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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1章 作精进化实录

    望向春在西宁待了快两个月才回大成。

    这天数是根据张慕生的伤情来定的,他出院没几天,她就动了回老家的心思。

    一是张慕生恢复得还可以,既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她弟弟,二是——自己待够了。

    望向春从没那么想念乡下的平房和田地,大城市的空气远不如山村里来得好,差太远,她几乎是一跟弟弟弟媳打了招呼,就麻利儿地收拾衣物。

    陈子轻把装了糖饼的袋子给她:“姐,你凌晨才走,现在就收拾啊。”

    望向春接过糖饼塞旅行包里:“我过零点就去车站。”

    陈子轻愕然:“不是三点多的车吗?”

    “赶早不赶晚。”望向春把旅行包拉链拉上,视线看了看半开着的房门,她去把房门关上,压低声音说,“小遥,慕生那右腿,还是要看。”

    陈子轻点头:“我知道,我会叫他看的。”

    望向春试探弟弟内心的想法:“要真看不好了,你怎么想?”

    陈子轻一脸无所谓:“看不好就看不好了,反正他又不是靠右腿对我好,那烧饭洗衣服拖地什么的,用不到右腿。”

    望向春想说,右手也不太行,不过是拎个十来斤的西瓜,手就开始抖。

    肇事方那边的赔偿都给了,虽然不包括漫长到没个定数的康复费用,但她不担心弟弟两口子今后的经济情况,因为她手上有积蓄,草药生意也越做越顺,能帮衬到他们。

    她担心张慕生自卑。

    这人吧,只要一自卑,没毛病都会变得有毛病,更何况还是原来就有毛病。

    就很容易旧病复发。

    张慕生住院期间,望向春见到过两个来找她弟弟的大小伙,跟他同龄,个子都高,都长得体面,看她弟弟的眼神也都不单纯。

    望向春摸了摸弟弟的自来卷:“反正你想好了就行。”

    她的眼角笑出点朴实亲切的纹路:“不管怎样,姐都支持你。”

    ·

    望向春走时没制造出什么响动,她以为不会惊醒房里的两口子,哪知打开大门,发现他们就站在门口,特地在等着。

    “你们俩真是……”望向春无奈一笑,让他们送自己去了车站。

    陈子轻看她检票进站,消失在人流里,揉揉脸跟张慕生说:“咱走吧。”

    张慕生后退点坐在椅子上面。

    陈子轻看看他,走近小声问:“是不是腿疼了?”

    张慕生没说话。

    陈子轻在他旁边坐下来,拍拍自己的腿说:“你把你的腿放上来架着,我给你捏捏。”

    张慕生低着头,没有反应。

    “快点啊。”陈子轻催促,“早点捏完了早点回家。”

    似乎这就不是个事,不会有什么负担,更不感到丢脸,怕被周围人打量。

    见张慕生侧头看过来,陈子轻眨眨眼:“干嘛,我脸上有花啊?”

    张慕生把腿放了上来,同时,脑袋也打包靠到他肩窝。

    他故作嫌弃地耸几下肩:“腻腻歪歪的。”

    张慕生闭着眼,一副置身事外的木然表情。

    陈子轻在康复院学了一手按摩技巧,是在喊累,手酸,不想学了等各种懈怠不积极的牢骚中学会的。他隔着裤子布料捏揉张慕生的右小腿肌肉,有条不紊地往上走,到膝盖处再返回,就这么捏了大半个小时,才把手塞到张慕生怀里:“酸死了。”

    张慕生没睁眼,握着他的手,沿着指尖慢慢地揉。

    两人都没在意他人的眼光。

    ·

    这个季节的天没那么快亮,送行的拉客的交织成一片嘈杂背景音,车站外不远有个烧烤摊,陈子轻心思刚动,一道挺高的身影就从他眼前走过。

    张慕生瘸着腿去给他买烤肠了。

    普通的烤肠,普通的味道,时隔几个月吃上了,似乎物是人非,又似乎都没变,身边人还是原来那个,他们还是夫妻,婚姻在,感情也在。

    陈子轻吹吹,吃一口,还是烫,张慕生让他吐出来,他不肯,剁着脚吸着气咽下去,眼里蒙着生理性的水光:“啊呀,好烫好烫。”

    张慕生掐着他的脸,检查他舌头有没有烫伤。

    “红了。”张慕生说。

    陈子轻掰开他的手:“红就红了,不影响我吃饭喝水。”

    张慕生语调平淡:“我舔上去,你会疼。”

    陈子轻头顶要冒烟:“那你不能等我好了再舔?”

    张慕生答非所问:“回去含蜂蜜水。”

    陈子轻嘴里的舌头动了动,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忽地垫脚,脸凑到男人眼皮底下:“慕生哥,那晚你把我推开的时候,在想什么?”

    昏黄路灯让张慕生的轮廓半明半暗,他说:“没想。”

    陈子轻又问:“那你看到车朝我开过来的时候呢?”

    张慕生撩他刘海:“也没想。”

    陈子轻垂眼吃烤肠,口齿不清地说:“以后再有类似的意外,你别推我了,我不会有事的。”

    张慕生手上动作猝然滞了一瞬。

    陈子轻后知后觉说了让人费解的话,他不自然地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一向运气好。”

    张慕生捏他下巴,俯视他抬起的脸,漫不经心道:“多好?”

    陈子轻含糊:“反正就是好。”

    张慕生意味不明地似笑非笑:“有个瘸子老公,这叫运气好。”

    陈子轻不悦:“你干嘛总是把自己瘸了挂在嘴边……”他冲撇下他,径自往前走的男人背影夸赞,“哦哟,瘸了还能走那么快,我家慕生哥好厉害啊。”

    张慕生停步,回头看他一眼。

    陈子轻默默闭嘴,默默跟了上去。

    手中的烤肠被拿走,张慕生边吃边道:“回家。”

    “噢……”陈子轻把手给他,让他牵着。

    ·

    张慕生有天早上从菜市场回来,买了个盆栽,是一盆兰花,它在顶楼住了没两天,就拥有了一群邻居。

    陈子轻跟着张慕生上来晒被子,躺在摇椅上看他忙,自个儿翘着腿吃肉夹馍,满满当当肥瘦相间的肉和些许青椒,一口咬下去,嘴里都是混着微辣的肉香。

    三哥怎么还没回来呢,他那边的时间线跟我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差很多啊。

    陈子轻心下感慨,狠狠咬一大口肉夹馍,已经在张慕生的投喂下重新长起来了的脸颊随着咀嚼一下下鼓动,他咽下去就指挥张慕生给花花草草浇水。

    而后一起去餐馆。

    深秋,整个西宁都被萧瑟的风灌满,陈子轻开车,张慕生坐在副驾,两人一路上没有聊个不停,一个说的时候,另一个必定会一字不落地听。

    陈子轻的驾照在张慕生出事前就考了,科目三是在他住院期间完成的,都是一次过。

    张慕生瘸了条腿,不方便开车,陈子轻拿了驾照,仿佛刚好补上了他被命运凿出来的切口。

    车到餐馆门口的时候,赵帆尽搁那儿摆pose,长腿一叠,背往公用电话亭上一靠,嘴里嚼着不知几个泡泡糖,吐出来的泡泡很大。

    陈子轻把车停好,跟张慕生说:“到了,下吧。”

    张慕生没动。

    陈子轻瞟他两眼,解了安全带下车去他那边,打开车门弯腰进去,亲亲他左右两边脸。

    张慕生幽幽道:“老婆,你急着去做什么,亲得这么糊弄。”

    陈子轻转身就要退出去,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捞住,扣紧,等他从副驾出来时,嘴上已经多了个新鲜的咬……痕。

    赵帆尽跟他说话,频频看他那咬痕,操,那瘸子故意的,不炫耀会死吗!

    陈子轻吃着餐馆员工从老家带过来的绿豆糕,干巴得很,一口下去,脖子都能伸到老家大成,他抿一点点到嘴里:“赵帆尽,你是不是有小肚子了?”

    赵帆尽的嫉妒瞬间被身材遭质疑的恼怒取代:“什么小肚子,老子这是衣服款式,最近流行的韩范儿的,宽松版,不信你看。”

    他自证地撩起卫衣,露出腹部,特地绷着肌肉。

    陈子轻瞅了眼:“就六块啊。”

    赵帆尽:“……”

    我操。

    他咬牙:“你男人几块?”

    陈子轻说:“八块啊。”

    赵帆尽心气全无,他灰溜溜地放下卫衣:“腹肌块数看个人体质,有的人怎么练都练不成八块。”

    “哦。”

    “别看我只有六块,我的六块抵得上别人的八块,超猛。”

    “哦。”

    赵帆尽面部抽搐了一下:“小遥,你怎么不顺着我的话,戳戳我腹肌看我硬不硬,有没有撒谎?”

    陈子轻睁大眼睛:“我疯了啊,我有丈夫的,要是让他看到我戳你腹肌,他能把我的手剁了。”

    赵帆尽心说,别让他看到不就行了。

    眼前人隔着包装纸捧绿豆糕抿,伸舌舔嘴上的绿豆糕粉末,舌尖红红的,嘴小小的,上头还有被丈夫咬出来的小伤口,透着骨子引人施虐的淫……靡味道。

    赵帆尽闭了闭眼,这真不是在勾引我?靠,真不是吗?

    真不是?

    怎么就不是!

    赵帆尽沮丧地捋几下刺刺的短发:“我来是要跟你说绑你姐的那伙人,他们在看守所没好果子吃,你姐就是我姐,你包一百个心。”

    陈子轻听出了赵帆尽的画外音,他拧眉心:“现场逮人,怎么还要明年才判。”

    “是慢了点。”赵帆尽安慰道,“各行有各行的行规,总会判,一个都跑不掉。”

    陈子轻看着车水马龙。

    赵帆尽看他,想说他丈夫瘸了,配不上他了,他千万不要把内疚当成爱,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是他丈夫自己替他挡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遥,那个程萍身患癌症,活不久了,她已经写了遗嘱,钱都给慈善机构。”

    陈子轻诧异道:“没夏观棋的份?”

    赵帆尽摇头:“对了,小遥,夏观棋只认参与绑架的罪,周爱萍的死跟他无关。”

    陈子轻吃着嘴里的绿豆糕想事情。

    赵帆尽的运动鞋蹭蹭地面:“我哥费心重新调查了他的不在场证明,没查出问题。”

    陈子轻若有所思,他推测夏观棋影响他感情线走向的前提是——夏观棋是活埋周爱萍的凶手。

    如果没那个前提,那他的推测就全部被推翻。

    陈子轻不禁对自己在这之前的分析和直觉产生了动摇,夏观棋真的跟周爱萍的死没关系吗?

    转而一想,夏观棋那家伙都能涉嫌绑架望向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陈子轻对他的印象和为人大打折扣。

    不如招鬼吓他?

    可现在夏观棋在看守所等待审判,而看守所是不允许探监的,只能见律师。

    再说了,就算他被鬼吓得头脑不清,精神崩溃地当场承认坦白,没证据也不能让他获刑。

    在刑事案件上面,轻口供,重证据。

    等他出来吧,他有那个认为他误入歧途心性善良的小姨为他请好律师,估计也就叛几年,再赶上减刑,出来得也快。

    所以,他出来了再说。

    陈子轻个人在乎的是,确定夏观棋是凶手。

    至于要真是夏观棋干的,能不能让他获刑,最终还是获不了刑怎么办……不还有周爱萍的妈妈程萍在吗。

    法律解决不了的,就会有法律之外的法子。

    程萍对侄子那么费心,怕是从来就没怀疑过他有对自己女儿下手的可能跟动机。

    ·

    陈子轻这头在街边跟赵帆尽聊事情,餐馆二楼办公室里也在开会。

    茉莉跟张慕生汇报他住院这段时间的财务,账本上记录得很是详细,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钱伟手里是每一份菜单记录,能跟她账本上的进账对的上。

    张慕生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目光落在摊在他面前的账本上面,眉头皱在一起,面色冷淡。

    办公室的气氛严肃到了极点。

    茉莉没贪餐馆一分钱,不会心虚慌张,她从容地站着。

    张慕生把账本往后翻,冷不防地开口:“墙上的猫头鹰摆件坏了?”

    动作跟说出的话不配套。

    茉莉愣了愣:“啊,对,不来回动了。”

    这是一开始说的事,难不成生哥就听到了这个,后面的都没管?餐馆的盈利也不上心?

    猫头鹰是小遥买的?好像是。

    那就不奇怪了。

    张慕生随手就把账本合上丢在一边,他扫向小亮:“你明天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修。”

    小亮立马答复:“成!”

    张慕生只过问猫头鹰挂件,在那之后就转过椅子看窗外楼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的老婆在和人说笑,真可爱,张慕生的唇边冷冷地绷直。

    一同跟进来却没冒声儿的钱伟看茉莉,茉莉瞥小亮,三人眼神交流,欲言又止。

    张慕生没回头:“还有什么事?”

    三人里的茉莉担起大任:“餐馆贴的是去年小遥弄来的符,都旧了,生哥你看是不是要换新的?”

    张慕生沉下眼睑:“他没有,换不了。”

    “没了啊。”茉莉说,“那就还用旧的吧。生哥,我们先下去了。”

    她示意钱伟跟小亮一道出去。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被生哥那古怪脾气压制的钱伟就现原形,他站没站样地抖腿:“要不我找小道士求一些?”

    小亮提出质疑:“真道士还是假道士啊,别让人给骗了。”

    钱伟脸色涨红:“你当我傻逼?”

    小亮要解释,钱伟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死样。

    “别嚷了。”茉莉平静道,“符一直都好好的没破损,钱伟你不提,我们都没想到这层,我知道你是让去年的事整出阴影了,不过应该没啥事,餐馆今年开业后到现在都很太平。”

    钱伟啐了口:“说得就跟我一个人怕一样,晚上下了班,咱不都一块儿走,谁敢一个人。”

    这回茉莉倒是没否认,小亮也没。

    ·

    陈子轻跟张慕生说了赵帆尽来找他的事,张慕生给他敲核桃。

    餐馆忙得热火朝天,夫妻俩在办公室浓情蜜意。

    陈子轻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碗里的核桃肉,挑一块好看的放进嘴里:“早前你不是跟王哥去外地看厂吗,现在怎么样了?”

    张慕生把核桃壳扔进垃圾篓。

    陈子轻拉开他的胳膊,面对面地往他腿上一坐,没刻意把重量偏向他的左腿,就把他当正常人:“你不管啦?”

    操心的小妻子,生怕他男人养不起他。

    陈子轻推张慕生:“说话呀。”

    张慕生核桃不敲了,手放在他腰上,把他圈在怀里:“办了。”

    “办了就好。”陈子轻搂着他的脖子,“不是我非要你发多大的财,搞出多大的事业,而是咱有门路有关系就该用,不然老天爷下回就不给了,你晓得吧。”

    毛衣碍事,张慕生越过这层,去摩挲他腰上细……嫩的软……肉。

    陈子轻反射性地向后坐坐,在起身离开前说:“你这个月的工资记得上交。”

    张慕生半搭着眼:“还没到时间。”

    陈子轻撑着他的肩起来:“我知道,我是在提醒你,怕你忘了。”

    张慕生圈着他腰的手伸向他后面裤腰,要往下剥,被他快速阻止,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到底还是张慕生松了手。

    陈子轻把下去点的裤腰拽拽,见他向外走,随口问道:“去哪啊?”

    张慕生拖着瘸了的右腿:“收租。”

    陈子轻急匆匆地抓起碗里的核桃肉追上去:“那你等我,我也要去,收完租你陪我去逛步行街,我想吃那边的水煮,很久没吃了。”

    他嘀嘀咕咕:“我还想逛一逛批发市场,辣条种类多,还比超市的便宜,我多买点儿回去放着慢慢吃。”

    张慕生提醒道:“辣条你还是少吃。”

    陈子轻嘴唇抖了抖:“你是不是脑子里除了那事,就没别的了?”

    张慕生语调淡淡的,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或许过几年就不想了。”

    陈子轻冲到他跟前,一把揪住他的黑色夹克衫,在他弯下腰来时,紊乱的呼吸喷了上去:“过几年就不想了?你什么意思?你刚结婚有激情,时间长了就对我没感觉了,要在外面采野花?”

    张慕生欣赏被自己逗得炸了毛的老婆,摸他脸,眉梢轻轻挑了挑:“我天天想不行,过几年不想也不行。”

    陈子轻噎住。

    “你不折磨我就不痛快。”张慕生拍他屁……股,咬着他耳朵说,老婆,你转过去,手抓着门把手,弄一次再去收租。

    第342章 作精进化实录

    陈子轻的生活走向稳定,他只差标注二——给望向春搞个店铺,和不让张慕生自杀这个支线一没完成。

    二哥依然没醒,也许在他的世界,他沉睡的时间还不到一小时,但在陈子轻这边却是过了很久,越来越久。

    结婚两周年,陈子轻盘了个店给望向春开。

    是女士牛仔裤专卖店,统一价二十八块钱一条,她不看店,招了个员工看,自个儿还在做草药生意。

    半年后,望向春查出身体上有了不大不小的毛病,她就把草药生意交给村里人,亲自来西宁接管小店,并把经营模式改成两元店。

    望向春不和弟弟弟媳一块儿住,她在他们对面小区,穿个马路就能到,日子过得轻松。

    ·

    几年后,西宁发展迅速,一天上午,某监狱有犯人刑满释放。

    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起事故的肇事人。

    学长出狱当晚就被人套麻袋打个半死,反复将他丢进水里感受窒息,手脚全被打断。

    此时孟于卿在国外读研,接到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打来的电话,听他在电话里问:“你现在过得好吗?”

    孟于卿正要和同学去喝咖啡,闻言就叫同学先去。

    学长凄惨道:“真没想到你对我怀恨在心,我刚出狱,你就迫不及待的找人打伤我,你怪我当初开车撞那个人,即便我最后没能撞上他,让他伤到哪儿,即便我那晚被你带去医院给他下跪,你还是怪我。”

    孟于卿陷入沉思,没言语。

    “于卿,你留我一口气干什么,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安排了人要我死,为什么你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学长痴心妄想,狗改不了吃屎,“是不是你念及我们曾经……”

    “我找人打伤你?还念及曾经?我们有曾经?”孟于卿打断,无情地讽刺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我惦记这么久?”

    学长遭到羞辱,他结巴道:“是我,我误会你了,我想错了,不是你吗?真的不是你?”

    孟于卿讥笑:“你早就是我人生里被我踢进臭水沟的石头子,别给自己加戏,我没那闲工夫在你身上浪费一点心思。”

    这话实在是难听,没留半分情面,也不存在心怀怨气的成分,纯属是对着无关紧要的人。

    学长难堪地吸了吸气:“跟你好过散了的,你都不再回头看一眼对吗,那个人呢?”

    孟于卿微顿:“一样。”

    学长恍然:“我知道了,祝你前程似锦,你就当我没打过这通电话,我不打扰你了。”

    孟于卿捏着手机在原地站了片刻,前去咖啡厅和同学碰头。

    同学招呼他就坐,满眼都是他。

    孟于卿一杯咖啡喝得心不在焉,同学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说没有。

    同学趁机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面,眼里深情款款:“于卿,你不知道我在这里遇见你有多幸运,要不是你,我早就抑郁的回了国,根本没办法正常完成学业,是你带我融入新环境,帮我建立新圈子,我想走进你的心。”

    孟于卿拿开手,用帕子细细擦拭被碰过的地方:“我不想走进你的直肠。”

    同学用玩笑掩盖尴尬:“我们可以柏拉图。”

    孟于卿道:“我需要的爱情是身心合一,缺一不可。”

    同学讪讪,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英俊青年,有些不死心:“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试着去靠拢。”

    孟于卿似乎在考虑这个可能性,他停下擦手的动作撩起眼皮,同学见他看过来,立刻就绷直背部,紧张地等着他的宣判落下。

    然后便听见一声:“我喜欢不喜欢我的。”

    同学坐不下去地离开了,他没想过,那话有可能不一定是用来堵他嘴,拦他路的,也许是真话。

    孟于卿兀自喝咖啡,被表白对他而言,是一件晦气的事,因为他如今的不幸,都归结于高中时期的那场表白,他上Q……Q,在大学班级群的消息搜索栏里输入几个字,点搜索,出来的记录里有串号码,孟于卿拨了过去。

    赵帆尽毕业后没继续读书,也没如他所想的进入娱乐圈当明星,他在工地上挥洒汗水,经常戴着个安全帽,耳朵上夹着支笔四处走动,晒出了一层黑皮。

    这个时间的国内是晚上,他在单位分配的宿舍里,跟同事喝啤酒打跑得快,这把牌恶臭,他打得心力交瘁。

    手机来了电话,他拿起来就接,接了就发脾气:“谁他妈找老子?”

    那头是清冷的声音:“是我。”

    赵帆尽“操”了一声,他把手上最小的顺子塞裤子后面口袋,对同事们摆摆手,拎着一罐啤酒起身出去。

    “哟,这是刮的什么风,让孟大少爷记起我这种小人物来了。”

    孟于卿不和他废话,直接就提起学长出狱以及被打的事。

    “怎么他妈的出狱了,不是下个月吗?”

    赵帆尽面色发沉,那位被收拾一事是孟于卿做的?靠,这二逼终于爷们儿了一次。

    孟于卿却是从赵帆尽那二个字里得到了答案,赵帆尽能那么问,说明他不知情。

    既然不是赵帆尽,那是谁打的?

    孟于卿没等赵帆尽逼逼就结束通话,他摩挲杯口,玻璃窗外过去一行人,是个卷毛,弧度和长度都让他熟悉,他不自觉地在手机相册里翻看私家侦探发给他的照片,都是他那前任,一年四季的生活照,勾勒出了别人的妻子。

    气色好,脸滋润,眼睛水亮,笑起来不缺青春朝气,人妻的味道几乎找不到,有男人疼,没男人管。

    他丈夫不拴着他。

    孟于卿回忆出国前去见前任,“不小心”撞见的一幕,前任不过是看了看一个左撇子,那男人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可怕。

    却又在前任转回头时恢复如常,跟没事人一样。

    孟于卿觉得,那男人是另类的放养式,他的妻子是自由的,但只限于他的掌心那点活动范围。

    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孟于卿看日历,寻思找个时间回国待几天,私家侦探镜头下跟面对面见是不同的感觉。

    “阿嚏——阿嚏——”

    陈子轻连打两个喷嚏,他在陪张慕生做康复训练,去年福来多开了家分店,还在西宁,不同的区,他掌管经济大权,事业上也是他张罗,张慕生除了他,别的都没兴趣。

    在做生意这块,张慕生就像那田里的牛,抽一鞭子才肯往前走。

    还得是他亲自抽才有用。

    别人抽的话,刚拿到鞭子就会被张慕生踢死。

    陈子轻等到张慕生结束训练,兜里揣着随礼,和他去喝喜酒。

    钱伟结婚了,新娘子跟赵帆尽是亲戚,他一个堂姐。

    福来多不少人都觉得钱伟走大运,找了那么好的媳妇,陈子轻没发表意见,他只管喝喜酒。

    茉莉在分店那边当主管,她姗姗来迟,坐下来就倒水喝,缓了缓才说话:“跑死我了。”

    陈子轻给她红枣:“急啥,还没开始呢。”

    茉莉拆开放进嘴里,几下就吐出核,被纸包着抓在手上,她喘口气:“我记错时间了,以为仪式走完了。”

    “那你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打个电话确认一下。”陈子轻托腮,和她说了会分店的事,他们这桌有熟的,也有不熟的,都打了招呼。

    旁边桌有人饿了,问什么时候吃饭,来参加婚礼,肚子最要紧。

    几个二五岁大的小孩从陈子轻身旁走过去,他的视线随意就追了一小段路,后脑勺忽地发凉,陈子轻本能地去看他家那位,然后就撞进一双深黑的眼里。

    张慕生气息冰冷:“想要孩子?”

    陈子轻眨眼:“没有啊。”

    张慕生擦掉他嘴边的巧克力残留:“你姐让你收养一个?”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

    张慕生摸他柔软的肚子,目光也扫过去:“没有最好,你不能生,就不会有。”

    他从张慕生这话里听出了发神经的警告,搞得就跟他会偷偷去哪抱个孩子回来养一样。

    陈子轻凑到张慕生耳边:“你把桌上的玉溪拆开一包,拿两根,我们去外面抽。”

    ·

    他们抽完烟返回大厅,赵帆尽从女方亲朋区那边过来:“小遥,孟于卿那前任上周出狱了。”

    陈子轻不当回事,直到赵帆尽紧跟着透露了件事。

    赵帆尽说:“那家伙一出狱就让人给打了,这会儿在医院躺着半死不活。”

    陈子轻表情惊讶:“让人给打了?”

    赵帆尽摸头:“嗯。”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孟于卿的意思吧。

    赵帆尽从他的表情中品出,这事还真就是孟于卿干的。

    那狗逼给他打电话,估摸着是除了他以外,也没人可以说。别看孟于卿在国外混得人模狗样,实际连大学同学聚会都要买个戒指装作有主,生怕被人发现他没人要。

    这事可不是赵帆尽打探出来的,是室友把八卦送到了他嘴边,他勉为其难,挑挑拣拣地尝了一口,臭不拉几。

    赵帆尽朝心上人的丈夫昂首,爽朗地笑出一口白牙:“张老板。”

    然后目送张老板搂着他的心上人离开。

    赵帆尽如今的性情相较大学时期要沉稳点儿,没把羡慕嫉妒都摆在脸上,他跟上去,让服务员搬了个椅子过来,和那对夫妻一桌。

    很快他就后悔得肠子发青。

    司仪得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大厅:“新郎可以亲新娘了!”

    席位上的两方宾客都在起哄,台上的新人亲在了一起。

    陈子轻正在看热闹,忽然就被捏着下颚转过去,张慕生吻住了他。

    一旁的赵帆尽一口老血冲到了嗓子眼,不上不下面色僵硬,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酒菜上桌,赵帆尽还僵在桌前,像被人残暴至极地敲了一棍子,头破血流,迟迟没有回过神来,他不知怎么就回到了那年从同学家回去的路上,经过施工地遭人暗算的场景,呼出的气息里都是混着雨水泥土的血腥。

    陈子轻吃着张慕生给他蘸过调料的烤鸭肉。

    赵帆尽脑子一抽,直直地看他吃。

    腰倏地被拍了拍,他扭头看张慕生,男人对他淡笑:“小遥,不如你趁着这个大喜的日子,祝你朋友早点找到真爱。”

    陈子轻一怔,张慕生干嘛呢?男人将小半杯酒递给他,唇边有弧度,面上却诡异的没表情,他不去揣测,端起那杯酒对赵帆尽说:“祝你早点找到真爱。”

    赵帆尽坐着没动,后槽牙咬得死紧,操,小遥他丈夫疑心病真他妈重,还不顾场合的发疯。

    桌上其他人都投来视线。

    张慕生把他老婆碗里不肯吃的脆甜地瓜夹走,慢慢吃掉咽下去:“小遥,你朋友怎么不喝?”

    “不知道啊,赵帆尽,你快点儿。”陈子轻在赵帆尽看向他时眼神警告,赶紧喝,配合一下,别给我惹事。

    “我刚才是感动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小遥,谢你的祝福。”赵帆尽拿着酒杯站起来,他一口闷下去,连同他注定冒不出头发不出芽的可悲暗恋。

    ·

    这年大家都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前行。

    第二年春,陈子轻起大早去餐馆,叼着根油条监督员工货车上搬食材,他不经意间瞥到马路斜对面的一个方位,好像看到了张熟悉的面孔,再看去就没了,似乎是看花眼。

    陈子轻上午心神不宁,他找赵帆尽一打听,夏观棋提前出狱了。

    第343章 作精进化实录

    陈子轻把见到夏观棋的事告诉了张慕生。

    当天傍晚,夏观棋就出现在两元店,陈子轻那会儿人就在店里,他等的就是夏观棋。

    夏观棋入狱期间,陈子轻一次都没去见他,这是他们时隔几年再见。

    跟当初墓园的那场重逢可不一样。

    陈子轻磕着张慕生给他炒的南瓜子,眼睛望着夏观棋,南瓜子的尖尖在他齿间一分为二,他的舌尖灵活地掠出瓜子仁吃掉。

    夏观棋站在店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他剃着劳改犯的标准发型,发丝短得能看见青色头皮,褶子较深的眼皮没阳刚气地耷拉着,下巴上有层淡淡的胡渣,一张年轻的面庞清瘦,像个落魄的教书先生,从头到脚都找不出一丝一毫参与过绑架勒索这种恶性事件的痕迹,说出来都没人信的程度。

    长相,气质,学识,经历,甚至性格都会迷惑人。

    陈子轻继续磕南瓜子。

    望向春推了推他的胳膊,他吐出瓜子皮,把剩下的一小把南瓜子给她,起身拍拍手,抬头去看夏观棋:“稀客。”

    夏观棋垂着眉眼。

    陈子轻上下打量他,没从他身上查寻到危险:“哑巴啦?”

    夏观棋终于有了反应,他朝望向春深深弯腰。

    望向春没啥可说的,她还不至于摆手表示算了算了都过去了,遭了那摊子凶险事,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哪是一个鞠躬就能抵掉的。

    警方要不是在交易前一晚找到她,那她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到时他弟弟人财两空,福来多别说开分店,本店都可能会黄。

    望向春没给好脸。

    夏观棋转身就走,似乎来这一趟,就为了上门道歉,他有在劳改里好好接受教育,出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陈子轻看着夏观棋离开,突然就出声:“站住。”

    夏观棋身形一顿。

    陈子轻叫他:“跟我进来。”

    夏观棋还没回头,望向春就迅速拉扯弟弟衣服:“小遥,你把人叫进去干啥,张慕生还没过来,这儿就咱俩,万一有个事……”

    陈子轻给了个安抚的眼神,他率先进店里面的隔间,望向春有时候不回去,就在里头睡,摆设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点生活用品。

    夏观棋在他后面进来,声音生涩沙哑:“北遥,没想到你还愿意和我单独说话。”

    陈子轻手插兜往椅子上一坐:“站那么远干什么。”

    夏观棋走近些,面上露出羞愧万分的表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虽然我已经得到了法律的制裁改过自新,可我曾经一时误入歧途欺骗了你是事实……错了就是错了,我对不起你。”

    陈子轻呵呵笑两声:“你是对不起我,夏观棋,我多信任你啊,你呢,就那么看着我着急的四处筹钱,看着我为我姐的事担心到吃不下饭,厚着脸皮去找孟于卿借钱被羞辱,老同学,你真是好样的,你了不起。”

    夏观棋言语苍白:“你扇我吧。”

    这话不晓得挑到了陈子轻的哪根神经,他语速很快,嘴皮子利索到尖锐:“想得美,谁让我扇我就扇?我只扇我丈夫!”和任务目标。

    夏观棋看他的眼神有些怪,看了会,突兀道:“我在牢里频繁的做过同一个梦,我梦到你扇我了。”

    陈子轻干巴巴地“哦”了声:“你也是有病,做那种梦。”

    夏观棋轻声:“很真实,我醒来的时候,脸上有感觉,嘴角都有点疼,你说会不会是上辈子的事?”

    陈子轻匪夷所思地说:“我看你是坐牢坐久了,精神有问题了。”

    夏观棋忽而一笑:“在那里头待着,精神上确实容易出问题,我书看不进去,每天都在想事情,却不知道自己都想了哪些。”

    陈子轻没闲情雅致听他神神叨叨,却微妙地没让他滚,而是保持现状,自己坐着,他站着,他们离得近。

    里间有个窗户通向店里,方便有人来买东西,能及时看到。

    此时,张慕生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的香烟,透过窗户看房间里的场景,他没表情,周身血管里的血液不断冲撞耳膜。

    在这世上,哪个丈夫能做到他这样,旁观自己的老婆和其他男人待在一个房间,挨得那么近。

    张慕生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一声。

    ·

    十来分钟后,夏观棋从里面走出来,他看了眼望北遥的丈夫,没说什么。

    张慕生也没开口,一双眼盯着没出来的人,没在意夏观棋走没走。

    他老婆还坐在窗边,在想别的男人。

    他悄无声息走进里间,走进萦绕在他老婆周围的奇异香味里,就在他抬手抚上爱人后脖子的前一刻——

    “慕生哥,你来了啊,你快看,有小花苞了!”

    张慕生愣住。

    陈子轻激动地一手扯他的袖子,一手指着窗台上的盆栽:“你看啊!”

    张慕生沉默半晌,摸了摸他盛着惊喜的眼睛:“嗯,看到了。”

    你身上的味道是什么?

    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什么都不和我说。

    是你不能说,不是不想说,对吗。

    ……

    你到底是谁。

    “喜欢就掐了带回去。”张慕生说。

    陈子轻抽抽嘴:“它还是个花苞,掐它干什么,就让它慢慢开吧。”

    张慕生将指间折断的烟放进西裤口袋:“那就等开了再掐。”

    陈子轻纳闷:“你干嘛非要掐它?”

    张慕生说:“你不是喜欢?”

    陈子轻无力反驳:“不能是我喜欢,你就乱来,这是我姐养的,不是我们养的,就好比我们走在路上,路边种的花我很喜欢,那我能掐吗,不能吧,多不文明,这个掐那个掐的,最后不就掐没了,那还怎么欣赏。”

    张慕生心底哧笑,他的老婆又在努力提高他的道德底线了,乐此不疲的坚持着,多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心善纯良的人。

    “知道了。”他熟练地摆出顺从的姿态。

    ·

    夏观棋道完歉,就该去见感谢的人了。

    程萍患癌至今,一口气始终没断,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需要她做,等她做完了,那口气才会断。她靠在躺椅上,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侄子。

    “观棋,我希望你以后别再犯糊涂,别再做犯法的事。”

    夏观棋态度诚恳而内敛:“小姨你去监狱看我的时候,我就答应你了,我会说到做到。”

    程萍缓了缓说:“你在服刑期间参加了成人自老,取得了很出色的成绩,你这股子劲很像你表姐,可惜你有案底不能当老师,我一直觉得你的性格适合教书,哎。”

    夏观棋低声:“是我自己不争气。”

    程萍咳嗽起来,夏观棋喂她喝水,给她擦嘴边的痰液,一点都不嫌弃她。

    侄子是犯过错,但他还年轻,有重新出发的机会。

    房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掺杂久病不愈的死气,这房子是四层别墅,就在茶园里,茶树的清香却被完全覆盖。

    程萍忽然说:“观棋,小姨改了遗嘱。”

    夏观棋慢慢吐出气息。

    程萍拉了拉腿上的毛毯:“很多事都是有好有坏,有坏有好,你做了几年牢,成熟了很多,我相信你能扛得起担子,茶园今后就交给你打理了。”

    夏观棋眼睛一红,很快就变得湿润,他蹲下来,把脸埋在中年女人的毛毯里哽咽:“我一定不会让小姨失望。”

    程萍有些累了,就让侄子去休息。

    侄子身上有什么味道,好像是焚香,下人说他一回来就去看了小姨夫跟表姐,兴许是那时候沾上的,程萍意识昏沉,就没再去想了。

    ·

    倒春寒,很冷。

    夏观棋关上门坐在书桌前,靠里是他大学时期的一些书籍。

    用不上了。

    夏观棋转了转桌上的地球仪,他在牢里的时候,整天想的都是望北遥根据什么怀疑到他头上的,到出狱都没想出来。

    他自认藏得很好,不该有暴露的地方。

    望北遥在他面前做戏,为了戏做得够真,只有自己的丈夫是知情的,周围其他人包括孟于卿都被蒙在鼓里。

    不怪他上当,是望北遥戏太好。

    这才导致他没能察觉望北遥利用赵帆尽那条狗走关系,偷偷联系上警方跟踪他,通过他找到绑匪的窝点。

    他像个傻子,聪明反被聪明误。

    夏观棋怎么也不会想到,望北遥那个多疑又善妒的丈夫会配合他的计划,由着他去找前任,而不是换个计划。

    “今天还在演……”

    夏观棋摸了摸在梦里被扇得高肿起来的半边脸,倏地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巡视四周,扫动的目光凝在窗户上。

    “嘭”

    椅子倒地声炸响,夏观棋猝然站起身,两眼瞪着窗户外的一团雾气,那是有人凑上去,从嘴里哈上去的气。

    可他这是四楼。

    四楼也不算高层,顺着水管爬上来是可以的。

    茶园里不知有多少人不待见他,哪个想要装鬼吓他不是没可能。

    他气息粗喘心跳加快,猛地前倾上半身,压过桌面,一把打开窗户,寒风过着冷气汹涌澎拜地向他扑来,外面黑漆漆的,没发现什么人影。

    夏观棋伸手去抹那团白气,却没抹出指印,只有冰冷的玻璃,他维持着这个动作半天都没动,直到下人敲门,来给他送他要喝的汤水。

    下人走后,夏观棋喝了几口烫热的汤水,整个人从头到脚渐渐松弛下来,看来是他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夏观棋洗了个热水澡上床睡觉,这是他第一天出狱,他没多久就入睡,没有一觉到天亮,夜里他醒了,睁眼躺在床上揉眉心,就在他翻身准备再睡时,鼻息里涌进来了无法忽略的腥气。

    像泥土的气味,就在他旁边。

    一股莫名的不适让他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他撑着床坐起来,动作猝然一停,手触及的不是柔软温暖的床单,而是刺骨的冷,夏观棋的眼珠僵硬地向下一转。

    一张惨白的人脸正被他按着,他掌心下是那人的皮肉骨骼。

    “啊!”

    夏观棋短促地惊叫了声,狼狈不堪地爬下床摔在地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让他干呕,他面色死死绷着往床上看,床被凌乱,枕头悬在床沿,没其他东西。

    房里一片死寂。

    “妈的……”夏观棋少有的爆粗口,他有点虚脱地扶着床边站起来,开灯去倒水喝。

    怎么回事,才回来就接二连三的出现幻觉。

    夏观棋一口水刚送到嘴里,余光就瞥见地板上有一些泥土,像是一个人身上都是土,边走边掉。

    从门口蔓延到床边。

    他的太阳穴疯狂跳动,徒然就愤怒地打开房门叫来管家,让对方把下人集合起来,问出是谁半夜闯进他房里的。

    管家从被窝爬起来的,他的面上没怨气,耐心地询问情况。

    夏观棋一改惯常的温润平和,吼叫道:“你看看我房间地板上那些土!”

    管家的视线越过他朝房里看了看,不解道:“观棋少爷,我并没有看到你说的什么土。”

    “什么没看到,不就在……”

    夏观棋的声音戛然而止,地板上一尘不染,连一点土渣子都找不到。

    ·

    这一折腾,夏观棋没了睡意,他去祠堂,一言不发地站在两张遗像前,脸朝其中一张偏了偏。

    他看着那张遗像,喊了声:“表姐。”

    遗像上的女人看着他。

    “小姨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不在了,她身边没其他人,只有我了,我要照顾她,给她送终,我想你地下有知,应该也希望我这么做。”

    夏观棋点了三根香,对着遗像拜了拜,他没注意到自己低头的那一瞬间,遗像上的女人嘴角扯开点浮现一抹阴森的笑意,等他直起身,遗像不见半分异常。

    上了香,夏观棋纷乱的心绪总算是平稳不少,他带着一身半干的冷汗去一楼,让值班的下人把厨子叫起来,给他做点吃的。

    等待期间,夏观棋拿手机玩了几把俄罗斯方块,还给望北遥发了条短信,发的是——睡了吗。

    意料之中的不会有回信。

    天快亮了,管家被夏观棋叫醒后就没再去睡,他把厨房煮好的汤面端去餐厅。

    夏观棋吃了几筷子面,语气随意地提起自己烧香一事。

    哪知管家表情古怪:“爱萍小姐的遗像被夫人拿去房里了,不在祠堂。”

    夏观棋咽下去的面条瞬间如同一块湿黏的泥土堵在他嗓子里,遗像被拿走了,那他给谁烧的香?

    第344章 作精进化实录

    心知自己状态不对的夏观棋去寺庙烧香,他在那里面住了几天,向方丈透露了他的经历,方丈跟他说,那是亡灵得不到安息。

    “要怎么做?”他诚心问方丈,“烧纸可以吗?”

    方丈摇头:“金元宝。”

    夏观棋费了番周折,于一个月黑风高夜,拎着一大袋金元宝去了一片山林,他孤身一人,头上戴着顶棒球帽,一身黑衣,脖子上挂着块开光的玉,要在阴气相对弱的时辰办完事离开,方丈说的。

    方丈还说,他要一个人烧元宝,烧一个,念一声,念的是亡灵的名字,叫亡灵投胎去,别再留念尘世。

    山林里十分幽静,夏观棋打手电,背着法律条纹往前走了较长的一段路,向西拐,再走上一小段,途中不时有树枝灌木刮蹭到他的衣裤,他走到一处停下来,手一松,袋子掉在地上,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元宝。

    夏观棋握着手电朝眼皮底下的那块地照了照。

    尸体被警方挖走了,坑没填上,随着风雨的推送拨弄,形成了一个凹陷。

    没耽误,夏观棋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准备蹲下来点元宝。

    就在这一瞬间,地上的泥土突然开始松开,有什么要从里面破土而出,夏观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走,立刻走,不能回头不能停,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但他的腿脚不听使唤,他扎根在原地,两只眼睛僵硬地瞪着眼前的地面。

    土停止了松动,归于平静,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是假象,是幻觉。

    夏观棋的面部线条蹦到了极致,他摸几下脖子上的玉,指尖发白地加重力道,随即闭上眼睛,缓慢地吐了几口气,竭力试图让自己放松。

    不是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吗。

    不是说,鬼也怕恶人吗。

    各个信息渠道的综合大数据分析,鬼不敢找杀害自己的人报仇,只会滥杀无辜,鬼并不是无所不能。

    夏观棋睁开眼睛,他点燃一个高价买的金元宝,轻轻地叫出一声:“周爱萍。”

    擦过耳朵的风像鬼哭。

    接着又是一个金元宝,又是一声:“周爱萍。”

    夏观棋烧着金元宝,起初没什么异象,只有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就在他烧到第三十三个的时候,

    “咔嚓”

    脖子上的玉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与此同时,一件让夏观棋头皮骤麻的事情出现在他瞳孔里——他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把头发,黏在他脚底,深埋进土里。

    夏观棋的身体犹如被冻结,呼吸跟心跳都停止。

    脚踝处徒然传来禁锢的触感,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很凉,越来越凉,他的口鼻里好像已经往外喷白气,整个身体都被寒意侵蚀,冰冷的感觉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脚踝往上爬。

    跑!

    快跑!

    夏观棋在本能的呐喊下支配四肢,手电筒被他落下,他慌不择路地跑开,正烧着的金元宝被他带起的仓皇劲风卷进袋子里,和其他完好的金元宝烧在一起。

    那劲风随着他跑走消失,却又紧跟着刮起了另一阵风,所有燃烧着的金元宝都在他身后飘散。

    夏观棋没时间概念,也没办法辨认方向,尽管他想原路返回到车上,开车离开,可他就只是在山林里乱跑,身体撞到树木,脚被藤蔓绊倒,很快就摔了好几次,满身狼狈不堪。

    来之前给手机电池充满了电,下车的时候还特地检查了一下,这个时候却不能开机,夏观棋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

    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要命地往前跑,他还没转头,那道人影就越过他跑到他前面。

    见到这荒山野岭的除了他,还有别人,他内心压制不住的崩溃有所减轻。

    他试图和那人缩短距离,却发现他加快脚步,那人也加快脚步,距离始终没有变化。

    一直跑在他前面。

    夏观棋的视线不受控地从投向前面那人的衣服裤子,头上的帽子,再到脚上的鞋子,还有身形,那不就是他自己!

    “妈的……妈的……”

    夏观棋的惊惧眨眼间就冲到了顶峰,他脖子上青筋在动,一条条的血管骇人地凸起,脑子在想后悔听信方丈,在想回去要做些什么才能讨回这趟带来的阴影,脑子想的都是逃命以后的事,料定了能活着离开这片山林,身体却跑不动了,肺腑要爆炸,喉咙里喘成了拉破的风箱。

    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肩膀冷不丁地被拍。

    夏观棋神志不清,仅存的意识彻底绷断,眼睛充血视野浑浊地扬起手中石头,对着身后砸击过去。

    那东西要倒不倒,他发疯地乱砸,把那东西砸倒下了也不跑,一下接一下,不停地砸,面部狰狞癫狂,心理防线受到攻击,当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站不住地坐到地上,才发觉脚边是个人,还是他认识的。

    “小姨?”

    程萍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里,已经被侄子砸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夏观棋不知所措,痛苦地流下泪来,他想去碰小姨,却不敢碰,手颤抖着,嘴里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小姨,你为什么不叫我,你该叫我的,你叫我了,我就不会误伤到你。”

    程萍来不及说什么就没了气。

    年轻人哭了片刻,擦掉脸上的泪水,喃喃道:“现在好了,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

    凌晨三点多,夏观棋若无其事地回到车上,他把处理过的铁锹放回后备箱,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正要启动车子,忽地发现一只袖子上的扣子少了一颗。

    拳头重击方向盘的声音响起,夏观棋趴在方向盘上,两只手狠狠抓几下头皮,此时的他比孤魂野鬼还要吓人。

    为了保险起见,夏观棋返回那片阴森可怖的山林,挖出了还有点温热的尸体。

    没有扣子。

    夏观棋不敢置信,他仔细搜找,确认,再搜找,脸部肌肉焦虑地抽搐了起来:“怎么没有?为什么会没有……为什么没有!”

    绝望地重复了几遍,他停下自语:“没有就没有吧。”

    今晚的夏观棋不够严谨,衣物上的血迹都没检查清理仔细,也没去调整面部表情,他没回茶园,随便找了个小旅馆,前台是老板娘,趴在角落里的小电视机前追剧,收了钱把钥匙往台子上一丢,眼睛都没往他那看。

    房间很小,卫生非常差,空气难闻潮湿,夏观棋顾不了别的,他衣服没脱就精疲力竭地躺到床上,下一刻,后背就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到了,他向后背摸,还没摸到就怀疑起了什么,手指发抖,然后便摸到了那东西,捏住,攥紧。

    在他手心里的,正是他没在埋尸坑里找到的那颗扣子。

    夏观棋大力把扣子砸在墙上,为什么没在坑里找到,却出现在了他的床上?他已经被最近的各种非自然现象逼疯,所有都朝着他未知的方向发展,他的眼珠神经兮兮地转动着,房里一切如常,夏观棋待不下去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

    陈子轻知道夏观棋失踪已经是几天后。

    其中还包括程萍的死。

    程萍失踪,程家人报案,她出门前跟遗像上的丈夫说了自己要去看看女儿,被管家给听见了,这才让警方有了个大致头绪。

    警方拉警犬去那片地区搜索,找到了她的尸体。

    手里攥着一颗扣子。

    就是那扣子锁定了嫌疑人——被她当儿子疼的侄子。

    目前警方已经发布了悬赏通报,上头有夏观棋的照片。

    才出狱没多久的年轻人,又惹上了命案,各大论坛,贴吧都在讨论。

    陈子轻怔怔地坐在办公桌上的台式电脑前,打开的页面映在他的眼瞳里,那香能放大一个人内心的恐惧和阴暗邪恶,当初他只想让夏观棋产生幻觉,他没料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子。

    张慕生打完电话过来,陈子轻下意识叉掉了网页,他手心有点汗,蹭了蹭握在一起,思绪乱了一阵才慢慢落定。

    后脖子被掐住,心不在焉的陈子轻抖了抖,也不知道张慕生发没发现他的异常,他垂下脑袋说:“就那儿,酸酸的,你给我捏捏。”

    张慕生漫不经心地捏起来:“老婆,你没什么想说的?”

    陈子轻抿抿嘴,老实交待了他在网页上看到的新闻报道,他唏嘘:“真是没想到。”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没开口,捏他后脖子的那只手从后领伸进去,指腹沿着他脊骨,一节节地,带着莫名检查意味地往下摸,这让他有种错觉,张慕生好像是在数他是正常人的证据。

    张慕生该不会从夏观棋出事,联想到他身上了吧?陈子轻忐忑了几秒就淡定下来,反正他怎样,张慕生都对他老婆长老婆短。

    ……

    赵帆尽先是从网上了解到这件事,再是问了大哥,然后就把收集的信息送给心上人。

    陈子轻在翻福来多这个月的账本:“我已经知道了。”

    赵帆尽面色凝重:“那家伙会不会找你?”

    陈子轻翻页的动作停了停:“应该不会……”吧。

    赵帆尽没感觉轻松:“我哥有派人跟着你呢,以防他找你的时候,警方能第一时间把他抓获。”

    陈子轻的注意力没法集中到账本上面了,他希望警方快点把夏观棋抓住,往死里审,最好能审个明明白白。

    赵帆尽跟个老妈子似的:“在我哥找到他之前,你都别到处乱跑了,就跟着你丈夫。”

    陈子轻知道他的好心,嘴上不耐烦:“你别碎碎叨叨的了,搬你的砖吧。”

    这个时期网络不发达,讯息传得不够快,望向春还不知情,不然也会给他打电话说,陈子轻唉声叹气,他只想确定夏观棋是不是活埋了周爱萍,从而得知他在这个世界的感情线走向情况,好让他心里有个数。

    现在也只确定夏观棋杀害了程萍,至于周爱萍的死,还是没铁板钉钉。

    ·

    接下来一个月都没啥事,警方一直在全力查找夏观棋的藏身地,没有懈怠过。

    气温回暖,已经到了乱穿衣服的时候,大街上能看到还穿厚棉衣厚袄子的,也能看到穿毛衣的,穿单衣的,冷不冷热不热的只有自己知道。

    陈子轻早上出门,晚上回来都穿外套,中午脱掉,张慕生把他当小孩养,连他穿几件都要管。

    晚上九点多,陈子轻跟张慕生开车从餐馆回小区,他把车停在楼下,从后座拿了放保温杯和零食的布袋递给张慕生,关上车门的同时活动脖颈,眼睛不经意间瞅了瞅四周,

    楼栋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人,头戴棒球帽,帽檐压得低看不清面容,穿得挺厚实,他只随意一瞥就收回视线,就没叫上张慕生过去坐坐,和别的人一张椅子,哪有就他们两个人舒坦自在。

    陈子轻在餐馆吃了晚饭的,回来又干了份炒饭,他吃完就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综艺节目,主持人哈哈哈,嘉宾哈哈哈,他也哈哈哈,偶尔张嘴会被张慕生喂一块苹果。

    睡前,陈子轻趁着等张慕生洗澡的时间,端着他倒好的温水去阳台喝,对面那长椅上还坐着个人,跟他下班回来时见到的是同一个。这么晚了,那个人不回去睡觉,不知道坐那儿干什么,估计是有什么心事。

    陈子轻喝掉水,关了客厅的灯回房间。

    深夜,陈子轻起来撒尿,鬼使神差地穿过客厅去了阳台,他向楼下望了望,路灯零零散散,小区没个人影走动,那人依然坐在长椅上面,就连姿势都没变过。

    陈子轻不知怎么就感觉有点发毛,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那个人的衣着,发型,体态。

    按理说,他在楼上,又是这个时间点,光线昏暗,他观察不到什么东西,只会是一块模糊的黑影,可他却能凭着所见想到了一个人,他打开了窗户向外探身。

    夜风阵阵袭来,陈子轻隐约从风里闻到了一缕香味,是他之前点过的招魂香。

    他来不及细细琢磨,就站在原地给赵帆尽打电话。

    赵帆尽白天在工地累成狗,沾枕头就睡,相思病都没功夫犯了,他给心上人设置了单独的铃声,一响就爬起来接,嗓音还要装逼地低柔磁性:“小遥,你怎么这么晚打给我?是不是你跟你丈夫吵架了离家出走,要我去接你?”

    陈子轻没心情扯闲篇:“你跟你哥说,我知道夏观棋的行踪。”

    赵帆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

    陈子轻语气严肃:“他现在就在我这儿,在我楼下。”

    “我操,真去找你了?我就说他可能会去找你!”赵帆尽在正事上不掉链子,他立刻打给大哥。

    赵一扬古怪地沉默了会:“你那心上人大半夜的跟你胡扯什么。”

    赵帆尽正色:“哥,他没胡扯,你赶紧带队过去抓人,晚了抓不到了有你急的。”

    “阿尽。”他哥叫他。

    然后说了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你知道你哥我这会儿人在哪吗,我在嫌犯的尸体旁边。

    赵一扬说完就挂掉,让人把地上那具尸体撞进尸袋里,他问旁边队员要根烟点上,跟大家伙说:“你们相信世上有鬼吗?”

    接着又微妙道:“也许还真有。”

    队员哈哈:“队长,你没事吧,讲笑话让兄弟们缓解疲劳?我跟你说真心没必要,嫌犯虽然是个死的,但好歹是抓到了,案子也能结了,咱精神抖擞,哪会疲,今晚通宵都没问题。”

    “那今晚就通宵。”

    赵一扬想起随队过来的法医小蒋说死者面部呈现出来的状态来看,初步鉴定是活埋致死,但他全身上下没发现一点土,七窍跟十指都很干净。他拧了拧浓黑的眉峰,拍拍队员肩膀:“尸体带走,收队。”

    赵帆尽这头猛扇自己,扇清醒了就赶紧给望北遥打过去,电话是通了,可那头却是一阵怪异的电流干扰声,就像是有很多人在说话,乱糟糟的拧成了一团杂音,他汗流浃背,嗓子喊哑了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一声熟悉的人声,伴随着让他差点喜极而泣的牢骚:“你打电话就打电话,打了怎么半天都不说话?”

    赵帆尽喉咙发干,冷汗顺着面颊滑落,下颚线紧了紧,他很想坦白,自己刚才一直在说。

    “小遥,我接下来告诉你一个事,你一定要冷静,还有你听完就赶紧和你丈夫待一起。”赵帆尽没多铺垫,他沉沉地吸口气,说,“那夏观棋已经死了,我给我哥打电话的时候,他在带队收尸。”

    “……”

    陈子轻猛地再去看楼下,那把长椅上已经没了夏观棋的身影,他快速在心里找三哥家属,从苍蝇柜拿了几张提前画好的高级驱鬼符出来。

    夏观棋死后,怕是发现自己生前撞鬼是因为他,于是产生怨念,找上门了。

    正想着,门外好像有双眼睛。

    陈子轻“唰”地看向紧闭的门,他大喊:“张慕生!”

    张慕生从房里出来,发丝微乱,眼里没什么睡意,他走到表情不对劲炸开了毛的老婆身边,摸了摸爱人单薄而紧绷的背部。

    陈子轻捏着兜里的符,小声叮嘱:“待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别怕啊。”

    话落,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张慕生身上煞气重,厉鬼倒是有近身的可能,一般小鬼哪敢。

    张慕生转身就走。

    陈子轻眼睛还戒备地关注大门,余光朝他瞟了眼,急道:“你去哪啊?”

    张慕生说:“去厨房拿菜刀。”

    第345章 作精进化实录

    陈子轻听到张慕生的话,人都懵了,他扭着脖子压低声音喊:“你拿菜刀干什么,门外有鬼,菜刀不管用!”

    张慕生身形顿住,头偏向他:“鬼?”

    陈子轻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张慕生不去厨房了,他脚步一转,拉开张椅子坐下来。

    陈子轻跟张慕生四目相视,更懵了,他用口型问:“你这又是干嘛?”

    张慕生支着头:“看我老婆捉鬼。”

    陈子轻:“……”

    他让不按常理出牌的张慕生给分散了注意力,头皮没那么紧绷,放在兜里攥着符的手也拿出来,在裤子上蹭蹭冷汗。

    门外没动静。

    鬼不是人,能穿透障碍物,门根本拦不住夏观棋,难不成他迟迟不进来,是还当自己是人?

    陈子轻想,总不至于是他的直觉出了错吧?

    死了的夏观棋在他楼下待了那么久,守株待兔似的玩法,不可能什么都不干的。

    陈子轻胡思乱想之际,门外竟然真的传来了敲门声。

    “扣扣”

    陈子轻悚然至于又有些匪夷所思,夏观棋没发现自己死了,那是怎么算出自身遭遇的灵异事件是他在背后主导的?

    总不至于……不是上门找他算账,是有其他目的吧?

    陈子轻心里七上八下定不下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张慕生面前,欲言又止:“慕生哥,你还是把菜刀拿着吧。”

    张慕生眉头微微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就去厨房拿了菜刀,

    听话得不得了。

    陈子轻咽了咽口水,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冲门口问,语气里还要装出被吵醒的不耐烦:“谁啊?”

    门外响起一道清润的声音:“是我,夏观棋。”

    陈子轻坐到张慕生那条瘸了的腿上,对夏观棋说:“哦,是你啊,你这么晚了找我干什么?”

    门外没回应。

    那股子诡异到极点的气氛从门缝里钻进来,要渗透这套房子的每个角落。

    但没有一丝阴气,更别说是恶灵怨鬼的气息。

    三哥不在,不然陈子轻肯定是要找他聊的。腰上多了只手,神经又绷起来的陈子轻差点叫出声,他按住张慕生的手,警告地捏了捏。

    陈子轻想了想,把主意打到张慕生身上:“你去开门吧。”

    张慕生皱眉:“我不会捉鬼。”

    陈子轻睁大眼睛:“我也不会,谁会啊。”

    张慕生说:“我老婆会。”

    “你可真逗,我都没上过几年学,你跟我说我会捉鬼,我梦里学的啊?慕生哥,实话跟你说,我只是对鬼魂有点感应,捉鬼我哪行。”陈子轻从他的状态里断定他没半点紧张的意味,那背后是强烈的安全感,不由得推推他的肩膀,“你快去看看。”

    张慕生呵出的气息落在他耳边:“我害怕。”

    陈子轻眼睛都不眨:“你不害怕。”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就那么看了几秒,张慕生把他从自己腿上抱下来,站起身就要去。

    陈子轻拉他胳膊:“带上菜刀。”

    张慕生没拿。

    陈子轻不依不饶:“带上!”

    张慕生提着寒光闪闪的菜刀去开门,陈子轻扒着他宽阔结实的肩背向外探头。

    门外连根毛都没有。

    陈子轻接到赵帆尽的电话,说是正在往他这边赶来,粗喘着叫他千万不要开门,不要出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东西都别当真,最好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没事了,已经走了。”陈子轻说。

    ·

    同一时间,赵一扬忙完从警局开车回去,车开到半路,耳朵突然就捕捉到了一串声响。

    “当”“当”“当”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他的车子,他眼皮上撩,看了眼声音的来源地——车顶。

    下一刻,车子就发出撞到什么的嘭响。

    赵一扬的额角狠抽了几下,他第一时间打开车门下车,确定他撞的是人,还是动物,不管是什么,都要善后,该负责的负责,是他开车不专心,走了神才会撞上去的。

    赵队长脑子没乱,人也没崩溃,他冷静地应对。

    哪知车子撞的既不是人,也不是动物,什么都没有。

    四周没其他车辆,就一人一车停在路边,赵一扬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失衡,这是多少年没出现的现象了,他揉几下心口,提了提裤子蹲下来,往车底看,在没有发现后,他去车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继续查看,把车子前后都找了一遍。

    没有。

    那车头撞击重物的响动是哪来的?

    一阵凉风吹到赵一扬的脖子上,瞬间就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按着没信号的手机低骂了声,叉着腰来回走动,不时用犀利的视线扫视周围,确保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及时被自己抓获。

    然而一切如常。

    被敲过的车顶也没什么东西。

    赵一扬粗鲁地从脸抹到脑袋,头发被他抹得凌乱,他坐回车里,启动车子离开这古怪的地方。

    这路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天天走,今晚却怎么也开不到路口。

    赵一扬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心渐渐渗出汗液。

    那敲击的“当当当”声又出现了。

    这回赵一扬没再分神,他咬破舌尖,强行凝神目视前方,不多看不多听,可他还是开不出这条路。

    赵一扬不知开了多久,天色没变化,他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就在他要把车停下来,换成徒步的时候,一直没信号的手机发出震动,有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队员,问他到没到家,他口干舌燥地说,快到了。

    然后就一眨眼,他怎么也开不到的路口就在前面,手机上的时间走得很正常,他不说,没人知道他在那条路上困了多久。

    ·

    赵一扬带着一身冷汗到家,坐在玄关的地上抽烟,他怀疑自己中邪了,这事他没和家人说。

    之后两天,赵一扬频频遇到怪事,譬如他一个人睡觉的时候,耳边有咔滋咔滋啃指甲的声音,洗澡的时候,喷头猝然停水,又自己打开之类。

    赵一扬干刑警多年,没碰到过灵异事件,不相信世上有鬼,这次他亲身经历,不得不承认,他的三观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等到赵一扬意识到自己的经验没法解决困境,就把他那思维活跃的第弟叫回了家。赵帆尽听得汗毛直竖,他本能地跑去找心上人:“小遥,我哥出事了。”

    餐馆旁边的巷子里,陈子轻看着火急火燎六神无主的赵帆尽,眉头紧拧,这听起来蛮严重的啊。

    赵一扬是个刑警队长,一身都是正气,脏东西怎么也能侵蚀到他,八字究竟是有多虚……

    陈子轻感觉不像是夏观棋的鬼魂在作乱,可能是赵一扬给他收尸时沾上了阴气,吸引了别的孤魂。

    赵帆尽出门比较急,鞋子穿反了都没发现,也没觉得不舒服,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第一时间来找眼前人,就是照着心里的想法做了。

    潜意识里觉得这人能帮到他。

    陈子轻沉吟:“这样,你叫你哥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去个十字路口烧铜钱,得是带眼的铜钱,烧的时候别说话,就烧,烧得差不多了就跨火堆,来回跨个七趟。”

    赵帆尽飞快记下来:“就好了?”

    陈子轻实话实说:“不一定。”

    赵帆尽急了,他神情沉重:“那我哥……小遥,我就一个哥。”

    陈子轻看着快给他跪下的赵帆尽,古怪道:“我说的你就信啊?”

    赵帆尽深深看他:“我信,你说明天世界末日我都信。”

    陈子轻翻白眼:“别贫了,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赵帆尽眼巴巴地问:“你去哪?”

    陈子轻脚步不停:“当然是回餐馆。”

    赵帆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你回去了还能回来吗?你丈夫发现了怎么办?他会不会误以为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陈子轻扭头给了赵帆尽一个眼神,叫他自己领会,如果他不想失去他哥就闭嘴。

    赵帆尽立即抿唇低下头,做出认错姿态。

    陈子轻快去快回,给他一张黄符:“你回家,把这符烧了放碗里,两勺水进去冲冲,让你哥喝下去。”

    赵帆尽郑重地把符接到手里,问是哪来的,陈子轻三言两语给糊弄了过去。

    “那鬼没再来找你吧?”赵帆尽不放心地问。

    陈子轻摇头,夏观棋不敢乱来,除非他想灰飞烟灭不能去投胎。

    ·

    赵一扬照着他弟说的做了,整个身体还真就轻松起来。

    赵帆尽急躁地问:“哥,你怎么样?”

    赵一扬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印堂都亮堂了起来:“好多了。”

    赵帆尽闻言就兴奋道:“我就说他厉害吧,一般人听到鬼什么的都吓尿,你看他,没事人一样,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想出驱邪的点子,多能啊,这都会,没上完高中完全不耽误他发挥,哥你说他是不是我的福……”

    赵一扬看不下去地打断:“你得意什么,他又不是你的人,再厉害也跟你没关系。”

    赵帆尽脸一黑:“操,哥你真扫兴。”

    “我是让你脑袋瓜子清醒点。”赵一扬去洗把脸,“让他多画点符,我发给队里,让大家都喝碗符水。”

    “画?”赵帆尽说,“他那不是画的,是去年在街上从个算命的手上买的。”

    赵一扬看他弟那蠢而不自知的样子,一言难尽地摆摆手:“行,我说错了,总之,符的事你尽快。”

    赵帆尽皱眉:“算命的找不到了,小遥手上的符用完了就没了,他哪还有什么库存。”

    赵一扬不跟他废话:“你先问。”

    赵帆尽当场打电话,得到的答案让他一愣:“你还有啊?”

    这会儿是饭点,餐馆里忙得很,陈子轻也在帮忙上菜,他把手机夹在耳朵跟肩膀中间,走到楼梯边说:“有。”

    赵帆尽龇牙咧嘴:“那你也给我两张,我留着当传家宝。”

    周遭十分嘈杂,陈子轻把手上的空盘子送去厨房,拐进没人用的卫生间说:“我给你们十张,三千块钱。”

    赵帆尽不但爽快,还体贴地问:“三千是不是太便宜了,你多收我点?加个零好不好。”

    陈子轻说:“我不缺钱,收你的是原价。”

    赵帆尽抽抽嘴,真够胡说八道的,我不信你以前随便就能拿出几千块钱。

    “好吧,那就三千,”赵帆尽识趣,不该问的不问,没资格知道的就老老实实的当个外人,“咱俩约好时间,我去餐馆找你拿符,给你现金。”

    “你到我小区门口吧,别去餐馆,低调点,”陈子轻有自己的考虑,“这件事你也别告诉其他人,只有你知我知,你哥知,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赵帆尽头脑发热,理智迅速下线:“你丈夫都不知道?小遥,你这,我,咱这样好吗?”

    “我丈夫跟我们不一样,他那脑子不是正常人的脑子,不需要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懂吧。”

    赵帆尽理解不了心上人对他那个没文化的丈夫的崇高评价,还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心有灵犀一点通,他酸溜溜道:“不懂。”

    “不懂就拉倒!”陈子轻挂电话前说,“叫你哥买个关公放警队里吧,以防万一哪天再沾上邪乎事。”

    赵帆尽嬉皮笑脸:“那再找你不就好了。”

    陈子轻没搭话,谁知道他那时候还在不在这个世界。

    ·

    陈子轻靠符赚了三千,心里美滋滋,干饭都香了……屁哦。

    实际是亏了,画符累死,他给的都是高级驱鬼符,真要卖的话,做点计划先给自己镀金当个大师,再往富豪圈里销售,一张一栋别墅。

    那要是任务,他就干,不是就算了,费劲。

    陈子轻眼下就等夏观棋现身,他有种对方就在他附近的感觉,总是毛毛的,陈子轻怕望向春有个什么事,就叫她暂时把两元店关了,到他这边来住,他在房子里贴了符,画了阵,有保障,甚至连餐馆跟员工身上也废了心。

    夏观棋是在二七这晚来的。

    二七,就是人死后的第二个七天。

    当时陈子轻正在跟张慕生办事儿,张慕生进一半的时候,窗外出现了个鬼影。

    幸好他们是在被窝里。

    张慕生没怎样,依然生龙活虎亢奋至极,陈子轻却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凉透。

    他被张慕生扯过来的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露出双还湿润泛红的眼睛,直瞟窗外。

    按理说,张慕生是看不见鬼的。

    夏观棋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让他看见了,他的面上没半分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径自赤……裸着有不少新旧抓……痕……咬……痕的半身靠在床头点烟。

    陈子轻揣摩不出夏观棋的意图,只看出他这回是知道自己死了,那灰白的脸,满身的怨气让人不寒而栗。

    窗户里外是两个空间。

    夏观棋估计是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就飘在窗外,怨恨地透过纱窗瞪着他:“你算计我。”要不是你,我的后半生不知该有多好,我会很有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都怪你!

    陈子轻一声不吭。

    夏观棋眼里流出两条恐怖的血泪:“为什么?”

    陈子轻揭下点被子,露出小半张被细细密密亲过的脸:“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再告诉你。”

    夏观棋狞笑。

    陈子轻问道:“周爱萍是不是你杀的?”

    夏观棋顿时就愣住。

    陈子轻追问:“是不是?”

    夏观棋扯动沾着血水的唇:“是。”

    陈子轻抿嘴,行了,他想知道的终于知道了。夏观棋这家伙真就是会改变他感情线走向的目标,他当初的推测是成立的。

    夏观棋没盯着他,盯的是他丈夫宣示主权的上半身:“该你回答我了。”

    陈子轻欲要去拿张慕生唇边的烟,他刚把手伸出被子,小臂都没撸出来,就让张慕生给大力塞了进去。

    那根烟也紧随其后,落入他唇间,沾着张慕生唾液的烟蒂被他咬……着,他吸了口烟,瞧见夏观棋进了房间,眼皮猛地跳了跳,赶紧道:“我确实是算计了你,原因就是我想知道,我刚才问的问题的答案!”

    夏观棋没停,房子里的符和阵法让他的鬼魂扭曲起来,他身上开始冒烟:“警方都把周爱萍的案子定为悬案了,你操什么心,你喜欢她?”

    陈子轻无语。

    夏观棋从他的表情里要到了结果,总算是停住,不再继续往床边靠近。

    陈子轻正要说话,张慕生抓着他的头发凑近问他:“老婆,鬼都进我们家了,你还不除,在等什么?”

    尾音刚落,张慕生的指间就多出一张黄符,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从哪撕下来的。他眉眼间徒然就涌出实质化的戾气,唇边带笑,比厉鬼还恐怖,语调却是相反的平淡随和:“你念咒,老公把符点了,好吗。”

    鬼陈子轻能除,疯子他得哄。

    “好,我现在就试着……”陈子轻还没说完,就被夏观棋阴沉沉充满笃定的声音打断,“你不是望北遥,他没那本事,算计不了我。”

    陈子轻抱着张慕生的腿,别扭地转着身子,监视夏观棋的一举一动。

    夏观棋原本正常的五官毫无征兆地开始腐烂,他突兀道:“这辈子就算了,我不报仇,不为了让你偿命纠缠你,不想方设法附身在你丈夫身上要他的命,也不把你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我让你好好跟你丈夫过日子——”

    陈子轻没有不当回事,更没有挑衅一个鬼,他烟不抽了,等着夏观棋的下文。

    烂肉里长出蛆,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夏观棋一身,他的言语中透着莫名的偏执:“下辈子,我再找你算账。”

    陈子轻一脸问号,敢情夏观棋来他这儿,就只是为了在走之前放狠话?想不通夏观棋这一死,经历了什么奇遇,才造就成了这么个奇怪的他出来。

    夏观棋抓了把不停蠕动的蛆塞嘴里吃掉,做了鬼,暴露出身前那副虚假温润表皮下的内里:“你答不答应?”

    陈子轻为了赶紧打发走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敷衍道:“行。”

    夏观棋那眼神像是恶狠狠的,又像是黏糊糊的,让人极度不适又莫名其妙,他说:“那下辈子,我们走着瞧,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说完以后,他看了眼床上的夫妻,下一刻就消失了。

    陈子轻丝毫没放在心上,谁管你什么下辈子,我是宿主,你是这个世界的众多npc之一,就你下个世界你还想再碰到我?做梦。

    只有我面前的这位下辈子才有可能和我……

    陈子轻的心思在看见张慕生的面色后戛然而止,他一脸疑惑,怎么了怎么了?干嘛一副死人脸?

    张慕生把没用上的符撕掉,头一次在爱人面前显露丑恶的一面,他阴阳怪气地哧笑出声:“所以这些天你拉着我慌这慌那的结果出来了,就是你的老同学做了鬼,来找你要下辈子。”

    陈子轻傻眼:“不是,哥,你听我……”

    张慕生看看手上撕碎了的符,他老婆画的,不能扔了,他没表情地放进口中:“你当着你老公的面,把你的下辈子许给了别的男人。”

    陈子轻拦都来不及,眼睁睁看他突起的喉结滚动,夹着烟的手抖了抖:“哥,你这想法怎么……”

    张慕生拿走烟,他下了床,嗓音嘶哑:“我去洗手间静静,我想一个人待会。”

    陈子轻冲他冷冰冰的背影喊:“不做了啊?我里面还软……着呢。”

    张慕生一滞。

    陈子轻给他台阶下:“做完再去洗手间静静呗。”

    第346章 作精进化实录

    陈子轻这晚是他从三哥那儿得知,感情线会被杀害周爱萍的凶手影响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这几年都没像今晚这样踏实。

    陈子轻早上起来感觉空气都比以往要清透,刷牙的时候陈子轻想,夏观棋死了,鬼魂也走了,他不会再有作妖的可能,那他在我的感情线里发挥的作用,应该就是我猜的那样——间接导致的那场车祸。

    我阻止了在那个时间点发病的张慕生,用几个耳光把他扇醒,再配合正中下怀的一番话作威胁,成功让他活下来,做了个幸福的瘸子,避免了人鬼情未了的走向。

    瘸了条腿和一条胳膊的永久性损伤,怎么都比人鬼殊途带来的影响要小。

    后面不会再有定时炸弹了吧。

    陈子轻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安心地呼了口气,餐厅传来张慕生的声音,问他吃炒鸡蛋,还是煎蛋。

    “炒的!”陈子轻难掩高兴地叫喊。

    ·

    夏天来临,陈子轻跟张慕生去分店逛逛,身为管理的茉莉工作素养十分到位,她给他们看这季度的新菜品。

    看了还要试吃,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陈子轻把几个菜都尝了,他赞不绝口:“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还有这个,是好吃的,我觉得能成招牌。”

    茉莉笑着说:“到你嘴里的菜,好像就没有不好吃的。”

    陈子轻也笑,笑着笑着就倒在张慕生的身上:“我又不是说的假话,是吧,慕生哥。”

    张慕生给他擦嘴,他红了脸:“老夫老妻了,你别黏黏糊糊的,茉莉姐还在呢。”

    “我不在。”

    利索走开的茉莉笑说。

    ·

    陈子轻跟张慕生结婚第七年,他们在西宁买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套房子,就在尚风公馆,张慕生选的,当年他们买不起一个厕所,现今成了他们的家。

    房子装修期间,老家建起了房子,两人找了个时间回去一趟,望向春关了自己那开得挺稳的两元店和他们一道。

    张家建的就是普通的两层楼房,开的车也是一般的车,看不出混得多好。

    房子没建好前,张父张母住在婶子家里,东西都搬到几个亲戚家放着了,没啥贵重的。

    站在施工的楼房前往上看,手里拿着个菜瓜啃:“姐,咱家建不?”

    望向春拉他到不落灰的地方:“不建了,老房子住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咱一年回不来几次,家里头没人,建了浪费钱。”

    陈子轻吐字不清,眉眼神采奕奕:“我有钱。”

    望向春瞧着只长岁数还跟个小孩似的弟弟,笑道:“姐知道你有钱,那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陈子轻把菜瓜调个头吃:“能多到哪儿去,我跟慕生哥又没孩子要养。”

    望向春看向他,嘴唇动几下,好像是想说什么。

    陈子轻立马拉响警报:“我不要孩子!”

    望向春急得差点儿捂他嘴:“小点声,不要就不要,看你诈唬的,姐又没说什么。”

    接着就看似随意地唠起来:"你跟姐说实话,是不是张慕生给你上眼药了,不准你要?

    陈子轻把湿润的嘴角一撇:“他哪敢给我上眼药,在家里我说了算,没他做主的份。”

    望向春看他这没心没肺样,摇摇头,算了,他能养什么,小猫小狗都养不活,就好好让人给当小心肝给养着吧。

    一辈子那么长,那么短,没谁规定必须是一个过法,怎么过不是过,不都是一天三顿,开心了笑,难过了哭,累了停,有劲了跑,喝水撒尿,吃饭拉屎。

    ·

    张慕生爷爷的坟早就迁走了,迁在陈子轻给挑选的地方,张家哪都好好的,房子建得也顺,还有肥嘟嘟的家蛇庇护。

    这边的习俗是,建房上梁的时候要撒糖果。

    陈子轻兴冲冲地跑到楼上,满头大汗地对着张慕生说:“我要撒,你给我。”

    张慕生拎着一袋沉甸甸的糖果送到他面前:“袋子我拎,你拿糖。”

    陈子轻在袋子里拨动拨动,有牛奶糖,花生糖,还有巧克力,他抓了满满一把往下面抛。

    糖果掉在村里人的头上,身上,脚边,小孩争抢着捡,大人看他们捡,不时凑个热闹。

    楼下有童稚的叫声:“北遥哥哥,往我这撒!”

    “北遥哥哥,撒我这!”

    “撒我这撒我这——”

    孩子们闹哄哄的。

    陈子轻给了个白眼,这会儿知道喊哥哥了,平时要么直接叫名儿,要么就跟没看到一样,他哼一声,撒糖果的动作倒是一下都没耽误。

    “别撒了,剩下的留着。”耳边忽然响起张慕生的声音。

    “啊?”陈子轻抓着袋子还要撒,“留着干嘛?”

    张慕生说:“你吃。”

    “我不吃。”

    张慕生的面色不见波动:“不吃就喂鸡。”

    陈子轻拽他白衬衣:“你什么意思,我跟鸡一个待遇?有你这么说你老婆的吗?你别扒拉我,还敢亲我,大白天的不正经。”

    张慕生撩了撩他泛潮的刘海,捏他脸,弯腰亲他嘴:“一身汗了还闹,消停点吧,张慕生的老婆。”

    陈子轻被亲得呼吸急促,声调软软的,尾音像从蜜罐子里涮过几个来回:“我突然又想吃糖了,你喂我一颗呗。”

    张慕生皱眉。

    陈子轻把脸一板:“你皱眉头干什么,搞得就跟你多不稀罕一样,有种你别硬……唔,唔唔唔!”

    他被拢住口鼻拖到没人的角落,顶了一身乱糟糟的墙灰。

    ·

    房子一建好,陈子轻就接到张母的电话,叫他们回去,说他们不回,就不搬新家,人必须都在才行,儿子儿媳哪个都不能缺。

    这事儿张母不跟儿子说,特地找的儿媳,这里头的名堂多得很,还不能往外倒,怕让人听了关起门来乐半天。

    陈子轻能咋办,就回去了。

    家里置办的家具主要是木制,有不少是张父自己打的,没刷漆,简简单单的,陈子轻进门就各个屋子的乱串,二楼有三个房间带个客厅,是他跟张慕生住的。

    他想在大床上躺会儿,张母把他喊下了楼。

    “妈,什么事啊?”

    “小遥你来。”张母招呼他说,“你站凳子上,我给你扶着,你把这照片挂墙上面。”

    照片上是全家福,二老在前面坐着,他跟张母站他们身后,背景是村子左侧的那片小竹林。

    陈子轻拿着一看就很重的相框踩上凳子,张母后退点给他意见。

    “歪了,往左去点,去狠了,回来点,好,就这样。小遥,你看是不是有点高了,要不要下来点?”

    陈子轻给的答案听着有点敷衍:“都可以啊,随便。”

    张母不知戳到哪根神经:“你嫌妈烦对不对?”

    陈子轻一脸无辜:“没有,妈你别多想。”

    张母正要说话,就听她这儿媳来了一句:“我手酸了,妈你先把相框拿走,我下来歇会。”

    “……”

    陈子轻歇好了重新站上去,在张母的指挥下确定相框的位置。

    张母给他一支铅笔:“你用这笔在四个角做上记号,不然没法钉钉子。”

    陈子轻一个记号都还没做,院子里就进来一道高高的身影,裹着他熟悉的烟草味。

    张慕生走到他身旁:“我来。”

    陈子轻站在凳子上看他,有凳子的高度加持,都没能仰视他,只能来个平视。

    张母插了一嘴:“慕生,小遥可以的,就让小遥来吧,你忙你的去,不用管这边。”

    哪知儿媳轻飘飘地说:“我不可以,我累了,慕生哥,你来弄。”

    张母目睹儿子单手接过相框,另一只手去抱自己媳妇,用的还是以前车祸伤了的那只手,她诶了声:“慕生,你喊妈搭把手啊,你一个人哪行。”

    从小情感淡薄甚至有障碍的儿子对她的关心置若罔闻,眼里只有媳妇,他说:“厨房有葡萄。”

    陈子轻给他铅笔,拍拍手说:“洗了吗?”

    张慕生:“嗯。”

    陈子轻又问,他挑剔死了:“是无籽的吧?”

    张慕生:“嗯。”

    陈子轻的要求多得很:“那甜不甜,不甜我不吃的。”

    张慕生拍他脸:“甜,你去吃。”

    陈子轻这才点点头:“噢,那你快点钉完过来喂我。”

    “好。”张慕生微勾的唇角在他老婆走出客厅后就放了下来,他扫了眼傻掉的母亲,眼底有几分疑惑,又不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儿媳作,何必大惊小怪,接受能力这么差?人老了的通病。

    张母一言难尽,她把手上的锤子跟钉子往地上那么一放:“你自个儿钉钉子吧,妈去屋外转转。”

    老母亲来了点小情绪,但儿子不会哄,那比母猪上树,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不可能。

    就在她一只脚跨出门槛的功夫,背后传来儿子的声音:“回来的时候掰两根竹笋,小的,嫩的,我晚上炒腊肉。”

    张母下意识说:“两根不够吧,晚上要叫你几个叔叔跟舅舅过来吃饭,一大桌子人呢。”

    儿子冷冷道:“那是给你儿媳一个人吃的,晚上我跟他不上桌,在房里吃,人多了他吃不到什么菜。”

    张母闻言脚步一晃,成,成成成,我就不该问。

    ·

    结婚十周年,张慕生估计是听了王司的建议,赶时髦的办了个宴会。

    该来的不该来,都来了。

    孟于卿跟赵帆尽还是结伴到的,前者没被邀请,厚着脸皮现身,送了份贺礼,敬了杯酒。

    后者是被邀请的,气势上要高一截,他喝多了,醉醺醺的躲在洗手间,和先一步到场的孟于卿吞云吐雾。

    “不怕你笑话,我做梦都想着他离婚。”赵帆尽先开的口。

    孟于卿没搭话,他只是抽烟,孟总腾出时间回国送礼,煞费苦心。

    “你也是吧。”赵帆尽说。

    孟于卿弹烟灰,语气淡淡的:“他男人要奔四了。”

    “我们才奔三。”赵帆尽不知领会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亮得吓人,“年龄上我们占优势,他男人一走,他不就守寡了。”

    下一刻就眼神黯淡:“啧,他男人看着挺能活的样子,那么严重的车祸都扛下来了。”

    孟于卿笑:“敢不扛吗,他两腿一蹬,他老婆就会是别人的老婆。”

    “操,说的也是,换我我也扛。”赵帆尽狠狠吸烟,“我家开始逼我相亲了,怎么就没个跟他长得像的,他妈的,我怎么走你的老路了!”

    赵老板粗声:“你走过了,走不通,说明这路不行,傻逼才走。”

    孟于卿听他提起自己犯糊涂的过往,脸色沉了下去。

    赵帆尽把烟头丢进小便池里:“孟总,你什么时候结婚,到时记得给我发个请帖,我去喝喜酒。”

    孟于卿云淡风轻:“那你是喝不到了。”

    赵帆尽愣了愣:“你不结婚了?”他挑高了眉毛,这一瞬的他透出年少时的张狂不羁,“这不巧了吗,老子也是。”

    至于两人为什么不打算结婚,原因不言而喻,从年少到即将三十而立,就为了那么个人,那么个事,谁也没别笑话谁,都一个德行。

    好死不死的,张慕生当时就在隔间里,他听那两个觊觎他老婆多年的男人盼着他早死,为了他老婆守身如玉,他听了个全场,阴沉着脸冷笑连连。

    在这特别的日子,张总没当场发疯,只叫助理紧急送来药瓶,吃了把药片下去。

    张总没事人一样回到宴会大厅,应付前来送祝福的宾客朋友。

    一回到家,领带一解,皮带一抽,他老婆就惨了。

    陈子轻到天亮才睡,一睡就是大半天,他在床上瘫着,脑子里冷不丁地响起个声音。

    “叮。”

    陈子轻瞬间坐起来,他啊哟啊哟地叫了几声就瘫回去,叫的声音还小小的,生怕让在厨房给他熬粥的疯狗听到。

    等身上的不适缓了缓,陈子轻激动地问:“三哥,你醒了啊。”

    系统:“嗯。”

    陈子轻感慨:“对我来说,你沉睡了很久。”

    系统:“我这边也过了几天。”

    陈子轻关心道:“那你没事吧?怎么一睡就睡几天啊。”

    系统:“我休息的时间一般都不短,这次长了点,是给你开的后门有点多,引起了注意。”

    陈子轻紧张道:“你的领导给你处罚了?”

    系统:“不是。”

    陈子轻有点懵:“这事不归领导管吗?”

    系统:“是中央网。”

    陈子轻说他不明白。

    系统就给他换了个说法:“程序。”

    陈子轻似懂非懂,他愧疚道:“我连累三哥了。”

    系统:“小事而已,只是家属那边有点闹。”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系统就问:“小弟,我叫他看着你,他有看?”

    陈子轻忙回应:“有看的,有看,我任何时候找他,他都在线。”

    系统:“那不错。”

    陈子轻擦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他有种自己说没怎么看,三哥就要削家属的错觉。

    而且是绝对性的压制。

    脑中开始放歌曲,万年不变的哼哼哈嘿,陈子轻听了两遍,忍不住地打断:“三哥,你当初给我提示,让我有了准备,避开了原定的感情线走向。”

    他打探道:“那原定的感情线走向是什么啊?”

    系统简明扼要:“发你了。”

    陈子轻的眼前弹出了个屏幕,在这之前,他以为是人鬼之恋,鬼呢,也许能正常行走在日光下,也许不能,要作为人的那一方每天出门带把伞,带着鬼,人养鬼,用身体,用灵魂,用香烛养,就那么过下去,也算是种幸福,非典型的,不随大流的幸福。

    然而他想错了。

    原定的感情线走向是,那场车祸发生时,张慕生没来得及把他推开,他当场身亡,然后就……

    没然后了。

    张慕生不吃不喝的守着尸体,失心疯的觉得没了气息的尸体还会醒过来。

    直到尸体腐烂发臭,苍蝇乱飞。

    张慕生把他葬在老家,杀了好几个人,跪在他坟前抹了脖子,血把他的墓碑溅得血淋淋的。

    陈子轻感到窒息,他徒然生出一种猜测:“三哥,你也给了张慕生预警?”

    系统没否认。

    陈子轻鼻子发酸:“哥,你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系统:“油嘴滑舌。”

    陈子轻:“……我真心的。”

    等等,

    刚才不是机械音。

    他不敢置信:“三哥,你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了?”

    系统:“是啊。”

    “还能这样吗,我以为你们都只能以系统的身份和声音监管宿主呢。”陈子轻顿了顿,“不过三哥,你的声音和你给我的感觉……”

    系统:“怎么?”

    陈子轻把想到的形容词挑挑拣拣,含蓄道:“不搭,你的声音听着蛮高冷的。”

    没亲切感,有距离。

    脑中再次响起那道华丽偏金属质感的声音:“声线是天生的,性格可以后天塑造改变。”

    陈子轻认同地说:“是呢。”

    他看着天花板的吊灯:“三哥,我手上的标注任务跟支线一都没难度,后面感觉不会有坑,那我这个任务是不是能成功啊?”

    系统:“应该能。”

    陈子轻吸口气:“我不敢信。”

    系统:“那就从现在开始去相信,在登出前好好享受你难得的一次任务成功。”

    对陈子轻来说,登出是个伤感的话题,任务记录破零的惊喜都减轻了点。

    系统:“小弟,你账户上还有两个加油烟花礼包,放了吧,就当是给自己打打气,反正留着也没用。”

    陈子轻展开小脸:“行,我听你的,放了。”

    不属于现实世界的礼花“嘭”地一朵朵绽放,预示着好的开始。

    此时房门被推开,张慕生端着一碗粥进来,陈子轻不用试都知道,那皱的温度一定是刚刚好,不烫也不凉,他不自觉地笑起来。

    张慕生一顿:“笑什么?”

    陈子轻:“你管我。”

    “我不管你可以,但你必须管着我。”张慕生把他捞起来,塞了个枕头到他腰后让他垫着,喂一勺粥到他嘴里。

    “那你可要对我好一辈子,不然我指不定哪天就不想管你了。”

    他的老婆吃着粥,眼睛水盈盈地看着他,像是一眨眼,眼泪就要掉下来,化作珍珠,滚到他怀里,融进他身体,长在他心上。

    ·

    春暖花开的季节,餐馆组织去旅行,陈子轻叫上望向春,大家坐上了去旅游景点的观光车。

    陈子轻捧着新手机研究,哪怕他习以为常,还是觉得新鲜。

    因为这是这个任务世界的苹果新款,这个世界他是望北遥,爱人是张慕生,有个姐姐叫望向春,有几家经营得挺好的餐馆,有一群谈不上坦诚相对,却能随时聊起来的朋友。

    所以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

    陈子轻举着手机,透过镜头看了眼靠在他肩头的张慕生,拍下来这张合照,将这一幕记录定格。

    车快到站的时候,大家都起身往后门走,陈子轻伸着脖子透过车窗往外看,嘴上不满地说那边很多人排队,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累死了,阳光洒在窗户玻璃上,将他的眼睛瞳孔照得有点浅,他转回头,眼里是张慕生爱他的目光。

    旁边是他的亲人和朋友,他往爱人的肩膀上一靠,张慕生搂着他的腰,叫他待会下车慢点别急,那低柔的声音里夹杂着车内广播的提醒。

    ——终点站到了。

    第347章 替身

    陈子轻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

    专业的护工及时发现了这一幕,及时通知了医院。

    几天后

    陈子轻已经能简单的发音,只是吐字磕磕巴巴,他吃力地睁着眼睛,看站在床边身着白大褂的男人:“你……是……谁……”

    随着男人弯腰,英俊的脸孔向他压来,停在几寸距离,对他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陈子轻缓慢地眨了眨眼,陷入了昏睡.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是那个男人,他拿着病历做记录:“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医院的吗?”

    陈子轻舔着嘴上的一块粗硬死皮,那天他准备去车站,手机备忘录上是他做好的旅游攻略,他想好了,这趟一定要好好玩。

    攒的钱花光了就回来,继续打工赚钱,攒够了再去旅行。

    他那么想的,也是那么规划的,可正当他拎着在二手平台淘来的皮箱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就有一辆跑车朝他冲来吗,速度快到可怕,他被撞飞,失去了意识。

    再就是在这家医院苏醒。

    那块死皮嵌在陈子轻的齿间,被他撕扯着渗出鲜红血点,总感觉缺了一部分记忆,他试图梳理,整个人呆呆的。

    越去梳理,越发现没少记忆,陈子轻就越觉得应该是少了的。

    只是找不回来,好像就在那,隔着层薄膜,怎么都够不到,揭不开。

    仿佛是没到时候,等到了,就能够到了,也能揭开了。

    陈子轻不知怎么就没再纠结,他不自觉地呢喃:“随遇而安吧……随遇而安……”

    等等,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了。

    奇怪。

    陈子轻把想到的都说了出来,他说他当时好好的过马路被撞飞了,多无辜。

    如果没有出车祸,他的旅行梦就能实现,玩的不知多开心,哪像现在。

    男人在听完他自述后,露出个微笑:“你的表达能力没问题。”

    陈子轻见笑起来很好看也很温柔的男人探他额头,他下意识地把头扭开了.

    第二天,男人看他精神不错,对他做了自我介绍。

    姓商,商少陵。

    陈子轻呼出的气息打在氧气罩上面,雾蒙蒙的,他的声音听不清,眉眼也变得模糊。

    商少陵拿掉他的氧气罩:“你说什么?”

    陈子轻重复一遍,声音和眉眼都清晰了起来:“商医生,请问警方处理这起事故了吗,我想知道肇事方是谁。”

    商少陵道:“警方那边找不到。”

    陈子轻垂下眼睑,找不到?现在又不是十年前二十年前,大街小巷的监控算普遍了,车牌号拍到了不就能查了吗,况且车里人的面貌都能拍得出来。

    这里头估计是有他这种小人物触及不到的东西。

    “哗——”

    窗帘被拉开,阳光洒进来,他的视线反射性地去追寻光亮,商少陵转身面向他,逆着光。

    他眼珠一转,对面惨白的墙壁映入他眼帘,他住的这间病房很大,入目都是低调沉闷的深色调,无论是家具设备,还是大小装饰物。

    商少陵一步步向他走近:“别去纠结了,你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我会陪着你。”

    陈子轻心头一动,下一刻嘴里就试探:“商医生,你对我……”

    商少陵把别在胸前口袋的钢笔拿出来,拎在指间,漫不经心地转了几圈,这个满身贵气的医生无奈又宠溺地一笑,而后说:“实不相瞒,你的主治医生对你这个病人一见钟情。”

    陈子轻眼皮浮肿,斜眼瞅他:“对个植物人一见钟情?”

    那一眼的神态不像是从下到上的仰视中掺杂的谨慎小心和局促,近似是俯视,他看向他表白的人,像看脚边得了疯病的野狗。

    商少陵看他这副模样看得入神,目光灼灼:“命中注定的吧。”

    “你被送进医院的时候面目全非都是血,我身为医生,见得太多,心脏却不正常的跳动起来。”

    商少陵怕他有心理负担,便将自己的付出说得轻描淡写:“之后我接手你的后续治疗,把你转到这里,让一支世界顶级的医疗团队来服务你。”

    男人嗓音低而柔和:“子轻,你昏迷了三年。”

    陈子轻震惊万分,不是吧,都三年了啊?!他心情动荡地望向窗外,自己要旅行那会儿是夏天,现在呢,春天吗?好像是。

    明亮的光被挡住,商少陵占据他视野:“在这三年里,你日常护理都是我亲自做的,护工只负责简单的病房打扫。”

    陈子轻抿嘴,三年不是三天,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是真的有心了,不然做不到这样子。

    如果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话。

    陈子轻表情真诚:“商医生,首先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也谢谢你的厚爱,可我对你没有……”

    商少陵温温柔柔地笑:“慢慢来,我希望你给我机会。”

    陈子轻把手放进被子里抠了抠,他是没谈过恋爱,身边也没皮相气质这么出众的同性,更谈不上被如此优质的同性追求示爱,但他不是傻子,他信才怪。

    在这一不留神就暧昧起来的氛围下,陈子轻煞风景地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问完就知道了答案,他被抢救的那段时间,医院肯定尽力联系他的家人,通过他的手机或是其他方式。

    联系不上,就该警方上场了,他背包里的证件上有他的信息。

    “你的皮箱和背包都在我手上保管着,等你康复了,我就那给你。”商少陵笑了笑,“你好好休息。”.

    又过些天,陈子轻在复建师的指导下进行复建,每一处关节的活动都很辛苦,他能克服,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子轻的腿脚肌肉软得跟面团似的,商少陵给他拿来一副轮椅,把他抱上去让他坐好,推他下楼晒太阳。

    这是一座岛屿,岛上不但有私人医院,还设立了私人疗养院,岛的拥有者财大气粗,空气里都是金钱权贵的味道。

    陈子轻没向商少陵打听岛屿和医院相关,他深吸一口海风袭来的淡淡腥咸,最近他跟商少陵接触的时间多了,了解到了自己缺席的三年都发生了哪些大事,商少陵不会嫌他烦,很有耐心。

    面对商少陵商医生体贴入微的关爱,陈子轻除了感激没其他心思,他望了望周围大片大片一看就有人定期养护的绿植,放在腿上的手白得接近透明,左手虎口处的小朱砂痣被衬得十分突出,犹如红笔在白纸上点了一下。

    商少陵忽然开口:“子轻,你这颗痣长得好。”

    陈子轻茫然:“好在哪?”

    “哪都好。”商少陵说,“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陈子轻不觉得他想要自己给出答案。

    果不其然,陈子轻听见他说:“是天生的。”

    然后商少陵就沉默了下来,浅金色的阳光拢在他身上,映在他眼里,让他看起来生出几分深不可测的意味。

    痣有什么好聊的,陈子轻扶着轮椅扶手,屁股在轮椅上挪动挪动,想下来走走。

    “我可以摸吗?”

    耳边冷不丁地传来一声,陈子轻眼皮一跳,这不就是颗普普通通的痣,搞不懂商少陵喜欢的点,不知道什么怪癖。

    商少陵深情款款:“抱歉,是我唐突了。子轻,你昏迷期间,我没摸过你这颗痣,我征求你的意见,你不愿意的事,我就不做。”

    陈子轻立马就说:“那不行。”

    男人没有很好地掩藏低落,他故作轻松地笑:“好,等你愿意了,我再摸。”

    陈子轻心下古怪,这人长得帅,性情亲和,他作为一个同性恋,一个O,即便没快速产生好感,也不该这么排斥。

    就觉得没有愿意让这人摸的时候,不想跟这人有发自真心的亲密接触。

    看不上。

    陈子轻惊诧不已,我的标准什么时候这么……我的妈呀,当了三年的植物人,眼光高得吓死人。

    “商医生,我闻到了花香,这里是不是种了花,我想去看看。”陈子轻东张西望。

    商少陵为他理了理身上的米白色薄针织外套:“没有花,子轻,你闻错了。”

    陈子轻“哦”了声:“好吧。”.

    在楼上看景,比不上下楼体会,陈子轻隔三岔五的就下去转转,医院常见的是蓝白条纹的,他身上的却是纯蓝色,他瘦得没几两肉,病服显得宽大,早上在户外一垂头,领口里都要灌风,把他的胸口吹得冰凉。

    这天下小雨,陈子轻没能外出,他复建完回到病房没一会,商少陵就带着团队过来了。

    一通检查结束,只留下商少陵一个人。

    陈子轻没精打采地靠着床边,商少陵用那双消过毒的手给他剥橘子,他想着自己的复建进程,想着小虹县大润发对面的鸭血粉丝。

    商少陵没穿白大褂,他穿的黑色衬衣,侧脸线条分明,睫毛纤长投下阴影,眼下有疲劳带来的青色,陈子轻不知怎么冒出一句:“商医生,我昏迷的这三年,只有你一个人来看我?”

    见医生看过来,陈子轻想要解释,却搞不清自己能解释什么,就在他卡壳的时候,商少陵道:“这岛是我哥的。”

    “那你哥……”

    陈子轻听商少陵笑,他识趣地说:“不可能是吧?”

    “嗯。”商少陵在他床边坐下来,递给他一瓣橘肉,“我哥很忙,他没有时间来看他弟弟的病人,也没那个必要不是吗。”

    “是呢。”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接过那瓣橘肉吃下去,他潜意识里有一道背影,从他床边往病房门口走。

    冷漠而有威严,哪怕朦朦胧胧,依然让他感到畏惧。

    估计是他快醒的时候产生的幻想。他问过护士,植物人即将苏醒前的反应和征兆各有不同。

    陈子轻把橘肉嚼没味了才咽下去,商少陵再问,他就不吃了,他说他想吃葡萄,还一副恃宠而骄口吻的提出要无籽的,提完都脸红,难为情,怎么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子轻想吃无籽的葡萄吗?”商少陵眯眼看着他,看了一会,弯唇道,“好,我叫人拿过来。”.

    陈子轻的头发不像一般的植物人那样,为了方便清理,剃得只有层绒毛,而是长到了肩头,能抓在脑后扎个揪,他不喜欢这长度,就跟商少陵说:“我想剪头发。”

    商少陵细心地问道:“不满意长度还是发型?”

    陈子轻实话实说:“长了不好打理。”

    商少陵一笑:“怎么会,以后我给你洗头发吹头发,嗯?”

    陈子轻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嗯什么嗯,谁稀罕,他没说了。

    当天晚上,商少陵拎着一个袋子进他房间:“子轻,我给你置办了一身衣服,你穿着试试看合不合身。”

    那衣服的面料很贵,穿在身上的时候,柔软地贴着皮肤,像是会呼吸,陈子轻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上下打量,自己这是怎么回事,算不算一根脚趾头伸进了有钱人的世界呢。

    门口突地响起一道声音:“脱了。”

    陈子轻愕然地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商少陵:“啊?脱……你让我脱……”

    “我的意思是,这身不适合你。”商少陵低下去的嗓音里满是歉意,“是我考虑不周,我再给你置办别的款式。”

    陈子轻没出声。

    医生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着怪瘆得慌。他在医院躺了三年,皮肉苍白没有健康的光泽,商少陵给他拿的这身,更适合出身名门集万千纯爱于一身的小少爷。

    于是他把这身不属于他的衣裤脱了下来,归还给了商少陵。

    他想,幸好他对商少陵没半点儿想法,不然这一出就能让他失落,患得患失,心生猜忌,怀疑商少陵心里有个人,衣裤就是给那人准备的,甚至是量身定制。

    啧啧,我这对狗血故事手到擒来的编造能力,是不是能当编剧了啊?.

    疗养院的复建师对陈子轻很尊重,偶尔还被他发现盯着他的脸发呆,他摸摸脸,不认为自己长得多不平凡,相反的,他认为自己是个放在人群里会被淹没的长相。

    所以他对复建师的举动感到纳闷,但他没来得及问,复建师就换了人,换成了个老头,业务能力一流。

    随着一天天过去,陈子轻凹陷下去的脸颊饱满起来,身子骨逐渐脱离消瘦虚弱的范围,皮肤也变得光滑,皮肉不再松弛,摸起来有几分没出车祸前的紧致。

    青年干体力活干得多,屁股不大,小,圆富有弹性,腰窄窄一条,从腰到屁股的线条既低俗又诱人。

    不是生长在大庄园里被人精心养护的稀有玫瑰,而是草原勃勃向上的野草,随处可见的廉价,能闻得到看得见的生命力。

    商少陵笑着说:“子轻,我们该准备准备离岛了,你剩下的复建要在朴城的疗养院做,我已经给你约好了团队。”

    陈子轻怔了怔:“我想回小虹县。”

    商少陵耐心地询问:“你回那里做什么?”

    陈子轻抓了抓把后脖子扫得有点痒的发尾:“去看看院长。”

    商少陵温声:“下次吧,等我不忙了,陪你去。”

    陈子轻想说我可以自己去,没想让你陪,商少陵却已经另起话头,和他说起后面的复建事宜。

    朴城啊。

    陈子轻想象不出来,他一直在小地方出生长大,没去过那座消费高到离谱的城市,感觉他去了,会有股子自惭形秽的憋手憋脚感。

    商少陵出去接了个电话,满脸笑意地回来:“子轻,照顾你三年,我也该回医院了,院长催了我不知多少次。”

    陈子轻欲言又止。

    商少陵脸上的笑意渐浓:“要是觉得对我有亏欠,就留在我身边。”

    商医生站在他的角度,尽可能地照顾他的自尊:“你放心,等你身体好了,我可以给你找一份工作,让你发挥自己的价值。”

    陈子轻不领情:“还是先复建吧。”

    “对了,商医生,你把我的东西都给我啊。”手机不知道能不能用,不能用就换,卡在他钱包里,上头有钱。虽然他没什么交心的朋友,但他总要通过手机跟三年后的世界接轨。

    商少陵道:“出岛当天,我会给你。”.

    那岛在国外,现在是春天。

    朴城却是深秋时节,风狂又躁,恨不得把人的头发头皮连同头盖骨一起掀走。

    私人会所三楼,一男人举着摄像机抓拍街上的美人,他透过镜头发现了什么,惊掉了下巴:“我操。”

    同伴端着咖啡斜坐过来:“你怎么了?”

    那男人神色异常:“你看我拍到的照片,你快看!”

    新鲜出炉的照片里,商家的车停在街头,商二少从后座下来,他没抬脚离开,而是立在原地,不多时,后座又下来个人,和他并肩朝着“朝茗阁”走去。

    同伴看到照片里站在商二少身边的那人,手一抖就洒了咖啡:“这不是……”

    男人立刻打断:“不是。”

    的确不是,因为这要是同个人,那岂不成了闹鬼。

    可这也太像了,怎么这么像,不会是双胞胎吧。徐家有这秘事?没听说过。

    同伴反复的放大缩小照片,满脸的不可思议:“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商二少把人带回来,不怕圈内闹翻天?”

    “不至于,就是个赝品。”

    “赝品也分档次,想找到这么像的可不容易,你看沈少多宝贝新宠,走哪儿都带着,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听说他一见到人就脚下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能把他刺激成那样,也就只有五六分像。”

    同伴持有不同的看法,并给出强有力的证据:“商二少带回来的这位,相像程度可是能达到八分,灯光稍微暗点,就可以以假乱真。”

    抓拍到这个惊天一幕的男人点点头:“说的也是。”

    他把相机收起来,没了拍美人的闲情雅致:“反正要是我,肯定找个地儿把人藏起来,真的早死了,有跟真的很接近的假货看着,比没有强。这让沈少看到了,不得明抢。”

    同伴耸肩:“商二少带回来,想必是做好了水浑起来的准备。”

    “那就等着看好戏了。”

    第348章 替身

    来到寸土是黄金的朴城,陈子轻的手脚竟然没憋缩人也不拧巴,他对这座通过网络见识过零碎震撼瞬间的城市感到从容,作为当事人,他是很意外的。

    不清楚他现在的应变能力和心态,算不算因祸得福。

    朝茗阁是吃饭的地儿,一道菜摆盘精致又赏心悦目,咸了淡了不重要,只要具备足够高的观赏性就行。

    小县城的底层人士是没见过这档次的,筷子都拿不稳,不敢吃,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然而陈子轻不由自主地该吃吃该喝喝,他发现商少陵不动筷子,只看他,就边吃边投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商少陵双手扣在腹部向后一靠,坐姿从端正到慵懒:“我想着你不习惯,准备好的说辞都用不上。”

    陈子轻把嘴里一块看着吃不起,实际就是普通的土豆咽下去:“你觉得我不习惯,那你还带我来这种地方,是想看我出洋相?”

    说完一愣,我干嘛这么刺刺儿的,身上长尖针啦?

    对于他的故意找茬不知好歹,年轻男人的眼睑微微合拢了起来。

    陈子轻放下筷子:“我小学都没读完,大字不识几个,文化水平很低,有时候说话不懂得包装,你不会是不高兴了吧,商医生。”

    接着还要气死人的丢过去一顶高帽:“你在我心里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商少陵唇角轻扬,柔声道:“嗯,没有不高兴,我肠胃有点不舒服,就不吃了。”

    陈子轻点点头,重新拿起筷子:“那你不吃,我就不管你了,我自己吃。”

    包间温度疑似骤然降到谷底,又在瞬息间恢复如常。

    啃鸡翅尖的人没丝毫反应,不知是无感比较钝,还是在装。

    商少陵眼里含着一抹笑意:“子轻,你已经能在我面前完全的做自己了,看来我取得了你的信任和认可,我很开心。”

    陈子轻差点让鸡骨头卡到,他瞟了眼兀自在笑的医生,你怕是想多了,我就是出了个车祸醒来,时不时控制不住地发个癫而已。

    商少陵前倾身体,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他说:“果汁吧。”

    气氛隐隐变了样。

    商少陵看着他:“子轻想喝果汁?”

    陈子轻嘴里有菜,他口齿不清:“有的话就喝,没有就算了。”

    “果汁不是稀有饮料,怎么会没有。”商少陵起身,走到他椅子背后,他措手不及地被一块布料摁了摁嘴角。

    商少陵给他擦掉嘴角的油水,转身离开包间,不多时,服务员送上了一杯果汁,商少陵不见踪影,陈子轻没管.

    陈子轻以为自己要一段时间来接受三年后的世界,意料之外的是,他几乎不需要过渡跟消化,适应能力远超他本人想象。

    仿佛他已经见过,去过,走过2020年。

    陈子轻也不需要心理医生辅导,他在经历过惨烈的车祸后,坐车或者过马路都没有出现常规的应激反应,心跳没加快,手心没冷汗,腿不哆嗦,正常得很。

    商少陵不放心,带他看了国内外的权威心理师,确保他是真的没有创伤后遗症。

    陈子轻不住在疗养院,他住在一个高档公寓里,商少陵也住那儿,跟他一人一个房间,有专门的阿姨烧饭打扫,神出鬼没的,没让他逮着。

    商少陵早上送他去疗养院复建,晚上接他回来,他这一路都在车上,没机会在朴城逛逛。

    就这么过了快一礼拜,陈子轻在保镖们的护送下上了车。

    是的,还有保镖看着他,真服了。

    车在深秋的夜幕下行驶,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陈子轻猜是某种熏香,他没找着它在哪,感觉有安神的作用。

    商少陵身上长期笼着这个味道,消毒水味都盖不住,恐怕已经渗透他皮肉,和他的血液融在一起。

    陈子轻揣摩商少陵有失眠的困扰,他也不清楚自己干嘛去想这个,连熏香都好像有所了解。

    那压根就不是他接触过的东西。

    陈子轻抓几下头发:“商医生,我不能住在疗养院吗,免得你来回跑,耽误你时间。”

    商少陵的声音在车内听着比以往要低沉:“是我想见你。”

    陈子轻抽抽嘴:“你不是回你原来的医院上班了吗,很忙的吧。”

    商少陵揉额角:“嗯,很忙,但只要有心,就不会连接送你的时间都没有。”

    陈子轻无语。

    周末,他被商少陵带去看舞台剧,坐下去没一会就没法集中注意力,啊呀,好无聊,想睡觉了,不行,撑不住了,眯一会吧,就眯一下。

    身旁人嘴微张,毫无防备地靠着椅背露出脆弱脖颈,睡得很香。

    商少陵捏着他下颚,将他的头左右摆动,看他的脸,眼底泛着意味不明的光。

    青年突然睁开了眼睛,跟他四目相视,眼里的情绪一览无遗。

    一个事业有成外形出色的富家子弟,必然是众星捧月,想尽了周围人的追捧和奉承,像被人当面抵触反感这回事,怕是生平头一回,再有涵养都会面露不悦。

    商少陵却只在撤回手的同时道歉:“我吵醒子轻了。”

    陈子轻回了神:“那倒没有,是我自己醒的。”他当场蹭蹭被碰过的下巴,“你捏我干什么。”

    商少陵给出解释:“我发现你脸上有一处的疤没祛干净,想着确认一下。”

    “噢。”陈子轻表示明白了,然而他下一秒就问,“可你不是说做什么都会先征求我的意见吗?”

    商少陵菲薄的唇渐渐抿起来。

    陈子轻恍然:“我知道了,你是太关心我了,所以就直接上手了,对吧商医生。”

    商少陵的唇角微松:“子轻能理解我就好。”

    陈子轻忽然凑近他:“那你确认好了吗,我脸上的疤祛干净没有?”

    眼皮底下的人脸让商少陵有几秒的晕眩,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后背燥热指尖发抖,他微笑:“确认过了,不是疤,是头发的阴影。”

    “那就好那就好。”陈子轻坐回去,偷偷翻了个白眼.

    商少陵去洗手间,身后跟进来一道脚步声,伴随一声:“少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来人是徐家长子,徐呈。

    “上周。”商少陵客气回应,“你呢?”

    “我是昨天傍晚下的飞机。”徐呈的事业在国外,他进洗手间不是解决生理需求,另有目的。

    商少陵径自去方便。

    徐呈拿出手机敲点什么,语气说得轻淡随意:“少陵,你怎么步上了不渝的后尘?”

    商少陵整理好西裤,偏过头时目中带着疑惑:“这话怎么说?”

    徐呈欲言又止。

    “我听说他这几年情人不断,玩得很开,我有洁癖,嫌脏。”商少陵去洗手,“我不知道你是凭的哪点误解成我步他的后尘。”

    徐呈看着昔日为了弟弟的事闹翻过的好友:“我弟弟已经走了三年,你该放下了。”

    商少陵按开皮带:“怎么越说越不着调,我没有放不下。”

    “那你带来看舞台剧的人算怎么回事?”

    “你看到了?”商少陵背身而立,“他叫陈子轻,耳东陈,妻子的子,轻松的轻。”

    徐呈不管陈什么张什么,他只觉力不从心:“你口口声声说没有放不下,没步不渝的后尘,身边却有个那么像敛之的人。”

    商少陵沉默了片刻:“阿呈,你真的误会了,这件事很简单,其实就是我喜欢的人刚好长得像敛之,只是这样。”

    徐呈不动声色地吸口气,他这好友脑子不太正常,消失的三年里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你分得清那个陈什么跟我弟弟?我作为他亲哥,看到的时候都分不清。”差点吓晕过去,活见鬼。

    “你说我分不清,既是对你弟弟的侮辱,也是对我心悦之人的不尊重。”

    商少陵坦白道:“我承认一开始是他的脸让我停下脚步,把他带走,花费大量资源和心血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后来随着他苏醒,我们朝夕相处,我发现他是他,敛之是敛之,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敛之怕疼,陈子轻不怕,敛之不喜欢吃肉,口味清淡,陈子轻喜欢肉,尤其是红烧肉猪蹄鸡腿之类,他吃辣的,敛之喜欢看书,陈子轻拿到书翻两页就打瞌睡,他更喜欢看电视,敛之胆小相信世上有鬼也极度怕鬼,陈子轻不怕,他看恐怖片能看睡着,房里有异响会下床找出来源,而不是拉被子躲进被窝……”

    商少陵慢条斯理,分不清是说给徐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全都是反复对比过的细节。

    至于结果到底是让他满意,还是不满意,无从得知。

    商少陵西装前襟微散,他解了两粒扣子:“你看,他们不一样。”

    徐呈怀疑好友的精神状态:“他的底细来路你查仔细了吗,别让人捏着软肋钻了空子,用个照着敛之的脸搞出来的玩意儿影响到你的家族,让你大哥给你收拾烂摊子。”

    商少陵轻笑:“你怀疑他是奸细?他就是个幼年父母双亡,童年长辈病逝,从此辍学在社会底层的水沟里翻滚的小可怜,遭遇车祸当了三年植物人,前段时间才醒,目前还在复建期。”

    “他的不幸是在遇到我之前,”商少陵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发,“遇到我之后都是幸运。”

    徐呈陷入深思,即便商少陵着了魔,还有他大哥在,那位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那个像是他弟弟复制版的年轻人应该翻不出什么浪。

    他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一个圈外人被带进来,本身就是种悲哀,他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三观悬殊。

    年轻人没见过世面,被商少陵的“爱意”冲昏头脑,妄想借机跻身上流,哪有那么好的买卖。

    做梦的年纪,认知不到自己渺小如蝼蚁。

    徐呈皱了皱眉头,他不想顶着弟弟那张脸的人被丢弃,被捉弄,被当初想打他弟弟主意没打成的那伙人玩得不成样,神志不清的做了谁的宠物带个狗链拴在桌底下。

    可现在显然不是他说了算,一直都不是,不然他就能说动弟弟挑一个联姻,断了其他几个的念想。

    弟弟不肯,一个都不想选。

    因此导致了某种诡异的平衡,他养的几条狗,一条接一条的找他的翻版。

    徐呈忽地问道:“那陈什么知道我弟弟的存在吗,少陵,这件事你瞒不住,你把他带进朴城,他想不知道这些都难,你圈不了他的社交。”

    商少陵不快不慢道:“我没想隐瞒,他知道了,问我了,我自然会说,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只是曾经有过一场暗恋。”

    徐呈眼神探究:“你大哥知不知道他?”

    商少陵轻描淡写地表述自己的困扰苦恼:“他不是很满意我,呵,我还在追求阶段,等他答应了,我会带他回家。”

    徐呈骇道:“带回商家?你来真的?”

    商少陵闻言,笑了笑:“当然,我从不拿感情做戏。”

    徐呈深深看他:“希望你所想就是你所说,你两次喜欢上的人恰巧长了张相似的脸。”

    “我该回座位上了,改天有时间再聚。”商少陵先行离去.

    徐呈没心情再看舞台剧,他本想回家,半路被朋友叫去一场熟人局。

    沈不渝也在。

    沈家太子爷,不渝,至死不渝,这名字只适合三年前的他,那时他是个痴情种,现在是个浪子。

    他怀里揽着个人,正是他的新宠,走哪儿都带着,包括圈内小聚会,可见有多喜欢。

    徐呈心神不宁,一个两个的都中了毒,沈不渝发疯,商少陵怎么也疯上了,失踪三年,领了个和他弟弟十分相似的人回来。

    “阿呈,你来了啊。”

    沈不渝拍拍怀里人的屁股:“去叫大哥。”

    新宠又惊又喜:“沈少,你让我叫徐少……我……我不敢……我什么身份,我怎么能……”

    啪——

    沈不渝甩手就是一耳光。

    周遭霎那间寂静无声,所有靡靡之音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沈少不是很宝贝那盗版吗,怎么突然动起手来了?下手还那么重,直接把人嘴角都扇裂了。

    要知道他换上集邮的毛病后,对每一张有徐小少爷影子的邮票都温柔相待,出手也大方,哪怕只跟过他一晚上,照样又是送房又是送车,从没这么暴力。

    众人搞不清眼下的状况,全都按兵不动,以防惹火烧身。

    沈不渝没看被他从沙发上扇到脚边的男孩子,他站起身走到徐呈那边坐下来:“敛之的忌日还没到,你怎么回国了。”

    徐呈一杯酒灌下去:“有别的原因。”

    沈不渝看出徐呈情绪不佳,他对差点做成自己大舅子的徐大少挺给面子:“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说说看,我给你解决了。”

    第349章 替身

    绿林墓地

    沈不渝浑浑噩噩地站在一个墓前,他满身狼狈,丝毫不见天之骄子的优越:“敛之,是你回来了吗?”

    青天白日的,墓碑上的青年乌发红唇,眉眼弯弯。

    沈不渝身上酒气重,他拎着手里的酒瓶往口中灌了几些,眼里布满血丝:“当初我请了几波大师,一个都招不出你的魂,全是废物。”

    “我不信你死了,我带人闯进你的灵堂,撬开了你的棺材,看到的是你冰冷的尸体和死灰的脸,我拿枪对着你哥徐呈的太阳穴逼你醒来,徐家的人跟沈家的人动手,你在棺材里麻木的躺着,你真就那么走了——”

    沈不渝喉咙里溢出悲痛的哽咽:“你葬礼那天我没去成,我被我爸打断腿送去国外关起来,商少陵去了,我们几个,只有他去了,所以你回来了,就只找他。”

    “你生前,商少陵那家伙最没存在感,我们对你表露心思在你身边打转,他就在角落里阴暗的窥探,谁不知道他有多羡慕我们能和你一起玩。”

    “现在他春风得意,高调地带着他的战利品回朴城,让我们几个破防。”

    “他疯了,把那人当你了。”

    沈不渝高大的身子晃了晃,往墓前一跪,额头抵着坚硬的墓碑,他胡言乱语:“商少陵太自信,他仗着他大哥的势力,就以为没人能打他手上人的主意。”

    “圈内明着背着爱慕你的人那么多,至今还忘不了你的也多,总有眼红打头阵的,你说我冲动鲁莽做事不计后果,我看我这不改了吗,我不跟商家明着来,我浑水摸鱼。”

    “不管那是不是你,都必须是我沈不渝的。”

    酒瓶从沈不渝的掌中掉出来,剩下一点酒洒在地上,辛烈的醇香很快就随风散去,他背身靠着墓碑昏昏沉沉,耳边隐隐有清亮鲜活的笑声。

    “沈不渝,我早晚都要走的。”

    “走去哪?”

    “啊呀,就……唔,不知道啊,反正我感觉我不属于这里。”

    “行,不属于这里,你说什么都可以,那在你走之前让我睡一次。”

    “睡睡睡,你一天到晚就惦记着这回事,下作。”

    “我下作?你问问其他人,谁不想睡你,谁不下作。”

    “没哪个把这事挂嘴边的。”

    “我这叫诚实,他们虚伪,是伪君子,这不就是你最爱和我玩,乐意把我当狗遛的原因,我最好看得透,别的你看不穿。”

    ……

    “沈不渝!你从哪儿鬼混过来的,裤子拉链都没拉好就敢摸我头,脏死了你。”

    “操,我跟我爸去应酬了,拉链是上厕所那会儿接你电话分了神,我他妈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干干净净!”

    沈不渝徒然坐正,他冷汗涔涔地跪在墓前认错,啪啪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早上让他扇肿的脸还没消就有了新的手掌印。

    “敛之,你死后第二年有个人被送到我面前,我当时喝多了,把那个眼睛长得像你的人看成了你,就给弄了……后来又有人给我送声音像你的,我经不住诱惑,我只睡了两,三……四个,嗯,就四个,每次都带了套,我还是干净的。”.

    沈不渝在墓前忏悔,哭声很是凄惨,保镖们见怪不怪,都当作听不到看不见。

    哭累了,沈少爷双眼红肿地离开墓地,叫助理把他那新宠给送走。

    要什么就给什么,要多少给多少。

    跟过他的几人都是不同角度不同地方像敛之,他不会亏待。

    沈不渝回到住处睡了一觉,他披着睡袍赤脚走进储藏室,走到供奉着的遗像前,拿起一尘不染的遗像擦擦,对着遗像上的人嘴唇吻了会。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像你的人,还让商少陵在我前面找到了你。”

    “是你指引的吧。”

    沈不渝累了,假的就是假的,再像都不要了,从今往后,他只守着和敛之的回忆过.

    陈子轻每天两点一线让他喘不过来气,他不想在疗养院跟公寓之间游走,太闷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就想着在朴城逛逛。

    然而他还没找商少陵说,对方就主动问他要不要出去玩。

    陈子轻当场就说要。

    商少陵看似温柔体贴,实际有很强的控制欲,既隐形又透明,陈子轻本来是该怕的,可他不知怎么觉得自己可以应付这类人,多有经验的样子,可能是以前送快递午休那会儿听小说听多了,产生了谜之自信。

    不管怎么说,能扩展生活轨迹肯定是好的。

    陈子轻本想做做地铁,随便在一个站出来,沿途走走停停,哪知商少陵叫司机送他去了朴城的标志性建筑物底下,把他放在了那边。

    周围好多网红直播打卡,他拍下跟建筑物的合影发个朋友圈,只给自己看,做个生活记录。

    陈子轻买了根烤肠边走边吃,他没去确认四周有没有商少陵的眼线监视,从他所见的种种迹象来看,商少陵是朴城商家人。

    商家是很大的家族,掌权人尤为神秘。

    那个圈子离陈子轻的世界隔着十万个珠穆拉玛峰,他平时不会去搜,况且大多搜也搜不到,真正的贵族哪会活跃在大众视野和社交平台组建的新闻八卦里。

    商少陵救了他的命,让他从植物人的状态醒过来,还陪他康复让他慢慢变好,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至于其他附送的,哎,不说也罢,一言难尽,一塌糊涂,一时半会完不了,他完全处在绝对的被动位置,手上全是不堪重用的小牌,没法打。

    凡事果然不能只看一面,天上不会掉馅饼,即便掉了,馅也是屎。

    陈子轻吃掉最后一口烤肠,找垃圾桶把竹签扔进去,这时他衣服兜里静躺着的手机响了。

    不是商少陵打来的,是他从前认识的一个老哥。

    “小陈,你最近在哪混啊,仓库这边缺人,你来不来?”

    陈子轻有种他的生活回来了的感觉,他笑笑,先是谢谢老哥有好事想着他,然后才说:“我先不去了。”

    “那可惜了,原来一天30,现在一天可是涨到了80。”

    陈子轻忍痛给推了,他现在扛不起来货啊,身子骨还没好全呢.

    陈子轻把卫衣帽子揭下来,手伸到脖子后面抓几下,再把帽子拉上去挡风,他拢了拢外面的风衣,手抄在两侧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转悠。

    有个学生样的弟弟给他一张传单,他接了过来,上头是一家奶茶店的广告。

    “奶茶啊,我不喜欢。”

    陈子轻嘀咕:“店就在这附近,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呗。”

    于是他按着地址找了过去,他探头朝显得静谧照不到阳光的巷子里望了望,抬脚进去,没注意到一辆车缓慢停靠在巷口。

    车后座弥漫着烟草味,沈不渝唇边衔着一支烟,眼睛盯着走进巷子的人,他找大师咨询过,假如一个人的魂魄在另一个人体内,会不会影响那个人的面貌特征,大师说那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

    他又问,没血缘的两个人,能像成双胞胎?

    大师的回答是,这种情况倒是有。

    沈不渝把玩打火机,拇指按着,一下下重重地摩挲,他的车出现在这儿的消息,必然第一时间送到了商少陵的耳朵里。

    商少陵的人按兵不动,说明了某种信号。

    那个叫陈子轻,像极了敛之的人能外出,是他有意为之,他在放风筝,诱的是老子。

    商少陵跟敛之相处的次数不多,对他不够了解,或许对着那陈子轻,产生了一种“是他,不是他,是他吧,不是他吗,是不是他”之类的自我怀疑,陷入泥沼辨不清方向,要借助其他人,尤其是老子来试探陈子轻是不是敛之,或是跟他有没有关系。

    所以才带人回了朴城。

    商少陵看着清醒从容,内心世界却是混乱扭曲,先不说敛之的尸体没任何问题,不存在假死的可能,他死后连魂都招不到,哪来的死而复生,这就是个巧合,碰巧长得像。

    那陈子轻的个人资料和成长轨迹他都看过,不值一提,没有一丝光点,整个都灰扑扑的,难以下咽。

    可陈子轻出车祸那天,是敛之的头七,敛之的生命终止年岁,是陈子轻苏醒的年纪——23岁。

    那车祸发生在小虹县,他动用家族资源都查不出细节,这处理手法,只能是商少陵的大哥出马。

    八成是商少陵见到人一时失控,把油门当刹车,撞了上去。

    就算不是,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沈不渝乱七八糟地想着,他前天晚上才决定守着敛之的记忆过完余生,今天就叫人在疗养院蹲点,一路跟着那像敛之的人来了这里。

    他那天早上只是见到人就扇自己,得知人没整容更是不争气的晕过去,这次他有了前车之鉴,冷静了不少,有备而来的,他不下车,免得当场沦为一个做不成事的废物。

    是他安排人引导陈子轻进的巷子。

    那里面有他跟敛之的小秘密,敛之第一次去,就是他带的,后来他们每次去,他都竭力做好保密工作,不想被其他人沾光。

    现在,陈子轻去了,他要观察对方的反应。

    沈不渝坐在车里等着手下的汇报,烟灰堆了一条要掉不掉,长腿焦虑得一直在抖.

    陈子轻在巷子里走着走着,心里毫无征兆地生出一股古怪又微妙的想法。

    “这地方我怎么感觉……自己来过啊?”

    陈子轻犯嘀咕,他自我否定地摇摇头,怎么可能,他以前哪到过朴城。

    往左拐又是一条巷子,入眼是一棵年纪很大的桂花树,挂在底下的小牌子随风轻飘,一切都没来由地让他感到熟悉。

    这巷子深处好像有一家甜品店,是个难以引人注意的小门脸,老板娘是女的,做的甜点比那些大品牌的口味都要好。

    陈子轻的心跳加快了一拍,他的脚步开始加快,他往里走,真的看到了一家甜品店!

    不可能,他哪来过这城市。

    陈子轻汗都给吓出来了,他找个树靠着缓了缓心率,想到曾经在网上看到挺多人有类似的经历,这才松口气,自己没病就好。

    车里,沈不渝审视手下发给他的视频,他眯起眼睛,眼里闪着锐利的光.

    陈子轻没心思去看新开的奶茶店,他出了巷子沿街走,有琴声流入他耳中,江边有人摆着把古琴在弹奏,他过去吹吹风,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给推得撞出了护栏。

    “有人落水了!”

    江边嘈杂声一片。

    沈不渝死死盯着缓缓流淌的江面。

    敛之不会游泳,他也不想学,是个旱鸭子。

    而水里的人以一个绝对专业的蛙泳姿势游到岸边,被正要下去救他的路人拉上了岸。

    不是敛之。

    沈不渝浑身力气被抽空,他把烟掐灭,疲倦地倒在皮椅里。

    没必要再接触着看看,那罕见的冒牌货值不值得他拿家族冒险,跟商家明争暗斗了.

    陈子轻湿漉漉的,他对拉他的人道了谢,气喘吁吁地瘫在石头砌的台阶上,心底惊涛不止,脑子很懵。

    他不会游泳。

    掉下去的瞬间,他就做好了呛水溺水乱扑腾的准备,可他一落水就……本能的潜了上来。

    不是吧,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泳啊???

    “我的妈,见鬼了。”

    “是不是跟我感觉缺少的那部分记忆有关啊?难不成是我在病床上当植物人期间灵魂出窍,有过什么奇遇?”

    “还是随遇而安吧,要是真有,总会想起来的。”

    陈子轻乱糟糟的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是商少陵赶过来了。

    时间还挺巧妙,刚好是他被推下水,自己游上来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瘫着没动。

    陈子轻打的工多且杂,却没一两个深交的朋友,关于他会不会游泳这块,没哪个和他共过事的人清楚。

    所以沈不渝不知道,商少陵也不清楚,陈子轻其实是刚刚才发觉自己竟然会游泳了。

    沈不渝坐在车里目睹商少陵穿过围观的人群,快步走下石阶,身影有几分紧张。

    现在商少陵根据他的态度和他的试探得出了答案,不会抓着冒牌货不放了吧,他哧笑着摇摇头,商少陵恐怕还不死心,还要试,除了他,还有人没出场。

    他们或多或少都跟敛之有秘密,就商少陵没有。

    前不久还没了浑身力气的沈少爷这会儿又动了恶念,不是敛之,不用谨慎轻拿轻放,随便来了。

    能当敛之的替身,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天气,有太阳都冷,更何况是浑身湿透,陈子轻脸煞白,头发黏贴在脸上脖子上,他冷得直打哆嗦,不停有水珠凝在他下巴上滚进脖子里,单薄的胸口起伏不稳。

    商少陵单膝跪在他身旁,膝盖上的皮肉骨头隔着西裤抵住被水迹打湿的石阶,身上有浓重的消毒水味:“子轻,我来晚了。”

    陈子轻发红的眼斜向商少陵,你可真逗,你的人跟着我呢,他们没出面,不就是你没下令,非要等我从水里游上来。

    商少陵的动机不明。

    他一个小老百姓,身上能有什么值得让人这么费心思。

    陈子轻走神之际,商少陵为他整理一头湿发,脱下大衣给他裹上,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他本能地想要往热源里钻,硬生生地忍住,脖子梗着不埋进那片温暖胸膛。

    只身着蓝色衬衣的男人步子迈得大,他无视周围人的打量,好看的下颚线绷着:“子轻,你的衣服全湿了,需要快点换掉,不然你会感冒,我们先去车上。”

    陈子轻嘴唇没血色,声音有点颤抖,他没问商少陵怎么知道他在这,而是跳过这个,问了别的:“商医生,你怎么不问我的衣服为什么都湿了?”

    商少陵顺着他问:“为什么?”

    陈子轻蔫蔫的:“我是被人撞到江里的。”

    商少陵的嗓音压低:“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给你个交代。”

    臂弯里的人却说:“应该是哪个人不小心的吧,算了,别查了,是我自己倒霉,我吃个教训,下回不站护栏边了就是。”

    商少陵不认同地叹息:“子轻,你太善良。”

    陈子轻扭着头看江水,突兀道:“我的手机掉江里了。”

    商少陵温声:“给你买新的。”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要我原来的那个。”

    江面飘来一阵风,像是在说他无理取闹,他大概是对商少陵有怨气,或是当真“恃宠而骄”上了,说话的语气很不好:“你不是喜欢我,正在追求我吗,为什么不能为了让我开心,想办法把我的手机找回来?”

    男人的脚步猝然一顿。

    敛之有种自然流露的骄纵,那是在有爱的家庭长大才有的特质,实际他小时候在徐家没存在感,黑黑瘦瘦的,不受人待见,常年跟保姆过,畏缩胆怯。

    他八岁那年被当替罪羊抓走绑架,徐家人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没死就给带了回去,在那之后他就敢抬头和人说话,不再怯生生的。他更是靠自己把一手烂牌打出逆风局,得到了徐家人的宠爱,在圈内闪闪发光,从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蜕变成一颗美玉。

    哪怕是后来遭遇被囚禁,被打断腿等一些能让常人崩溃的黑暗,依旧是热烈的,坚强的,向着光的,有他的小性子,会对身边人耍脾气。

    骄纵……

    商少陵的唇角压制不住地弯起了点弧度:“好,我叫人下去给你找。”

    陈子轻咳嗽几声,余光瞟了瞟一处,那辆黑车跟了他一路,车窗都关着,看不清车里的人,他听见自己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抱我过去。”

    商少陵没问他目的,抱他去了,然后他就做出比那句话更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动了动垂在半空不断滴水的腿,一脚踢在车窗上。

    车里的沈不渝感觉那一脚踢在他脸上,把他给踢兴奋了,敛之生前就那么踢过他。

    所以真的是敛之回来了吗?

    沈不渝铁青着脸无声地咒骂,妈的,他承认自己这一刻体会到了商少陵一会确定,一会动摇,一会又确定的失心疯,在天堂地狱来回游荡。

    现在这情况有种可能,一种是敛之死后为了方便大家能尽快接受他的借尸还魂,就找了个和自己很像的身体,只是回来途中措手不及的遭遇车祸失忆,因此才没联系家人。

    二是,那具身体里的魂魄就不是他,能时不时的出现相似的地方,是有人在背后训练指导那个冒牌货陈子轻,图谋不轨。

    沈不渝的感性跟理性疯狂拉扯,一个笑一个弱智,一个笑一个自以为是。

    下属给他打电话汇报:“少爷,商二少叫了一拨人下江找东西。”

    沈不渝挑眉,东西?手机?

    商少陵简直是个笑话,敛之在的时候,他是个怂逼,敛之不在了,他转了性子,对着个假货那么舔,真不怕成为圈内的谈资。

    下一刻,沈少爷说:“你们在这守着,一旦他的人找到了东西,就抢过来,拿给我。”

    第350章 替身

    沈不渝的手下们没能从商二少的人手上抢到手机,他们没法交差,灰溜溜地回去受罚,一人领了个物品砸在身上的剧痛,外加一道高尔夫球杆纹身。

    沈氏

    在手下们面前发了飙的沈少爷,稳稳地接住他爸丢过来的烟灰缸,端在身前用。

    沈董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徐家小孩没死之前,你主要跟谢小子斗个你死我活,几年过去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谢小子看破红尘了,你倒好,胆子肥了跟商家老二拉扯上了,老二只是个拿手术刀的,老大可就不是了,我们沈家得罪不起,兔崽子,你是不是嫌你老子命长,想赶紧送走?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沈不渝面色凝重:“爸,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让研究院的老家伙们听了能激动到高血压发作,男人生孩子,闻所未闻,一大奇观。”

    沈董扶着办公桌就要往后倒。

    沈不渝不慌不忙地把烟灰抖进烟灰缸里,叫他爸的小甜秘进来:“给董事长拿几粒救心丸。”

    小甜秘的眼睛总往他身上放,老的身子骨再硬朗,那也比不上小的不是,沈家早晚都是小的做主。

    沈董终于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沈不渝去自己的办公室,腿往桌上一架,心烦。

    助理跟朵解语花似的:“沈总,‘兴澜’进了批新人,我给您约个晚上的时间,您去坐坐?”

    沈不渝抄起两份文件砸过去:“小海我都已经让你给打发了,你跟我提这茬干什么,当我是在放屁?我要是想玩,还能不留他?”

    助理木木的:“沈总,他叫小龙。”

    “不都一回事。”沈不渝情绪萎靡,前言不搭后语,“全是废物,连个手机都抢不过来。”

    他挥手让助理出去。

    “等等。”

    快走到门口的助理淡定地停住,老板就是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性子,他都习惯了,狗改不了吃那什么。

    没曾想老板说:“把消息散出去,以后谁往我身边塞人,别怪我翻脸。”

    助理揣着惊讶领命:“是。”

    办公室里静下来,沈不渝把烟抽完,将烟屁股摁在桌面上,他对着空气自语:“敛之,我真不胡来了,你监督我。”

    “如果我做到了,你来我梦里和我说说话。”

    沈不渝哂笑,死后就没来过。

    据他所知,敛之不仅没去他的梦里,也没光顾其他人的梦,一视同仁。

    哪怕是他哥徐呈。

    敛之对这个生活了二十三年的世界像是无牵无挂,没什么留念的人和事。

    沈不渝看着办公桌上的仙人球睹物思人,那被商少陵抱在怀里的人踹他车窗的画面在他眼前回放那个,他牙根痒痒。

    “怎么就那么像……”

    有时候像,有时候不像,真假虚实搅合在一起,比完全不像和所有都很像更具趣味,犹如一只钩子钩在脖子上,偶尔拉扯一下。

    沈不渝似笑非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眼中迸出寒光.

    那手机是便宜货,不防水,在江里泡过就不能用了,被送到陈子轻面前的时候没有水迹,显然是处理过的,他没去管,因为他感冒了,他还在复建期,游泳过快过急导致他肌肉拉伤,江水的寒凉浸透他皮肉,伤了内里。

    陈子轻躺在床上,有气进没气出的,嗓子很不舒服,头就别说了,那就不能起来,一起来,嗡嗡的,天旋地转站都站不住,他一只手放在被子上面,一只手搭在床边,商少陵正在给他擦手降温。

    “子轻,你真的不要打针?”

    陈子轻口气坚决,没一点商量的余地:“不打。”

    商少陵给他擦另一只手,擦得十分认真专注,从他的指尖擦到指根,每一寸皮肉上都沾了温水:“怕吗?”

    “怕。”

    商少陵莞尔:“你出车祸以后打了很多针。”

    陈子轻孩子气地撇撇嘴:“那我没知觉,打就打了,我清醒着的时候不想打,能不打就不打,屁股针可疼了,一针下去,半边屁股碰都不能碰。”

    商少陵被他的说法逗笑:“你不是不怕疼?”

    “刚开始做康复训练,你每次活动关节,都会承受非常强的痛感,你坚持下来了,一次都没退缩。”

    “这是两码事。”陈子轻浑身没力气,整个人恹恹地,“你别说了,说的我都烦了。”

    商少陵的眉宇间覆着些许宠溺:“好,我不说。”

    陈子轻尽力说服自己,这就是医患关系,他当了三年生活不能自理的植物人,不都是商少陵照顾,没什么好纠结好别扭的。

    然而当商少陵要给他解开上衣扣子,把毛巾放进他衣服里擦拭的时候,他还是拒绝了。

    不行,真不行,没法忍。

    “我自己来吧。”陈子轻说,“我自己来。”

    末了还很有人情世故地来一句:“商医生,辛苦你了,谢谢啊。”

    商少陵坐回去,面上难掩强颜欢笑的低落:“没事,不辛苦,子轻别跟我这么客气。”

    陈子轻敷衍了两句,随便把胸口跟咯吱窝底下,以及脖子前后擦擦就完事,喘着气奄奄一息,他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道商少陵把他翻过来,撩起他潮湿的上衣,将他露在外面的那片后背擦了又擦,把手放上去,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感受他的体温降了多少.

    陈子轻苏醒后就一直有在吃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吃的药品种逐渐减少,现在每天就吃三种药。

    平时都是商少陵把药倒进盖子里给他吃,他不看药瓶,这次不经意间看了眼,余光收回到半空的时候猛然停住。

    药瓶上全是他曾经归类为的小蝌蚪式英文,他竟然看出意思了,只一眼就看出来了!

    要知道他以前也就会点头“yes”摇头“no”,来是“come”去是“go”,外加一个“ok”和“Iloveyou”。

    他真有过奇遇……

    这感觉太过复杂,一时间都数不出来有多少种,他期待想起来的一天,又忐忑,惶恐,紧张,像是要见到情人那般。

    终于确定这件事之后,他平凡的人生一下变了样。

    陈子轻紧闭着眼睛,心里来了场海啸,他不给商少陵看,也不说给其他人听,自己偷偷的感受。

    商少陵接到了一通医院打来的电话,他挂断后来到床边说:“子轻,我要去趟医院,有台手术需要我把控,快的话凌晨两三点回来,晚的话要在天亮之后。”

    陈子轻眼没睁开,他点点头:“你去忙你的。”

    房里没响起脚步声,商少陵还站在他床边:“我走了,就剩你一个人在家。”

    陈子轻无所谓:“这有什么的,我只是感冒,又不是不能动。”

    商少陵为他按了按被角:“我叫人过来伺候你。”

    陈子轻见识到了商少陵的固执,但他要探探商少陵的底线:“不要。”

    商少陵的眉间慢慢拢出阴影,他语调依旧轻柔:“我是为你好,你身边没个人,我不放心。”

    陈子轻踩住他的底线:“商医生,你把我当小孩子啊?跟你说话说得我都烧起来了,我真的不用人伺候,而且……我不习惯别人。”

    这话一出,周遭气流隐隐就凝了一瞬。

    陈子轻明显感觉他脚踩着的底线软了软,往下塌陷了一分,随后听见商少陵说:“好,那你自己在家,有事给我打电话。”.

    商少陵出门前,体贴地温上了营养粥,好让陈子轻想吃就能吃。

    陈子轻一觉睡到后半夜,他口干舌燥地爬起来,一身都是汗味,被子里也有,摸着湿湿的,可他不想在这时候换床单,不想换衣服,更不想洗澡洗头,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说。

    商少陵还在医院。

    陈子轻嘴巴干裂,颧骨烧成两坨红,眼睛长了几根血丝,鼻子里往外喷火,他晕头转向地去找水喝,发现商少陵书房的门没关,估计是赶着去医院,忘了关。

    书房里没灯光,一切都看着幽静深谙,伴随一缕形容不出来的古怪味道,半掩着的门像一张血盆大口,能把进去的活物吞噬干净。

    陈子轻把自己的好奇心按得死死的,把门给带上了。

    商少陵从医院出来时,天边已经翻出鱼肚白,他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车里看手机上的监控。

    刺耳的喇叭声从他左侧传来,他的目光并未从手机监控上移开,依旧在看画面里的人。

    哪怕那人只是在床上睡觉。

    商少陵索然无味地看了片刻,他收起手机,透过车窗看几乎抵着他车门的那辆车。

    沈不渝降下车窗,满脸都是一夜没睡的憔悴。

    不多时,两个天之骄子并肩立在路旁的树下,面向黎明时分的城市街景。

    沈不渝的喉咙让烟草熏过,嗓音很哑,他开门见山道:“你把人给我,我带他去见那家伙,试一试你想要的。”

    商少陵疑惑:“试什么?”

    沈不渝对他的虚伪嗤之以鼻:“你不就是想通过我们试试他是不是敛之?”

    商少陵失笑出声:“荒唐,一个死了三年多的人,怎么会跟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同一个。”

    下一刻,商少陵唇边的弧度就敛去,严肃道:“他姓陈,叫陈子轻,不姓徐,不叫徐敛之。”

    沈不渝本性暴躁,他压了压火气,没压住,当场爆了声粗口:“那你带他回来干什么?”

    商少陵轻飘飘道:“当然是想让他看看我出生长大的城市,想和他经营一段感情,有一段婚姻,有一个家。”

    沈不渝怀疑自己听错:“哈,奔着结婚去的?”

    他戏谑:“婚礼当天的头条我给你准备好了,商二公子的太太和他多年前捡过的纸巾主人徐小少爷像复制黏贴,论痴情的程度和找替身的用心,整个朴城,商二公子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商少陵面不改色地朝着车子方向走。

    沈不渝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不紧不慢地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你偷捡他用过的纸巾私藏这件事,我跟敛之说过,没点你的名字,用的是一个朋友。”

    商少陵打开车门的动作滞住,从后方可以看出他耳根发红,他放在车把手上的指骨发烫,羞涩而紧张,纯情万分。

    沈不渝鄙夷地看着所谓的痴汉偷窥狂,连他一个不正经的人都觉得变态:“敛之说,啊,不会吧,好变态。”.

    睡梦中的陈子轻感觉有双眼睛在看自己,那眼神让他不舒服,形容不出来,好似被什么阴腻的东西黏上,去撕扯的时候非但撕不下来,还沾一手恶臭的粘液。

    陈子轻就这么醒了过来。

    房里光线昏暗,床帘拉得严实,窗边静静坐着一道身影,那轮廓黑漆漆的,气场阴沉又强大。

    陈子轻没来由地嗓子抽紧,他小幅度地动了动干燥的嘴唇:“你……”

    仅仅是发出一个模糊细小的音节,就惊动到了窗边的人。

    商少陵微微侧过头,看不清长相和神情,他指间捏着刚被他扣动的打火机,窜出来的火苗之下能看到一支没点燃的香烟在他唇齿之间,朦胧的鼻梁线条可见优越。

    陈子轻怔了怔,这一幕不知怎么让他心头一颤,他连呼吸都放轻,接着就神志不清地下了床,头重脚轻地走过去,拉住男人的衣角:“你别吃烟。”

    商少陵愣了愣,他拿下含在唇间的那支香烟。

    烟蒂上并没有牙齿撕咬过的痕迹。

    陈子轻的头脑忽然就清明了一点,他正要返回床上,冷不丁地闻到了除消毒水,熏香以外的味道,是血腥。

    他去开灯,视野彻底明亮起来,商少陵的年轻轮廓清晰可见,包括他的现状。

    额头撞破了一块,轻微结痂,额发凌乱地散落着,脸孔白得没一丝血色,周身隐约萦绕着一股子湿淋淋的气息——明明浑身上下没湿,却仿佛经历过一场溺亡边缘的垂死挣扎。

    人回来了,魂落在了外面,瞳孔都不怎么聚焦,整个人显得空。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这人不会是中邪了吧,我看看……

    等等,我看什么?

    我哪看得出来一个人中没中邪。

    下一刻,他的心里就冒出了答案——看印堂,看身上有没有阴气。

    陈子轻反射性地朝商少陵投去打量查看的视线,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要不,拿张符验一验?

    符在哪?什么符?我没有啊。

    难不成我念个芝麻开门妈咪妈咪哄的咒语,就会出现一个随身空间?

    多玄乎啊。

    他竭力把此时的自己应付不来的邪门想法拨开,定定神:“商医生,你没事吧?”

    商少陵将打火机的盖帽拨上,喉咙像被粗糙砂纸磨过,哑哑的,泛着铁锈味:“没事。”

    陈子轻退到床前坐下来,捞过被子把一阵阵发冷的身体裹住:“那你怎么受伤了?”

    商少陵看他,语调云淡风轻:“开车回来的时候没留神,撞到了树上。”

    陈子轻被他看着,拧了下眉毛,随意地叮嘱了句:“注意安全,最好别疲劳驾驶。”

    商少陵笑了笑:“是我想快点回家,快点见到你。”

    这话听着深情,容易让被对待的人面红耳赤心生涟漪,眼前的青年却无动于衷,丝毫不被蛊惑。

    商少陵笑容不但没减轻,反而加重:“让子轻担心了。”

    陈子轻没再说话。

    商少陵也没,他比以往要沉默,也看着疲惫,可能是昨晚通宵做手术的原因,精力不在线。他把玩手上那支香烟,始终没点,没什么烟瘾的样子。

    陈子轻看得都想叫他拿给自己,点了抽上几口。

    哎,手机坏了,还得买部手机,怎么也要花出去一千块,等感冒好了再去买吧,反正也没什么人要联系。

    今天的复建还做吗,不做了吧,待会儿吃点东西就上床接着睡。

    陈子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忽略掉了房里还有个人。

    商少陵突然开口:“子轻,你还睡吗?”

    “不睡了。”陈子轻拿了一套干净的睡衣去洗澡,身后缀着道目光,商少陵人没跟进来,视线进来了,他反手就把卫生间的门关了上去.

    陈子轻没在卫生间待多久,他随便冲了冲,把身上的汗液冲掉,有些虚脱地扶着墙出来,头发都是湿的。

    商少陵要给他吹头发,他拒绝了几次,没用。

    吹风机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商少陵拔掉插头,凑近看昏昏入睡的人,不知在想什么。

    “子轻,我头上的伤还没处理,你给我上药好不好。”

    陈子轻眼皮沉沉的:“我不会。”

    商少陵很有耐心:“没关系,我教你。”

    陈子轻嫌烦地把脸歪到另一边,头发被压住了,他又坐起来搞已经干了的头发,胡乱搞了搞说:“那你完全可以自己弄。”

    商少陵的眼眸垂下来,天生浓密且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扇影。

    “……好吧。”陈子轻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说。

    上药的时候,陈子轻没出现他以为的手忙脚乱,他叫商少陵把额发捋上去,露出整块伤口。

    商少陵低着脑袋,他有美人尖,眉骨山根都深邃,骨相出众到让人近距离看了,会有股子晕眩感。

    睫毛也是真的长,很少有人能有这么长的眼睫。

    扑闪扑闪的。

    不知道他家族其他人是不是也有长睫。

    陈子轻给商少陵的伤口消毒清创,视线不自觉地往他的睫毛上跑。

    商少陵似有所感,他欲要掀起眼皮。

    这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陈子轻诶了声:“你别抬头,眼睛就这么垂着,啊,听到没,就这么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