她怀里也就能塞这么几张。
正陷入回忆时,她乍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丝响动声,猛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夜色如墨,只有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她肩膀一松,嘲笑自己做贼心虚。
一叠纸钱都燃尽了,她蹲在地上发呆。
霍连云漂亮冷漠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她喃喃道:“要是当初你和我一起跑了多好,四方山的日子可比关山楼好过多了,再坏的人也没有陆雪君那个疯子可怕,我们可以做师兄妹,再也不用发愁吃穿。”
虽然听说霍连云后来冷心冷面又杀人不眨眼,但那几年二人的相伴也算是相依为命了。只是他志向远大,非要留在魔教,南秀却觉得那个地方与人间地狱无异,做梦都想逃出来。
“我也不是丢下你不管,本以为你做了教主,就没有人能再欺负你了,结果你还是死了。”
几滴眼泪砸进只余一层纸灰的坑底,她吸吸鼻子,闭眼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念道:“世上肯定是有神仙的,请大罗神仙送霍连云投胎去富贵人家,来世父母双全,一生平安。”
她一顿,又说:“假如你要是……因为作孽过多下地狱了,也别绝望,总有偿还干净的一天吧。”
第74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四
或许是因为给霍连云烧了纸钱, 夜里南秀做了一场梦,梦到了自己在关山楼度过的那几年。而梦里的霍连云身上伤痕交错, 还是一副不怎么爱理人的冷淡模样。
南秀在梦中完全忘记了四方山的一切,用草叶给霍连云编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努力想要逗他笑一笑。这都是她爹教她的,七岁以前虽然跟着爹娘四海为家,但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乐观的性格和这些美好的回忆支撑着她在关山楼咬牙活了下来。
关山楼还未易主之前,教主是武林中臭名昭著的陆雪君。很多人都曾听闻陆雪君膝下有一个小女儿陆元元,护得像眼珠子一样, 但从没有外人见过。有人说陆元元生来魔种, 和她爹一样从小就杀人不眨眼。
不过这确实是谣传,因为南秀从七岁到十四岁, 便是顶着“陆元元”这个身份生活在陆雪君的阴影之下。
“元元”原本是李缘缘行走江湖时用过的化名,并且以这个名字结识了陆雪君。起初双方以兄妹相称,感情十分深厚, 但李缘缘对陆雪君从始至终只有兄妹情谊, 以至于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选择了分道扬镳。后来为了躲避仇家,李缘缘和黄静天一直不以真名示人,女儿的名字也频繁更换,可夫妻二人最终还是死在了仇家手中。陆雪君闻讯赶来却没来得及救下他们,最后只带走了李缘缘的尸首和年幼的南秀。
自从李缘缘身死, 陆雪君变得更加极端, 喜怒不定, 对心上人也是爱恨交织。他认南秀做了女儿, 南秀却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备受他的宠爱,而是在关山楼过着如同被囚禁一般的生活。
随着渐渐长大, 南秀的样貌也不再肖似李缘缘,陆雪君发疯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经常会故意饿着南秀,或者让她穿单衣在大雨大雪中罚跪。
南秀想过无数次逃跑,但见识了陆雪君残忍的手段后就被吓得老实了。
霍连云比她还要凄惨得多。
初见霍连云那天,陆雪君笑眯眯地对她说后院里养了一只听话的小狗,问她想不想过去看看。
她当时还很天真,年纪也才将将九岁,因为院子里实在太寂寞了,陆雪君还不许别人和她说话,所以想着如果可以有一只小狗陪着她,至少身边会热闹一点。
直到陆雪君牵着她去了后院她才知道,他口中的“小狗”,居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霍连云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狗笼子里,很安静地蜷缩在角落。初见时是冬天,他穿着单薄破损的外衣,铁笼子最底端几乎全都陷在了雪里。看他靠着笼壁一动也不动,南秀还以为他已经被冻死了。
陆雪君很喜欢把身边的叛徒和抓来的名门正派关进笼子里折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因为嫌弃他们聒噪而割掉他们的舌头,或是怪他们撞击铁笼发出声音而砍断他们的手脚。但霍连云却很安静,怎么折磨也不会出声,所以他活得最久。
他那时候也才十五岁左右,面容清俊,眼睛黑白分明,清凌凌的,像是能看穿人心。
也正是因为“听话”,他被送到了南秀面前。陆雪君还给南秀做了一条漂亮的带着倒刺的鞭子,要她用这条鞭子在霍连云面前立威,学会调教好他,做他的主人。
但年幼的南秀哪里下得去手,所以院子里经常发生的一个场景就是她站在院子里握着鞭子崩溃大哭,霍连云戴着铁锁静静地盯着她看。
陆雪君骂她心慈手软,但看她哭起来和李缘缘还算有几分像,心就软了一些。
再后来她逐渐学会面对陆雪君时用她娘来扮可怜,借此让自己和霍连云的日子好过了不少,甚至可以跟着关山楼的长老们习武。她苦学易容遮盖容貌,则是怕陆雪君因为她越长越像亲爹再发疯。
陆雪君不让她识字,都是霍连云在悄悄教她。她那时候猜霍连云的出身一定很好,明明年纪也不算大,知道的却很多,由于教她时没有书可用,全凭他脑子里默记下来的东西。但她不敢询问他身世,害怕戳到他的痛处。
虽然霍连云话少,南秀却默默将他视为了依靠,全身心信赖着他。所以后来他手刃陆雪君和陆雪君的走狗,即便手段再残忍,南秀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亲眼见他受过太多折磨了。
杀人前夜霍连云问她怕不怕,她说不怕。
可真的看到血流成河的关山楼她还是怕得嘴唇发白双腿发颤,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胡乱卷了几件衣裳首饰,带着她娘的牌位趁乱跑了。
……
南秀被轻轻推醒,皱眉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你梦到什么了?”冯梦俯身凑近,满眼关切地说,“你流泪了……”
南秀抬手在侧脸抹了一把,起身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才垂着头无精打采道:“没什么,梦到从前的事了。”
冯梦宽了心,又招呼她吃早饭。
“一早收到传信,说岭南派的几名弟子也在帮着寻找孙掌门,现在正往静江城赶呢。你要是没睡足,吃过了饭也可以再睡一会儿,要等他们来会合大家才会离城。”
南秀道了声谢,洗脸漱口后坐在桌边吃东西。
她吃饭时候几乎听不到咀嚼的声响,乖乖巧巧的,样子很文静。冯梦忍住摸她脑袋的冲动,压低嗓音一脸憎恨地和她讲今早客栈外发生的大事。
城内昨夜发生了一桩灭门惨案,上下三十余口人呈跪姿朝向大门,被捆住双手斩了首,场面惨烈无比。这是关山楼惯用的向武林正派挑衅的一种方式,虽然近几年不曾见过了,但过去的几次足够令人难以忘怀。
冯梦恨声说:“若关山楼真的死灰复燃,这样的惨事只会更多。”
南秀拿着筷子的手一紧。这种做法确实是当年陆雪君最喜欢的,但自从陆雪君死后就再也不曾出现过了。
冯梦又继续叹着气说,半个时辰以前客栈门口还围了不少百姓,不停往门里砸臭鸡蛋扔烂菜叶,想赶他们一行人速速离开静江城。普通百姓由于灭门一事,认为他们继续逗留在城中势必会惹来魔教再度“挑衅”。
百姓们的这种做法冯梦自然能理解。不过青阳派的江波行是个极端火爆的脾气,他当即抽出了刀要砍人,人群中为首的那一个似乎是被他暴起的气势吓到了,居然直愣愣站在原地不敢跑,像根木头一样,除了他旁边众人都四散逃开了。
不过幸亏在江波行冲动挥出刀时,旁边一人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冯梦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江波行当时的动作和语气。
他脸色发青,瞥眼认出拦他的人是谁,冷笑道:“秋天奚,你倒是好心肠,真是到处做菩萨。”
南秀听到这个名字后在脑海中搜寻一番,结果并没有与任何一个人对上号。她们四方山与青阳派结伴同行,早已经互相介绍了一番,好像没听到过这个名字。
冯梦见她一脸懵懂,就知道她肯定也对这个秋天奚没有印象,解释说:“秋天奚也是青阳派的弟子,听说是刚拜入门下不久的,总在角落里站着,木讷寡言,和同门都不大对付,所以介绍时才有意略过了他吧……没想到心肠倒是很好。”
冯梦又形容秋天奚的长相:“生得文弱纤秀,看起来不像习武之人,倒像个教书先生。”
听到这样的形容,南秀忽然之间就想起了这个人的脸。她也确实从没有听这人说过话,真的很容易被忽视。
“江波行脾气那么大,却好像不敢惹他,只敢阴阳怪气……”冯梦笑了笑。
两人在房里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门外有脚步声慢慢靠近才默契地收了声。紧接着房门便被轻轻叩响了。
冯梦起身去开了门,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一身鹅黄色长裙的章凤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里距离四方山足足有五六日路程,章凤儿刚刚成婚,怎么一声不响地跑来这里了?
章凤儿头上挽着妇人髻发,整个人漂亮得夺目,但明显情绪异常低落,一见到冯梦先瘪瘪嘴,委屈地低声叫了句:“师姐……”
“凤儿?你怎么来了?”冯梦还陷在惊讶之中,表情意外地迎上前拉住她的手。
“我……”章凤儿瞬间红了眼睛,垂下头黯然说,“我和方师兄吵架了。”
两人才成婚,章凤儿脾气又很好,方灵远更是恨不得把她宠到天上。冯梦实在想不出他们夫妻吵架的理由,沉默一瞬,小心翼翼地问:“因为什么吵架了?”
章凤儿飞快地扫了她身后的南秀一眼,没有回答。
冯梦却因为这一眼迅速懂了,问她:“因为顾师兄?”
章凤儿咬咬嘴唇,再次抬眸看着南秀说:“南师妹,多亏你请来了药王谷的人,如今师兄的身体确实一日比一日好了,老谷主说再有一段时间定能恢复!”
对此南秀并不意外。她能请动药王谷的老谷主来为大师兄医治,是因为许诺赠给老谷主一半生骨金莲。而她缺的一味药,药王谷恰好就有。
冯梦又惊又喜:“真的能治好?”虽然知道老谷主医术了得,但她此前也没抱什么希望。顾崇要是真能恢复得像从前一样,南秀对他可算是有再造之恩了。
章凤儿很用力地点点头。
冯梦再深问下去才知道,原来章凤儿是跟着岭南派的人过来的。章凤儿的外祖父是岭南派掌门,她自幼不光在四方山众星捧月,在岭南派也是同样的待遇,执意要跟来,岭南派的几位弟子也不敢阻拦。
“方灵远也没拦你?”
章凤儿气闷地说:“他又拦不住。”
想起自己之前对南秀说的那些决心放弃顾崇和回护方灵远的话,此刻迎上她静静的目光,明知道她眼睛里并无深意,章凤儿心底依旧升起一股心虚。
听闻老谷主在为顾崇疗伤时血水一盆又一盆从房间里端出来,她实在压不住心底的担忧记挂,独自跑去了天奇楼探望。顾崇在她去时还算清醒,并没有赶走她, 但也没有和她讲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可后来他陷入半昏迷中痛得整个人弓起,却喃喃叫了她的名字。
当时老谷主也在场,那种促狭又恍然的视线瞬间令她无地自容。
她心思敏感,知道老谷主这一眼并非出于善意,反而是带着一种嘲讽的意味。
神思恍惚地回去后,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又哭又笑,强烈的悔意笼罩着她,夜里看到方灵远更是愧疚不已。
方灵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情绪不佳,红着眼睛既可怜又柔弱,耐心地轻声细语哄着她。可当他将手揽上她肩头,试图凑近亲吻安抚她时,她居然从心底开始抵触起来。
想到这些,章凤儿又开始哽咽落泪了。
南秀知道她和冯梦关系很亲近,看样子是有许多心里话想说,于是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走出房门。
她顺着楼梯一路下了楼,又往后院走。
连接前堂和后院的小廊上正坐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蓝色的外袍挂在他身上显得很空,更衬出他清瘦,南秀这回一眼就认出他是冯师姐口中的那个秋天奚。她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走着,没想到路过他时却被他出声拦下了。
“别去后院。”他的声音沙哑,算不上难听,但也并不好听。南秀分神想着: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不爱说话?
秋天奚站起身,彻底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奇怪地仰脸看他。
他很白,露在衣裳外面的脖颈苍白得能清晰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身材细瘦修长,样子确实是冯师姐描述的那样满是书卷气,嘴唇没什么血色,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还不等南秀问他拦住自己的原因,她便听到了从后院传来越来越近的交谈声,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得知青阳派这几人方才是在院子里打水冲凉。
为首的男人是江波行,看到两人在廊上面对面站着,踏上台阶的脚顿了一下,调侃秋天奚道:“天奚这是在给我们守门不成?方才拉你去洗你也不肯,真像个小姑娘,连衣裳都不乐意脱,生怕被我们瞧去了。”语气不太好听,看表情甚至有些色眯眯的。
还不等南秀看清几人松松垮垮又沾满水气的前襟,秋天奚已经默默转了个身,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他就像是刻意替她在遮挡一样。
她只能看到他极其宽阔的肩背。这个人虽然瘦得厉害,但因为个子高,还是能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青阳派几人嘴碎,见到小姑娘总免不了占些嘴上便宜。但方才一瞥全都已经认出了南秀,即便秋天奚不挡,他们也不会自找麻烦。南秀不是天仙般的长相,身手又十分厉害,在他们看来与女夜叉无异,于是其余几个笑着簇拥江波行很快走远了。
武林中的人大都不拘小节,南秀就算撞见他们打赤膊也不会在意,但还是认真地向秋天奚道了句谢。心道:这人的心肠确实是好,今天又救了人又好心提醒自己。
他回应的声音低沉,几乎听不清:“不必谢。”
南秀只当他是内敛的个性,刚准备道别又听他说:“果子,你要吃么?”
说着他已经展开了手心,托着两个青色的圆滚滚的果子送到她眼前。
南秀愣了一下,没有拒绝:“啊,谢谢。”
这人不光心肠好,还挺大方的。
她只拿走了其中一个,然后朝他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
秋天奚手指蜷了一下,握住被剩下的那一个,慢吞吞地将手收回袖中。
第75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五
南秀和秋天奚一前一后走回前堂时, 有一群人正下楼来。
走在最后的人看起来最年轻,皮肤黝黑, 面容严肃,一手轻扶在腰间的佩剑上。他抬眼看到南秀后神情顿时一变,随即浮起冷笑。
南秀起初还没有认出这人,这人却一眼就认出了南秀,勾着嘴角看着她,视线扫过秋天奚,边走下楼梯边语气轻蔑地说:“看来南姑娘是移情别恋了, 还以为南姑娘会对可怜的顾崇不离不弃呢。”
南秀皱了皱眉, 通过他的声音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岭南派的高净。
听他这话出口,前面几人都停下脚步向南秀投来了目光。他们全都是岭南派的弟子, 同门出言不逊,却奇异地没有任何一人出面阻止,反而隐隐聚起几分同仇敌忾的架势。
南秀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之前为了生骨金莲她与岭南派的长老高嗣琴大打出手, 高嗣琴并非无名小卒, 败在一个小姑娘手下当然丢人, 如高净这样当日在场的弟子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更何况高嗣琴还是他的父亲,这梁子自然是重重地结下了。
不过生骨金莲的事涉及高嗣琴的面子,岭南派没好意思外传,冯梦是从章云书口中知道的, 而章云书怕是从他外祖父那里得知的。
高净的挑衅南秀只当没听见, 她懒得在此处起争执, 也自认嘴巴笨, 没必要与闲人纠缠。
如果不是因为正在寻找孙掌门的下落,只是路上遇到了这帮人, 大不了打上一架,用拳头让高净学会闭嘴。可惜她被四方山撵出来帮忙找人,不好再继续闯祸了,尤其岭南派和四方山关系亲密,犹如一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上下扫了高净一眼,没说话。
高净却被她这一眼看得更加火大,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力,脚尖也朝着她的方向向前挪动。
这时他旁边的人才连忙伸手阻拦。
本派长老都打不过南秀,他们几个就算一起上也不是南秀的对手。嘴上逞逞威风还行,谁先动手谁理亏。
高净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压了压火气,从鼻子里用力哼出一声,然后转过身随师兄们向门外走。谁知等他走到门边时,不知怎么双腿忽然一软,猛地向前扑倒,脸正正巧磕在了门槛上。
事发突然,身边人皆来不及反应。
这一下竟直接将高净的门牙磕断了,他痛呼着爬起身时满嘴的血,脸色因为剧痛转为惨白,半天都没能缓过劲儿来。同伴看出端倪,慌张地上前扶起他,又环顾四周愤怒大喝:“是谁作怪!”
几人最终将目光定在南秀身上。
南秀摊了摊手,表情无辜。她也没料到高净会突然摔倒,而且还摔得这么惨……
她身后的秋天奚慢条斯理道:“自己脚滑摔倒,也要怪到别人身上不成?”
南秀忍不住看了秋天奚一眼。
冯梦师姐口中的他,和方才他留给自己的印象都是良善温和的。听他此刻在为自己说话,语气隐约能听到一些锋芒,甚至带了讥讽的意味,与心里既定的印象又不同了。
秋天奚回望她,垂下眼,又变回了那副木讷的模样。
气氛剑拔弩张。
而南秀没做就是没做,自然也不会心虚。
正在僵持不下时冯梦和章凤儿闻声赶来。章凤儿被满脸是血的高净吓了一跳,迎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高净疼得没办法回应,岭南派的其余人也不说话,始终恶狠狠地盯着南秀看。
冯梦对上这些带了愤恨的目光后觉得奇怪,小心地凑到南秀身侧压低声音问:“发生什么了?”看到她和秋天奚站在一处,意外地扬了扬眉。
南秀诚实回道:“那人不知为何摔倒了……然后就这样了。”
岭南派的人与章凤儿亲厚,在章凤儿的不停追问下,才忿忿说高净摔倒得很蹊跷,又是在和南秀有摩擦之后,自然要怀疑是她下的黑手。
章凤儿看了看不远处的南秀,坚定回道:“南师妹不是那样的人。”
岭南派的人满脸不屑,但又碍于章凤儿的情面没再争辩什么。
秋天奚却忽然开口,微微提声道:“不是有摩擦,是你们对南姑娘出言不逊。南姑娘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却反咬她一口,实在有违江湖道义,令人不齿。”
冯梦瞪大了眼睛看他,又看向南秀,一脸“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的表情。
南秀也诧异。但之前秋天奚已经在替她说话了,所以此刻再继续如此,她也就没那么意外了。全因为这位秋少侠是好人,当然会仗义执言。
由于岭南派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南秀给高净下了绊子,秋天奚此话一出,更显得他们这一群人无理取闹。
最后还是岭南派中年岁最长的一位笑眯眯地站出来调和,心里虽十分不情愿,还是故作大度地向南秀拱手致歉。
这件事算是终了了。南秀全然没放在心上,只有岭南派众人憋了一肚子气。
不久后众人汇聚前堂,经商议后准备离开静江城。
冯梦想了又想,还是劝章凤儿回四方山去。
但章凤儿心里乱糟糟的,暂时不想回家。方灵远也好,顾崇也好,她都不想见,于是撒娇要和冯梦等人一起去找孙掌门。
冯梦犹豫不决。章凤儿身手一般,又是师父的女儿,若是在路上受了伤,回去不好交代。
章凤儿生怕被师姐强硬地撵回去,扯住她手臂低声道:“孙掌门是因为来了我的婚宴,才在回程路上不见踪迹,我理应帮着一起找人的。”
见冯梦的态度并不算坚决,章凤儿的语气更软了一些,小心翼翼地说:“若我回去,你又放心我孤身一人吗?但不放心,又要叫谁与我同行呢?这里的人手本就不足。”
冯梦受不住她的恳求,最后还是同意带上了她。
他们离开了静江城,途中听说有人曾见过青阳派孙掌门,便顺着这真假难辨的消息一路去了安远城,照旧是大失所望。又这么白白折腾两日,有一人泄气道:“总觉得像是有人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日头偏西,众人只好先在安远城内找了个摊子填饱肚子。
青阳派以江波行为首的几人将最大的一张桌子坐满了,秋天奚孤零零站着了一瞬,抬脚往旁边的空桌子走去。
南秀看到这场景后顿时不忍。
“秋少侠!”她忽然扬声,吓了冯梦一跳。
秋天奚抬头看过来,南秀抿抿嘴,隔着几桌人问他:“要不要同坐?”
四方山弟子占了三张桌子,南秀几人这一张还有空位。
秋天奚没有推拒,径直走过来,道了声“多谢”,然后坐在了她对面。
冯梦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但见两人表情坦荡,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食摊只卖羊汤。汤碗送上桌后,南秀端起热腾腾的羊汤抿了一口,不知怎么想起霍连云很讨厌吃羊肉,而且拒绝尝试。
“霍连云这辈子很多美食都还不曾吃过吧,整日吃素,不知道临死前后不后悔……”她一边喝一边默默地想。
对面的秋天奚也一口一口喝着。
汤碗喝得快见底时,青阳派的几位弟子忽然起了争执,起因是有人红着眼睛哭问是不是掌门真的出事了,有人骂他晦气,是在诅咒掌门。最后演变成痛骂魔教,痛骂霍连云。
静江城的灭门惨案还历历在目,他们用最尖锐的话诅咒着霍连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南秀瞬间没了胃口,慢慢放下手中的碗。
冯梦瞥一眼淡定的秋天奚,还以为听到同门叱骂他也会同样露出愤恨之色。
可秋天奚只是静静喝着汤,丝毫看不出情绪。
不远处令南秀皱眉的痛骂声最后是被一段孩子的哭声打断的。她循着哭声望过去,发现是个穿着粗布小褂,还不及桌面高的幼童不知怎么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岭南派的人正要揪他出来,结果因为一个比一个长得严肃,直接把孩子吓哭了。
他们正手足无措时,秋天奚放下碗起身走了过去,微微弯腰,朝孩子伸出手。
或许是因为秋天奚气质温和,微笑起来显得极其无害,满眼含着泪的小孩子居然真的听话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脏兮兮的手在他浅色的袍摆上留下了显眼的手印。
不过秋天奚并不嫌弃他,还把他抱到膝上坐着。
小孩子安静了一瞬,又抱住秋天奚的脖子继续哭嚎。
冯梦伸手堵了下耳朵,皱眉问:“这孩子父母呢?怎么跑来这里了。”
南秀也没哄过小孩子,但听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左看又看最后把自己的剑穗解了下来。蓝色的剑穗上是她亲手打的络子,她提着在小男孩眼前晃了晃。
小男孩被吸引了注意力终于不再哭了,张开胖胖的手抓住剑穗,握在手心笨拙地摆弄。
秋天奚看了她一眼,又垂眼盯着剑穗。
“这是和他爹娘走失了吧?”南秀猜测。
她猜得不错,过了约莫一刻钟,有一个妇人匆匆忙忙跑近,正是来寻走失的小儿子。
秋天奚将孩子交还给这位母亲。
小男孩落入母亲怀抱时哭着含糊说了什么,但他年纪太小了话还说不利索,藕节一样短短胖胖的手臂朝着面无表情的秋天奚伸着,大家以为他是舍不得秋天奚,有几人还善意地嬉笑起来。
南秀等人早就喝完了羊汤,现在小孩子找到了亲人,他们也要离开了。
而小男孩的母亲回家后却看到儿子衣襟内缘掖着一枚很小的玉环。
这玉看起来可不便宜,妇人胆战心惊。心道这也不像是那位俊俏公子不小心遗落的,难不成是儿子投了他的眼缘?
她胡思乱想起来,轻轻摸着儿子的头。
第76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六
顾崇慢慢睁开眼。
视野内的画面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 头顶靛蓝色的帐子垂入眼中,这已经是他眼睛恢复的第三天了。
他被老谷主从四方山带到药王谷调养身体, 早在功力恢复时就请老谷主向外出寻人的同门飞鸽传书,得知他们一行人就在距药王谷不远的城中后,按捺着等了几日,今日一定要走。
起身后迫不及待去向老谷主辞行。
他身体才好就急着离开,老谷主虽然不赞同倒也没有阻拦,毕竟这和自己也没什么干系,不过是受人所托又拿人手软, 不得不救人罢了, 因此只是出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要去找哪一个?”
顾崇疑惑地看向老谷主。
老谷主笑了,却没有挑明, 只说:“可能是我多管闲事……生骨金莲是难得的神药,长在夜圣雪山的峭壁上,山里常有野兽出没, 又有瘴林, 一些人就爱在里面打打杀杀。南秀这种看起来如此纤弱的小姑娘居然能找到, 还能全须全发地回来,我心里很是佩服。”
闻言顾崇心里说不出的酸涩。但老谷主依旧没有对前面的话做出任何解释,说完定定看了他一眼,便笑着转身走了。
想到南秀,顾崇离开药王谷的心思更加迫切。
但他脚下一挪, 忽地了然。猜到了老谷主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同门在回信中提及章凤儿也在同行之列, 因途中遇到魔教余孽, 还为救人受了些轻伤。
过去他与章凤儿有婚约, 出双入对,并不避讳外人。后来变成废人无意耽误她一生, 也就遂了章师叔的意放弃了这门婚事。
他不曾对不起任何人,唯独拖累了南秀的名声。
在昏迷时他梦到过章凤儿。两人还像从前那样,一起练武,一起读书,但在梦里他总觉得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章凤儿脸颊红红地抱着他问:“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他理应做出许诺,因为这也是他一直期待着的。
但却不知为何始终张不开嘴。
他抬起头,看到章凤儿的身后正站着南秀。南秀乖巧安静地看着他,分明没有说话,他却心口酸胀,想立刻走到她身边。
……
顾崇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时城门才开不久,街上人烟稀少,他牵着马径直走向客栈。
如今一起寻找青阳派掌门的人越来越多,青阳派独有的求援标记也时断时有,不怪许多人都认为他们是在被暗处不知身份的人戏耍。
大家在外寻找已经有两月了,岭南派的人私下里悄悄说这与游山玩水也没什么差别。青阳派的却个个如丧考妣,一日比一日沉默。
顾崇重伤一事早已经传遍了各大门派,做了不知多久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从天而降,众人觉得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四方山的弟子对此倒是心中有数,只是也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各派弟子纷纷沉默着,也在悄悄上下打量着顾崇,震惊于他居然真的痊愈了,此刻静立在堂中,长身玉立,双眼明亮,还是过去那个备受众人羡艳敬佩的天之骄子。
方灵远更是感到意外,但他面上丝毫不显,跟在章凤儿身后下了楼,也不着急说话,一直维持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像是罩着一层假面。
他追着章凤儿前来,无论如何也劝不走她,索性跟着留了下来,已经陪她奔波许多天了。经过这段时日章凤儿心里也对他存了不少愧疚,这两天原本已经动摇了,准备与他回家。
顾崇的突然到来令章凤儿诧异又惊喜,一时忘了方灵远,冲动地跑到顾崇身前。站定后她将手抬起又放下,很不好意思触碰他,神色几变最终还是难掩喜色道:“师兄……你已经全好了?”
她语气里带着颤意,眼中也涌入水光。
顾崇却仅仅是对她笑了一下,沉默片刻问她:“南秀呢?”
章凤儿的表情从激动渐渐转为落寞,她吸吸鼻子,勉强扯出笑来说:“应该还在房中吧……我去帮你找她。”
“带我一起去吧。”顾崇低声说。
章凤儿点点头,走在前面为他引路。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上了楼。章凤儿稳了稳心神,走到南秀房门前抬手敲了两下。
……
屋子里的冯梦还在拉着南秀的手臂不断催促,方才她一看到顾崇来了就急忙跑回房,要南秀这个恩人赶紧出现在他面前,讨要自己应当得到的回报。
虽然与章凤儿亲厚,可她和顾崇错过便是错过了,冯梦还是打心底里希望南师妹好人有好报,早日与顾崇修成正果。南师妹劳心劳力地治好了他,难道还不能凭这份天大的恩情要他给出个承诺吗?
南秀昨夜睡得晚,被冯梦强拉起来之后脑子都还不清楚,一边漱口一边无奈地含糊说:“马上马上。”
冯梦捏她的脸,微微用力:“不许你做大圣人,一定要顾崇八抬大轿娶你,一辈子对你好,偿还你的大、恩、大、德。”
南秀险些笑出声。
她早就没有这份执念了,顾师兄不喜欢她,她也不想挟恩图报。但这话要是诚实地说给冯师姐听,她又要骂自己傻了。
敲门声打断了冯梦想要继续嘱咐南秀的话。
她知道肯定是顾崇主动上楼来找人了,念叨着算他有良心,快步去开了门。门外章凤儿眼眶泛着微红,顾崇站在一旁,率先朝她笑了笑,视线又越过她向屋内望去。
他看着屋子里的南秀,轻轻松了一口气。
南秀走过来盯着他的双眼,又从上到下看了看他,眼里浮起喜悦。生骨金莲不愧是当世奇珍,药王谷也不负盛名,竟真的在短短时日里就治好了顾崇的经脉和眼睛。见她开心,顾崇展开明显的笑颜,难得玩笑道:“怎么,不认得了?”
南秀摇摇头。
章凤儿目光在两人间来回,顾师兄眼中分明只有南师妹一人了,她垂下酸涩的眼,终于释然般在心里长长叹气,真心实意觉得这一切都是南师妹应得的。她没能坚持陪在顾师兄身边,即便怅然,也没脸觉得可惜。
而且方师兄对自己用情至深,实在不该朝秦暮楚,左右摇摆。
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更真心了一些,冯梦看到后觉得心疼,拉起她的手找个理由带她离开了此处。
她们两个走了,南秀难免开始觉得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沉默地在肚子里酝酿着说辞,想着要不要问他现在身上感觉如何,或是眼睛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了吗?
顾崇抢先轻声问她:“在夜圣雪山时,受伤了吗?”
南秀攥了攥手指,撒谎说:“没有。”
她语气逐渐轻松起来,“你也清楚我的身手,少有人是我的对手。”
顾崇深深看着她,还想再追问,忽然被一道声音插/入打断了。
“那只小猫一直在叫——”
他循声转头,看到不远处的另一间房开着门,门口站了一个清瘦的男人。
男人正看着南秀,一脸熟稔的无奈。
南秀舒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说:“是不是饿了,你喂它吃东西了吗?”
顾崇与秋天奚对视。
秋天奚最先收回视线,看着南秀说:“它不肯吃。”
顾崇也跟着走了过来,看着两人一同进入房间。房门开着,他停步在门口,见两人蹲在地上,一左一右小心地抚摸着一只伤痕累累又脏兮兮的猫。
他们低声交谈着,看起来很熟悉对方。
小猫乖乖地趴在秋天奚昨晚带它回来时,用来包裹它的衣服上,此刻没有再叫,还在安静地舔毛。
秋天奚无可奈何地说:“它可能是讨厌我,你一来就不叫了。”
南秀不由得笑出声。很快又反应过来好像冷落了师兄,转头对他说:“昨天和秋少侠在街上看到了这只小猫,看它可怜,就先把它带回来了。”
她再次在心里感慨秋天奚可真是个善良的人,给小猫买了最好的伤药,又照顾了它一整夜。
但青阳派的人还是视他如空气一样,每次他都孤零零地独来独往,渐渐的南秀动了恻隐之心和他成了好友。
因为秋天奚的出现,顾崇没能和南秀说上太多的话,接下来一整日又要与其余人在城中寻找孙掌门,也始终没有说话的好时机。
四方山派出来的这几人大都不曾对顾崇落井下石过,过了最初的震惊后又自然而然地围拢在他身侧,听他命令行事。其中最心虚的当属方灵远,但他伪装得好,也一直带着章凤儿远远避开顾崇。
顾崇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同门嘴上不说,还是不自觉地信任听从他,方灵远对此再不平衡暂时也无计可施。章凤儿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还以为是自己之前的表现伤害了他,因此更加愧疚,几次主动说话逗他开心。
这一回寻找照例是一日白用功,所有人也都习惯了。不过这一天恰好遇上过节,入夜后街上比白天还要热闹,冯梦兴冲冲地拉着南秀出了门,说要一起到处逛逛。
街上还有人在放烟火。南秀很少下山,也从没见识过这个,瞪大眼睛驻足看了好一会儿,再偏头时突然发现冯师姐不见了。
她连忙四处张望,看到几步之遥的顾崇后才恍然冯师姐消失的原因。肯定是偷偷跑了,想要给自己和顾师兄说话的机会。
顾崇走过来问:“一起逛逛?”
南秀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点头。
两人也不交谈,并肩沉默地顺着人流往前走,顾崇停下她也停下,像一条小尾巴一样。
顾崇失笑,从旁边摊上拿起一支珠花,说:“冯师妹和章师妹都有许多珠花簪子,但从来不见你戴。”
南秀微微低着头,“我不喜欢……”
顾崇顿了一下,抬手想替她将这支珠花插在发上,她却猛地躲开了。
顾崇收回手,认真道歉:“抱歉,唐突了。”
南秀目光闪躲,小声说:“我不放心师姐,去找找她。”说完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下一刻已经钻入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了。
顾崇默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掏钱将珠花买下了,包裹好收入袖中。
被人群包围后南秀才觉得自在些,结果没走出多远迎面碰上了秋天奚,惊讶地问他:“你怎么独自在这儿?”
“我本就没什么朋友同行。”秋天奚轻轻笑了笑,“但听街上热闹,也想出来看看。”
他语气平常,落在南秀耳朵里却让她生出些同情来。
找冯梦本就是她的借口,她轻快一笑,道:“那我们一起走走吧。”
“好啊。”秋天奚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第77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七
冯梦自觉做了一件大好事, 哼着轻快的小曲儿沿水边逛了一圈才不紧不慢往回走。
等走到客栈门口,她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师姐”, 转头见是南秀和秋天奚一同归来,有些出乎意料,立刻往两人身后张望,却没见到第三人,于是忍不住问道:“顾师兄呢?”
南秀答说:“我也不知,应当已经回来了吧。”因为是故意甩开了师兄,她说这话时还有点心虚, 垂下的睫毛颤了两下。
其实她和秋天奚并没有在街上逗留太久, 天色已晚,只是从最热闹的地方一路穿行回来而已。
冯梦有意为两人制造亲近机会, 发觉南秀明显是不领情,看了秋天奚一眼后拉起她的手臂沉声说:“你随我回房。”
秋天奚被留在了原地。他站了一会儿后似有所感,微微侧头, 正向此处走来的顾崇也停下了脚步, 回望着他。
随后他悠悠收回目光。
南秀被冯梦拉进房中, 先是闷头不吭声,但在追问下索性坦白了:“我没有想过和师兄在一起,要辜负师姐的好意了。”
冯梦一顿。
半天才道:“你拼了命救他,如今苦尽甘来,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南秀笑了笑, 说:“我与师兄相依为命, 师兄也照顾了我多年, 这是我应该做的。”
冯梦依然不理解她。
南秀也无法向她解释自己曾经做过预示梦, 不想再重复一遍错误的选择了。梦里的经历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那样浓烈的情感也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 真的决定放下的时候反倒没有那么艰难了。
冯梦盯着她眼睛细细看,辨认她这番话是否违心。
南秀不避不让地任她看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一脸严肃反而被逗笑了,问:“你觉得师兄会喜欢我吗?”
冯梦瞪大眼睛:“他敢不喜欢你!你为了他——”
南秀打断她的话:“若只是为了报恩,又有什么意思。”
冯梦表情一凝,倒也觉得有道理。她是爱憎分明的个性,喜欢上谁固然会主动,但若被拒绝了也断然做不来死皮赖脸纠缠的事,只是怜爱南师妹辛苦一遭,不忍心看她无法得偿所愿罢了。
此时听她语气认真地说了这些话,想开后也就不再执意劝说了。
“随你吧。”冯梦摸摸她的发顶。
南秀坐在镜子前,铜镜里倒映出她素白的一张脸,眉眼寡淡,从没有什么鲜活的表情,落在人堆里也几乎没有存在感。冯梦见她看着镜子不说话,支支吾吾地安慰道:“那些肤浅的人只看得到一张无用的皮相……”
说到这儿又觉得不该这么安慰,暗骂自己胡言乱语。
南秀从没有觉得师兄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不喜欢自己并不是他的错处。而且在梦里她并没有顶着这张假面,师兄依然还是讨厌她。
梦里的她做了太多错事,现在想来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走一样。好在如今也算迷途知返,师兄妹之间的情谊还在,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另外,她还是觉得方灵远很有问题。
师兄和章凤儿才是天作之合,方灵远横插一脚,怕是早晚会露出马脚。
……
第二日清早顾崇将用绢布包着的簪子转托给冯梦,麻烦她替自己交到南秀手上。
隔着一层门板,屋内的南秀不知是还在睡着,还是依旧有意回避他。顾崇微微有些无措。
经过昨日后冯梦暂时熄了撮合二人的心,表现出的态度便没那么积极了,但她还是将东西接了过来,手一握便猜出了这东西是何物,沉吟后道:“南师妹为师兄付出良多,但并不求回报,如果师兄只是可怜她,抑或是感激她……”
她抬眼,看着顾崇道,“那还是不要再去招惹她了。”
顾崇短暂沉默后答:“我待南秀,再真心不过。”
不远处章凤儿向前的脚步一滞,这句话清晰地落进耳朵里,险些逼出了她的眼泪。
她忍着心底的不适,朝看过来的两人道:“又发现孙掌门的踪迹了。”
……
青阳派的求援标记再度出现。只是经历了多次走空,几乎无人对此再抱有希望了。但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回他们居然真的沿着标记在一座山上找到了青阳派的孙掌门。
青阳派弟子举着火把率先深入洞中,看到披头散发的掌门后险些哭出声,兴奋地朝身后高 嚷道:“人找到了!”
孙掌门竟被一条铁链锁在了这处山洞里,一脸脏污,满身斑斑血迹,看起来极为狼狈。
终于要得见天日,孙奇峰喜悦之下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被弟子解开束缚后搀扶起身,听着七嘴八舌的关切询问,吞咽着口水虚弱道:“若非我被人救下,早已经命丧黄泉……真是上天保佑。”
只是救他的人却不知为何将他塞进了这山洞里,又用铁链捆住,有水有食物,也常有火堆取暖,但因为被灌了药,身体实在虚弱至极,无法挪动寸步也无法大声呼救,只能靠着白日投射进来的光亮分辨时辰。
南秀隔着两层人墙看清了瘦了一大圈的孙掌门,他原本白胖的脸颊向里深凹,眼底发黑,头发也成了一团杂草。
好在是性命无忧,她这个负责寻人的也就放下心来。看到青阳派弟子一个个又哭又笑,像一群小孩子一样,也由衷地露出一丝笑容。
她又转头看向秋天奚。
他也是青阳派弟子,但此刻脸上瞧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也没有试图凑上前去关切掌门。
袖子里的小猫叫了一声,他低下头伸出指尖逗弄。
南秀觉得奇怪,问他:“你……不去看看孙掌门么?”
秋天奚温声回她:“我是青阳派新入门不久的弟子,还未见过掌门呢,上前去他也不认得我。”
“奥。”南秀了然。现在这幅场面确实不适合新弟子凑上去打招呼,孙掌门怕也没精力应付。
另一边,听到孙奇峰熟悉的声音后,方灵远神色骤变,微微向人后隐去。
然而孙奇峰将视线一抬,瞬间在人群中锁定住他露出一半的身形,先是震惊地眯起眼,忽又指着他咬牙切齿道:“你也在?竟然还敢来!”
围住他的弟子被这道厉声质问吓了一跳。
一时间洞内寂寂无声。
孙奇峰抬手指向人群,哑声道:“便是他方灵远要杀我!”
众人顺着他的动作转身看向方灵远,四处目光汇聚,火光之下方灵远面色惨白,抖动着嘴唇后退一步,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这是何意?孙掌门怕是重伤磕了脑子,一时间糊涂了吧。”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与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对视一圈,稳了稳心神道:“孙掌门确实是因受邀来我婚宴,这才出了事,我在此先向孙掌门赔个不是。如今虚惊一场,改日定再登门谢罪。”
方灵远自然不会认。
孙奇峰怒目而视,间隔片刻后,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道:“他右臂处还有我回击他时留下的伤!”
章凤儿赫然抬头直视着方灵远。山洞内火光跳跃,她双眼水亮,情绪由震惊、迷茫逐渐转为不敢相信,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婚后第二日方灵远确实离开过四方山,但他那时说是有要事在身。而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方灵远的右手臂上确实有一条很长的新伤。
方灵远依旧不肯承认,勉强镇定下来示弱般对章凤儿道:“凤儿你信我,我没有做过这些事,是他污蔑我!”
他身上有伤不假,但伤他的人根本不是孙奇峰!如果孙奇峰一直被囚在此处,又是从何得知的?
更何况当日伏杀孙奇峰,他做了足够的伪装,自信绝不会被认出来。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被一剑洞穿心脏的孙奇峰竟还能活在世上。
此前一路沿着标记上山寻人时他并不慌乱,就是自信孙奇峰已经身死。
但此刻的方灵远虽嘴硬,却早已乱了分寸,慌乱和心虚都写在脸上,也不肯掀起衣袖自证清白。周围人的表情由惊讶慢慢转为怀疑,几乎认定了孙掌门说的都是实话。
孙奇峰双目赤红,接着道:“意图杀我时他用的招数分明是铜江派的,前几月铜江派掌门莫名身死也一定与他有关!”
铜江派掌门无故惨死,一直归因于魔教作祟,没想到会另有内情,矛头还指向了曾经重挫魔教有功的方灵远。山洞中一时陷入诡异的僵持中,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章凤儿。
章凤儿回神后只觉恨意滔天,顾不得手臂未愈的伤处,抽出剑刺向方灵远,同时恨声质问:“你无法辩解,难道孙掌门所言确实不假?”
但她的剑法远不及方灵远,又在盛怒之中,全无章法。不过方灵远对她仍存有真情,只是防御,并未准备伤她性命。
眼见章凤儿落了下风,离得最近的顾崇立刻提剑来护,紧接着青阳派的弟子也拔剑相助。岭南派只顾看热闹,四方山弟子则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段时间四方山门内的年轻弟子多数以方灵远为首,他又是掌门的乘龙快婿,就算章凤儿和顾崇敢上,他们却仍有忌惮。
秋天奚拉住南秀手腕,阻拦住欲上前的她,低声说:“你师兄和师姐足以应付了。”
章凤儿和顾崇剑招十分默契,两人并肩的画面对方灵远来说自然极其刺眼。
他双眼诡异地泛着红,只觉得心中残留着的上辈子的所有不平和怨恨尽数翻涌上来,忽然失去理智。
第78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八
失去理智的方灵远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再出手时尽是杀招。但他自负的剑法在顾崇面前显然不够看,剑很快便被扫落, 手心也震得生痛发麻,踉跄着后退数步,缓慢抬起血红的眼扫过顾崇,又定定看着章凤儿。
这两人上辈子郎才女貌,得到了全天下的羡艳祝福,而自己不过是臭水沟里的丧家犬,这辈子短暂地得到了心上人, 不过须臾数日便又要失去了, 即便费尽心机盗走、抢走无数门派秘籍,疯了一样刻苦练功, 依旧被顾崇如此轻易地打败。
可他还是不甘心。
方灵远眼里忽然流下泪来,顶着红通通的眼睛,整个人显出几分脆弱无助, 嘴边也浮起落寞苦涩的笑。原本还满心愤恨的章凤儿看到他显露出这样的表情, 神色瞬间一顿。
“凤儿……”他皱着眉, 语气可怜至极,“对不起。”
章凤儿握剑的手慢慢垂落到身侧,想到过去他对自己的好,心里不由得乱成一团,低垂下眼睛说:“你随我回四方山认罪。”
恰在此刻方灵远神色陡然转冷, 抬手的同时翻动手腕轻又迅速地抖了一下, 朝二人所在的方向扣动袖中暗器。
暗器中的毒针先是射向了顾崇, 又再朝四周人群扫射而去。
章凤儿余光瞥见后立即扑向顾崇, 想要以自己的身体来替他挡住伤害。顾崇抱住她转身险险避开,抬眸时看到不远处南秀的一片衣角闪过, 随后已经被那个叫秋天奚的人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
许多人来不及躲闪被迅疾袭来的毒针射中,人群中响起几道哀叫声,引起了好一阵骚乱。
有人大喝:“那是铜江派掌门的东西!”铜/江派掌门擅制暗器,这袖中刺便是他的得意之作,从不外传。危难当头方灵远已经完全不加以掩饰了,自爆的同时趁乱遁逃。
顾崇顾不上追他,心思全在南秀身上,松开惊魂未定的章凤儿后立即朝南秀快步走了过去。
南秀方才感觉到秋天奚环着自己的手臂一紧,听到其他人的痛呼声,猜他一定也受伤了,挣扎着从他怀中退出来,反握着他的小臂说:“别乱动,我看看!”
秋天奚皱了皱眉,道:“无事。”
南秀转过去看他身后,见他肩头和手臂处有两点红痕,淡红色的血迹正慢慢洇开,顿时夹紧眉心:“你中了毒针。”
顾崇走到南秀身后,但还不等他开口,她已经急匆匆地与他擦身而过,去向冯梦要解毒丸。
冯梦因为站在人后侥幸逃过了暗器攻击,一边庆幸一边向周围人发放四方山特质的用以解毒的药丸。但这药丸只能救急,众人须得尽快下山处理体内的余毒。
没想到方灵远在毒针上淬的毒格外凶猛,不过半程山路之后,有几人已经面色发黑,四肢无力,不能自主行动了,只能就地坐下运功压制。
而秋天奚倚靠着一块巨石坐着,合着眼像是睡着了。
“秋少侠?”南秀推推他手臂,紧张得声音都在发紧。一直被她忽视的顾崇走近二人,视线在秋天奚面上停顿了一瞬,叹气说:“我来吧。”
这时秋天奚却缓缓睁开眼,略过顾崇,朝南秀虚弱一笑。
他方才无声无息的,南秀冷汗都快吓出来了:“你醒着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
秋天奚苍白着脸色,低声接话:“……还以为我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南秀想要扶他坐直,一副准备替他运动祛毒的架势。
秋天奚看起来越来越虚弱,也不再说话了。南秀见状更加心急。
青阳派中招的共有五人,运气不好被毒针射中脖颈的那一个此刻已毒发气绝,其余几人的情况都不乐观。
孙奇峰刚得知秋天奚是新入门的弟子,即便从不曾教导过,但他素来爱护门内弟子,哪怕是新弟子也同样真心关切。只可惜他也正是极度虚弱之时,提供不了太多助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除了心急别无他法。
孙奇峰见顾崇不遗余力地替伤者疗伤,青阳派几人皆有受益,于是代表门派反复向他致谢。虽说祸端是四方山的方灵远,但孙奇峰也没有迁怒什么,心知四方山的其余人同样被罪魁祸首蒙在了鼓里。
待压制住几位伤者的毒性后,他们一同去往距离此处最近的青阳派,又请擅治毒的长老来看伤。这位被请来的女长老是在药王谷长大的,得老谷主真传,她若说没法子,那这几位大罗神仙也难救。
好在她看过后说可以一试。
不过伤情最重的三个,拖延了两日还是死了。
经过这两日治疗后的秋天奚眼下发青,每天睡着的时候比醒来的时候要多很多。顾崇总能见到南秀在秋天奚的门口站着,如果不在,那一定是去帮着长老翻医书寻救人的法子去了。
又五日,再一个伤者毒发身亡。
南秀总是行色匆匆,顾崇知道她没有心思和自己说话,只好暂且按捺下来,默默等待。章凤儿撞见过一次顾崇远远凝望南秀的场面,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了。
秋天奚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
孙奇峰得知秋天奚的父母仍在世,立刻派人去请他们过来,叹道:也许还赶得上见最后一面。
因秋天奚是为救自己才会受伤,南秀看到他匆忙赶来的父母后十分愧疚。而秋天奚父母的表现却有些奇怪,两人局促地对视一眼,秋母反过来安慰她说:“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怪不得你。”
两人复杂的表情落在南秀眼中,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之感。秋天奚的父亲显得很沉默,母亲倒是很慈祥健谈,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水光,拉起她的手不停地说秋天奚如何善良孝顺,又完完整整地把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经历讲给她听。
秋母的语气很顺,像是在讲一个已经讲了很多遍的故事一样。
秋父戳了一下妻子的背,低声说:“先去看看儿子吧。”
秋母这才回过神来,深深看了南秀一眼,又一步三回头地随秋父向前走。
南秀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秋父迈过门槛的脚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缓慢沉重地踏进屋内。
暗沉沉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气,深色的床帐勾起,秋天奚正靠坐在床上,苍白的面庞配着冷淡的表情,光是一个侧脸就让秋母不由自主地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秋天奚朝两人望了过来。
他的“母亲”吞咽了一下口水,谨慎地说:“我们可都照您说的做了……”
“父亲”也颤巍巍地站定,始终不敢看他。
秋天奚笑了笑:“舅父舅母不必如此。我双亲早亡,也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虚弱的语气令他看起来十分无害。
闻言秋岺山打了个寒战,肩背愈发佝偻了。青阳派的人对他们夫妻二人说,秋天奚中了毒,情况凶险,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们准备收尸的意思。
可再看此刻的秋天奚,哪里像是要死的人?
秋岺山喉间一滚:“该和南姑娘说的,我们一句都不敢落下。”
又真心实意忏悔道:“连云,当初你母亲临终前托我好好照顾你,是我贪财将你卖了……就算死,也无颜去见你父母。”
胡月银同样很怕霍连云这个名义上的外甥,但这件得罪人的事和她倒没什么关系。她是秋岺山的填房,嫁给他的时候霍连云早就不在秋家了。
也听秋岺山醉酒后讲过,他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将军,后因政变被杀,一路带着儿子逃命来投奔兄长,不过半年便郁郁而终。
那时候秋岺山醉心赌博,家产被他败得一干二净,后来一昏头把霍连云卖去娼馆里做小倌了。结果钱拿了没两天,霍连云跑了,娼馆的人在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又把他狠狠打了一顿才骂咧咧地离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秋岺山还以为霍连云早死在了外头,没想到他非但回来了,性情还变得深不可测。如今稀里糊涂来装作他的爹娘,赶来的路上胆战心惊的,可也算顺顺当当地将事情办完了。
秋天奚看着两人,道:“舅父当年对我母亲的恩情我是记在心里的。”
秋岺山贪财好赌,对亲妹妹却有几分真情实意。母亲一路带着他流亡,躲避追杀,忧思和畏惧令她生了心病,身子也垮了。秋岺山为了给她治病正正经经老实了一段时间,卖画卖字,还跑去做过苦力。
当时霍连云想他以后一定会将舅舅当作生父一样孝顺。
不过亲妹妹一死,秋岺山最后的人性也没了,霍连云这个外甥对他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霍连云又生得好看,娼馆主事偶然遇见了,花金子来向他买。他当时身无分文,又欠了一屁股债,头脑一热就把外甥卖了,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秋天奚轻蔑地看着惧怕写满脸的秋岺山。他早就没了杀人的心思,打定主意要扮作南秀喜欢的模样。
因为南秀喜欢脾气温和、家境殷实、父母双全的,所以他新的身份便是如此。
第79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九
四方山众人在青阳派足足逗留了一个月, 直到剩下几人体内的余毒尽除,才准备带着此前受伤的同门离开。看到秋天奚性命无碍, 南秀终于安心几分,便决定先随顾崇等人回去。
回程那日一早,她特地去找秋天奚,想要与他道别。从他的院落一路找到练武场,见他正在与同门切磋。
南秀没有打扰,停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很快认出与他过招的是一直和他不太对付的江波行。
起初场上两人有来有往还算正常, 渐渐的似乎是秋天奚体力不支, 剑刃碰撞后狼狈地倒退了几步,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了, 脱手后重重砸在地面。
见秋天奚居然握不住剑,江波行先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站定后又奚落道:“拿不起剑也无妨, 倒是可以去四方山做上门女婿喽!”
在山洞里秋天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奋不顾身替南秀挡住毒刺, 不少人都猜测他是爱慕南秀, 但还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不客气地调侃过。立马有人看不过去,责备江波行嘴毒:“天奚才刚解了毒,都还没恢复好呢!你何必如此说他?”
江波行心里不忿,面上嬉皮笑脸:“不过是玩笑罢了!天奚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他与秋天奚有些旧怨。之前的一次门内比试中, 新入门派不久的秋天奚很不给他面子, 只用两招就打落了他的剑, 让他在一众师弟面前丢了好大的人。如今秋天奚主动请他们来与自己过招, 他是其中最积极的,主动第一个上场, 方才出剑时一招一式也完全没有留情。
秋天奚没说话,表情晦暗不明,缓缓垂了手落在身侧。
南秀看到后心里难受。
“天奚!”她扬声喊道。
经过这几日相处,再加上从前结伴同行的情谊,她也不再叫他“秋少侠”了,而是如朋友一般直呼其名。
发现南秀来了,几人顿时表情各异,视线在两人间来回一番后都抬脚要走,独留江波行落后了一步。江波行见到南秀才知道后悔,生怕方才的话惹到了她,再被她胖揍一顿,尬笑着抬脚想要跟上。
南秀在他经过自己时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手里握着剑,虽未出鞘,但配上她木然的表情仍然很有威慑力。
“道歉。”南秀语气冷硬。
江波行的脸先是一冷,但心里清楚自己不是南秀的对手,因此很快又识趣地放缓了神色,转身朝秋天奚胡乱一拱手,低声说:“对不住。”
看到秋天奚露出淡淡的笑容,南秀这才将手臂放下。
其余人都走光了,练武场内只剩他们两人。南秀走近秋天奚,道:“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秋天奚微一颌首,温和说:“我也无事了。不好总耽误你留在此处浪费时日。”
他面上的晦暗表情一扫而空,一副生怕她担心的样子,南秀反倒更不是滋味,冲动道:“若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写信告诉我。”
秋天奚莞尔:“然后你来替我出头?”
南秀认真点头。
秋天奚垂眸笑起来,“那真是……感激不尽。”
“我是说真的!”南秀怕他不信,“虽然四方山距你们青阳派不算很近,但只要你来信,我一定赶来!”
秋天奚正色道:“我信。”
“你相信就好。”南秀抬手摸摸头发,感觉耳朵发热,又不自在地揉搓了一下,“那我先走啦?”
秋天奚轻轻“嗯”了一声。
南秀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感觉,总之是觉得浑身发燥,指尖都有点麻麻的,匆匆与他道别。
秋天奚没有拦她,静静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她背影。
她出了练武场后只顾闷头向前走,险些迎面与顾崇撞上。顾崇身边还站着章凤儿和冯梦,三人同时看向她,她一瞬间居然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无措感,耳朵更红了。
顾崇的手还虚扶在她的手臂上,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南秀庆幸任何人都看不出自己脸红,冷静了一下,挣脱开顾崇的手,道,“我们走吧。”
……
而在他们回到四方山之前,掌门章开武已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女婿方灵远恶行昭昭,如今逃窜在外不知所踪,自然震怒非常。气方灵远藏得太深,也更心疼女儿遇人不淑。
方灵远能在暗地里做下这么多恶事而不被人知晓,本事极强,章开武并不抱希望能在短时间内捉住他,没想到十几日后他却被打断手脚扔在了四方山附近。
章开武仍不愿相信自己信任的首徒如此心狠手辣,亲自审问了他。事到如今方灵远也没有必要狡辩了,心如死灰地承认了做过的所有恶事。就连静江城的灭门也是他所主导,只因为上辈子他乞讨路过时被这家人唾了一口,记恨多年。
魔教替他背了不少黑锅。如今真相大白,自从魔教四分五裂,扣在魔教头上的恶事几乎都是他做的。
被关押的第四日,该招的方灵远都招了。各门派来信要求章掌门对孽徒处以极刑,再将他的尸首挂起来示众,以儆效尤。
亲眼看到断了手脚的方灵远后,章凤儿在卧房中枯坐了整整四天,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她冷着一张苍白的脸走出房门,独自去往地牢。
地牢中阴暗潮湿,散发着极不好闻的臭味。她在四方山长大,却是第一次涉足这里,来此处的目的就是想再问问方灵远,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过去他对自己的好,也只是为了利用她从而向上爬吗?
牢房中的守卫看清来人是她后不敢阻拦,还给了两人独处的机会。
方灵远无声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合着眼,如同死了一般。隔着铁门冷眼看着这幅场景,沉默半晌,章凤儿僵着脸开口:“你究竟有什么不知足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方灵远艰难睁开眼,慢慢抬眼望向她。
地牢中寂寂无声,章凤儿等了许久,还以为他不会回应了,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才听他虚弱道:“我嫉妒顾崇,嫉妒他能得你喜欢,嫉妒他天赋过人,事事都要压我一头……!所以我要把他踩在脚下,取而代之……”
手脚尽断的痛苦令他绝望,这种上辈子深切体会过的滋味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数次在黑暗的地牢中被疼昏又疼醒,只希望是一场噩梦。就像重生之初他曾做过的那些梦一样。
章凤儿泪水糊了满脸,听到他的不甘居然仅仅是出于嫉妒而已,对他失望至极,一瞬间阴暗的心思翻涌上来,恨不得他就这样活活疼死在地牢里。可看他满身血污、四肢扭曲地趴在地上,又于心不忍。
她袖中攥成拳的手紧了又紧,隔着纸包几乎将手中的药丸碾碎,但最后还是扬手将东西抛进了铁门内。
药丸脱离纸包,骨碌碌滚到方灵远嘴边。
方灵远怔怔看着。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章凤儿正准备离开,刚转身,方灵远忽然哑声道:“南秀是关山楼的人。”
因为他的重生,许多事情和上辈子不同了。上辈子南秀痴恋顾崇,但一直不曾得偿所愿,后来暴露了自己是魔教中人,惨死在正派人士剑下。他重生后施计令顾崇受伤,反倒给了南秀接近顾崇的机会。
重生后他发现南秀相貌与性情大变,也怀疑过南秀是否和自己有一样的经历,观察许久才发现这个世界的南秀与他印象中的南秀几乎是两个人。上辈子顾崇瞧不起的南秀,这辈子却成了他残废后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觉得很有趣,甚至看笑话一样想成全他们。
方灵远与顾崇一同长大,自是十分了解顾崇的为人。南秀为救治他付出了不少,即便是为了报恩,就算心中仍有章凤儿,顾崇也一定会选择与南秀在一起。
让顾崇和看不起的人绑在一起一辈子,他自心底深处生出了强烈的愉悦感,仿佛正主宰着顾崇的人生。
听到方灵远的话,章凤儿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呵斥:“直到现在你还不忘害人么?”
方灵远一怔,失落地对她笑了笑:“我没有骗你。就当我是想成全你吧。”
章凤儿咬紧牙关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方灵远的手已经断了,只能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挣扎着将地上的药丸舔进嘴里。他没再继续解释,鼻子里喘着粗气,喉间几次滚动也始终难以狠心咽下去,脸色几变,既有不甘也有畏惧,最终像是终于认命了,闷闷哽咽一声,轻轻说:“谢谢你,凤儿。”
霍连云断他手脚时根本不屑隐藏身份,想来即便他手段通天,也不会知道自己是重生之人。若不是重生,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霍连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自己,而是要多此一举把自己扔来四方山。
是为向四方山的小师妹表功吧。
方灵远像一滩烂泥一样仰躺在地面,有些癫狂地笑了笑。不久笑声渐渐静止,地牢中死一样寂静,血水缓缓从他七窍流出。
章凤儿木头一样呆立在原地,盯着他死去的惨相,骤然回神后慌张地跑出了地牢。
……
地牢中的看守不敢隐瞒,立刻向章开武禀报了方灵远已死的消息,也将章凤儿来探视的事一并上报了。
章开武很清楚女儿的个性,再恨方灵远,也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才决定给他一个痛快。叹着气挥退守卫,恨声道:“死了倒也干净,四方山容不下这样阴毒之人,将他首级斩下挂在山门外吧。”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叫来了章凤儿,父女独处,章凤儿双眼红肿,魂儿像是跑了一半。
章开武心疼不已道:“怎么不先来和我说一声,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章凤儿怔怔垂泪,不肯说话。
章开武思索片刻:“如今顾崇已经恢复了,若你们还有情……”
“爹。”章凤儿怅然说,“当初是我放弃了师兄,如今又哪里有脸再回头呢?”
章开武先是沉默,又道:“顾崇昨日来找过我,说想与南秀成亲。”
章凤儿一愣,迟缓地点点头:“理应如此。”
章开武难免开始后悔,沮丧说:“是爹不好。如果不是爹逼你与他分开,何至于让你们二人错过。”
章凤儿偏头望着窗外,嗓音喑哑道:“是我们没缘分。”
父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她一直神游天外,章开武无奈地催她回房休息。
出了房门,章凤儿站在夜风里被微凉的风一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不由得想:南师妹在四方山生活多年,即便曾为魔教做事,也许和魔教早就没了往来……如果能证明这一点,她就决定将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她嘴上不信方灵远的话,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
第二日,章开武命弟子叫来了南秀。
他即将过寿,近来院子各处都在打扫修葺。南秀一路过来时遇到的诸位同门和洒扫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别有深意。
顾崇想娶南秀的事早就已经传开了,其他人就算再克制,眼风也总忍不住往她身上飘。和从前的同情、看热闹不同,如今持祝福态度的人占了大半。但也有人唏嘘章凤儿命不好,丢了顾崇这样难得的好夫婿,反被心怀鬼胎的方灵远毁了一生,实在是造化弄人。
不管撞见什么样的目光,南秀始终神色如常,因为其他人的想法她并不怎么在乎。冯梦也拿不准她的心思,但心里还是默默希望她能改变想法,选择和顾崇在一起。如今没有了方灵远这个阻碍,章凤儿又变回孤身一人。南秀费尽心血治好了顾崇,若成全了别人,冯梦光是想想都替她难受。
过去南秀被喊到章开武面前,多数时候都是要受罚。今日章开武依旧没什么笑模样,但相比以往态度也算温和了。他没说废话,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白了,大意是顾崇想娶她,作为掌门,他特地叫她过来想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一重屏风内,章凤儿在替父亲收整书架。章开武询问的声音一落地,她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来,再提醒自己不要去听去看,也无法违抗本心。
南秀坦诚说:“我对师兄只有兄妹情谊,恐怕不大适合成亲。”
“你当真这么想?”章开武惊讶。
“当真。”
章开武打量着南秀这张普普通通的脸,实在想不出她拒绝的理由。顾崇知恩图报,这于她来说几乎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怎么反倒拿乔起来……难不成是欲擒故纵?
他自觉刻薄,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语气更柔和了一些:“顾崇与我说这件事时,我能看出他是极为认真的。即便是出于报恩的想法,也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抉择。你可要想好了,真要拒绝?”
南秀微垂下眼帘,一副默认的样子。
章开武迅速扫了屏风一眼,还是咽回了“再回去考虑两日”这句话,只语重心长地说:“我并非你二人的师父,但既作为掌门,也是你们的长辈,理应替你们操心终身大事,不过也不好硬将你们凑做一对。既然你不想嫁他,便自己去与他说明白吧。”
南秀点头应下了。
“掌门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章开武巴不得快点打发了她,“去吧。”
外面好半晌再无人声响起。章凤儿忽然惊醒,低头一看,手中的书页已经被她揉搓得不成样子了。
等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南秀已经离开了。
章开武仔细端详女儿一眼,见她表情复杂,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走过来拍拍她肩头,慈爱道:“南秀对他有恩,他不得不如此偿还。好在南秀颇有自知之明,你还有机会,不是么?”
章凤儿心绪难宁,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第80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十
顾崇再度自梦中醒来, 发觉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但他仍然板着一张脸, 看不出丝毫醒后惊慌和不适。梦里无非又是过去的惨状重现,他还是那个武功尽失,双目不能视物的废人。
这段时日他早就习惯了做这样的梦,却不觉得是种折磨,因为至少有 一半的梦境里南秀是陪在自己身边的。这种梦做的次数多了,他的心境也从细微的不安逐渐变为贪恋。
贪念渐重,甚至不愿醒来。
可惜近来的梦境最后南秀总会离开他, 无论怎样挽留都无济于事。
夏末燥热难耐, 他翻身坐起来,依旧是长久出神。
之前南秀与他同住在天奇楼, 拒了他的求娶后便默默搬走了,如今暂时与冯师妹住在一起。察觉到她是在刻意避着自己,他也不常出现在她面前讨嫌, 心想总归是共同生活在四方山, 既然她不愿意嫁人, 他可以等,或者只是远远陪着她也好。
日出日落,春去秋来,就像过去的很多年那样。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事情却不会如他设想的那样发展。青阳派的秋天奚因对南秀有舍命相救之恩,两人来往不断, 也终于印证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前日秋家父母特地代儿子前来四方山提亲。
两人相识才不过几月而已。
并且这一回, 南秀没有推拒。
提亲那日, 他坐在一旁认真观察了秋家父母。二人从举止言谈来看浅薄、谄媚, 又胆小如鼠。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父母能养育出什么好儿子来。
但显然南秀并不在意这一点。
终于捱到天明,顾崇起身换衣、洗漱、用饭、照旧每日去校场看新弟子练武。从头至尾他的神情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门中弟子也早已经习惯他这幅清清冷冷的样子,只当他是劫难后的性情大变。
大师兄剑法超群,能得他两句点拨自然受益匪浅,所以虽然顾崇性子一天比一天冷,门中弟子还是打心底敬服他。除了死了一个心术不正的方灵远,门派内看似一切照旧,和从前没有太大的分别。
至于南秀,她拒绝了大师兄,却看中了别家门派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背地里议论声不少,但远不像过去拿她和顾崇取笑时那么恶意,多数是在替她可惜,觉得她是丢了金子捡木头。
离开练武场后顾崇走到了南秀如今的住处附近,但只略站了一刻钟,便又走了,直到半路听到关于南秀的交谈声才再次停下脚步。
从前那些难听的话他曾听过一些,但次数不算多。毕竟他一直在天奇楼中苟延残喘,连太阳都少见,没想到如今痊愈了,还能碰巧撞见些只言片语。
他站定在原地,辨认了一下凑在一处说话的几人是谁。
那几人没有立刻发现他的存在,还在继续谈笑。
“你们说南师妹图什么啊?听说青阳派那个姓秋的,自受了伤之后连拿起剑都费劲了。”
背对着顾崇的李山将嘴一撇,接话道:“或许南师妹就好这一口吧。要我说,她还配不上现如今的顾师兄呢,与那个秋天奚倒也算般配。”
从前李山就爱调侃南秀和顾崇,与他关系好的弟子都习惯了他的嘴贱,上一次被冯梦师姐撞见后教训过,老实了一阵,如今听说秋家来提亲这样的大热闹,竟又忍不住了。
还不等有人接话,其中一人忽然看到了李山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顾崇,脸色瞬间大变。他的异样也令其他人察觉到了顾崇的存在,纷纷站直身体,不敢抬起眼乱看,心虚又畏惧道:“顾……顾师兄!”
顾崇面无表情,倒也没有斥责他们,只挨个将他们看了一遍,然后径直走了。
等人走了,李山长长吐出一口气,劫后余生般抚了抚胸口,紧接着又笑自己过于紧张,顾师兄对门内师弟师妹向来宽和,而且方才自己也是在为他抱不平。顾师兄想娶南秀,却被她拒绝了,若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势必要气恼南秀不识好歹。
但几人也没了继续谈笑的兴致,很快就散了,各自回了住处。
谁知不过半个时辰刑堂便挨个院子来提人了,将他们一个不落地揪去挨刑杖。几人心知肚明因何受罚,打疼了也不敢大声叫嚷,更不敢叫屈,别的弟子好奇地跑来问他们受罚缘由时也一个比一个嘴严,闭口不肯多提。
……
章开武大寿那日,青阳派掌门还特地前来贺寿,也是为了表示他大度不计前嫌,并未将方灵远的过错归咎于四方山,两派依旧交好。
这一次过来孙奇峰还带上了秋天奚,心想若自家弟子和四方山弟子的婚事顺利,倒也成了门派间的一桩美谈。章开武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场面话备了一箩筐。南秀这么多年来从掌门口中听到的对自己的夸赞都没有这一日多,听他面不改色地把她形容成了一个勤奋懂事的好弟子。明明平时听到的大都是责骂她如何顽劣不肯受管束。
南秀听久了便有些想笑,嘴角不由得翘了翘,抬眼见秋天奚正看着她,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他今日穿了件蓝衫,模样清俊,眼中笑意细碎。
她也没忸怩,大方地回了他一个笑容。人来都来了,婚事在她反复考虑之后也认真应下了,倒不如寻个机会与他多说两句话。尤其她一直忧心着他的身体,想仔细问一问。
而且与秋天奚成亲,总归比盲婚哑嫁要好吧。
南秀正视自己对他的好感,也想要彻底摆脱预示梦中那个可怕的前世,一厢情愿会带来祸事,两情相悦的结果总不会比梦里更坏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眸子此刻亮亮的,盈着浅浅的情意,不远处的顾崇真切地看到后像是被刺了一下,缓缓将手攥成拳。
宴席后南秀带着秋天奚在四方山随意逛了逛,等四处没什么人影了,才转而问起他身体的情况。
二人停驻的树下时不时有落花飘过,她一脸认真地询问,像是在问什么天大的事,秋天奚忍着抬手摸她发顶的冲动,柔声说已经全好了。
南秀一脸不信,拔剑便要试他。
同门间友好过招是常事,秋天奚神色却微微变化,剑也未出鞘,只抬手轻轻格挡她的招式,明显是不愿与她动手。
南秀始终收着劲,但因为要观察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恢复了,手上招式不停,打定主意要逼他拔剑出鞘。见她这样一本正经,秋天奚倒退几步后忽然皱了下眉,手腕一软,脱力般松了剑。
南秀以为他又是在逞强,连忙收起剑慌张地凑到近前想要伸出手去扶他。结果在凑近的一瞬间,被他用微凉的手指在颈间轻轻抹过。
南秀退后一步,抬手一摸,在他方才轻轻碰触过的地方摸到一片花瓣。
“交手时可不能同情对手。”秋天奚朝她莞尔道。
南秀也跟着笑起来,捻着花瓣也不气恼。看她傻乎乎的样子,秋天奚笑着摇摇头。
……
秋天奚走后,南秀趴在窗边的书案上,盯着四个巴掌大的、沉甸甸的金子打成的人像发呆。
有着嬉笑怒骂四种表情的四个小人像排成一行,静静立在她面前。
之前他们在街上闲逛时遇到了陶土做的人像,她觉得有趣多看了两眼,真没想到今日会收到用金子做的。
冯梦来时就撞见这一幕,眼睛都险些被这几个金灿灿的金坨子晃瞎了。
秋天奚不过是青阳派的一个小弟子,即便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可与顾崇相比属实不够看。原本她还想再最后劝一劝南秀,可见了秋家这财大气粗的手笔,到嘴边的话也立马咽回去了。
南秀却一直在出神。
她忽然伸出食指将怒气冲冲的小人戳倒,小人重重栽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