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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1章 我发不起来癫了

    陈子轻被周今休问住了,好半天都没发出一个音节,几场雨后,墓碑边沿都长稀薄霉菌了。

    你说人有没有事呢?

    凉了啊。

    那晚,裴予恩摔下楼后当场死亡。

    周今休被紧急送往医院,一同送医的还有陈子轻自己,他第二天苏醒,得知了裴予恩的死讯,当即就两眼一翻,晕了。

    再后面便是时常不短的自我修复和心理灾区重建,一手处理裴予恩的葬礼,有点时间就来医院看周今休,在他从重症病房到普通病房后,每次来都会在他床边坐上一阵子,和他说说话,主要是吐槽,抱怨,心态崩过来崩过去。

    陈子轻的思绪粗略地回到相关记忆片段走了一遭,他对周今休说:“没事了。”

    暂时没说实话。

    他早就从任务失败的打击中走了出来,可以心平气和地反过来费心思哄人。

    ……

    只可惜陈子轻的谎言没搭建多久。

    周今休的精气神稍微好点就知道了事情真相,他大力攥住陈子轻的手腕,将人拽近:“到头来,还是没帮到你。”

    陈子轻被他明显粗乱混着药味的气息包裹,嘴巴闭着,在心里叹口气。

    周今休的目中透着清晰的探究:“轻轻,四缺一,对你影响大吗?”

    陈子轻嘴角小幅度地撇动,不大不大,一点都不大,也就是失败的记录没破而已。

    周今休摩挲眼前人突出的腕骨,嘶哑道:“我跟他同样的高度坠楼,我能捡回一条命,他为什么不能。”

    陈子轻斟酌着说:“他那口气是让厉鬼给带走的。”

    周今休沉默了下来。

    陈子轻让他平复一下,叫他别想太多,裴予恩都死这么多天了,没必要再去纠结。

    周今休看着近在咫尺的病瘦脸颊,眉头紧锁,不满中裹着阴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累啊。”陈子轻说,“没你帮我,我这个董事长做得很费劲,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周今休苍白的唇上扬:“你有为你分类公务的秘书团和负责日常的助理团,还有一个庞大的管理层帮你分忧,这还累?”

    陈子轻冲道:“我就是累怎么了。”

    “好,你累。”周今休的喘息渐渐虚弱不稳,“我求佛祖快点让我出院,回你身边给你当牛做马。”

    陈子轻耳朵一热。

    周今休深深凝视他片刻,忽然问:“那老太婆后来怎么样,还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陈子轻简短道:“被我送走了。”

    周今休绷着的残破身子放松下来:“看来我昏迷期间发生了不少事。”

    陈子轻把氧气罩给他戴回去。

    周今休的气息一层层地喷洒在氧气罩上面,起了雾。

    陈子轻扭头看病床边的输液瓶,周今休果然如他所想,没问起他驱鬼做法相关。他的视线移到周今休空荡荡的右边袖子上面:“我让人给你把假肢送过来。”

    周今休微摇头,暂时不用。他没多久就陷入昏睡,都不知道陈子轻是什么时候走的,又是为什么返回,没做别的,只是给他把长了一些的头发理了理,在他耳边说——明天再来看他。

    这稀松平常的几个字是承诺,犹如情话.

    陈子轻回集团的路上,想到周今休说他瘦了,他拿出手机自拍,瞧瞧照片。

    还好吧,哪有瘦很多,周今休真是夸张。他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了。

    陈子轻舒口气,周今休能醒就好,早前专家们开会,说病人情况不乐观,恢复意识的几率不大,他知道后,好几晚都失眠……

    谁能想到庄夫人会牵扯出这一桩桩的变故呢。

    裴家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不知道是什么景象,有没有谈好。

    反正裴予恩的鬼魂没出现在他身边。

    陈子轻让跟过来的二秘把车内挡板升上去,他解开衬衫扣子,垂头看了眼落下的疤痕。

    “2哥,我下个任务你还带吗?”

    系统冷笑:“谁爱带谁带。”

    陈子轻弱弱地好声好气:“别急眼啊,不管怎么说,心态是很重要的,我又不是昨天才宣告任务失败,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咋还没消化啊。”

    系统:“我待会问问目睹你一次次失败的666,看他消没消化。”

    陈子轻:“……”

    他快速把衬衫扣子扣起来,慌的扣子都扣错了位:“别找我6哥,请病假修养呢。”

    系统:“呵。”

    陈子轻懵了:“2哥你笑什么?”

    系统:“我媳妇都管不了我,你觉得你能管?”

    陈子轻比刚才更懵:“我没想管啊,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突然笑。”

    系统:“你连我笑都要问,这不叫管,那什么是叫管?”

    陈子轻头大,他拿出介于真心哄和敷衍之间的那一套:“好了好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真的真的。”

    系统:“我已经问了666,他给了回复。”

    陈子轻忍不住地打探:“回什么了呀?”

    系统冷冷的:“他叫我滚。”

    陈子轻想也不想就维护:“别胡扯,我6哥不是那种人,他根本不会说脏话。”

    系统:“呵。”

    陈子轻翻白眼,222怎么又怪里怪气的笑,性情比他车窗外的风还难捉.

    这个夏天过去,周今休的康复疗程接近尾声,但他的左手还是恢复不到从前的状态。

    陈子轻打算秋天腾出时间,带他去国外看看。

    天热,城市没知了,只有烘烤的柏油马路和高层建筑,以及和热锅上的蚂蚁有异曲同工之处的人们。

    庄氏顶楼

    陈子轻站在大片落地窗前俯瞰,这是他听的小说里的高位者视角,初看是有点心跳加快肾上腺素攀高,多看几次就麻木了。

    不新鲜。

    风景倒是不错,有时候天上的云仿佛就在窗边飘动,触手可及。

    陈子轻转着佛珠默念经文,他做宿主期间经历丰富多彩的体验,结果却和猪八戒吃人生果一样,要问什么感觉,不知道,想不起来了,忘了,只记得自己吃到嘴里,嚼了,咽下去了。

    等回到现实世界,那些被他储存的内容都打开了,兴许能让他有个回味的环节。

    可那又怎样,回味了能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呢,他是要往前走的。

    陈子轻的思绪被二秘破坏,那扑克脸来通知他开会。

    开会开会开会,一天到晚就知道开会!

    “知道了。”陈子轻有气无力,好想撂挑子不干了,他又没有要赚多少个亿的任务。

    陈子轻的念头走到这,没来由地停滞了一会才离开.

    枯燥晦涩的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的时候天边都染上了橘红,陈子轻让高层们先走,他一个人瘫坐在会议室里转钢笔。

    永远都转不好。

    陈子轻捡起又一次掉落在地的钢笔,他拿了桌上的私人手机打电话:“今休,我今天加班,晚点去你那边。”

    周今休的身体没养好就提前出院,目前正在准备回到岗位的流程,他这个时候人在外面,电话里有不小的噪音:“好。”

    陈子轻趴在桌面上,脸贴着那块冰凉:“你出门干什么?”

    “我去拿个东西就回来。”周今休言语轻快,心情十分好的样子,“要我带点什么吗?”

    陈子轻想问拿什么啊,找谁拿啊,话到嘴边,他就只说了句:“不用了,我没什么想要你带的。”

    周今休揭了揭头上的棒球帽,笑道:“我回去前,你都有改变主意的机会,再想想。”

    陈子轻还没回应,那头就传来周秘书的声音:“你有想要的东西,必须让我给你买。”

    “别找其他人。”周今休说。

    陈子轻无语,前段时间他办公桌上换个摆件,让助理去置办,周今休不知道从哪听到了这消息,拔掉输液针就上街给他买。

    “知道知道。”陈子轻不放心地叮嘱,“你出门在外尽量不要让你的左手加大力度。”

    唯一一只健康的手也废了的周今休轻笑:“董事长放心,我的左手是我的保命符,地位的保障,受宠的象征,我怎么也得爱护着点。”

    陈子轻抽抽嘴,没反驳他的话让他不高兴:“早点回来。”

    ……

    周今休没回来。他的手机打不通,查不到他的定位。

    失联了。

    黎明时分,陈子轻的人在华城一处郊外找到周今休的车,车里有一份化了的甜点和一朵玫瑰,一份购买怀表的发票,他不知所踪,车没有受过袭击的迹象。

    当时周今休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人或事,主动停车,下车,没返回到车上。

    目前表面是这样。

    陈子轻动用了手上所有的资源找周今休,找不到,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用烟头把烟灰缸塞满,嗓子都要抽废了,走投无路地求助222。

    早在他得知周今休有三重身份的时候,他对那第三重身份就有了某个猜测,后来他根据超过十秒的对视拿到资料,得到证实。那一刻他就预想过周今休的结局。

    可预想是预想,真实发生是真实发生,两者不相干,更不能对等,他没法接受,淡定不了。

    陈子轻的希望落空,222不在线。

    怎么办?

    有时候抓紧时间等于抢救生命,陈子轻不敢再耽搁,他仅凭着一丝直觉出现在了老爷子面前。

    庄老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吃过饭了吗?”

    陈子轻的声音被尼古丁熏得又干又哑:“没吃。”

    “爷爷也没吃,那你陪爷爷吃吧。”庄老摘下老花镜,带着魂不守舍状态很差的孙子去餐厅。

    陈子轻一顿饭食不知味,他记不清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胃里空了一段时间突然填进来食物会引起不小的刺激反应,他想吐。

    庄老关心道:“惘云,你肠胃不舒服?”

    陈子轻没说话。

    见老人一直看他,非要他给个回应才安心,他吞咽口水压下反胃:“受凉了。”

    “那吃点清淡的。”庄老给他舀了几勺青菜豆腐汤。

    一桌都是家常菜,跟奢侈不沾边。

    陈子轻勉强吃了两根青菜就不吃了,他感觉自己有点发热,头也疼。都这样了,饭后还要被老爷子叫去下棋。

    毫无意外,陈子轻输得一塌糊涂。

    庄老捻着棋盘上的一颗颗黑棋:“惘云,你的棋艺向来很好。”

    剩下的棋子突然被两只按上去的手震散,个别掉在地上。陈子轻按着棋盘,突兀地说:“爷爷,您放了他吧。”

    陈子轻带着小心谨慎的试探:“我求您了。”

    庄老摇摇头:“这是你第一次求爷爷。为了个外人,下属,一个该被唾弃的叛徒。”

    陈子轻闻言,心里瞬间凉透,周今休竟然真的是这个老人的下属。

    那是他的第二重身份。

    陈子轻的后背蹭蹭往外冒汗,别的他可以无所谓,也可以延后再捋再对付,他现在只想带周今休回去,看看那才出院的年轻人身上有没有伤口。

    周遭空气越发稀薄,像被抽空让人濒临窒息,陈子轻看着还在捻棋子的老人,心一点点往下沉,一下就不理性了,嘴里都不知道说的什么:“他给你做眼线,兢兢业业。”

    哗啦啦——

    庄老随手就将捻起来的一把棋子丢出去,让它们和地上的一些棋子相处碰撞:“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爷爷装糊涂?他想要你爷爷的命,要我身败名裂,要整个庄家树倒猢狲散,从商圈除名任人踩踏!”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我不懂。”

    “看来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庄老说,“也好,起码不是真的蠢。你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来得还比爷爷预料的时间要快,很不错。”

    老人让亲信送来一份文件,他放在棋盘上,干枯的手指点了点。

    陈子轻拿起来看了,是他好奇的芯片实验体名单和遥控使用说明。名单最终负责人签名是……老人的名字。

    很多东西都在这一刻揭晓。

    迷雾散去,入目都是大家族的诡谲多变和阴谋算计。

    亲情的存在是点缀。

    庄易军在位多年,他跟他爸的关系,就像是孙大圣和如来佛。

    陈子轻捏着文件的手指用力,文件在他指间渐渐变形,他脚底心向上窜寒意:“爷爷,我……”

    “知道爷爷把这些拿出来代表着什么吗?”老人打断他,“代表你今天就会在爷爷这里通过最后一关,今后整个庄家,爷爷交给你了。”

    陈子轻的手有点抖,什么叫今天通过最后一关?

    对面那栋楼的阳台忽然多了什么,他不经意间撇过去的余光颤栗,脖子僵硬地转向那个方位,瞳孔一点点放大,眼周肌肉开始抽搐,眼泪不受空地往下掉,瞬息间就把一张脸打湿。

    有个人被吊在对面的阳台。他低着脑袋,看上去没了气息,四肢一滴滴的往下滴血,砸落在植物和草坪上面,倒映着细碎的日光。

    陈子轻唰地站起来,短促又无声地叫了一声,霎那间天旋地转,他身子一软,倒在了椅子上。

    “你的爷爷牵扯到一起不置可否的重大经济犯罪案,外围长时间难以突破,于是他们制定方案,决定派人进入内部,窃取证据和关键信息。”

    “他是卧底,你知道他在查你爷爷,你默许他查。”

    “爷爷对他起疑心是因为你。”

    “去年他对你的监听概率变得不寻常,而他的监听是出于所谓的独占欲。”

    “他藏得很深,要不是你,爷爷还真不好发现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你们年轻人向往热衷的情爱让他自取灭亡。”

    老人显然早就知道了真相,查清楚了手上众多棋子里的其中一枚另有文章,他只是放任不管,到这时才动真格。

    陈子轻像被命运的大手提拎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瞪着仿佛拥有极致判决权的老人:“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那么虐打他?到你这百多岁,不是更应该积善行德?”

    连尊称都没了,潮湿的眼里尽是平时不曾见的锋利。

    庄老的眼角堆起纹路:“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陈子轻脸色煞白而紧绷:“你是我爷爷,我就是你孙子,你是庄家上一任家主,我就是庄家这一任家主,你是涉嫌巨额经济犯罪案的嫌犯,那我就是——”

    庄老说:“参与这起案子的警方家属?”

    陈子轻嘴唇抖动。他望向吊在对面的人影,垂在裤子边的手蜷起来握成拳头,脑子里嗡嗡响。

    那天打电话说拿了东西就回来的年轻人额发凌乱,西装皱巴巴的,那枚被日光折射的领带夹还在他领带上别着,他从头到脚布满血污。

    而那只被他视作独宠法宝的左手,指骨严重挫伤皮开肉绽。

    今年才多半,他就已经吃了两次苦,好像是吃完就不会再吃,往后都是甜。

    心悸的感觉席卷而来,陈子轻用力闭上眼睛。

    庄老端起茶杯,吹拂水上的茶叶:“爷爷没让人动他一根手指头,已经是给你留了脸面,现在该是你给爷爷脸面了。”

    陈子轻大叫:“你没动他,那他为什么浑身都是血?!”

    庄老不快不慢地抿了口茶:“看到他那枚领带夹了吗,爷爷不过是拿走把玩,他就犹如狂犬病发作,失了智,四处攻击人。直到领带夹被他夺回去。”

    陈子轻举起双手捂住脸。

    庄老意味不明地叹息:“惘云,你心疼了。”

    陈子轻不说话,难受的抽咽不断从他抖动的手缝里跑出来,藏不住,捂不紧。

    “哭什么。”庄老手上杯盖一松,看它掉回茶杯上面,磕碰着震颤个不停,“人活一世,除了自己,其他不都是过客,对你而言,爷爷也是你生命里的一个npc,送你去下一关的。”

    陈子轻捕捉到了“npc”这个词,他抽紧的心跳滞了滞。

    在他放下手看过来时,老人仿佛始终浑浊的双眼和他对视,他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陈子轻难以掩盖地吸了口气,呼吸乱了套。全身的汗瞬间就渗了出来,一阵冷一阵热,他胡乱用手擦擦脸想说点什么,嗓子里像被封满了银针,咽一点口水都疼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下一刻,陈子轻站不住地往前栽,全身大多部分都发麻,这突如其来的现象告诉他,那顿饭的某个菜或是什么地方被下了毒,他中毒了。

    陈子轻没摔倒在地,他被老人的亲信扶住,放在了椅子上面。

    而后,椅子一转,正对着对面阳台。

    陈子轻的内心深处嘭地炸出一股害怕的预感,眨眼间就扩散至五脏六腑,他听见自己说:“我不是惘云,我不是你孙子。”

    庄老皱眉:“说什么胡话。”

    “爷爷看你各方面都差不多了,是时候剔掉不重要的部分了,正好爷爷这边也差不多了。”

    “你不舍得剔,爷爷只好帮你一把。”

    不重要的部分是指一个人,他叫周今休,也指一份感情。

    天蔚蓝,风柔柔的,陈子轻四肢僵冷牙齿止不住地咯咯乱碰:“2哥,救救我,他可以死,可以因公殉职,不能是我打死他,我不想的,二哥,你在吗,二哥!”

    系统:“你想没想过,这就是你要登出的终点?”

    陈子轻一下呆住。

    “不可能!”

    陈子轻逼迫自己冷静,他做不到,越想平复一点,状态就越差:“不会的,2哥你帮帮我,我可以拿出我所有的积分,我账户上的技能卡有能用的吗,我不能让他死在我手上。”

    系统:“反正到下个任务你就忘了。”

    他们不是同一立场,一个是宿主,一个是代班的监护人,考虑的不会是同一个方向。

    但陈子轻不知道,222是宿主出身,也正因为如此,才对他在任务期间的情绪波动和情感症状十分淡定。

    “是给他注射一针毒品,还是给他一颗子弹?”

    耳边响起的声音让陈子轻大脑空白一片,他连继续求222都忘了,只眼神空洞地看着对面。

    老人的目光落在很多时候让他不满,个别时候却又正中他心意的小辈脸上:“你想选毒品,相信他能戒掉?”

    陈子轻还没出声,老人就说:“不过,选择权不在你手里。”

    “看到了吗,只有手握足够多的权力,才能拥有绝对的选择权,只有一点是远远不够的。”

    庄老握住他的手,将一把枪放进他手中,耐心十足地跟他说:“惘云,拿稳了。”

    陈子轻在药效发作下浑身无力,根本挣不开,他甚至连枪都拿不稳,更别说把枪口对准其他方向。

    周今休像是有所感应,他费力地,一点点地撑起血淋淋的眼眸,朝着对面看了过来。

    尽管他视野模糊,却知道对面有谁,他缓慢地牵起破裂不堪的唇,笑了下。

    那是他正儿八经给出来的第一个温柔笑容,掺杂着安抚,哀伤和遗憾。

    还没好好去爱就要告别了。

    怎么告别?

    太仓促,却又料到了会有这一一天,只能这样,那就这样。

    陈子轻嘴张大,喉咙里发出混乱的嗬嗬喘息,他宛如被人狠狠掐住脖颈,肺腑缺氧带来的胀痛让他随时都会昏厥。

    庄老慈爱道:“这是爷爷亲自给你上的第一课。”

    杀死周今休,当着他的面。

    陈子轻把舌头咬破了咬烂了都没抵抗药效,不管不顾,发癫地朝着老人开枪。

    两栋楼之间隔着大片绿植,一条鹅卵石铺的小道和一个喷泉,景色宜人,却被正在上演的一幕衬得扭曲。

    周今休受了伤加上失去食物和水,此时全靠意志支撑着他睁眼醒来,而他的意识仅仅只能强撑这么一小会,他在陷入黑暗前一刻动了动唇,用口型说了两句话。

    开枪吧。

    还有就是,

    我想你给我争取一个全尸,把我埋在你的院子里。

    无论是晴天,还是阴雨天,有没有风,只要你打开窗户,就能见到我。

    这个距离,陈子轻是看不清的,可他却像是看见了,还听到了,他的嘴里呢喃着什么,一遍遍地重复。

    不要。

    说的是这两个字。

    陈子轻坐都坐不住,全身被冷汗浸透,嘴唇和脸色都白到泛青,他像是也被吊在阳台外,奄奄一息,耳边出现幻觉,周今休冰凉渗血的唇磨蹭着他的耳廓和脖颈,轻轻地笑着告诉他,那三个字要等做了鬼再和他说。

    我当初为什么没在知晓一部分信息后开诚布公地和周今休谈一次,以我手上有他卧底证据为由,并用感情威逼利诱,劝他辞职。

    不行了,来不及了,在我进来这里前,周今休的身份就已经是定局,他凭什么为我一个人改道,他有他的信仰和职责。

    那我怎么就没给这个强迫我开枪的老人喂点药把人毒死,我失心疯,不切实际地想着我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我最该做的是,看好周今休。

    我没看好他。

    不对,是他没保护好让我满意喜欢的那个自己,他对不起我,就算他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他。

    “惘云,开枪,杀死他。”

    “对,就像这样,手放在扳机上面,扣下去。”

    老人手把手地教他,带着他瞄准,把他的手指抵着扳机,一按。

    “砰——”

    一枚子弹从陈子轻颤手握着的手枪里打出去,裹着他无力苍白的惊惶与哭喊,准确无误,不偏不倚地射进了周今休的胸口。

    第292章 我不用发癫了

    2017年,华城商界大洗牌。在塔尖屹立多年的庄家突然掉下来,被其他家族顶上,庄家一掉再掉,各方势力都以为它会垫底最终破败散掉,出乎意料的是,它竟停在了三线位置,眼瞅着随时都要往上升。

    局势变化的最初,还要从2016年的夏天说起。

    开枪射杀卧底后的那天深夜,庄老跟庄家的一伙老人谈了会事,他去看望了沉睡不醒的孙子,见香炉里的烟灭了,就叫人拿来一根香点上。

    下人恭声:“老爷子,七爷这边我来照顾,您去睡吧。”

    “不睡了。”庄老揉了揉皱巴巴的眉心,“年纪大了,不缺觉,躺着反而闹心浑身不舒坦。”

    老人去下棋,一手持白棋,一手持黑棋,自己跟自己下,既是知己也是对手。

    不多时,下人脚步略急地过来禀报,他闻言,面色泰然地将棋局走完。

    一队警员上门,为首的那位发言:“庄老先生,您涉嫌一起重大经济犯罪案,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等不到天亮了,似乎他们这趟出行是紧急召开秘密会议的方案,参与的都是经过层层审核,绝不会有被收买或威胁逼迫从而就范嫌疑的人员。

    庄老这边的人持枪和警方对峙。

    “胡闹什么。”庄老呵斥他们,帮理不帮亲道,“怎么能对执法人员这个做法,乱来,都收枪退后。”

    保镖们神色严峻地照做。

    庄老对警员们和蔼道:“劳烦各位通融一下,我去跟我孙子说一声,不然他会担忧。”

    疑似队长的警员昂首表态:“行。”

    而后跟着老人上楼,他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老人走进房间,站在床边抚摸孙子的头发。

    画面堪称温馨。

    老人没刻意放低音量,他听见老人说话:“惘云,爷爷的好孙子啊。”.

    庄老被带去警局,他全程没高人一等的架子,态度十分平和,无论警方怎么问,一个问题反复问多少遍,老人都耐心地给出回答。

    几天后,庄老坐上返程的车,随行的是律师。

    庄老枯树枝般的一双手交扣在干瘪的腹部,车窗外的街景在他眼中成片地划过,他问他那孙子怎么样。

    “董事长已经醒了。”律师答复。

    “醒了就好。”庄老慢慢叹一声,“那么大的财团,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虽然他也不能让我足够满意,但其他人更差劲。”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老人转着手上的玉扳指,苍老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话不能那么说,他比我那儿子强。”

    律师眼观鼻鼻观心,不做任何反馈。尽管他横看竖看,怎么看都看不出现今的董事长哪里比上一任董事长强。

    庄老处理了一直任其蹦跶的小虾米,顺带着让孙子不破不立。

    老人兴许摸索到了一些超出自然规律以外的东西,他选的接班人可以说是有限范围内最好的。

    可他机关算尽,还是百密一疏。

    他的接班人在“亲手”杀死情感羁绊之后受到巨大刺激,沉睡期间导致自我催眠功能失效,找到了藏宝图这块记忆拼图,将孔雀填补完整。

    所谓的藏宝图,根本不是庞大到无法估算的财富,而是一份关系庄家所有非法经营领域的文件数据,一对一的盘查核实都要下不少功夫,费不少精力。

    现在不能报警联系警方调查,要等合适的时机,最好是老爷子躺下起不来,把剩下一部分大权也交出来的阶段。

    毕竟这个时候,所有好不容易牵扯出来的东西都被老人销毁掉,一切再次隐没于暗中。

    哪怕陈子轻这个家主愿意配合,警方也没法毫无顾忌地展开调查,他的家族牵扯太多。

    没有绝对的把握,警方不会大范围行动。

    陈子轻勉强让自己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局势,很快就神智涣散了,他满脸病态的放空发呆,眼里灰暗没有半点光亮,连老爷子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坐在他床边都不知道。

    庄老的眼里有怜爱,话里不掺杂责备:“惘云,爷爷和你说了半天话,你怎么理都不理。”

    陈子轻眼睑颤动,连个正眼都不想给,他怕自己岌岌可危的表情管理崩塌。

    庄老问端详他半晌:“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陈子轻面不改色:“没有。”

    庄老看着他苍白的脸:“没有啊。”

    陈子轻毫不遮掩自己的抵触和憎恶:“能出去吗,我累了。”

    庄老伤感道:“你还怪爷爷逼你做出那个选择,帮你踢掉那部分东西。”

    陈子轻没出声,他不想辩论,也不想再说话了,出个气都吃力。

    “惘云,要顾大局,可以一时糊涂,却不能一世糊涂。”庄老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爷爷不唠叨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愉快等你好了再发泄,一切都以你的身体为主,心事别堵着,容易堵出心伤。”

    见孙子一言不发,跟没听到一样,老人背着手走出房间,他带上房门,苍老风干的脸上晦暗不明.

    陈子轻把自己关在房里度过了夏天,天气转凉后他才踏出那片空间,他这副身体本就不好,如今更差了,受个凉都吃不消,病怏怏的没精打采,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权势这东西,没有的时候觉得它无所不能,拥有了,就要越抓越多,即便自身不想,周围人和事也会按着你的头让你去争。

    手握足够多的权力,才会拿到绝对的决策权,只有一点点是远远不够的。

    陈子轻经历过惨痛的教训,依然无法咬死老人抛的钩子,改变性情去做一头被利益填充的怪物,他坐在石头上迎接日落黄昏,肩上一沉,庄矣拿着外衣给他披上。

    庄矣温声:“少爷,这里风大,您待久了会头疼。”

    陈子轻两个胳膊的手肘撑着腿部,他双手托腮,安静地看着天边火烧云。

    那云的色彩徒然就加重加深,像血一样红,然后就真的转变成了血,它们凝成一张脸,一具身体,他被吊在阳台外,身上哪儿都在滴血。

    浓重刺鼻的血腥冲进陈子轻的鼻息,他猝不及防,煞白着脸干呕。

    “少爷!”庄矣关切紧张的声音响起。

    陈子轻拨开他伸过来想要扶自己的手:“别管我!”

    “好,我不管您,您坐稳点,别摔了。”

    庄矣僵着脸垂手而立,耳朵捕捉到了风送给他的自言自语。

    “我开枪杀了他。”

    “所以他不来找我,一定是这样,他恨我,到现在都还没原谅我。”

    ……

    “是他让我开枪的啊,他让的,他怎么能怪我。”

    ……

    “子弹正中他的心口,为什么没有打偏,他应该带着那个血窟窿来找我,站在我床边,躺在我身边,他怎么还不来呢。”

    过了会,又有一声自语,更小更轻。

    “我……我想你了。”

    庄矣眼下暗沉,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背对他的这个人还没走出来。

    周今休好本事。

    庄矣不清楚这人杀死周今休的缘由,查不到,只约莫猜测周今休是庄老的人,他哪件事上没做好,或者是单纯的不该作为庄家家主感情寄存方存在,要被抹去。

    于是庄老做局,让家主亲自动手,既是强权的压制,也是一次警告。家主可以有床伴情人,却唯独不能对谁动情,包括婚姻的选项都要权衡利弊。

    周今休死因背后的那份殊荣,我也想有。庄矣捏紧手指骨骼,无比嫉妒地想.

    陈子轻挑了个黄道吉日去周今休的公寓,他凭记忆按密码锁,没打开。

    周今休换密码了啊?

    陈子轻出神地站在大门口,那他岂不是进不去了,他抬手就拍在门上,门疼不疼他不清楚,他的手反正很疼。

    “换的什么密码,怎么都不告诉我。”陈子轻嘀嘀咕咕,“就这么喜欢我的啊?连家里的密码都不让我知道。”

    不讲理的埋怨完毕,陈子轻尝试着按其他数字。他潜意识里认定周今休是个浪漫的人,会制造小惊喜,不会遗漏可能引起他情绪起伏的小细节。

    “滴——咔”

    门开了。

    陈子轻有瞬间的愣神,他刚才按的什么来着?忘了,好像是瞎按的。

    算了,先进去吧。

    陈子轻走进公寓,扑面而来一股浑浊的气味,里面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痕迹,犹如可怕的旋风经过,只剩一片狼藉。

    乱翻的人想必是要找什么,查什么,不知道最终拿到的,是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陈子轻浑浑噩噩地进去每个房间,走过每个角落,他的脚踩到什么,垂头一看,是那本佛经。

    它泡过水,纸张发皱得厉害。

    陈子轻拿开脚,弯腰捡起佛经,试图抚平褶皱却没效果,他把佛经打开,入目的字迹都花掉了,分辨不出是什么字。

    霎那间,人事已非四个字涌上心头,陈子轻把破烂的佛经扔掉,他呼吸紊乱地喘了一会,又去把佛经捡起来,指尖一直在抖。

    自从醒来后,他就有了手抖的毛病,庄矣自作主张的叫来老中医给他检查过,神经没问题,是心理上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病症根源,他能不能治好,取决于周今休会不会回来。

    陈子轻用力咬住颤抖的手指,咬出血随着唾液吞咽下去,他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周今休想他为自己争取个全尸,他没做到。

    当时他昏厥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周今休的尸体早就被处理掉了。扔海里成了食物.

    陈子轻在公寓待了快半天,走时带上了那本佛经。

    靠在车门边抽烟的严隙立刻直起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向他这边走近的人,他连个下跪认错祈求原谅的机会都没有,眼前的人不给他。

    是他自己错过了。

    陈子轻问严隙要根烟,他吸几口,隔着烟雾看过来:“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忽略你跟裴清然的那些事,把你留在身边吗?”

    严隙沉默片刻:“也许属下有一两点过人之处。”

    陈子轻说:“没有。”

    这两个字尤为伤人。严隙冷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那七爷为什么——”

    陈子轻咳嗽着吸烟:“我早前听说了你的身世。”

    发现严隙身子一顿,陈子轻顺势问道:“你还报仇吗?”

    严隙喉头发紧,原来留下他,是在等他报仇。他咬着烟低头,偏薄的唇齿间落下一句:“不报了。”

    至于遭遇不幸对他寄予厚望的亲人们,他去地下再赎罪。

    陈子轻没就着这个话题深入:“随你吧。”

    严隙盯着他:“属下不报了,是不是就不能留在您身边做事了?”

    陈子轻答非所问:“关于你误打误撞布阵害我这件事,以及你如何为裴清然送消息,我们没有正式谈过。”

    严隙似乎是极淡地笑了下:“我以为七爷不在乎。”

    “我确实不在乎。”陈子轻拎着烟蒂吐出一个烟圈,“很多事过了那个阶段都不重要了。”

    他的任务黄了,怎么可能还管npc怎样。又不是每个在他心里都是例外。

    陈子轻把烟送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严隙,我给你一个任务。”

    严隙听了任务详情,眉间拧出“川”字:“七爷,属下没有去地府寻人的本事。”

    陈子轻眼睛亮得吓人:“我让你去地府了吗?”

    严隙绷起棱角分明的下颚。

    陈子轻掐灭还没烧到头的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两样起码得见到一样吧。”

    他蹲下来,将烟对着地面按断:“可是我一样都没见到,我不甘心。”

    心绪突然就崩了。

    “严隙,你必须帮我,只有见到他,我才能好过,见不到,我永远都不好过。”

    严隙周身气息冷到谷底,我小时候不论过得多艰难,都没想过自己要是神仙多好,这一刻倒是想了,我要是神仙,就给你变出一个周秘书。

    但我不是。

    “好,我帮你。”凡夫俗子严隙说.

    这个季节的夜风不冷也不燥,徐徐地吹着,让人生出几分疏懒之意,下班回来的陈子轻松了松领带,手放在西裤口袋里,仰起脸看夜空的星月。

    风里有花香,玫瑰占主场,庄园种着成片的玫瑰,每个颜色都有。陈子轻让222给他放了会寂寞烟火DJ版,心情还是好不起来,他怎么都招不到周今休的魂。

    周今休到底去哪了啊,真的丢下他去投胎了吗?

    怎么可能啊。

    周今休那个偏执狂神经病怎么会放过他呢,化身成厉鬼也要缠着他才对。那段时间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他们都没好好开始不是吗。

    所以这才哪到哪啊,周今休怎么会缺席……

    陈子轻的余光毫无预兆地抓捕到了一道人影,他心跳骤停,失控地叫出一个名字。

    “今休!”

    陈子轻快跑过去,一把拽过那人的胳膊,看清他的面貌后犹如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

    是像,鼻子眼睛嘴巴都像,却不是他,不是。

    男人比他高一大截,微微弯下腰背勾起一边的唇角,笑得慵懒又迷人:“七爷。”

    陈子轻先是睁大眼睛,而后身子发抖,声音也抖,不是激动到不能自已,是活生生被手底下的人给气的。

    “庄矣……庄矣!庄矣!庄矣!”他被脑中窜出来的一个可能给冲击到了,不顾形象地大吼大叫。

    庄矣大步流星地从花园里出来,高大的身形看起来有几分慌意。他不知在那里面站了多久。

    陈子轻指着男人问庄矣:“这是怎么回事?”

    庄矣不言语。

    陈子轻扬手就要给管家一下,却在手臂挥到半空时顿住,这奖励不是谁都有资格拥有的。

    庄矣见他放下手,眼底闪过失落。

    “人是不是你带过来的?”陈子轻压着火气和扇人的不好习惯,“我问你话,你听没听到?”

    “是我。”庄矣说。

    陈子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恰巧对上有几分熟悉的一张脸,他猛一看,不自觉地怔了下,鼻子一酸。

    谁想要替身啊,谁稀罕.

    陈子轻怎么也想不到,庄矣哪根筋不对乱发神经,性情深沉的严隙也陪着他,两人背地里找了个相像的,把人带到庄园,放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庄矣沙哑道:“我们只是想让您开心点。”

    陈子轻瞥严隙,我让你找周今休的尸体或者人,你就是这么应付我的!他表情僵硬地拍了拍手:“我开心,开心死了,要不要我给你们一人一个奖项啊?”

    二人均无言。

    “你们可真行。”陈子轻叉着腰来回走动,他挨个推他们肩膀,把他们往后推。

    庄矣跟严隙都是身强体壮的体魄,硬是被病弱的他给推得后退好几步。

    陈子轻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你们懂什么,你们什么都不懂,就算是一条狗没了,养了个同品种同毛发的,那也不是原来的那只!”

    周遭一片死寂。

    严隙那性子,话本就少,此时比往常还要沉敛。

    还是庄矣开了口,他提醒沉浸在悲痛中的主子:“少爷,周秘书已经走了半年。”

    陈子轻剧烈一震,无声地呢喃:“才半年,我就说我怎么还在这个世界。”

    真不知道他还要待多久……

    “人从哪来的,送哪去。”陈子轻转开头抹了把脸,擦了擦眼睛,“以后别再让我看到这种事,不然我把你们抽得皮开肉绽。”

    尾音未落,就见两道视线投过来,眼里都是渴望被那么对待的心思。

    陈子轻脸皮狠狠一抽,他任务失败后,日常就不做了,皮鞭搁置了,药酒没准都过期了。

    要是周今休回来,我会怪他没保护好自己,让我面临那样的痛苦,我让他跟我认错,我会罚他的。

    前提是他身体还不错,能走能动,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见,脑子也清醒,能准确的对我表达他的情感。

    陈子轻又伤心上了,他脸庞病白,耷拉着脑袋走在夜色里,身形和脚边影子都孤零零的.

    年底,庄老病倒了。

    那时他说“爷爷这边也差不多了”,大概是指他时日无多。

    陈子轻没去探病,他为了克制一些负面情绪就到国外度假,谁都没带。他情绪低迷地游玩了几个著名的景点,意料之外的遇到了一个络腮胡大哥。

    一番交谈后觉得三观比较合,于是他们结伴同行。

    玩到那国家的最后一个景点,大哥给陈子轻拍照打卡,把相机递给他说:“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陈子轻查看相机上的一张张照片:“一路顺风。”

    对于旅程中的结识,相处和告别,这套流程他最熟悉不过,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很难有什么大的波动,譬如哭红眼。

    但他这次却哭了。

    不是因为离别,是因为大哥说他脸上有一块脏东西,拿出张帕子放在他手里,让他擦擦。

    一张绣着“惘”字的帕子。

    陈子轻一见到它,思绪瞬间就通透,眼眶压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大哥是周今休的上司,来国外和他遇见不是偶然事件,是有意为之。

    目的显而易见——出于尊重,亲手把周今休的遗物交给他。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帕子上面,瞬息间就浸透开出一朵小花,再是两滴三滴,两朵三朵……

    “他被抓之前有预感,及时送出了关键资料,完成了任务,在那期间的几次冲动和不计后果的行为都抵掉了。”

    “当初我们带走你爷爷又看着他放行,是给他一剂定心丸,让他坚信我们手上没东西。”

    “我们需要准备,这急不得,还要尽力谨慎小心,现在已经接近尾声,所以我才在你面前现身。望你理解,这是太多人的坚持和努力,不能大意。”

    “后面的事,我相信你会配合我们。”

    大哥将一张纸条塞进陈子轻的外套口袋,“这是他老家的地址,大门钥匙在第三块青砖下面埋着,他父母早亡,只剩几间老屋,你哪天有空可以去看看。”

    “他说老家有他上学时期写的毛笔字,希望你喜欢。”

    陈子轻好半天才将帕子盖在自己脸上:“既然他有预感,来得及送资料留遗言,那他为什么不给我发个信息,打个电话呢?”

    大哥一个大老粗,搔着头皮斟酌了一会:“其实帕子是我们在你爷爷的人之前从他的公寓拿走的,来见你,希望你去他老家,还有他提到的毛笔字都不是他的遗言,是他住院期间联系我,对我的嘱托。”

    “我是不会去他老家的。”陈子轻拿掉帕子,眼尾挂着泪痕,语气里尽是残忍无情的坚决,“除非他来我梦里找我,跟我解释他为什么没赴约,求我去看看他出身长大的地方。”

    当晚,陈子轻早早入睡,等周今休到他梦里来。

    周今休没入他的梦。

    他双眼红肿地抽掉半包烟,揣着另外半包,踏上了前往周今休老家的路。

    第293章 我不用发癫了

    陈子轻直飞一座陌生城市,他转坐大巴,几个小时后到达同样陌生的县城。

    天气还好,风不大,雪也小。

    陈子轻在路边拦了个人打听,他沿着一条细细窄窄的田埂慢走,前后左右都是荒掉的田地,春天还没来,放眼望去找不到半点绿色。

    走了一小会,皮鞋上就没眼看了,陈子轻弯腰卷起碍事的西裤裤腿,他才站起来,裤腿就掉了回去,于是他干脆把裤腿扎进黑袜子里,插秧一般。

    陈子轻没在弯扭的田埂上碰到路人,全程只有他自己的鞋子甩着泥巴声,等他进村时,大衣上湿湿的,没覆盖雪花,都化成水浸进了面料里。

    村里不见人走动,陈子轻提了提手中的包,手心不知何时出了层汗,后心上也有。

    “他爸妈都不在了,我买礼品干什么,我也是有病。”

    “还怪沉的,我大老远的拎过来,我图什么啊。”

    “算了,买都买了,拎都拎了。”

    陈子轻嘀嘀咕咕了几声,被自己逗乐,然后他就真的笑起来,他笑了几瞬便把笑容一收,抿抿嘴,挺久没这么笑过了,怪不习惯的。

    “幸好没人看见……”

    怎么没人看见呢,按照常规套路,周今休不是该在哪个屋角站着吗?

    陈子轻东张西望了一阵,雪花落在他拢上茫然的眼角眉梢,他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埋进围巾里,照着地址走到一户人家门前。

    门上挂着铜锁,上了绣。

    陈子轻站立片刻,冰凉的唇间溢出呢喃:“周今休,我在你家门口。”

    身后突然传来细微声响,陈子轻的后脑勺噌地一麻,那股麻意瞬间就往下蔓延,扩散至他全身,他满怀期待地缓慢转头看去。

    一只灰不拉几的小猫被塑料袋困住,隔着袋子和他两两相望。

    “……是你呀。”

    陈子轻装作没有很失望,他强颜欢笑:“你怎么跑到塑料袋里面去啦,等我救你吗,那你等一会,我先把门打开。我先开门。”

    “对了,我还要找钥匙。”

    陈子轻说着就扭头,再次去看那小猫,小心翼翼地试探:“周今休?”

    “它是不是你变的?”

    “是就喵两声。”

    “真不是你?”

    陈子轻神经兮兮地等了会,他望着自己跟塑料袋作斗争的小猫,唉声叹气:“真不是你啊。”

    怎么搞的,他竟然会觉得花草树木鸟鱼虫蚁等等,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是周今休。

    这病是从哪个时候开始得的啊…….

    陈子轻到底还是先把小猫从塑料袋里解救出来,再去找钥匙。

    周今休的上司说钥匙在第三块青砖下面。

    陈子轻数着门前的青砖,数到第三块,他蹲下来,伸手把青砖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烂泥。

    在附近找了根树枝,陈子轻耐心地戳戳烂泥,一点点地拨了起来。

    左后方有视线,别的方位也有,是村里的大人小孩,他们好奇地打量他,眼神淳朴,没恶意。

    “我是远方来客。”陈子轻对他们笑笑,哪怕是个还在咿咿呀呀时期的小孩,他也没轻视,一视同仁的自我介绍。

    咔嚓

    树枝断了,一头把陈子轻手上的皮刺破渗出血点,他不在意,抠了块瓦片当工具。

    陈子轻风尘仆仆,没休息好,身体又菜,挖个泥巴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就在他发癫地想要丢掉瓦片徒手去刨的时候,泥里现出一小块红。

    那红被他捻住,快速扯拽出来,是一个袋子,里头隐约可见钥匙形状。

    陈子轻的眼角狠狠抽了抽,他的眼前勾勒出周今休出门前挖土埋钥匙的画面,一言难尽地摇摇头:“真是服了。”

    “喵~”小灰猫不知何时蹲在他旁边。

    他挠挠猫的脑袋:“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我那秘书脑回路怪怪的。”

    “钥匙有了,我就开门喽。”

    陈子轻从袋子里拿出钥匙,他做了个深呼吸,捏着钥匙一端插进锁孔里,左右转动。

    门发出牙酸的响声,陈子轻拎着包跨过门槛,他探头探脑,小猫也学他探头探脑,一人一猫鬼鬼祟祟地走了进去.

    老屋和陈子轻想象的差不离,家具简陋,青色瓦片铺的顶,坑坑洼洼的蜂窝状水泥墙和地面。

    陈子轻不在乎灰尘有多厚,他一屁股坐在木椅上面,装着礼品的包被他丢在脚边,他仰头看着房梁的蛛网。

    看得眼睛发酸,陈子轻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路上都没抽的那半包烟,抖着手拿出一根,扣动打火机点燃,靠在椅背上吸食尼古丁的味道。

    小灰猫不知去向,留他一个人沉浸在伤感迷惘的境地不可自拔。

    “2哥,你忙不,聊会儿啊。”

    系统:“没空。”

    陈子轻撇嘴:“忙什么嘛,除了我,还有谁不省心,任务总是失败的。”

    系统:“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陈子轻哂笑。

    系统:“我为你跟人豪赌两场,两场全输,裤衩子都当了。”

    陈子轻:“……”他猛地坐起来,“不能吧,2哥,可别因为我,让你媳妇们跟你吵架。”

    系统:“他们不敢。”

    陈子轻松了一口气:“对不起啊,我每次都觉得自己的任务肯定能成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迷之自信。”

    他瘫回椅子里:“2哥,我的感情线储存申请下来了吗?”

    系统没回应。

    陈子轻平时没想到这茬就还好,这会儿想起来了,没得到答复就很急,还慌,他忍着心悸不停追问。

    “下来了,安生点,别烦我。”系统冷着腔调。

    陈子轻委屈巴巴:“噢。”

    天没聊成还被训了一顿,陈子轻蔫巴巴地抽完了一根烟,撑着腿站起来,他在几间老屋走了走,肺腑里都是岁月堆积的味道。

    没暖气,屋里比屋外更冷,陈子轻感觉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滋味了,有股子恍如隔世的久违心得。他跺着脚身处周今休的房间,站在一张红漆的老旧书桌前。

    桌面上有张纸,不知道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边缘乱七八糟,纸被胶布贴着封在桌上,像是涂了一层膜,不褪色,不腐烂。

    而纸上有幅画,笔触略显粗糙,画的是一个和尚的背影。画里的背景是一座山,周围有铅笔勾的花在风里摇曳。

    陈子轻的指尖窜上一股颤栗,不过瞬息就聚集到心脏部位,心跳如雷敲击着耳膜,他弯了弯腰,凑近看画。

    看着看着,陈子轻猛一下回神,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将自己从走火入魔的症状里抽离出来,伸手去拉书桌下的一排抽屉,沾一手灰扑扑的触感。

    中间的抽屉里是一些年代感浓郁的小玩意,弹珠弹簧纸板之类,还有辆没了轮子的小汽车,陈子轻随意拿起弹珠把玩——让周今休的童年在他的指尖上站立。

    两边抽屉里全是纸,有卷成筒的,有对折的,纸张泛黄。

    纸上都是毛笔字,陈子轻迎着墨香打开最上面的一份,那字迹映入他瞳孔,扑面而来直击灵魂的熟悉感,他很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我看了你写的字,如你所愿,我很喜欢。”

    陈子轻嗓子干痒,他捏着纸咳嗽起来,咳得眼睛泛起水光,生理性的泪水糊了一双眼和一脸,他拿出口袋里的帕子擦嘴,没去管因为咬破嘴巴落在帕子上的血迹。

    “烟抽多了。”陈子轻喘了几声,小心珍重地将所有宣纸,一张张地打开,他边看边数张数,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数,就觉得该做点什么转移不正常的心绪。

    七十九张。

    陈子轻看完了,也数完了,他被门外的叫喊声惊得神经末梢一颤,带上门去查看。

    来人是周今休唯一得亲人,四爹。

    老头牙都掉光了,他拄着拐来瞧瞧,老人的儿孙去大城市不再回来,平日里一个人过,冷清得很。

    陈子轻和四爹唠了会家常,稀里糊涂地跟去他家,吃了顿饭。吃完也没急着走,留下来继续唠.

    这晚陈子轻是在周今休的屋里睡的,他睡着一翻身就咯吱咯吱的老木床,盖着许久没翻新的老棉被,睡了个这段时间最安稳的觉。

    小雪没演变成大雪,地上不见白,天放晴了。

    陈子轻把那些宣纸放在冬日暖阳下铺晒,风里都是霉味,他蹲在旁边,托着脸看,一看就忘了时间,腿酸了才起来活动身体。

    带过来的礼品都被他放在桌上摆好,下回再来的时候,兴许没过期呢。

    陈子轻在阳光下伸懒腰,他还以为会出现电视剧里的情节。

    像是周今休在老家等他,于早上披着一身凉气敲开屋门,站在门口放下手里的包对他张开双臂,或者是深夜趁他睡着出现在他房里,然后被他发现,拿麻绳捆起来扔在床上。再不济还有村里哪个人有意无意地给他一个信物,跟他说个地方,他闯关一样找过去,最终拆开装着周今休的大礼盒。

    哪个都没发生。

    他连周今休的影子都没见到。

    除夕,村里一户人家接四爹跟陈子轻去家里吃饭,他婉拒了,只关掉手机,一个人在老屋迎接新年。

    九点多的时候,有个男孩翻墙进来,兜里踹了一支仙女棒,陈子轻没玩过这东西,他想玩。

    男孩趁他玩仙女棒的时候跟他要号码,他说:“我有个比你还大一两岁的儿子。”

    “骗我的吧,你看起来也就一十多岁。”

    陈子轻笑眯眯:“叔叔快四十喽。”

    男孩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梨涡:“我不信。”

    “爱信不信。”陈子轻把烧没了的仙女棒棍子插在土里。

    男孩理直气壮:“你玩了我给你的仙女棒,不就是对我有好感?”

    陈子轻:???

    男孩指土里的棍子:“仙女棒是爱心形的,你不会不懂吧。”

    陈子轻:……

    他直起身,近距离瞅了瞅男孩的五官,语气柔和了点:“周今休是你什么人?”

    男孩不情不愿:“堂哥。”

    陈子轻心说,怪不得都有病呢。

    “你跟我说说他的事,”陈子轻拍男孩的肩膀,“说的不错,没准我会给你——”

    “号码?”

    陈子轻说:“一块巧克力。”

    男孩瞧不上,不屑道:“谁要吃那个!”

    陈子轻“哦”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说:“我也不是很想给。”

    男孩咬咬牙,闷声闷气地说起那个在老家人嘴里飞黄腾达的堂哥。

    “我在外地上学,跟他不熟,总共没说过几句话,听我爸说他以前不好好上学,混得很,反正我不像他,我没打过架。”

    “他的右手断了是让机器切的,据说当时机器下来了,他妈一只手还在里头没拿出来,他就用手臂去拦机器,利用那点时间让他妈把手拿出来。”

    ……

    “他手断了的地方接不上,都碎成渣了,自从他成了残疾人,他妈就病了,我要是他,我就不会那么做,我知道我妈最在乎我,她宁愿自己疼,也不想让我疼。”

    ……

    “我爸说他是天才,打小就会写一手毛笔字,那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他那叫投胎没喝够孟婆汤,让他浑水摸鱼的过了奈何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然后呢,这辈子混得还不是一般般。”

    ……

    陈子轻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就知道这块巧克力物超所值。

    男孩突然犀利地审问:“哥,你跟他什么关系,你不会是他相好的吧?”

    陈子轻想了想:“他是我还没来得及给正式身份的小男朋友。”

    脸色发青的男孩尚未开口,就听眼前人说:“别问凭什么为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缺胳膊少腿的残疾又怎样,你差他太多,别人都比不上他。”.

    陈子轻在周今休的老家待到年初五,失魂落魄地返程。

    年后的生活节奏谈不上快,也称不上慢,中规中矩地往前走着。

    老爷子一病不起,陈子轻接手的权利越来越多,多到他一双手都握不下。他出差回来,老人已经不会说话了。

    陈子轻站在病床边俯视插了很多管子的老人,不管是谁,来世上走一遭,过程无论多壮观,结果都是死亡。

    庄老知道他来了,慢慢地睁开眼睛。

    陈子轻怨恨老人强迫他开出的那一枪,那颗子弹不止打在周今休心口,也打在他身上,他没办法消化掉,将相关片段打包丢在任务期间的某个角落。

    其实他可以丢开的,反正也带不走,何必提在手上呢。

    他凑到老人耳边,生怕老人耳背听不清,特地很大声地说了一句话,跟藏宝图有关。

    老人的双眼明显睁大不少,他呼吸断断续续,胸口欺负吃力。

    陈子轻说:“我马上就会配合警方的工作走流程,你打下的江山,和你儿子守的江山,都会接受最严厉的审查。”

    “庄家将会迎来暴风雪,在那之后会怎么样呢,不知道。”

    陈子轻梳理老人花白稀疏的头发:“爷爷,你这个年纪,刑法会对你宽恕从轻考虑,但自然规律不会让你脱离规则,你还是要服从生老病死。”

    “你去了地下,要是见了他,帮我带句话,他再不回来,那就别回来了。”

    话落,陈子轻转身朝着病房外走去,庄老身边的得力下属为他打开门,毕恭毕敬道:“董事长慢走。”

    陈子轻一怔,这人对他的态度……他回头望去,病床上的老人把脸转向他这边,若有似无地跟他对视。

    老人不会也料到今天这个局面了吧。

    陈子轻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念头,顿时感到一阵恶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月初,庄家包括陈子轻在内的大几十人接受调查,流程走了一个多月,十多人被判入狱,服刑时间有长有短。

    陈子轻做好了坐牢的准备,他甚至都想过,登出这个世界的终点是在监狱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只罚款,没达到判刑的标准。

    这个结果,必定离不开原主跟他母亲的付出。

    庄家遭受重大变故,保住一条命以后只能紧急抱着常年在做的慈善苟延残喘,大家夹着尾巴做人,昔日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如今都能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

    但这跟不曾被金钱权势架空的陈子轻没关系,他通宵整理庄家现今的账目和干净的产业,庄家根基太大,即便脱了一层皮,依然有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几辈子都攒不来,不敢想的财富。

    陈子轻拿起手机刷了刷,没看见没有名字的号码给他发的信息,他把手机放下来,两手撑着头一动不动。

    ……

    三月,气温逐渐回神。

    处在坠落中的庄家被各大势力不断撕扯啃噬,在风雨中支离破碎,家族的老家伙们死了不少,庄老却始终吊着一口气。

    一天夜里,庄矣把严隙约在公路边见面,他将一个牛皮袋递过去:“这是我废了很大的周折才拿到的。”

    丝毫不夸张,几乎耗尽了他这么多年的积蓄和人脉,他为此用了太多心血,鬓角都白了一部分。

    “周今休是老爷子的人,和我一样的实验体,不同的是,他后来给警方当卧底。顺序上也许有差,但结果不变。”

    庄矣不等严隙当面打开牛皮袋,就开始透露袋子里的内容。

    “他曾经为了不暴露身份犯过经济罪,去年遭枪杀后被救走了,救他的人我没查出来。他醒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疗伤修养,之后就是审判,他的审理没公开,只在内部进行。”

    “他被判了两个月,明天出狱。”

    “少爷也拿到了这份情报,是警方那边有意给他的,他到时会去接周今休回家。”

    庄矣盯着严隙说:“你想做掉他,就要赶在少爷之前动手。”

    严隙面无表情。

    “到时我会在路上拖延时间,给你创造机会。”庄矣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如果你想那么做的话。”

    严隙带着牛皮袋离去,从始至终都没留下只字片语.

    当天,驺城一监狱对面楼顶,严隙端着狙。

    八点出头,监狱里走出来一人。

    严隙调整瞄准镜的旋钮,不过几瞬,十字准星就对上了目标的眉心。

    忽地,那人敏锐地朝着这个方位侧抬头,漆黑的眼眯了起来。

    瞄准镜里的人和瞄准他的人隔空对上视线,

    千钧一发之际,一辆车急停在路边,车里的人快速下来,他手脚发软颤抖,明显的缓了缓才迈开脚步。

    而走出监狱的那位摘下棒球帽,捋几下板寸,整理衣裤,摸了摸瘦削的面庞和特意清理过胡渣的下巴,喉头动了几下,举止间有着清晰的紧张。

    他们红着眼慢而坚定地走向彼此,俨然就是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人。

    哪像是一段感情还没开始。

    多美好,多让人为之感动的画面,有情人终成眷属。

    严隙接起电话,庄矣压制着某种情绪的声音传来:“为什么没动手?”

    眼睛看着瞄准镜,严隙嗓音冷硬:“我动手,你一石一鸟,解决了两个竞争对手,坐收渔翁之利?”

    电话那头迎来可怕的死寂。

    过了会,响起庄矣若无其事的声音:“那你从今往后就在旁边看着他们怎么恩爱。这世上没什么比失而复得更珍贵,周今休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都能在他那里免罪。”

    在附近不知哪里拿着望远镜的庄矣说:“周今休跪了几分钟,抽了自己三五八下,自罚完就可以卖惨了。”

    看到了什么,庄矣的气息骤然一沉,严隙收紧了下颚线。

    “他没拒绝周今休的吻。”庄矣低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今晚他说不定会让你去店里给周今休买套。”

    严隙半晌开口:“你不用刺激我。”

    他冷冷道:“买套这件事如果是我来负责,那在他们做了一晚之后,第一天早上去给他们换掉脏床单的,一定是作为管家的你。”

    另一头倏然挂掉。

    通话结束了,两败俱伤。

    严隙咬着烟,瞄准镜里的两个人还在拥吻。

    周今休把陈子轻摁在怀中,他朝对面楼顶扫过去一眼,目光里没有暴发户的炫耀猖狂得意,而是平稳的幸福。

    陈子轻有所感地问周今休在看什么。

    周今休捏他下巴,带着半边脸上深重的手掌印,笑了笑说:“在看我们婚礼上的花童。”

    第294章 我不用发癫了

    “我现在算什么,金主的小情人,”

    周今休俯视趴在桌上看玩不到翁的人:“还是上司的暖床?”

    陈子轻的嘴角抽了下,眼皮没抬:“你别在我坐着的时候站我面前说话,我仰头费劲。”

    话音未落,身体就被捞起来,放在桌上。

    陈子轻的双腿搭着桌沿垂下来,一条腿半抬着去踢面前的年轻人,才踢了一下就被扣住脚踝。

    周今休皱眉:“正经点。”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那你别摸我小腿。”

    周今休呵笑:“前天你接我出狱的时候,叫我认错,我认了,跪了,脸也扇了,你乖乖伸舌头给我咬,说从今往后什么都依着我,今天就不让我摸。”

    陈子轻直勾勾地看他,把他看得眉间皱痕加深,耳根发热薄红,面庞偏向旁边,像被调戏的良家妇男。

    “再看就亲你。”

    “噢。”

    陈子轻说着,继续看他。然后就被按在怀中亲了许久。

    “我跟你堂弟说你是我没来得及给身份的小男友。”陈子轻扯了扯他的领带,出来玩还要打这个,别上领带夹。

    周今休面色一沉:“这种话你不和说我,你和别人说干什么?”

    陈子轻闻着他身上的醋意,忍不住地心说:神经病。

    谁知他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整个世界静了下来。

    陈子轻想死的心都有了,我这嘴啊,呸呸呸!他被迫人的目光钉在桌上,破罐子破摔地抬起头瞪过去,一副“我就说了你能拿我怎样”的横劲儿。

    周今休伸手去摸他眼睛,带着点慵懒痞意地笑:“凡事要讲证据,你说我是神经病,没有十个理由说不过去。”

    陈子轻:“……没十个,我就一个。”

    他双眼亮晶晶的:“我喜欢神经病,可以吗,这个理由能不能过得去?”

    周今休喉头一滚:“神经病多得是。”

    陈子轻说:“我只喜欢叫周今休的神经病。”

    周今休冷下脸:“我叫别的名字,你就不喜欢了?”

    陈子轻两眼一黑,救命啊!

    脸被掐住,他象征性地挣了挣,看进周今休偏执的眼里:“都喜欢,不管你叫大牛二拐还是铁柱富贵,叫什么我都喜欢。”

    周今休露出思考的神情:“那我把名字改成周大牛?”

    “别别别!”陈子轻连忙阻止一声不响就发神经的周秘书,“你现在的名字就很好,真的,今休今休,我叫起来都觉得浪漫。”

    周今休轻笑:“不是无所谓我的名字?”

    陈子轻吞吞吐吐:“话,话是那么说,可说不喜欢好听的名字啊。“他满眼诚恳,“求你了,别瞎折腾,我不喜欢我男朋友叫大牛。”

    周今休挑眉:“男朋友?”

    陈子轻点头。

    周今休不咸不淡:“连你屁股都没摸过的男朋友。”

    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屁股上面。

    周秘书瞬间就满意了。

    过了会,他又有话说:“我想把手伸进去。”

    陈子轻脱口而出:“那你伸啊,你跟我说干什么,自己不会伸?”

    周今休假正经:“没你的同意我怎么敢。”

    “那我不同意,你别伸了。”

    周今休轻描淡写:“不同意吗。”他转身就走。

    陈子轻目睹他走到房门口停下脚步。

    年轻人挺拔的背部绷着,平宽的肩隐隐在颤。

    陈子轻挠挠鼻尖,不会吧,哭了啊?这就哭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歪着脑袋偷瞄。

    下一刻就被捉住压在门上,腿被膝盖抵开骑坐上去,带着委屈恼怒的吻铺天盖地般落下来.

    陈子轻跟周今休在外旅行是想调整状态整理心情,一是他怕乐极生悲,二是周今休回来了,他要观察庄矣和严隙的动向。

    二是,看庄家现今内部构成的行迹,好判断有没有谁知道周今休之前的身份。

    老爷子的那口气还吊着呢。

    陈子轻戴着墨镜走在街上,手里拿着周今休给他买的果汁,喝了一半还剩一半,他喝不下了,但果汁不会浪费,有旁边人在呢。

    周今休和他并肩而行:“轻轻,你准备什么时候问我消失期间的事?”

    陈子轻边走边说:“基本都在资料里看过了,剩下的我就不问了,我是个向前看的人。”

    走着走着,发现身边人没跟上来,他正要回头,胳膊突然被拉住。

    周今休将他带到一处人烟稀少的角落。

    院墙上有花藤坠下来,混着花香的僻静将他们包围,他们在这一方小天地四目相视。

    “你干嘛……”

    陈子轻才问了个开头,耳边毫无征兆地捕捉到了一道清脆声响。

    “啪嗒”

    陈子轻呆呆望着周今休指间的东西。

    是个怀表。

    周今休说:“是它救了我一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怀表,还偏偏在那天去取。”周今休盯着他说,“或许你知道?”

    陈子轻的声音有点不知名的干意:“不知道。”

    周今休盯了他一会,笑道:“那就不知道吧。”转瞬就说,“给你。”

    陈子轻的样子更呆了:“送我啊?”

    周今休弓起腰背,下巴磕在他肩头,侧过脸,气息擦过他长有小红痣的耳垂:“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陈子轻摩挲怀表上的孔洞,打开,合上,再打开:“这里面不放照片吗?”

    周今休一愣:“放什么照片?我们的合照?”

    陈子轻用随意的语气说:“可以啊。”

    察觉周今休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他把怀表收起来,将果汁的管子捏着塞到嘴里,默默地喝了几口。

    周今休不悦道:“怎么自己咽下去了,我还以为你要用嘴喂我。”

    陈子轻咳嗽不止。

    “在外面别这么黏我。”他拍了拍在他脖子里蹭着的黑色脑袋,寸头硬邦邦的,戳人。

    周今休直起身,神色哀怨地吐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陈子轻不禁傻眼:“我什么得到你了啊?”

    周今休冷笑:“这不是看你的意思,随时都可以?”

    陈子轻捂他的嘴:“你小点声。”

    “我活了二十六年才谈一回恋爱,怎么就不能随心所欲,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关我屁事。”周今休蹲下来,跟个变态似的把手伸到陈子轻的裤腿里,捏着他的脚脖子玩。

    陈子轻踢了踢腿,担忧道:“今休,你的左手怎么在抖,是不是肌肉发酸没什么劲?”

    “不是。”周秘书说,“是神经亢奋并发症,简称痴汉病。”

    陈子轻:“…………”.

    到中午,两人找了个地方填饱肚子,逛一下午,天黑后看完音乐喷泉才回酒店。

    套间,带会议室,客厅,书房和厨房之类,设备齐全,犹如一个小家。

    陈子轻走了一天,腿脚酸痛不想动。

    周今休在阳台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轻轻,我们要在外面玩几天?”

    “没想好。”陈子轻趴在沙发上,说得跟真的一样,“反正我随时都要破产,无所谓公司怎么样了。”

    周今休在旁边坐下来,将他搬到自己腿上,圈在怀中,得了皮肤饥渴症似的,贴着他黏着他。

    陈子轻说:“我破产了,你看着办。”

    周今休笑得闲散:“行,你破产了,我去工地上搬砖养你。”

    陈子轻从他怀里仰起头,认真地看了看他的脸,深重的巴掌印已经消退了,唇角还有点淤青,不影响颜值,哪怕瘦了很多,面颊凹陷,轮廓线条如出鞘的剑,比以前多了几分冷厉。

    但又不会让人觉得漠然无趣,这全靠他那双情深似海的桃花眼。

    陈子轻把嘴角一撇:“谁要你养。”

    哪知周秘书从善如流地来一句:“那你搬砖养我。”

    陈子轻夸张地瞪大眼睛:“我的身体像是能搬得起砖的样子吗?”

    周今休摸他腰,懒懒洋洋道:“干脆这样,我站风口接西北风,接满了喂你。”

    陈子轻无力反驳,这家伙真是什么话都能说。他闻着周今休头上和他一个味道的洗发水味,突然问起个事:“那时我膝盖受伤,拿了个帕子给你包冰袋用,你为什么一直收着啊?”

    周今休的气息顿了下,他扬起唇,笑说:“睹物思人。”

    陈子轻听他这么直白,不好意思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图谋不轨的?”

    周今休坦然道:“分界线模糊,捋不清。”

    他看向眼皮底下的人:“很重要?”

    接着就说:“如果很重要,那我花些时间复盘,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陈子轻摇摇头,伏回他怀里:“不重要,我就问问。”

    “去洗澡?”周今休嗓音发哑,手掌不厌其烦地摸他的腰,掌心都要摸出火来。

    “我不着急,我再躺会儿,你先去。”陈子轻被硌得有点怵,他在周今休“死后”就大病了一场,身子骨更差了,需要时间调养。周今休的心口挨了个窟窿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后来在养伤跟服刑期间想他想出病,也不适合操劳,这要是硬来多伤啊,尤其是第一次,那不得疯个一夜。

    不行不行,他们得细水长流.

    周今休洗澡的时候,陈子轻接到了庄矣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天,陈子轻接周今休出狱后就直奔机场,没回过庄园,他料定庄矣跟严隙知道了周今休的情况,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去,会不会敷衍地应付一下他们呢。

    听庄矣在电话里提起的庄园哪哪儿需要维修,陈子轻说:“你看着来吧。”

    庄矣说:“所以您暂时都不回来吗?”

    陈子轻从趴着变成平躺,腿翘起来,脚晃荡着:“庄矣,有的事不是你可以管的,适度点。”

    庄矣缄默了几瞬:“我只是挂念少爷。”

    陈子轻:“有什么好挂念的,你有那时间不如修身养性提升自己。”

    庄矣:“少爷是觉得我有不足?”

    “人无完人,你当然有不足。”陈子轻没费心提点教导不足的地方都在哪,这又不是他男朋友,他干嘛手把手的教,“庄矣,你真该学学严隙,我出门在外,他连个信息都不会发,他清楚自身的位置,不会做拎不清的事。”

    余光瞟到什么,陈子轻话锋一变:“庄矣,我下周回,有什么事你和严隙商量,这么晚了,你早点睡吧。”

    下一刻就要像模像样地说出“晚安”,第一个字仅仅是发出口型,阴影里的人就走了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好澡的,鬼影似的站在那里。

    陈子轻跟他你看我,我看你,挂掉电话就把手机丢在茶几上面:“非要试探,非要试探,好日子不想过是吧,不想过就别过。”

    周今休啼笑皆非:“生什么气。”

    他一步步走近,敞开的浴袍里皮肤白皙,身高腿长体格强健,宽肩窄腰的比例堪称完美,肌肉线条结实而优美。

    这是一具充满艺术性的男性身体,年轻的肉体。

    陈子轻顿时就忘了自己在干嘛。

    “不生气了好吗。”

    周今休弯腰牵起他的手,幽怨地咬了咬他的指尖,撩起眼皮看他:“你到现在都没对外公开我的身份。”

    陈子轻呼吸一滞。

    周今休说:“我是个残疾,一只手断了,一只手废了,心思也不光明磊落,整日神经兮兮,像我这样的人,想让你宣告全世界是有些痴心妄想不知好歹。”

    陈子轻受不了:“订明天的机票,当天就开记者招待会,你张罗。”

    周今休诧异:“要这么急吗,我也不是几天半月的都等不了,我不希望你为我改动行程。”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那不开了。”

    周今休的眼底倏然就爬上一层阴郁:“我说那话,不就是想你哄我。”

    陈子轻没好气:“我敢哄吗,我越哄,你越来劲。”

    周今休的面部一抽。

    陈子轻唉声叹气:“今休,他们怎么对我,不代表我就怎么对他们,那不是双箭头,我的箭头只对着你,没开叉,你少在意行吗。”

    “你这样我都要怀疑你有绿帽癖了。”

    他偷瞥年轻人的兴奋领地:“是不是要我们做的时候,让他们在旁边看着?”

    周今休咬他指尖的力道加重,我兴奋是因为你的视线,你不盯着我看,我能那么疯?

    陈子轻没把指尖抽离,而是去碰他的舌:“还是我跟他们做,你在旁边看?”

    尾音在半空飘着,他就被周今休掀翻,带着沐浴湿香的气息拢向他,把他裹紧,他的肩头一疼,唇齿陷进他皮肉的触感清晰到让他头皮发麻。

    “不会就不会嘛,你好好跟我说啊。”陈子轻忍着疼痛,“要不我开除庄矣跟严隙,换新的管家和保镖?”其实管家可要可不要,保镖不要不行,他的身份,随时都会迎来一场枪战。

    周今休躺下来,脸贴着他胸口:“别换了。”

    陈子轻下意识看周今休的板寸颜色。

    “换了新的,会给你带来新鲜感,同时让我产生危机。”周今休说,“不如就用旧的,他们让我暖心踏实。”

    陈子轻恍然,毕竟他要是对那两人有意思,也轮不到周今休上位。

    他的周秘书思维逻辑没毛病。

    陈子轻拽了拽周今休潮湿的发丝:“不过,正常人都让会他们走。”

    周今休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那能杀了他们吗。”

    陈子轻悚然,他严肃起来:“杀人犯法。”

    “哦,不能杀,”周今休在他看不到的视角布满算计,“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不如放在眼皮底下。”

    陈子轻心想,周今休俨然深思熟虑过那两人的去留死活。

    “况且他们看不惯我,对你倒是没话说,他们把你的命放在首位。”周今休说,“多个给你挡枪的人肉盾牌,让你多条命。”

    陈子轻怔住了。

    周今休撑起上半身,目光灼热地看他:“是不是觉得我很伟大,更喜欢我了?”

    转而就微笑:“我也有私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他们存在,相当于是让他们慢性自杀,钝刀子磨肉,没什么比看着喜欢的人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痛苦。”

    陈子轻讷讷地:“他们连你的情敌都算不上。”

    周今休面上的笑容消失无影,瘦白的脸孔看着阴森森的:“你正儿八经的钓过他们。”

    陈子轻无语,搁这儿等着我呢。

    周今休重新把脸贴回他心上:“我介意你没有第一个钓我。”

    紧跟着又说:“第一个跪在你面前认错的也不是我。”

    陈子轻怕周今休算个没完,就打断道:“你对外是个风流公子,我找了个圈内颇有花名很会开苞的1。”

    周今休不冷不热道:“嫌我名声不好。”

    陈子轻哼了声,眼珠转着,暗自看他心口的枪伤疤痕,都不敢看得太明显,怕他也跟着哀伤。

    “轻轻,那些人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可用之才,不能因为我们的感情浮出来向外亮明身份,我只能做个在外人眼里为你‘从良’的存在,你有气就对我发,怎么都随你。”周今休面容沉肃。

    陈子轻一时没说话,他不是心有芥蒂,他是在想说辞。

    周今休从他身上下来,立在沙发边,淡淡说:“你希望我经验丰富,我就经验丰富,你希望我干净,我就干净。”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他为你改变性向,没有睡过任何一个小男生。”

    宣誓一般。

    “知道知道。”陈子轻正对着他的凶狠蛮横,视线无处安放。

    周今休就这么敞着浴袍,身上的热气一股股地扑向他,突兀道:“你说记者招待会上,我穿什么。”

    陈子轻愕然,这话题跳跃的,真服了。他实话实说:“你都长这样了,哪还用挑衣服。”

    “怎么不用,”周今休煞有其事,“我没出事前好看了。”

    没给陈子轻不认同的机会,周今休轻叹:“不然为什么我们出来两天了,你都只和我盖一床被子纯聊天,不睡我?”

    陈子轻:“……”什么叫纯聊天,亲嘴不算啊,摸不算啊?

    “要忌口啊,我一直吃喝随便,怎么睡。”

    “不用忌口,那是我骗你的。”周今休把他往身前带了带,抵着他下巴耍流氓,“你也知道我骗你不是吗。”

    陈子轻的下巴发疼:“我不知道啊,我很单纯的。”

    周今休的脑后发梢滴下水珠,顺着蝴蝶滑落:“那你怎么没在听我说婚礼的花童时,顺着话题问我结婚的事?”

    陈子轻嘀咕:“我是单纯,不是傻。”

    “结什么婚。”他嚷了声,音量小下来,透露自己的顾虑,“我是说,局势没稳下来呢,再等等。”

    周今休想说,你能拿到那份资料,正大光明的去接我出狱,而不是我出来后偷偷看你守着你,这就说明基本稳了。

    “婚可以日后再结,”周今休把手伸到他后面,再拿到前面时,指间多了一抹银色,“先把戒指戴上。”

    陈子轻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周今休为他戴戒指,刚套进他指尖就蹙了下眉心,拿出来,单膝跪在他脚边,再次把戒指一点点地推进去:“白天趁你上洗手间的功夫,去对面金店买的。”

    陈子轻心跳加快。

    周今休握住他戴戒指的手,带他描摹自己紧绷的腹肌线条:“要我吗。”

    陈子轻手指发麻哆嗦,强烈地感受到了人到中年的无力,他干咳几声:“夏天要。”

    周今休眯起深邃沾满情欲的眼睛:“怎么,要我还看黄道吉日?”

    陈子轻被他盯得手脚有些软,忍不住地说:“你一小时能完事?”

    周今休眉骨抽动:“咒你男人干什么。”

    陈子轻:“……所以说啊,我们先把身体养好。”

    周今休意味不明地若有所思片刻,笑得极具风华:“好,听你的。”

    下一瞬就慢条斯理地系紧浴袍,抬了抬下巴:“你去洗澡吧。”

    陈子轻无意识地“诶”了声,手还举在空中,他差点就要说“我还没摸够呢”,好在及时回过神来才没让周今休爽到。

    但他却没憋住另外一句:“我都没看过你背上的刺青。”防我防的跟什么似的,我都猜到是哪个图案了。

    周今休睨他一眼:“那取决于你什么时候要我。”

    陈子轻抖抖嘴角,行,你等着.

    夜里,周今休梦见去年那日情形,他喘息着从梦中醒来,鬓角潮湿,脖子上青筋突起,太阳穴乱跳。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拍抚他的身子,手放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拍了拍说:“做噩梦了啊?”

    周今休告诉他梦见了什么。

    他的睡意骤然褪去大半,想起自己到这个时间还没解释,当初那一枪不是他开的,当时他被下毒不能自主,是老爷子强迫。

    正当陈子轻要说这些的时候,就被周今休紧紧抱在怀中。

    伴随一句低哑的歉声:“我不该让你面临那个处境,不该让你难受,还要遭到招不来我鬼魂的煎熬。”

    周今休不断亲吻他脸颊和发丝:“我的辞职报告已经被批准了,以后我身心都是你的。”

    陈子轻心口烫烫的:“嗯……”

    周今休掐过他的脸朝向自己,含住他上唇,吮了会,进他嘴里深吻片刻,抵着他额头说:“轻轻,你要对我不离不弃,就像我对你那样。”

    似强势的威胁,又似黏稠的哀求。

    陈子轻吃力地喘着气说:“好好好不离不弃,你先把我放开,你轻点抱我,别勒这么狠,我快喘不过来气了。”

    周今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一下怔住。

    “从今往后,我的生命,灵魂,信仰,它们都将臣服于我的爱情。”

    周今休说。

    第295章 我不用发癫了

    记者招待会没办。

    庄家现阶段要低调,不能再给圈内制造个谈资。

    另外,当初因为庄家被牵扯出来的其他家族恨死性庄的了,都在伺机而动,一有机会就会扑上来报仇血恨。

    然而让各方势力跌破眼镜的是,庄家这颗眼中钉竟然跟打不死的小强一般,跨过春天迎来热火朝天的夏季,并且局势开始反弹。

    虽然没正式的开一场招待会宣布情感归属,但陈子轻走哪儿都戴着戒指,和给他戴戒指的人,他们也不刻意保持距离。

    业界关系不错的打听,陈子轻会说是爱人,是伴侣,而非身边人,枕边人,床上人这类轻浮的说法。

    周今休消失那段时间,不少家族隐秘地打探他的情况,以为他工作变动,都想着趁机对他抛出条件把他挖到企业做事,只是没有哪一方探到准确消息,这桩事邪乎得很,各种猜疑都是关起门来进行,没传开。

    再就是他时隔半年回归视野,依旧是庄七爷的秘书身份。

    很快的,他的另一身份就不言而喻。

    秘书上位了。

    有种匪夷所思出人意料,又很合理的奇妙诡异感。

    作为当事人,周今休对相关流言蜚语不做表态,包括阴阳怪气舞到他面前的,他完美诠释什么叫贤内助,什么叫未来的庄家另一个主子,绝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和哪个豪门权贵起冲突,把事情闹大。

    周今休都是一笑而过。

    只不过,乱舞的人往往过不了多久,都会遇上不同的突发状况遭受鸡飞狗跳,譬如上门女婿在外养的私生子被老丈人发现,譬如圈内名誉极好的恩爱夫妻各玩各的照片暴露在网上,又譬如哪个家族公婿常年维持情人关系这个秘密被母女俩撞破现场…….

    如今为数不多送出邀请函的社交宴上,陈子轻这个已经沦为三线的家族家主不往前凑,他坐在角落里翘起腿,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说:“今休,我觉得你可以歇一歇。”

    站在一旁的周今休弯腰凑近他:“什么?”

    陈子轻重复那四个字。

    周今休满脸疑惑:“我不是一直歇着吗。”

    陈子轻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拎出一两个圈内的瓜,他把手伸向周今休。年轻人面带微笑地将他指尖握住。

    “结束后,我带你去个地方。”陈子轻说。

    “好。”周今休没问去哪,去天堂,去地狱,去什么地方都行。

    ……

    陈子轻带周今休去了医院。

    病房里放置着各种陈子轻不认识的冰冷仪器,它们在卖力维系老人吊着的那口气。

    “爷爷,我来看你了。”陈子轻站在病床边,指了指周今休说,“还带了他。”

    庄老虚弱的呼吸打在氧气罩上面。

    “人算不如天算,你说是不是。”陈子轻让周今休去打水,他拿着毛巾给老人擦了擦手,“你安息吧,庄家会干干净净的往上走。”

    “我的秘书是这么跟我说的呢。”

    陈子轻的嘴边浮出一对儿梨涡:“您找了大师算过庄家将来的命局,还算了我的八字,深信我福运高照,不知道大师有没有给过您有关如今这局面的提示。”

    老人真切浑浊的眼微微睁了睁。不知是震惊孙子清楚他找过大师这件事,还是因为后半句信息。

    出病房的时候,依旧是老人的那位得力干将开的门。那人当初在他站不住时扶他,把他放在椅子上,亲眼目睹他被迫“杀死”周今休,后来老爷子病倒,他来探望期间满身怨气,那人对他的态度不曾变过,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董事长。

    陈子轻的脚步迈过门边,敏感地捕捉到四周气流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异样,他心脏停跳半拍,不动声色地歪了歪头,眼角余光向后瞟。

    那人低眉垂眼地站在门口,他跟周今休之间有什么波动,很微妙。

    他们认识?!

    陈子轻徒然福至心灵,手脚有点麻,救下周今休的神秘人身份不攻自破……他没和那人说任何话,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现.

    几天后的前半夜,医院来电,老人走了。

    葬礼比较简单,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墓园显得亮堂不见丝毫阴气。陈子轻在内的庄家上下都在袖子上别了个黑布条,众人面向墓碑,满场哀寂。

    陈子轻注意到五婶女儿抱着她的胳膊,垂头玩她袖子上的黑色花边。庄祥瑞有感应地朝他看来,若有似无地对他笑了下。

    哪像是痴傻的样子。

    陈子轻没过问也没探查,各人有各人在走的路,他自己都没走好呢。

    路过裴家父子的墓时,陈子轻稍作停留。

    周今休戴着白手套的假肢抬起来,从他平整的后领下抚过:“在这儿思念上了?”

    陈子轻脖子后面被碰到的皮肉痒痒的,鬼哦,他是在想,要不是裴予恩死于意外,他的任务也不会失败。

    哎。

    这也怪不上裴予恩,他不会想到他奶奶是个癫婆.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闭着眼睛听周今休跟他说工作上的事,突逢急刹车。

    在突如其来的刺耳摩擦声里,陈子轻的身体随着惯性往前栽,额头撞上前面椅背的前一刻被阻拦。

    陈子轻从周今休怀里探出头向车窗外看,嘴里无声地呢喃:“我就说吧,枪战虽迟但到。”

    这场枪战持续了两三分钟就被压制,躲在车底下的庄三哥被揪出来,他让人利用了还不知道,一心只想着弄死家主,因为他听信家族出事是家主给警方送证据这种“鬼话”。

    陈子轻坐在车里,透过打开的车门看庄三哥被押着跪在地上,见到他得一瞬间就两眼瞪圆,骂得脏死了。

    “啊呀,我说你……”

    陈子轻刚说话,庄三哥的嘴就被手枪给扇了一下。

    再是两下,三下,四下,活生生将他一张嘴打烂,血肉模糊。

    “今休!”陈子轻心惊肉跳地阻止周今休。

    庄三哥口齿不清,张嘴就喷血沫子:“不要你假好心——”

    话没说完就见庄惘云紧张地拉住秘书持枪的左手:“想打他随便叫个人不就行了,你干嘛自己动手,没关系吗,疼不疼啊。”

    庄三哥呼哧呼哧喘几声,气得撅了过去。

    陈子轻望了望他这边善后的保镖团队,他这才发觉严隙一条胳膊正在往下滴血:“严隙,你胳膊受伤了啊。”

    严隙没表情:“不碍事。”

    “那就先回去。”陈子轻的鼻子前面萦绕着血腥味,这让他头有点疼,只想快点离开是非之地,“到时你去医院把子弹取了。”

    他对还算从容的司机说:“车开稳点。”

    上车后,陈子轻喝了几口水压压惊,他瞥见周今休闭目养神,不放心地再次检查对方的左手。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毛笔写字,平日他有监督周今休的康复训练,希望能恢复到往日的六成。

    周今休反握住陈子轻的手,掀起眼皮露出眼里不太正常的情绪:“心疼他有枪伤,特地交代司机注意车速?”

    陈子轻:“…………”

    他轻轻地哼了声:“哦哟,要不是你提醒,我都不知道我对严隙那么体贴,你知道你这在电视剧里叫什么吗,叫助攻,赶明儿我就移情别恋给你看,到时我给你发个助攻队长奖。”

    手上传来骨骼被捏紧的疼痛,捏他的人脸孔冰冷眼眶发红,连带着漂亮的眼睑都红起来,长睫能颤到人心上去。

    陈子轻狠狠抿嘴,作,使劲作吧,哭有什么用。

    “好啦。”他把周秘书的脑袋抱过来,放在自己脖子里,哄着摸了摸,“我跟司机那么说,是想在车上给你看手呢,我也不会移情别恋,我是个从一而终的人。”

    周今休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勾起唇:“真的?”

    “嗯嗯嗯,真的真的。”.

    庄家家主遭遇的枪击事件在圈子里小范围地议论了一番。

    涂荦荦闻讯回国,直奔陈子轻目前居住的秋水湖。

    此时陈子轻在吃晚饭,他吃得心不在焉,都没留意周今休给他夹了哪些菜。

    早前他完成小锦囊任务获得了个奖励,就那个所谓的“尸水”,能让他摆脱功能障碍的困扰,他没使用过。

    昨晚他心血来潮地想起了这个事,寻思要不,用用?反正留着也不能增值。

    那就用吧。

    陈子轻按照要求口服,他等了又等,丁点反应都没。

    于是他找222问是怎么回事,得到的答复是根据个人体质来定,一旦他感觉体温上升,就要迅速给自己找好地方。

    陈子轻问222,药效会持续多久,他有些慌。

    “看人。”

    222是这么说的。

    等于没说。

    陈子轻心神不宁地咽下一口菜,他后悔,就是后悔,不该喝那道具药的,有的东西就该让它放到过期。万一他在公众场合产生不适,那多麻烦。他又不能不上班,专门在家等药效发作。

    在心里叹口气,陈子轻抬头去看周今休,他不吃动物内脏,不吃荤,一点也影响发育,都挺大,啊不是,都挺好。

    陈子轻夹了块煎得金黄的豆腐放到周今休碗里:“吃完饭我们出去走走。”

    “嗯。”

    周今休叠着腿,慢慢悠悠地吃那块豆腐,“七爷,你给我夹的,比我自己夹的好吃。”

    声量没控制,立在后方等待指令的庄矣听得一清二楚。

    陈子轻抽抽嘴,周今休长得好,外形出众,气质也不小家子气,否则就是小人得志。

    这会儿,佣人进餐厅汇报,说是涂家小少爷来了。

    餐厅气氛瞬间就变了样。

    陈子轻说:“庄矣,你出去看看。”

    “是。”

    庄矣很快回来:“少爷,他是为您来的,说是有事情要谈。”

    “啊,是吗,这样啊。”陈子轻拿帕子擦擦嘴,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把人带去西边的会客厅,我晚点过去。”

    说着就给周今休使眼色,上楼黏一会儿.

    陈子轻对涂荦荦的印象早已模糊,他再次见着人也没唤醒什么记忆片段。

    涂荦荦看起来成熟不少,他没像以前那样把“不待见”三字写在脸上,学会掩藏了。

    陈子轻以长辈的口吻率先开口:“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谈呢?”

    涂荦荦没说话。

    陈子轻严重怀疑他要谈的事,是想跟庄矣复婚。

    要不我把渣贱骨灰盒送给涂荦荦,让他如愿以偿的跟庄矣锁死?陈子轻的思绪被涂小少爷的话声打断。

    “我无意间偷看了我姐电脑里的一份实验报告。”

    涂荦荦定性一般,轻易就暴露此行的目的:“七爷,你能不能把庄矣的数据给我?”

    陈子轻顿了顿,涂荦荦这话背后的信息量可不小,他那个很有能力的大姐知道他来这里吗?知道了会不会抽他啊,尽没事找事,只顾情爱,不顾大局。

    估计是知道的,也不会抽,习惯了,清楚他无可救药。

    陈子轻暗自思虑片刻,涂荦荦就等不及了,小动作一推,不耐烦也浮现在脸上。

    “能不能的,你给个话!”

    陈子轻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你想控制他,做决定他生死的主人?”

    “什么控制,我又不是变态。”涂荦荦纠正,“我就想帮他取出芯片,让他拥有正常的生活。”

    陈子轻眼神犀利:“是吗,我不信。”

    涂荦荦的脸部肌肉扭了扭,他见自己处于被动且无法翻盘,一下就汗流浃背。

    陈子轻偷偷瞥了眼涂荦荦,对于他的气场压过对方这现象,他没感到稀奇震惊,怎么说也做了两年的上位者,装都能装出个七七八八。

    涂荦荦攥着手:“那能拿利益换吗?”

    现今的涂家是他大姐涂霖领航,势头比从前还猛,已然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将庄家取而代之,完完全全地占据商界之首,屹立在塔尖,其余家族都只能仰望。

    涂荦荦不混商场也明白,他家可以骑在庄家头上撒尿。

    可他面对庄家的家主,别说撒尿,骑都骑不上去,他底气不足,未战先衰。

    涂荦荦试图给自己打气助威,他开始提条件,要明码标价的买走一点都不爱他的男人。

    谁知陈子轻说:“涂家又不是你做主,你只是个搞音乐的,你的荣誉仅限于乐坛,而我在商界,我们不在一条线上呢。”

    涂荦荦哑口无言。

    陈子轻跟周今休发信息分享情况。

    “我听说了你遇险的事,庄家不太平,他跟着你会有危险,你又不能对他的感情负责,凭什么把他绑在你身边?”涂荦荦越往后说就越激动,声音都尖锐了。

    陈子轻哭笑不得:“真是冤枉,我可没绑他,无论是有形的绳子,还是无形的绳子。”

    “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把他叫过来,让他当着我们的面说。”

    涂荦荦呼吸急促,他知道这人没绑着庄矣,都是他前夫自愿的,他怀揣着满腔的妒恨把牙关咬紧,脑子一乱就说胡话:“你既然没绑他,那你为什么不帮我跟他复婚?”

    陈子轻:“……”两件事有关系吗?我是你的谁啊,别太离谱。

    对上男人无奈又好笑的目光,涂荦荦后知后觉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脸顿时涨红:“我真的喜欢他,不是他就不行,他那次找我支招,他说你不要他了,那么可怜卑微,我做梦都想跟你换身体,你做涂荦荦,我来当庄惘云,我想他爱我。”

    陈子轻看着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帅哥,脑阔疼:“涂小少爷,别再执迷不悟了。”

    涂荦荦反应极大:“你懂什么!”

    陈子轻耳膜都要炸了:“我确实没搞懂很多东西,不过,我知道两情相悦才算爱情,一厢情愿叫舔狗贱骨头不自爱。”

    涂荦荦胸口不断起伏,“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话来。

    陈子轻给他纸巾,让他把眼泪擦掉,见他别扭拧巴就说:“你带妆来的吧,都哭花了,那我让庄矣送你回去的时候被他看到你这张花脸……”

    涂荦荦下意识夺过纸巾擦脸,擦了会才想起来自己是让化妆团队负责的,都是防水用品,不会花掉,对面的老男人在骗他。

    这个骗子会用真诚的眼神和言语骗人,一看就不正经,庄矣肯定是被骗了。

    涂荦荦把湿了的纸巾扔掉,他盯着隔着茶桌而坐的人,到那年纪了,一双眼睛竟然还那么亮那么有光彩,脸上皮肤也好,紧致又白,整个就是被爱情滋润,有人当宝贝疼的模样。

    他们站一块儿,真不知道谁才是二十出头的那个。

    涂荦荦看着老男人手上的戒指,心里又羡慕又怨恨:“庄惘云,你不过是在感情上比我的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点,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而已,也就这样,你在我面前神气什么,用得着你对我说教?!”

    陈子轻蹙眉:“没大没小,谁对你说教了,我又不是你爹妈,我干嘛操这个心呢。”

    涂荦荦气结:“你简直!”他词穷,胡乱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为老不尊!”

    陈子轻:“……”说别的就算了,你说这个我就生气了,我真生气了。

    “我还会再来的,下次我带上我姐的团队跟你谈交易,我家多少资金项目都给得起,只要你开价,别忘了你们庄家现在什么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了!”涂荦荦势在必得,他一定要从庄惘云手上拿走庄矣身为实验体的数据,给庄矣一个自由身。

    涂荦荦自欺欺人地想着,庄矣对庄惘云的感情,有受胁迫的成分在里头,给他绝对的自由,他或许会有其他选择.

    陈子轻急匆匆地上楼,推开房门就问:“今休,我老吗?”

    周今休走近些,握住他手臂摩挲。

    陈子轻期期艾艾:“我是不是老了啊?”

    周今休沉吟。

    “其实我还没到四十岁,我感觉我不老。”陈子轻不满地把手臂从他掌中挣出来,“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半天都不回我?”

    周今休笑得懒散:“我不在心里打几十遍草稿斟酌用词,哪敢回你一个字。”

    陈子轻撇嘴:“刚才涂家小少爷说我为老不尊。”

    周今休冷下脸:“乱用成语。”

    “就是。”陈子轻欣慰男朋友二话不说就站他这边,他被拉到沙发上坐下来,喂了颗薄荷糖,舌头一卷吃了吃,忽地记起来个事情,“你第一次搁我腿中间的时候,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周今休一顿,神色十分不自然:“这件事怎么还提,放过我行不行。”

    陈子轻斜眼:“我要说的是后面的事,这只是个铺垫。”

    周今休做出开家庭会议的姿态,左手的手指和假肢交叉着扣在腹部,微昂首:“你说。”

    陈子轻边吃糖边说:“第二次你要一雪前耻,把我的腿都擦破皮了,后来你趁我昏头就舔我,我感觉你要把我的腿往上扳,不知怎么突然顿了下,是不是考虑到了我的年纪?”

    周今休:“……”

    陈子轻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是不是?”

    周今休正色:“记不清,我回忆回忆。”

    陈子轻把薄荷糖咬碎,听见周今休说:“或许,今晚你证明一下自己?”

    他头脑一热:“行。”

    周今休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在他嘴上亲了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子轻勉为其难:“那你到时候轻点扳,别让我抽筋。”

    周今休叼着白手套扯下来,用假肢的指腹蹭掉他嘴边津液,轻飘飘道:“要是我让你抽筋了,我就把自己的腿打断,好不好。”

    陈子轻吸口气,他还是自个儿热身热身吧.

    不多时,周今休打开房门,反手掩上,对走廊上的庄矣提起涂荦荦的无礼行为。

    庄矣没想到周今休会叫他去教训涂荦荦,还是口头教训。

    也是,周今休成了那人的另一半,不就是他半个主子,他心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我以为以你的性情,你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找机会用麻袋把人套住,打断至少两根棍子。”

    周今休的眉头皱了起来:“一,我是给你这个忠狗下属表现的机会,二,法治社会,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合法公民不该挑战法律。三,”

    庄矣见他意味不明地拖长声调,气息就沉了些。

    周今休笑说:“三,明天周六,我跟他不吃早饭,不用你过来敲门,你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下午送到门口。”

    三跟一二不相干,纯粹是恶劣阴暗的炫耀。

    庄矣面容斯文,眼底却迸发出裹着嫉妒的锐利:“他年纪大了,你那么折腾他,”

    周今休突然就朝门里道:“七爷,矣叔说您年纪大了。”

    庄矣眼皮狠跳,他自知说了不该说的,尚未来得及给自己找补,里面就传出气恼的声音。

    “谁年纪大了,庄矣,你胡说八道什么,涂荦荦说我,你也说我——”

    周今休开门进去,抱着发小脾气的人哄:“好了好了,老婆,我们没必要跟不相干,不重要,无所谓的人计较。”

    陈子轻开启群攻:“谁是你……”

    周今休捂住他嘴,含着薄荷味的气息拢住他:“老婆,不气了,老公亲亲就好了。”

    陈子轻像看神经病。

    周今休将他按在门上,手垫在他脑后不让他磕到,弯腰埋进他脖子里蹭了蹭,笑着咬他耳朵。

    “有狗在门外偷听,你男人虚荣心作祟,给我一点面子,求你。”

    第296章 我不用发癫了

    周今休的虚荣心很强,他对于在情敌面前炫耀这种行为乐此不疲,也不认为秀恩爱死得快,那本身就是感情不牢固,秀不秀都难逃一死。

    陈子轻在这件事上是几乎放任的态度,男朋友肯定是要惯的。

    月末出差,严隙受伤没跟着,陈子轻临时调了个身手好长得帅的保镖负责他的贴身防护。

    然而出发当日,保镖就换了人。

    陈子轻瞟了眼霸道的周今休,随他去了。他们一到出差的城市就被合作商接去参加酒局,三线家族生意的酒局,档次比一线还要奢靡。

    哪怕陈子轻带着周今休,酒局上的固定节目依旧不会避开他。

    “我就不选了。”陈子轻半开玩笑,“你们都别害我,不然我晚上会被罚跪键盘。”

    包房里响起一阵浑浊的打趣。

    陈子轻做了这么久的老总,依旧不习惯这种场合,反观被调侃的周今休游刃有余,他乐于做他人口中的——未来的董事长夫人。

    酒局结束,陈子轻跟周今休在停车场碰到了一个当地企业的董事,主动和他打招呼,对他这个从一线跌落的华城“丧家犬”丝毫不怠慢。

    陈子轻把周今休介绍给对方:“这是我爱人。”

    周今休风度翩翩地伸出手,陈子轻默默把他的手拉回来,给他一个眼神,他笑着换上右手假肢。

    陈子轻目送那董事的车子扬长而去,周今休在他耳边说:“轻轻,你再给我买只手套。”

    心里一热,陈子轻挠了挠同样热起来的脸颊:“噢……”.

    合作商是个善解人意的主,他准备的酒店花了不少心思,里面布置得跟婚房一样。

    陈子轻满眼都是大红色,他感叹,好俗啊。

    转而一想,大俗即大雅。

    陈子轻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脱下西装丢在沙发上,冷不防地听到222通知他申请结果,他脱口而出:“下来了啊。”

    周今休在烧水,他听力敏锐异于常人,闻言侧目:“什么下来了?”

    陈子轻在心里说,感情线的储存申请。他睁眼说瞎话:“哦,我是说我胃里哽着的食物,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周今休皱眉:“我下楼给你买药。”

    “不用不用。”陈子轻叫住他说,“我都好了,不吃药了。”

    周今休执意下楼,陈子轻气得在他后背上捶了下:“都说不用了,你怎么这么犟。”

    年轻人沉了眼:“我还不是心疼你。”

    陈子轻头脑发昏张嘴就说:“啊,就你心疼我是吧,我不心疼你啊?你白天陪我赶行程晚上陪我应酬,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光顾着问我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自己都顾不上,这会儿才到酒店就要下楼,跑上跑下的干什么嘛!”

    房里寂静无声。

    陈子轻的嘴唇颤了颤,我真服了,我怎么连那种肉麻兮兮的话都说得出口,受不了受不了。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走到窗边看夜景。

    有快而急的脚步声靠近,他咽了口唾沫。周今休从后面拥住他,头低下来,沿着他耳廓亲。

    他被扳过脸,迎接密集而缠绵的吻,脖颈让一只手箍着,喉结每次吞咽都要擦过周今休的虎口。

    映在窗户上的两个身影正在相爱.

    涂荦荦扬言要带他大姐的团队来跟陈子轻谈判交易,那情况迟迟没出现,倒是他大姐在一次聚会上撇下社交圈朝陈子轻这边走来,和他寒暄了几句。

    涂霖无所谓此举会给商圈带来怎样的震荡,是否成为风向标,让庄家抓住时机制造有利于自己的舆论从而拿下某些项目,她也不见丝毫一朝得势的盛气凌人,客气道:“七爷,我弟弟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陈子轻怀疑涂荦荦被涂霖关了起来,并强制性地阻止他跟外界取得联系。

    “我没往心里去。”陈子轻说。

    涂霖面含爽利的笑意:“我已经把他教训了一顿,他答应我不会再胡闹。”

    陈子轻挺直白的:“有用吗?”

    涂霖面部一抽,没用。她那弟弟病入膏肓,骨头缝里都刻着庄矣二字。

    不如让庄矣从这世上消失,一了百了。

    陈子轻从涂霖身上感受到了杀气,他眼皮跳了跳:“涂小姐,死人有时候比活人的影响大得多。”

    涂霖的心思被揭穿,她并未露出尴尬不自在,仍然波澜不惊:“哦?是吗,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还请七爷指教。”

    “指教谈不上,”陈子轻喝了点酒,抿嘴笑,“不知涂小姐听没听说过白月光,一死就升华了,刻骨铭心永世难忘,其他都是退而求其次。”

    ……

    周秘书在拐角偷听到了这番话,听了还要乱吃醋,他酒量差劲,喝了就醉,醉了说胡话,委屈地阐述自己作为替身的抑郁和酸涩。

    庄园笼罩在静谧中,房里气氛涟漪。

    陈子轻给周今休把皮鞋脱掉,走到床前松他的领带,柔声说:“没有替身,哪来的替身啊,尽瞎想。”

    周今休扣住他手腕,喉头发哽,眼底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暗光:“我死了,你找个像我的,我就是你的白月光了吗。”

    陈子轻的眉心拧了下,被他惹毛了:“要不你试试呗。”

    “不试!”周今休眼神可怕地低吼着,徒然将他往床上一拽,欺身压上去,单手掐他脖子,力道不重,手掌圈着,咬肌绷紧气息沉而重,“不试,我不试。”

    他额发凌乱,口中酒气浓郁,眼眶泛着慌张的红:“老婆,我不试。”

    “好好好,我知道了,没人逼你试。”陈子轻吃力地喘着气,感觉自己正在表演随口碎大石,“你从我身上下来。”

    周今休直盯着他,忽而轻笑:“我不是替身,那我是你的谁。”

    陈子轻差点脱口而出,你是我的优乐美,这广告词深入人心,真是经典永流传。

    “你是我男朋友。”

    周今休拎他无名指:“戒指都戴了,只是男朋友?”

    陈子轻马上安抚得寸进尺的秘书:“还是只差登记的另一半。”

    周今休眯起眼:“我不是你老公?”

    陈子轻:“……是。”

    称呼有什么区别嘛,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啊。

    然而他看周今休满足地弯起唇,眼角蔓上了温柔之意,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下。

    他们四目相视,时间仿佛静止,又似乎在极速后退或前进,转瞬间就有无数个时空从他们身边淌过。

    陈子轻见周今休眉头皱紧面露不适,忙问道:“是不是想吐?”

    周今休的上半身趴下来,溺水一般抱着他这个浮木,口鼻蹭着他的脸颊和脖颈,很黏人地不断亲吻:“难受。”

    陈子轻被周今休缠得手脚都挣不开。

    罪魁祸首还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难受,要问哪儿难受,就说浑身上下全都难受。

    “谁让你喝这么多的!”陈子轻又气又心疼,才喝了一杯就这死德性。

    周今休握住陈子轻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冷冷盯着他:“这里最难受。”

    陈子轻怔了怔,认真地跟他说:“有些烦恼是想象出来的。”

    周今休眼睑垂着,眼尾越来越红。

    陈子轻把手伸到他衬衫后面,从他精实的背部肌肉往上摸,指尖摸索着找到他的刺青位置,一下下轻轻地划过,在他的一阵颤抖中亲住他。

    周今休喉咙深处溢出被抚慰的低喘,他闭上眼眸,带着陈子轻的另一只手去解自己的皮带,沉迷于这场唇舌交缠里.

    快到零点的时候,周今休说他要吐。

    陈子轻艰难地把周今休扶去卫生间,他还没匀口气就被推了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

    错愕几秒,陈子轻撇着嘴嘀咕:“干嘛,有包袱啊,我又不嫌弃你。”

    他去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抖了抖,铺好。

    余光瞥到周今休的手机,陈子轻心血来潮地够到手上,他在看到指纹解锁的第一时间,想也不想就将食指的指腹按上去。

    解开了。

    陈子轻心跳有些快,他在周今休的手机里逛了会,并未怀揣侦探破案的冷峻心理,就是找点事打发时间。

    周今休的相册里有上万张照片,都是他,数量多到让他震惊。他没一张张点开,而是从头划到底,大致扫了扫。

    “我的手机里没一张他的照片。”陈子轻自言自语,“这会不会让他没安全感啊,不是我心里装着其他人,是我表达爱的方式有别。”

    陈子轻抿抿嘴:“还是找个机会拍点放手机里吧。”

    屏保换成合照。

    他无所谓的仪式感,周今休在乎,很看重。

    陈子轻退出相册,正要给手机息屏,无意间瞥到今日备忘录提醒,就在左上角。

    ——把玉放进去,比昨晚的时长多四分钟就拿出来。

    提醒时间是二十分钟后。

    往常那个点,陈子轻都在做梦了。他哪知道在他睡着后,他家周秘书就开始上班,还定时。

    屁股一阵发凉的陈子轻进备忘录,发现上了锁,他有一瞬间似是回到周今休的公寓门前,对着密码锁乱按数字。

    最终按了一串数字,密码锁解开了。

    只是那次他不知道自己按了什么,这次他是知道的。

    陈子轻,备忘录记载着大量内容,全部跟他有关,只有他,不掺杂一条公事和周今休自身的事情。

    手指窜上一股麻意,如被电流轻轻柔柔地撩拨,陈子轻在床上坐下来:“这搞的……一比较起来,好像我的爱不多一样……”

    也多的啊,不能因为方式不同,就抹杀掉。

    陈子轻抹抹脸:“我的爱怎么会不多呢,多死了好不好。”

    他定了定神,发现周今休今天编辑的提醒事项有四条,前面三条已经完成了,剩下一条待完成,都是废料有关。

    周今休简直是不务正业的典范!

    “我这三分地,他成天的惦记。”陈子轻红着脸吐槽,其中一条编辑时间是开会期间,谁能想到精明正经的秘书脑子里想的是会议结束量一下会议桌的尺寸,定制一条桌布,以防上司躺上去的时候硌到冰到。

    今天下班前,陈子轻已经从周今休那儿听说了会议桌加桌布一事。

    周今休想到就要做,早晚都要做,执行能力一流.

    卫生间里面没呕吐声,也没水声。

    陈子轻等了会,不放心地敲门:“今休?”

    没回应。

    陈子轻心里的不安瞬间扩大了不少,他把敲门的动作换成拍门,拍得砰砰直响。

    就在他把手拍疼了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周今休站不住地倒在他身上,被他搀到马桶边:“吐好了吗,要不要再吐会?”

    周今休压根就没吐出来,他抱着马桶盖诉说心肠。

    陈子轻在一旁念经。

    周今休满脸受尽天大委屈的阴霾,嗓音都哑了:“老婆,你怎么不说话?”

    陈子轻两眼一闭。你那老婆要是能说话,就见鬼了。

    “你总给我开空头支票,你说等到局势稳了才能举办婚礼,我卖命在短短几个月内帮你把局势稳下来,你不和我结婚,你还要我等。”周今休的颧骨被酒精烧红,领口敞开露在外的脖颈和一点锁骨也是红的,他跟邋遢肮脏的酒鬼不沾边,皮相太好,一双眼迷离含情,只会让人觉得性感,又多出平时没有的脆弱。

    陈子轻心里软软的,忍不住地哄他:“过完十一就结婚。”

    尾音尚未落下就被半拖进一个窒息的拥抱里,伴随抑制的狂热:“真的?”

    陈子轻一把将他推开:“你装醉?”

    周今休眼微微阖着,很没形象地抱住陈子轻的腰,脑袋埋上去:“没装醉,我是真的醉了,老婆,我想喝奶。”

    陈子轻:“……”看来是醉得透透的。

    周今休反复地,想喝奶。

    陈子轻带他去冰箱拿奶,被他压在冰箱门上,讨奶喝.

    天才蒙蒙亮,猫叫声就把陈子轻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他在生物钟前醒不算稀奇事。

    陈子轻简单洗漱后拢着睡袍去开门,庄矣抱着小灰猫站在门口:“少爷,我看灰灰跑上来了,怎么叫都不行,只好过来找它,还是没能阻止它叫唤,打扰到您睡觉了。”

    “没事,反正也快起来了。”陈子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灰灰,早上好。”

    庄矣心下嘲弄,他还不如一只猫。

    “下雨了是吧?”陈子轻打着哈欠揉酸痛的肩颈。

    庄矣在他身上闻到了不纯粹的檀香,杂质来自里面的人,他太宠着,任由对方以下犯上。

    在内心孜孜不倦的求而不得情绪翻涌中,庄矣回道:“是。”

    陈子轻不假思索:“那今天不上班了。”

    庄矣跟小灰猫,四只眼睛看着他。

    “哈哈。”清醒过来的陈子轻干笑,“下雨跟上不上班有什么关系,我说说而已。”

    怎么没关系,下雨下雪就不想上班,风大了也不想去。

    哎,做老板了还是不能上下班自由。

    陈子轻忽地感觉背后投来视线,他往后扭头,周今休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走近,带有薄荷清凉的味道将他拢住,自然亲昵地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发顶,似笑非笑地看着庄矣怀中的猫。

    “自己跑上来的?这么不老实。”

    灰猫在庄矣臂弯里缩成一团。

    “可能是大早上的没人陪它玩。”陈子轻拍拍腰上的手,对庄矣说,“你把灰灰抱下去,带它到它的游乐场玩会儿,下雨不方便出去,等雨停了再说。”

    庄矣应声告退,视线晦涩地从他脖颈若隐若现的红痕上经过,喉头像是生了锈。

    犯贱,又不是没人喜欢,没人爱,偏要留在这里,自虐般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

    庄矣脚下的路歪七八扭又笔直,他紊乱的气息渐渐平复,目中是不会转道的沉静。

    人生苦短,这辈子就这样吧。

    要是他这种小人能有下辈子,他绝不会再让自己一开始就没了退路。

    陈子轻的眼睛被捂住,周今休不准他看庄矣离开的背影。

    “你头疼不疼?”他无奈。

    周今休闻言就抱着他转个身,假肢把房门拨了回去:“疼,你给我按按。”

    “我不按。”陈子轻说,“疼才好,才能长记性。”

    周今休在他耳边笑:“长什么记性,还请太太给我点提示。”

    陈子轻当场就指责他不该瞎吃醋。

    周今休挑了挑眉梢:“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不该瞎吃别的奶。”

    陈子轻脚下一个踉跄。

    不过瞬息就听见周今休问:“疼吗?”

    陈子轻白他一眼:“疼啊,怎么不疼,是个人都疼的好吧!”

    周今休若有所思:“那我怎么感觉你往我嘴里送?”

    陈子轻猛地从他怀中跳出来,指着他,凶巴巴地瞪道:“你还说你没有装醉?”

    周今休举手做投降状:“真没有。”他眉目慵懒而无辜,“我只是没醉死,有保留意识,也不存在断片的现象。”

    陈子轻一时找不出证据来推翻他的说辞,就干瞪眼。

    周今休拨他拢一起的睡袍:“轻轻,给我看看。”

    陈子轻攥着:“不给看。”

    “别闹。”周今休眉头紧锁,他面上正经,口中却在流氓地回味,“我看你受没受伤。”

    陈子轻支吾:“没,没受伤。”

    “我不信。”周今休正色,“正常人不可能不受伤。”

    “啪”

    陈子轻在强行拨他睡袍前襟的那只手上扇了一下:“那你还问!”

    周今休露出疑似尴尬的神色。

    陈子轻把被他拨开的睡袍重新拢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借着给我检查的名义再喝点儿。”

    周今休耳根微红,面上是被冤枉的哭笑不得:“我头疼,哪有精力。”

    陈子轻哼了声。

    捕捉到周今休越发不稳的气息,陈子轻还没做出反应就被他抓住腰,一把提起来,托在身前。

    陈子轻担心周今休的左手用力过度,尽力把腿环紧,不把自身全部的重量放上去:“今休,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悠着点。”

    周今休轻悠悠地笑:“我就一只半残的手,自然比不过双臂健全的人给你带来的快乐多。”

    陈子轻亲他两下,他周身阴郁瞬间一扫而空。

    挺好哄。

    而且,陈子轻要是不哄,周今休也会轻车驾熟的把自己哄好.

    雨下了一天,陈子轻让周今休给他推了应酬,两人一路迎着彩虹回去,庄矣撑伞出来等,还带着小灰猫。

    陈子轻见周今休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差下去,无语地捏捏他的手指关节:“别这样,灰灰是我从你老家带回来的,跟别的猫不同,意义非凡。”

    周今休听到后半句,绷着的唇稍微松了点。那猫之所以意义非凡,必然是跟他有关。

    碍眼的不是猫,是利用猫耍心机的人。

    在这件事上,严隙要比至今都不死心的庄矣顺眼那么一点。

    周今休拿出西裤口袋里的手机接起电话,眼神示意陈子轻先下车,他靠着椅背叠起腿,漫不经心地与人谈公事,目光始终锁着爱人,不离分毫。

    挂了电话,周今休指间手机在腿部一下一下敲点。白天轻轻把他叫过去拍了张合照,当着他的面设成了屏保,什么话也没说。

    轻轻看过他的手机了。

    除了那个相册,还有个隐藏的,不能见人的。

    “董事长夫人,老板娘,家族主母……”周今休咀嚼这类说法,他总觉得不论活了多少世,这都是他第一次跟这些词组队捆绑,新鲜,稀奇,却不排斥抵触,更没有心生反感。

    轻轻若是问他:庄家缺一个主母,你做不做?

    他会怎么回答?

    当然是做。

    难不成还便宜别人?他又不是傻逼。

    他连逗弄的犹豫都不敢有,谁知道轻轻会不会扯着钩子来一句:你不做,我就让别人做。

    那是他的死穴,他连下跪没排在第一个都无法接受,要花费大量时间来治愈伤处。

    周今休打开车门,他没撑伞,只身走进细雨里。轻轻这个名字,他到死都不会让他以外的人知道,听到.

    风裹着雨,雨黏着风。陈子轻在伞下逗猫:“灰灰。”

    小猫软绵绵地叫。

    陈子轻觉得小动物有缓解工作疲劳的疗效,他整个人都被净化了:“今天乖不乖?”

    庄矣说:“很乖。”

    陈子轻对庄矣的抢答见怪不怪:“这么棒啊。”他接过猫,揉了一把,下一刻就要埋进去吸,后领一股力道阻止他。

    周今休的心情又不快了。

    这股情绪持续到了晚饭后,周今休在书房跟陈子轻处理完公务,随后就开始处理私生活。

    周今休开门见山地提起那只谁带的时间长就跟谁亲的灰猫:“庄园一堆屁股翘得能放花盆的保镖佣人还嫌不够,你养它干什么。”

    陈子轻抽抽嘴,他就知道周今休对翘臀团有意见,这回可算是逮着机会提了一句,目的是为日后的遣散队伍做铺垫。

    对上周今休压迫性的眼神,陈子轻的答案十分简单:“它能逗我开心。”

    周今休寒着脸:“我不能?”

    陈子轻桌底下的脚不轻不重地碰了碰他:“不一样。”

    周今休的西裤上染了鞋印,小腿阵阵发烫,他深刻意识到哪怕成了老夫老妻,也会轻易在这个人面前失控:“怎么个不一样法?”

    “猫是猫,你是你,你们提供的情绪价值是不同的方向。”陈子轻正儿八经地举了几个例子,没半分敷衍的架势。

    周今休坐过去,黏连地靠在他肩上,半晌道:“我下辈子做猫,让你养。”

    “你做猫?不做我男朋友了?”陈子轻震惊完了,眨眨眼,“行,那我下辈子换个男朋……嘶,轻点咬!”

    周今休咬他锁骨。

    陈子轻抱住他的脑袋,由着他在自己锁骨上咬出很深的齿痕.

    十一之后,陈子轻跟周今休在国外登记结婚,洞房花烛夜的蜡烛燃烧了很久。

    陈子轻的药效毫无征兆地发作,222这时候来个系统维护中,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叫他家今休:“起来,别睡。”

    周今休趴在床边,右臂连接到手掌的仿真假肢垂在地上,湿淋淋的泛着未干的水光,他的眼睫盖下来,扇形阴影遮拢眼睑,嗓音嘶哑:“我困了。”

    “不行,不准困,谁准你困的,现在就给我起来!”陈子轻牟足了劲伸手去拽他,去拉他,整出了军训的气势。

    整片后背没一块干净皮的周今休撑起眼皮看他,把他看得脸红不好意思,笑了笑说:“一天了,老婆。”

    陈子轻脸更红了些,是是是,你累一天了,我也累一天了,我骨头都晃散了,现在别说爬楼,我平地走都颤巍巍,可是怎么办,“尸水”的药效姗姗来迟,很要命的。

    越往这上面想,陈子轻就觉得感觉蚀骨的滋味越重,像是有成千上万刚从热锅上扫下来的蚂蚁在他脚底心爬。

    下一刻,他就见周今休把眼皮睁开,很是耐人寻味,而后又半搭着眼,透着泄出的光盯着他道:“你好了?”

    “没,没好,就是突发性的,间接性的。”陈子轻害羞地拿过被子盖上。登入这个世界至今,总算是体会到了气血下涌。

    周今休把手伸进被子里,打量他神采奕奕的眉眼:“我给矣叔打电话,叫他让严隙去药店给我买瓶补肾的。”

    陈子轻愕然几瞬,一言难尽地说:“用得着拐这么个大弯吗?”周今休是真不怕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他好像比我更确定,那两人会老实做他刺出去的利刃,竖在身前的盾牌,仅此而已。

    “用得着,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老婆玩我,越玩越起劲。”周今休说着,视线满床找手机。

    没找到。

    “别找了。”陈子轻手脚并用地趴到周今休身上,“你不吃肾片,不但能炫耀,还可以起到让同行自惭形秽的效果。”

    “一般人谁能比得过你,那不得早就废了。”陈子轻气喘吁吁。

    周今休揉了揉他的腰窝:“好了,别把你男人当傻子哄了,我去吃点东西。”

    见爱人扒着他不放,他忍俊不禁,胸腔里发出颇有魅力的笑声,舒展的眉间尽是幸福:“我真的只是去吃点东西,吃完就回来,不补充体力不行,枪里的子弹打完了,总要给弹夹补满。”

    陈子轻眼神飘忽:“吃的东西我有啊。”他按着被子里的手,声量降下去,轻不可闻地说,“我有的,你吃。”

    周今休一愣,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额头抵着陈子轻的肩窝,背部随着笑声不断起伏。

    陈子轻从脸红到脖子,笑什么笑,真服了。

    “不吃就算了!”他恼羞成怒。

    “吃,我吃。”周今休唇边挂着揶揄的笑意,“我看你能不能喂饱我。”

    当然不能,陈子轻可怜兮兮,羞答答的。

    周今休照顾爱人自尊,笑着夸赞道:“挺有精神。”

    话落,他钻进被中。

    【挺漂亮。】

    【想把我的领带系上去,拍照留念。】

    陈子轻怔住了,他脑中出现的是,周今休的心声吧?是吧是吧?他的读心技能恢复了?!!!

    “今休……”陈子轻口干舌燥,“今休,今休。”他也钻进被子里,抓着周今休右边的胳膊,摸索着手肘上方残缺的切口亲了上去。

    周今休浑身剧烈一阵,有滚烫的热流窜进他心脏,让他的大脑短暂地空白。

    【他亲了我身体上的缺陷。】

    【他竟爱我到这个地步。】

    【世上的人千千万,有那么多,轻轻为什么要施舍给一个残疾爱。】

    陈子轻担心周今休自卑,下一刻就又听见他的心声。

    【我除了缺个小臂跟手掌,左手不能长时间提重物,其他都很完美,他爱上我有什么问题,多正常。】

    陈子轻:“……”担心纯属多余。

    不多时,周今休将他禁锢在方寸之地,背上滚落汗珠的蝴蝶刺青在起伏,一道鲜红抓痕从翅膀的一头延申到另一头,像一条红线将蝴蝶牢牢绑住。

    .

    楼下,两个人影站在树丛里,如同孤魂野鬼。

    庄矣把手里空了的烟盒捏扁,随意扔在地上的烟头里,他叫佣人送来一包烟,拆开说:“又开始了。”

    严隙仰望夜空,没言语。

    庄矣拔了根烟,用手拢在唇边将烟点燃:“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严隙冷冷淡淡地开口:“不知道。”

    庄矣大方地将烟盒抛给他:“你还年轻,或许过个一两年就会碰到让你心动的人,我不一样,我岁数大了,感情不会再易主。”

    严隙没反驳。

    庄矣盯楼上亮着的窗户,有点疯癫,不理智:“你说他们现在是什么姿势?”

    严隙夹烟的手隐隐抖了抖。

    庄矣把一口烟吐给夜风:“我猜是传教士,因为没人不喜欢把他舒服的样子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严隙似是不置可否。

    庄矣被烟呛得咳嗽:“你梦到过吗?我梦到过,包括他跟周今休在一起之后。”

    末了,自嘲地说笑:“我在梦里挖周今休的墙脚,挖成功了,现实中连个锄头都没有,我搞不清他们是什么时候互生好感的,算不出大概的时间段。”

    严隙把玩指间没点的烟。

    庄矣忽然用费解的语气问:“你不比周今休差,他为什么没选你?”

    严隙陈述一般,并非咄咄逼人的反唇相讥:“你也不比周今休差,他选你了吗?”

    庄矣看起来十分的心平气和:“我大周今休十多岁,在年龄上没优势,他二选一,自然选年龄小能伺候他久的。”

    严隙唇边若有似无地掀起个角:“你十八岁,他也不会选你。”

    庄矣的面色难看。他半天都没还击,因为严隙说准了,那个人不是谁都可以。

    一边乱勾搭,一边纯情,一生一世一双人。

    周今休好本事,竟然能让那人同意结婚,他们成了货真价实的新婚夫妻。

    庄矣至今都不认为自己将那人理解透彻,或许这是他上钩入迷的主要因素——神秘感会引发旁观者的窥探欲。

    当他对那个人心生出窥探念头的那一刻,他就在网中了。

    庄矣的思绪被灼痛击溃,他夹着烟送到唇边,没在意被烫伤的手指。

    风大了些,树梢沙沙作响,吹来秋夜的凉意。混着烟草味的风里传来严隙冷硬的声音。

    “他并不想找一条对他绝对服从的狗当他的老公,矣叔。”

    严隙平铺直叙:“别把他想得那么肤浅,他挑的老公必定是灵魂契合,而不是当初说的在床上哭着求他把腿打得更开些,那不过是逗我们玩罢了。”

    庄矣隔着燕尾礼服按了按芯片所在的位置:“他很久没逗我们玩了。”

    严隙没回应,跛了的那条腿贴着过期的膏药。

    “予恩走了。”庄矣幽幽地叹息,“要是他活着,他现在应该在房门外哭闹。”不会像他们这么窝囊的站在楼下抽烟,其他事都无从下手,裴予恩冲动暴躁,没那么多顾虑。

    严隙面容肃沉:“你以为哭有用?”

    庄矣斯斯文文地笑:“没用。”

    那人心善却不泛滥,他的特权只给周今休,不动摇不迟疑。

    一根烟抽完,地上又多了一个烟头,庄矣看手机上的时间,跟比他小一辈的情敌调侃:“在古代,我们就是夜里等着给主子送水的。”

    严隙面无表情地纠正:“不是我们,只有你。”

    第297章 我不用发癫了

    婚后的生活没变化。

    关于周今休那套公寓的去留,陈子轻正经地跟他讨论过,提议是让他出售。

    周今休有不同的想法。

    陈子轻说:“留着干什么,当作你将来哪天离家出走的落脚点?”

    周今休不置可否地笑:“我怎么可能做出离家出走的行为,幼稚。“

    话讲大了,没多久就上演了这一出。

    原因是陈子轻夸他煎蛋煎的好,词句用的十分自然,他神经质地认为是某个白月光很会煎蛋,自己得到的夸奖是捡的别人的。

    陈子轻说他无理取闹,这四个字不知戳到了他什么地方,他面色阴沉地把门一甩,走了。

    大厅静得掉针可闻。

    陈子轻平静地吃完那份煎蛋,擦擦嘴:“庄矣,去给我倒杯果汁。”

    庄矣很快就端着一杯新鲜的果汁放在他面前。他伸手去接,手似是没拿稳杯子,导致玻璃碎在地上,果汁淌在狼藉里。

    “都别过来。”陈子轻阻止庄矣在内的下人,他弯腰去捡碎玻璃。

    下一刻,通向花园的阳台就翻进来一道身影。

    周今休大步穿过客厅走进餐厅,带着一阵猛烈而寒凉的风站在陈子轻面前,脚踩着碎玻璃。

    “你捡什么玻璃,把手拉出口子怎么办?妈的,一屋子人都是死的吗!”

    周今休把晦涩莫名却又控制不住的哀怨怒气掺杂着醋意,全部发泄在周围的下人身上,他将一块碎片大力踢出桌底。

    陈子轻装作受惊。

    周今休喉咙里躁动的喘息滞了滞,冰冷的假肢按着桌面弓下腰背,近距离看他那双连接灵魂的眼睛。

    你说我不是替身,没有替身,那我为什么总能在你爱我的时候,毫无预料地发现不属于我们这个故事的蛛丝马迹?

    我真的不是替身?

    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只要你爱我。

    周今休的下颚线绷了绷,一言不发地把他抱起来,带离餐厅。

    第一次离家出走不了了之.

    19年,庄家和涂家成为亲家,不是商业性质的联姻,双方是真爱。

    这场婚礼在圈内掀起了巨大的波浪,因素较多,有些浮于表面,有些则沉得极深。

    陈子轻婉拒上台讲两句的重任,低调地携带他家周先生坐在女方家属区,他单手撑着脸,看一对新人在台上走流程。

    周先生不知从哪回来,将一朵玫瑰放进他西装前面口袋:“我们结婚的时候,就我们两个人。”

    “这有什么的。”陈子轻拨弄玫瑰花瓣,“日子过到最后,不就是两个人。”

    周今休轻笑:“有时候觉得你像是从七八十年代走过来的,思想上很淳朴。“

    陈子轻斜眼。

    “夸你。”周今休摸他头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察觉到各有心思的一些视线往这边看,含笑地点点头。

    那些人,有赌他们这段婚姻维持的时间,有等着看他在外偷吃,也有的料定他会与其他势力勾结挖空庄家,或是夺权取而代之。

    就没有盼他们好的。

    周今休一条手臂搭在爱人身后的椅背上面,带着占有欲的半拢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耳语,注意力始终在他身上,能在他要什么时,第一时间送到他手里,在他说话时,做出最佳的倾听姿态.

    方跃在后方的一桌,他和同桌闲聊,听他们称赞他前不久在台上的表演,觉得索然无味。

    现如今,“畅音”在庄氏旗下,方跃早就入股了,他不是纯打工的,而他自告奋勇地要求来这儿唱歌祝福新人,纯属是看在七爷的面子上。

    对大家族而言,艺人如戏子,身份低劣到不值一提,不过,七爷从来不会这么看待他们这个领域,这也是方跃没在庄家出事败落时听取经纪人的意见,选择明哲保身,甚至落井下石,借机炒作一把的关键原因。他留下来,算得上是共患难了吧,方跃自作多情地想。

    朋友说他赌对了,他笑而不语,哪有什么赌。

    方跃跟随来宾一起鼓掌,七爷结婚没邀请他,这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另一方……竟然真的是周秘书。

    如果让方跃向人介绍周秘书此人,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那家伙是个罕见的情种。

    周秘书酒吧不去了,会对手指的小男孩不找了,七爷在哪他在哪,跟以前判若两人。

    老话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怎么到周秘书那儿就不按常理出牌了?

    方跃起初还找侦探抓偷腥的周秘书,想着人赃并获,哪知他从侦探那拿到的,全是人两口子从职场到生活的恩爱画面。

    他坚信狗改不了吃屎,费了番人力物力,按照周秘书原来的喜好找了个小男生送到对方床上。

    结果呢。

    那小男生离奇地出现在他房里,同时还有媒体往楼上赶,那么个局差点把他吓死。

    周秘书给他警告,他老实了一阵,又酸溜溜地端起侦察兵心态,只要让他逮到周秘书出轨的证据……

    方跃的肩膀被拍了下,思绪因此收拢,他和友人一同去洗手间,鼻子灵敏地动了动,很快就找借口支走友人,再假装自己也跟着离去,而后偷摸把门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个隔间门外。

    隔间里传出低闷的声音:“那‘嘉悦’的二少说我吃软饭,老婆,我吃了吗。”

    方跃快速把嘴捂住,怕自己笑出声。周秘书身有残疾不假,也确实是以下攻上,可要说他是吃软饭的,这明显有强烈的攻击自尊意味。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他是高攀,但他业务能力没话说。

    “吃软饭的,啧啧啧,我怎么想不到这种伤害值高的用词。”

    方跃把耳朵贴到隔间门上,捕捉到了七爷连忽悠带哄的说话声,裹挟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瓜。

    “我看他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跟你一样有残缺,自己不管是装着端着还是跪地爬都追不到涂荦荦大姐,想吃软饭吃不上就羡慕嫉妒你,别听他的,那种人心里阴暗得很。”

    “嗯。”

    “今休,以后这类话你听听就算了,不要让它进到心里去,如果你往心里去了,一定要和我说,我给你引导引导,你不准自己藏着掖着。抛去其他,我们的感情是对等的。”

    “嗯。”

    “老婆,抛去其他的其他,是指?”

    “会不会抓重点啊,我那句话里的重点是这个?”

    “我只是问问,如果你不高兴,那我就不问了好吗,老婆。”

    “别问。”

    “ok。”

    “我亲你,你躲什么?才结婚多久,你就腻了?我的身体吸引不到你了?”

    “少来,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要躲,你每次亲我都跟要吞了我一样,我不躲,难不成要跟你在隔间里弄一弄?”

    方跃听不到别的声响了,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自觉地把他那张上了保险的脸也贴上去,壁虎一样趴着。

    手上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来了一条短信,冰冷冷不容拒绝的二个字-

    滚出去。

    方跃眼一抽,原来周秘书知道他没离开洗手间,而是在隔间外偷听.

    出了洗手间,方跃一半人格意犹未尽,一半人格不敢想周今休每天吃的有多好,他心情复杂地往走廊一头走,鼻子先是闻到了自己喜欢的香水味,而后才抬头注意到了迎面过来的人。

    涂荦荦。

    他们两个不是同赛道的竞品,私下里不熟,连联系方式都没有,要是在颁奖礼上碰了面会打个招呼,在镜头前做做样子,哪怕根本就不想鸟。

    涂荦荦见到方跃,脚步顿了顿,他是跟他大姐来的,大姐真狠,为了防止他发疯,在他体内打进去了一枚定位仪器。

    说是改良版,没有后遗症,精准度也提高了许多。

    方跃主动说:“来上厕所啊。”

    涂荦荦:“是啊,你呢,上完了回去?”

    两人你一句废话,我一句废话,也算是礼尚往来,尬得要死。

    方跃抹把脸,红唇一张一合:“我就说我是个内向的人吧。”他和涂荦荦擦肩,脸上挂着礼貌的笑。

    走过去了几步,冷不丁地想起来洗手间还有两呢,方跃赶紧掉头,突然外向地拽着莫名其妙的涂荦荦去其他楼层。

    陈子轻没跟周今休在隔间乱弄,他们只接了个吻,回到座位上时,婚宴还在进行中。

    当时新郎新娘先敬的他们这桌,这会儿正在给后面的宾客敬酒。

    对面男方家属区,涂霖领着途家一众对他们举杯,陈子轻一表态,庄家这边就迅速拿起酒杯。

    特邀过来的媒体朋友们将这一幕和谐画面记录了下来.

    过后不久就迎来了陈子轻的生日,他不想办,态度坚定地否决了家族内部的建议,谁让他办他跟谁急。

    五十岁以上满十才是大寿,他四十岁,正值中年好不好。

    陈子轻当晚连家宴都没张罗,嫌烦,只在庄园支了一桌,简简单单的几个菜,和周今休过二人世界。

    蛋糕是周今休自制的,陈子轻不敢吃。

    周今休将一小块蛋糕送到他嘴边,看他吃下去:“味道怎么样?”

    陈子轻把嘴抿上:“还不错。”

    “是吗。”周今休难掩松弛,“我觉得我在做甜点上面有一定的天赋,上辈子我可能是烘培师。”

    陈子轻想也不想:“你不是。”

    “嗯?”周今休缓慢侧头,陈子轻带着奶油味的嘴唇覆到他下巴上面,岔开话题说,“不问我许的什么愿?”

    “我问这个干嘛。”周今休倚着桌边,灯光打在他年轻深邃的眉眼上,“问了又不能让你告诉我,说了就不灵了。”

    陈子轻撇撇嘴:“迷信。”

    “你就当我迷信。”周今休把手放在他腰上摩挲,“人都走了,就剩我们的感觉还真是舒坦。”

    陈子轻摸了摸鼻子,周今休连只猫都容不下,更别说是人。

    周今休忽然凑近他,含住他甜腻的唇,既漫不经心又炽烈虔诚地吻了一会,突兀地问:“轻轻,你只收了我的礼物?”

    陈子轻怔了怔:“你都确认八百遍了。”

    周今休非要答案。

    “是是是,只收了你的礼物,别的再好再合我心意我都不收,别说收不收了,我看都不带看的,就好比方跃买了个按摩椅,那玩意我挺需要,我二话不说就让你给我订一把……怎么了?”

    陈子轻看着蓦然就变了脸色的爱人,不明所以。

    周今休捏住他鬓角一处细碎发丝,指腹掠走什么,捻了捻,伸舌去舔:“奶油,只是奶油。”

    陈子轻不假思索地开玩笑:“你不会以为是白头发吧?”他心里揣测到了什么,咽了口唾沫,一把抓住周今休突出的腕骨,试探地问,“你怕我长白发?”

    不等周今休回应,陈子轻就严肃道:“今休,不管你愿不愿意想不想,我肯定都是要长的。”

    周今休唇边掀起点弧度,那弧度渐渐扩大,他慢笑:“我知道,我也会长。”

    陈子轻:“那你——”

    周今休拢着他嘴:“我爱你。”

    陈子轻眨眼。

    “我爱你。”周今休握着他的腰让他紧贴在自己的胸膛里,反复和他说那二个字。

    你活着,我活着,你老去,我便老去,你要去哪,务必带上我。

    周今休撤开拢他嘴的手,吻住了他.

    方跃拎着一袋水果上门的时候,周今休在玫瑰园里修剪花枝,咔嚓咔嚓声不断从剪刀的刀刃间发出。

    “周秘书,七爷呢?”

    周今休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午睡。”

    方跃“啊”了声:“那我来的不是时候,我总不能打扰到他休息。”

    “知道就好。”周今休手中剪刀上寒芒一闪。

    方跃无声地哧了下,他把水果拎进屋,见到了涂荦荦的前夫庄矣,和随时都能出道演《豪门大小姐的保镖之独宠万千宠爱》的严隙。

    庄园从上到下没有丑男,全员美男子,他要是七爷,每天都有好心情,健康长寿一百年。

    方跃返回玫瑰园,他被当作空气地看了会周今休剪花枝,实在是忍不住了。

    “七爷身边人,你能容忍?”

    周今休冷笑:“我是绿帽癖吗,我忍得了他们。”

    方跃哑然:“那你怎么……”

    周今休上下扫他,那两片看起来很会亲人的唇间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方跃很久没被这么轻视了,上次还是跟这人做邻居怎么都追求不到手得时候,他气笑了:“七爷知道你仗着被他宠就在外耀武扬威吗?”

    周今休闻言也笑了:“戏演多了,不知道现实中有种关系叫夫妻关系?你当我是他大房还是新得宠的小妾?”

    方跃:“……”

    “不过,他是挺宠我的。”周今休无奈,“我剪个花枝都要打七八个申请报告才被批准,多大点事,又不是重活。”

    方跃:“…………”

    周今休到底怎么赢过别的竞争对手上位的,他除了一张脸长得最好,别的优势在哪?难不成他还能比庄矣更会伺候七爷?

    还是说,周今休身上有我没发现的胜出点?

    方跃暗自搜寻片刻,没寻出一二二个结果来,只觉得周今休早前私生活虽然乱,但不可否认的是,容貌是真的没瑕疵。他心里苦闷,世态炎凉,我曾经的男神跟我喜欢的人结婚了,婚姻状态还很完美。

    阵阵玫瑰花香飘来,方跃的鼻子前面萦绕着浪漫的气息:“周秘书,七爷四十了,你还不到二十,他比你大十几岁,他老了,你还身强体壮。”

    方跃没及时发觉周今休停下修剪花枝的动作,侧脸不过瞬息就爬上一层阴戾,还在说:“他必然是要走在你前面。”

    “等他走后,你是会伤心一段时间,也许是几个月,几年,之后呢,你的余生还长,你能耐得住漫漫长夜,不另外找个人过下去?”

    ……

    陈子轻慌里慌张地从屋里跑出来,冲到玫瑰园把方跃从周今休的手中救下:“今休,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方跃鼻青脸肿,两道鼻血流进他脖子里,他惨兮兮地往陈子轻身上靠,不出意料地被周今休随意拨开。

    陈子轻看看摔在地上的方跃,看看盛怒中的周今休,他扶着额头来回走动,都起冲突了,屋里的两位竟然都不上楼跟他汇报!要不是他被尿憋醒,去阳台望一下周今休把玫瑰园修剪得怎么样了,因此撞见这景象,等他睡醒,方跃没准都凉了。

    一个两个都不安分。

    重要的晚上在床上教训,次要的全都赶走反省去。

    陈子轻叉着腰问到底怎么回事。

    周今休捡起地上的剪刀,若无其事地继续剪杂乱枝条,眼眶隐隐猩红,嗓音透着不知名的嘶哑:“他咒我。”

    陈子轻立刻就用眼神询问方跃,脸板着,表情不善,典型的护犊子。

    方跃擦了擦鼻血:“七爷你别听他的,我没咒他。”

    陈子轻从方跃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经过,安静了会,嘀咕了句:“你说我走他前头,就是咒他。”

    方跃愕然。

    陈子轻没解释,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我让严隙送你去医院把伤处理一下,放心,不会叫狗仔拍到。”.

    方跃伤一好就登门道歉,这次陈子轻在场,从头到尾都很融洽,没再闹出突发情况,他拉上周今休送方跃回去,顺便在附近散散步。

    在家休养期间,方跃多次尝试着理解七爷说的那番话,他某天深夜徒然就悟了。

    真到了他跟周秘书提的那时候,没有一个人独活这种事发生,只会是生死相随。

    方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瞳孔里是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油然而生一个疑问:爱能不能跨越生老病死?

    我能不能也拥有那种充满玄幻色彩的幸福?

    “管它能不能的。”方跃从车里拿出口琴,擦擦,吹首情歌助助兴吧。

    还没走远的陈子轻东张西望:“哪来的口琴声,好好听。”

    周今休阻止他往后看,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把唇抵着那新鲜的咬痕,蹭了蹭。

    微风轻轻柔柔地拂过树梢,留下一串暧昧的涟漪。

    绿意盎然,阳光已有夏的耀眼。

    方跃的车从他们身边经过,走在里侧的陈子轻被周今休搂在臂弯里,挨着他走。

    周今休忽地古怪道:“老婆,我怎么听到了火车往这边开的声响。”

    陈子轻怔了几秒,他恍惚地拿下手腕上的佛珠,拨着转动:“有的吧,我好像也听到了。”

    周今休失笑:“怎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里又没有修铁路,哪来的那声音。”

    “那就听错了吧。”陈子轻和他并肩去林间穿行。

    周今休只手牵着他,用他喜欢的指关节捏着他指骨,难得带有几分少年感地晃了晃他的手:“轻轻,你说什么是幸福?”

    陈子轻抬头看枝叶间细碎的日光,他被照得眯起了眼睛,嘴里呢喃:“幸福啊……”

    ——两个人吃到一块,聊到一块,睡到一块。

    ——就是幸福。

    第298章 作精进化实录

    之后的那些年,陈子轻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境地听过几次火车向他这边开过来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他没跟周今休说这个事。

    也不知道周今休有没有再听到过那样的幻觉。

    陈子轻在周今休那双充斥着爱意的眼里慢慢长出白发,一年年老去,背佝偻,步履蹒跚,老眼昏花,成了个小老头。

    周今休始终十年如一日的陪着他,爱着他,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到生命的终点,即是登出的时间。

    陈子轻停止呼吸的前一秒储存了感情线,犹如一个将珍贵的行囊打包好存放在安全地带等待取回的行者,一身轻松地前往下一站,他登出以后没去白茫之地中转,也没站上传送带,直接就出现在火车上,昏头昏脑地在好久没见的官方小助手提示下,一步步地完成必做事项。

    譬如,给架构师的上个世界打分。

    在那期间,机械音一连串地弹出来,密集如骤雨。

    【账号已登录】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9】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2006-06-1223:44:57】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从大成开往西宁的火车上】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春江花月夜》感情线储存包*1,《茶艺速成班》感情线储存包*1,《寡夫门前是非多》感情线储存包*1,《我拿到反派剧本》感情线储存包*1,《万年穷逼》感情线储存包*1,《我要发癫史记》感情线储存包*1,加油烟花礼包*2,狗血反弹技能卡*3,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1,渣贱骨灰盒*1,身体复制卡*1,绝症现时体验卡*1,互换身体卡*1,积分十九万七千一百三十六,菊花灵99978500。】

    陈子轻应付完小助手,两眼茫然地维持着登入进来的姿势——平躺。

    这不对啊。

    以往他每次登入,账号的登录时间地点之类的每个情况之间最少都会相隔几十秒,好让他边留意身体状态和周边环境,边有个缓冲,这次却一股脑的倒豆子。

    还有,小助手没问他用不用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

    他剩一张没用呢!而且小助手也没让他等着中央网随机分拨的世界,直接跳过了那一步。

    最重要的是,他这次没有回到现实世界,哪怕是一秒的闪现。

    流程怎么就错了呢。

    也不知道这股毫无征兆的不寻常预示着什么,但愿是他希望看到的。

    陈子轻想的是,没回现实世界是个提醒,就好比电视连续剧的下集预告,他真的马上就要结束旅程了。

    他心情复杂,说不上来灵魂深处具体有多少种感受,无论如何,终点在即,一路幸苦。

    要不用个加油烟花礼包吧。

    随着陈子轻的意念请求,烟花礼包在他脑中炸开,汇聚成了“加油”二字,绚烂夺目转瞬即逝,如同他身为宿主的这段旅程。

    陈子轻翻身,一条手臂横出去,手上戴的什么东西磕到了冰冷的金属物,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正处于晃神状态的他吓一跳,他拿回手臂举在眼前,接着朦胧光线打量摸索。

    红绳上挂着个玉。

    刚才就是玉磕到了……护栏。

    此时陈子轻在火车上,硬卧,睡得是靠向左边的中铺。他捏着玉摸了摸,凭借不知哪来的学识还是什么判定是假玉。

    这无所谓,玉嘛,假的才常见,关键是他登入几分钟了,这副身体的原主什么信息都没给出来,看来他的第九个任务又回到了初始模式,要解锁关键词才能获取。

    陈子轻忽地想起一个细节,按照以往,他前脚登入,监护系统后脚就进来了,这回怎么……

    估计是服务器又维护了。

    陈子轻不急慌,反正他会想办法让自己精神抖擞地迎接666的回来,他只是因为没和222告别感到可惜。

    444结束代班那会儿,好像有跟他说说话,记不清了。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222因为赌约带他两个任务,走时都没留下一个字,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相逢的机会。

    后脑勺突然传来震动伴随嗡嗡声,陈子轻循声摸出一部手机,型号牌子都很老旧,他按下轻微花掉的接听键,那头就传来一道女声:“明天到站的时候,东西都要带上,别落下了。”

    陈子轻马上就意识到这通电话是原主家里打的,听声音年纪不大,言语中带着教导的稳重,可能是他的姐姐?

    “姐跟你说话,你听到没?”

    还真是姐姐。

    “听到了。”陈子轻背过身面朝车壁,为了不打扰车厢里的其他人,他把声音压低,“我刚在睡觉,脑子还不怎么清醒。”

    陈子轻打出一个哈欠:“姐,你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这事啊?”

    “还有别的事。”

    姐姐欲言又止,斟酌了会儿才说:“小遥,你去了西宁别太折腾事,你老老实实的找工作,没满意的就回来,外头不比家里,乱得很,吃了亏都没地方讨个说法,你又安分不起来,让你碰到硬茬可就完了。”

    陈子轻没回应原主的姐姐,他在迎接汹涌而来的大量记忆碎片。

    望北遥,年十九,他是大成望家村人,名字是父母请求村里老书记给他取的。

    原主小时候,他的父母在外做活遭遇意外,从那以后家里只剩他和姐姐望向春两人相依为命。

    姐姐采草药供他读书,他高二在虚荣心的作祟下谈了个城里来的富二代,没多久,富二代就回家了,都没跟他说一声。原主失恋倒还好,他最不能忍的是自己被甩,以他的条件,只有他甩别人的份才对。

    这事成了他青春期的一大污点,他发誓要以成功人士的面貌出现在富二代前任面前,让对方后悔。

    原主开始发奋图强,但这股劲只坚持了一个多月就泄了,他高三学不进去辍学在家,做着白领梦。

    他生得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自然卷,一身瓷白,隔壁村的张家相上他,希望他能嫁过去,给他们的同性恋儿子做媳妇。他看不上出来打工多年,却连个房子都没钱做的张慕生。

    没本事的男人,要来有什么用。

    可是原主一颗心早就飞到遍地是黄金的城市,他一时半会除了利用张慕生,找不到没更好的选择让他姐同意他离家打工,于是就打算骑驴找马,先来西宁,吃张慕生的住张慕生的,再找个不累钱还多的体面工作。

    找不到就慢慢找,反正张家跟他拍胸脯打了包票,张慕生会照顾好他,不管他需要什么都可以找张慕生,让对方给他买。

    张家已经把他当未过门的媳妇了,他为什么不沾这波便宜,他又不是傻。

    原主想好了,等他在西宁落脚,他就让张慕生把每个月的工资都一分不少地交到他手里,还必须是自愿主动,把他当祖宗供着养着。

    家务活他一件不做,衣服要张慕生给他洗。

    张慕生每天都要给他买新鲜的水果吃,一天三顿,至少两顿不能没肉。

    饭他也不会烧,他反正是油烟瓶子倒了都不会扶。

    毕竟他在家就不干农活,不做事情,都是姐姐干,自个儿就读书,他为什么要在别人家干活。老书记说他有一双享福的手,他等着享福。

    原主的人生理念是六个字——人越作,命越好。他从小作到大,方圆百里没人不知道他作,他的作劲不针对他姐,而是扩散至周围人。

    原主一天不作就浑身难受,活多久作多久。尽管他总是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他好吃懒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就知道使唤人,依然不会为了谁改变自己,他就想那么活。

    不论他将来的另一半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必须永远由着他作,无条件的包容他这一点,喜欢他不就应该对他好吗。他绝不会委屈自己成全他人,过不下去就别过。等他哪天发达了,就给他姐盘个店开开。

    有三条标注。

    一:让张慕生把每个月的工资都一分不少地交到他手里,还必须是自愿主动,把他当祖宗供着养着。

    二:一天不作就浑身难受,活多久作多久。

    三:给他姐盘个店开开。

    陈子轻暂时不想为标注任务烦恼焦心,他捋着原主的基本信息想,这是个同性婚姻合法的社会背景,原主目前在进城务工的途中。

    “那张慕生本分老实,你别欺负他。”姐姐语重心长,“大家乡里乡亲的,不要把关系闹僵了,你这次去跟他处一处,喜欢上了,年底就把婚事定了,不喜欢就跟他家里说清楚,可别把他当羊毛薅,咱不是缺德人。”

    望向春大汗淋漓地坐在凉席上挥动蒲扇,她这个时间点打过来,是做了个梦,恶梦。在梦里,弟弟把人张慕生的钱偷走了,还将人当猴耍,导致张慕生发疯把他砍了,派出所的人叫她去看尸体,好几十刀,头跟脖子间就连着一块皮。

    “越老实的人,被逼急了就越要命。”望向春心有余悸,“小遥,能完全不跟你计较的,只有我。”

    陈子轻挠了挠有点痒的后背:“知道了。”

    望向春说了一堆还是不放心,严肃道:“你以后每天给我打个电话。”

    下一刻,她“诶”了声:“不行,话费贵,大城市要用钱的地方多,你要是很快找到工作就还好,万一你迟迟找不到,一分钱就要掰成两半花。”

    望向春思来想去:“那就发短信,一个月免费的能发一百六十八条,够用了。”

    陈子轻:“姐,我又不是小孩子。”

    望向春没好气:“你要是小孩子,我反而放心,你说你,非要往外跑,非要往外跑,外头哪有家里好,家里的黄土地踩着都比大城市的马路踏实。”

    “算了,不说了,你接着睡吧,总之出门在外能忍就忍,尽量压着自己的脾气,你也不知道和你说话的人是个什么脾气,会干出什么事,不是谁都会惯着你,由着你。”

    “好好好,我会忍的。”

    陈子轻啪地拍死脸上的蚊子,捻着尸体搓了搓,朝着床铺外扔掉,结束通话后,他继续整理原主的信息。

    作啊……

    没标明范围,那他可以只在小事上作,不在大事上那么来吧?

    也没要求每天作个多少次。

    这其实不好,容易遗忘,陈子轻寻思着,干脆他给自己立个标准,每天作三次。

    陈子轻把手枕在脑后,至于标注一跟标注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怀疑不止原主看不上那个张慕生,对方也看不上原主。

    一个是有利可图,一个是出于孝顺,暂时没拒绝家里的意思。

    陈子轻又想,不知道触发主线任务的关键词是什么,会牵扯到一个鬼,还是一群鬼。

    这次要是再失败,那真是,哎.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他抓着梯子一层层地往下踩,找到地上的鞋子穿上。

    上了个厕所回来,陈子轻发现他那边的过道对面坐着个人。

    下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不知道是旁边哪个铺位上的。

    他睡不着了,索性坐到那人对面,友善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那人侧过头。

    惊鸿一瞥,过目不忘。

    陈子轻吸口气,这趟列车上竟然还有长得这么高级又标致的人,哐当哐当吭哧响的绿皮车都被衬托成了身形优越流畅的磁悬浮。

    他抓几下卷毛:“哥你,你是回家吗?”

    男人声调平淡:“旅行。”

    陈子轻点点头:“噢,旅行啊。”他主动提起自己的行程,“我是去找老乡的。”

    男人没言语,他看过来的一双眼睛漆黑,窗外影影绰绰的景物在他苍白病态的脸上晃过,他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冷。

    他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但陈子轻观察的时间超过了十秒,就隐约从黑发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热爱世界的气息,那是奔放的,激烈的味道,既矛盾又有种诡异的和谐融洽。

    男人将垂下来的乌黑发丝捋上去些,精致的眉眼越发清晰,他说:“我出门匆忙,没带食物,你带了吗?”

    “啊,我啊,我不知道,我想想。”陈子轻莫名紧张局促,他站起来抓耳挠腮,好半天才从接收的记忆里翻找出想要的答案,“我带了,你等我一下,我拿给你。”

    陈子轻蹲到下铺床边,手伸到床底下够到一个塞扁的编织袋,指甲抠进去,用力一点点拖拽出来,他气喘吁吁地找编织袋的拉链,没找到。

    这会儿陈子轻后知后觉,编织袋的拉链坏了,原主他姐用针线把那条口子缝了起来,缝死了。

    服了服了。

    陈子轻察觉男人注视的视线,他只好若无其事地将编织袋塞回原来的地方,爬上梯子,把靠近床尾的双肩包拿了下来。

    包里有个塑料袋,里头装了几个水煮的鸡蛋,壳都碎得稀巴烂了,卖相很不好看,却不影响食用。

    陈子轻扳着椅子坐下来,问男人要不要鸡蛋。

    男人昂首。

    陈子轻递给他一个鸡蛋,见他没有要伸手的迹象,就对着袋子剥蛛网状的蛋壳,搞不懂自己干嘛要对个陌生人献殷勤,直觉的雷达也没响啊。

    剥好了,陈子轻递过去,提醒道:“哥,鸡蛋上有碎蛋壳,我不好给你仔细捻,不然就把蛋白捻脏了,你自己捻一下啊。”

    男人还是没伸手。

    就在陈子轻以为他嫌弃鸡蛋看起来脏兮兮,不想吃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地伸过来一只手,又细又白。

    拿鸡蛋时,指尖触碰到了陈子轻的手心,很冰。

    男人淡笑:“谢谢。”

    陈子轻回了神:“不客气。”

    他自顾自地吃起了剩下的冷鸡蛋,一口气吃了三个,感觉都梗在嗓子眼了,不吃难受,吃了也难受。

    “我想吃面。”

    陈子轻冷不防地听到这句,他抬头撞进男人浮了点光亮的眼里:“你说泡面啊,我有一盒,给你吃吧。”

    “不是泡面。”男人支着头,“你自己留着吃,我不吃。”

    陈子轻心下嘀咕,不是泡面还能是什么,这是在火车上,又不是在面馆.

    觉得三个鸡蛋下去了,陈子轻就揉着胃和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后来男人倦了,陈子轻就爬回了中铺。

    这一觉睡到天亮,车厢里嘈杂声四起,很多乘客都起床了,陈子轻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他摸到裤兜里的车票瞅了瞅,放回去,碰到个乘务员问了到站时间,还有不到两小时。

    陈子轻利索地刷牙洗漱,他回车厢的路上特地找了下那个美人,没找到。

    看来是清晨的时候下车了。

    陈子轻有些遗憾,他忘了要个联系方式了,男人的气质极有故事感,能让人轻易就生出强烈的结交欲。

    算了,有缘自会再见。

    陈子轻把泡面找出来,接了热水放在过道的小桌上,他坐在男人坐过的位置,眼睛往车窗外金灿灿的稻田和青瓦砖房上瞟。

    手机突然响了,这回不是原主姐姐,来电显示是“张慕生”。

    陈子轻酝酿了一下情绪才接通:“慕生哥。”

    电话那头没声响。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咋的了,原主不是这么叫的吗?他汗都下来了。

    正当陈子轻努力编造蹩脚的理由,试图蒙混过关之际,另一头响起偏低沉磁性的声音:“向春她弟,上午餐馆太忙了,我走不开,没办法去车站接你。”

    张慕生说:“你能自己坐车来我这边吗。”

    陈子轻这会儿感觉张慕生符合原主的评价,也像他姐嘴里形容的那样,具体真假不好判定,要等相处上一段时间才能知晓。他不答反问:“我没名字啊?”

    “抱歉。”

    “那你为什么还不叫我?”陈子轻顺势一作。

    然而张慕生并未按照老实木讷好欺负的性子那般,惯着他。

    因为就这么巧,张慕生那边好像倏然就有人叫他,很忙的样子,他连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就挂了电话。

    陈子轻把手机放兜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不知从哪投来的扒手视线,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将手机握在手里。

    可不能把手机丢了。

    陈子轻捞一筷子泡面到嘴里,呼噜吃掉,他擦擦脖子上的汗,六月里的天,早上就已经这么闷热。

    “叮”

    脑海里突有提示音,陈子轻的那句“陆哥”已经滚到了嘴边,却听那声音自称是代班系统。

    陈子轻错愕地放下叉子:“我陆哥还生着病啊?”

    系统:“病中。”

    陈子轻拧了拧眉心,666竟然还没好,真希望不是被他这个接连失败的宿主气的。他舔掉嘴边的泡面红辣油,郑重道:“请问怎么称呼?”

    系统:“333,我的工作代号,你可以叫我三哥。”

    第299章 作精进化实录

    陈子轻立即就客气礼貌地喊:“三哥好。”

    系统:“乖。”

    陈子轻懵了下,这是不是他第一次被系统说乖?他不好意思地拽拽后脑勺一撮头发:“那在这个世界麻烦三哥了。”

    系统:“不麻烦,陈小弟,你不要给自己压力,一切随缘。”

    陈子轻受宠若惊,他听出了鼓励,以及对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安慰,这个三哥有人情味儿。

    话说,他目前接触过的系统有222,333,444,666,他们公司的系统代号风格还挺统一。

    陈子轻拿着叉子在泡面桶里划拉划拉,不知道别的宿主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会出现其他系统代班的情况。

    “三哥,你跟444熟吗?”

    系统:“小弟,你不该问你的监护系统666?”

    陈子轻愕然:“那一起问。”

    系统:“总要有个第一第二。”

    陈子轻:“……”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排名。

    他捧起泡面桶喝几口水:“既然我已经问了444,三哥就先跟我说他吧。”

    系统:“原本不熟,后来熟,再后来半熟,如今既生又熟。”

    陈子轻听出了一股子几生几世恩怨纠葛的感觉,他说:“666呢?”

    系统这回倒是简明扼要:“一般熟。”

    “噢。”陈子轻又问了222。

    系统还是那三个字。

    陈子轻明白了,他仰望不到参悟不透的神秘系统也是一份工作,办公室就是个小社会,同事之间的关系深浅看相处。

    系统:“小弟,这次三哥带你做任务,有困难记得找三哥。”

    陈子轻忙应声:“好的好的。”

    系统:“那么,加油吧。”.

    陈子轻把泡面吃完,收拾收拾就跟随人流下火车,他在闹哄哄的出站口被几双手胡乱拉扯,胳膊差点脱臼。

    手机是丝毫不敢离手。

    陈子轻犹如误入盘丝洞的唐僧,耳边全是“去哪”“有热水”“上车就走”之类的叽里呱啦,他带着一脸跟一头唾沫星子,晕头转地坐上了一辆三轮。

    西宁是原主他姐口中的大城市,陈子轻歪着头看一路街景人文,目光所及的路人头发都好多,大街小巷也没低头族,大家的眼睛是向前看的,每个人的颈椎都很好的样子。

    陈子轻把腿上快被颠下去的背包往上捞了捞:“师傅,咱能慢点儿不?”

    “啊?”

    “没什么没什么。”陈子轻胃里的泡面朝嗓子眼冲,疑似还有没消化的鸡蛋,他向下咽,身上黏黏的,汗干了又有,反反复复,皮皱了衣服馊了。

    陈子轻没直接去张慕生的住处,而是去了他工作的地方。

    一个小餐馆。

    陈子轻到那儿的时候过了早饭点,距离午饭点还有段时间,餐馆里却已然坐满了人。可见地段很不错。

    付了钱,陈子轻大包小包地扛下三轮,他整理整理衣发,抹把让热风吹糊了的脸,站在餐馆外往里看,卫生环境挺好,没有脏乱的感觉。

    里外都有人向他投来打量的视线,他指着那个瞅他瞅得最来劲的小伙:“你帮……咳,你给我把我的东西拿进去。”

    小伙一脸见鬼的表情:“你谁啊?”

    陈子轻抬着白而尖的下巴:“我是张慕生的老乡。”

    小伙拖长音调:“老乡啊。”

    紧接着就把脖子上的毛巾扯下来,在半空中一甩,再搭回脖子上面:“整的跟老板娘一样。”

    陈子轻说:“张慕生是这家店的老板?”

    小伙狐疑:“你是他老乡吗,连他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陈子轻做出瞧不上的姿态:“我当然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炒菜的厨子。”

    小伙:“那你问?”

    陈子轻:“是你说我像老板娘,我才问的。”

    小伙难以置信:“所以你不是生哥老乡,你是他媳妇?”

    陈子轻登时就一副生怕被缠上要吃大亏的样子:“我不是!谁是他媳妇!你少胡说八道!”

    不是,我干嘛呢,我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咋呼啊。

    系统:“小弟,你会受到原主的影响。”

    陈子轻恍然:“噢,没事。”

    看样子他不用担心,会因为没有规定每天的做作次数而遗漏日常任务而担心了,压根不会遗漏。作这件事由不得他,张口就来,控制不住。

    定定神,陈子轻对小伙说:“你快点把我的东西拿进去。”

    小伙站着不动,一个大妈过来推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大概是怕影响到生意,不情不愿地过去给陈子轻拎大编织袋。

    陈子轻用脚把店里角落的塑料凳勾过来,一屁股坐上去,他用手当扇子扇扇风:“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

    小伙把手上的编织袋往地上一放。

    陈子轻不满道:“我不是让你拿我的东西吗,你去哪?”

    没顾得上小伙瞪他的眼神和店里人的异样表情,他背过身去捂住嘴,很小声地咕哝:“我好作啊。”

    我这样真的不会被人打吗?陈子轻作出了惶恐不安感,心里怕怕的.

    后厨油烟大,锅铲摩擦声不断,忙得热火朝天。

    陈子轻没去找张慕生,他也没让那小伙给他弄点吃的,就坐在角落留意餐馆的成员。

    收银是个年轻的马尾姑娘,小伙是跑腿的,推他的大妈负责打扫清理,前台就他们三个,后厨不知道除了张慕生,还有没有……

    陈子轻的思绪刚走到这,就见窗口那儿探出来一个瘦猴似的脑袋,喝道:“3号桌的鱼香肉丝好了——”

    “来喽!”小伙速度去端菜。

    陈子轻把视线收回来,据他目前的推测,后厨应该有两个人,是一对师徒,张慕生是师傅,那瘦猴是徒弟。

    马尾姑娘端着一杯水走近,递给他说:“喝点水吧。”

    陈子轻把到嘴边的“谢谢”咬碎,换成一句:“杯子是干净的吗,要不是,那这水我可不喝。”

    马尾姑娘没露出不快,倒是小伙要替她说话,却被她阻止。

    小伙没见过他这种厚颜无耻的人,眼睛瞪得像铜铃。

    说实话,他也没见过。

    陈子轻跟个玉皇大帝似的接过水杯,看起来勉强,实则饥渴地喝水,这四人跟原主没瓜葛,不在人物列表里,没法解锁信息啊。

    脑后响起机械音:“小弟,你怎么不问我?”

    陈子轻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你什么?”

    系统:“他们的个人信息。”

    陈子轻呼吸有点快,按捺不住地期待:“我问了,三哥会发给我?”

    系统:“当然。”

    陈子轻倒抽一口气,他的监护系统原则性极强,一切按规则办事,架构师怎么设计就怎么来,没其他商量,后来的两个代班系统对他各有各的宽松点,但哪个都没这么猛。

    他就没想过还有这可能。

    “真,真,真的吗?真的会给我?”

    系统:“发给你了,你自己梳理归纳一下,别嫌麻烦,以后用起来方便。”

    陈子轻马上就接收到了三份个人信息。

    吴妈,在餐馆待的时间最长,她手脚麻利,一年到头从不请假,勤勤恳恳的做着手上那份活,有的老顾客和她熟了,过来吃饭都要唠几句家常话。

    她有个儿子,从没带来过餐馆,也没见人来餐馆找她,只听她说过孩子学习很刻苦,他没有爸爸,她就又是当妈又是当爸,别人有的,她儿子也会有。

    钱伟,去年才来餐馆取代以前的跑腿,他是本地人,高中没上完就在家里求爷爷告奶奶找的关系下进厂打工,可他耐不住性子,没干多久就跑了。

    最终来了这儿。

    钱伟不是在偷懒,就是在想办法偷懒的路上,心思活跃,脑子转得快,最近交往了一个对象。

    后厨的学徒小亮,他比钱伟早来半年,外地人,和他师傅张慕生一样话少,平时基本都在厨房打杂学本事。

    小亮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喜欢上了钱伟的对象,他第一次见那女孩来餐馆找钱伟就动了心,看直了眼,手指被刨子刮掉了一块肉都没察觉。

    收银叫茉莉,她是老板亲戚家的孩子,就住在二楼腾出来的杂物间,性格文静,不与人结仇生怨,目前在自学,想考成人大学,她不谈感情,有大学生来餐馆追她,都被她拒绝。

    而且她的拒绝方式很聪明,不会让人情绪失控对她做出伤害的行为,反而会成为朋友。

    陈子轻将四人的资料捋了捋,这么个不大也不算小的餐馆,会是主任务地点吗?

    “三哥,谢谢你给我开后门。”

    系统:“还到不了后门的地步,下次有事可以第一时间问我。”

    陈子轻怀疑自己在做梦,这都不叫后门那什么叫后门?333感觉权力很大的样子,该不会是高层吧?不会吧,高层也有心思会会他这个奇观?

    不管了,反正三哥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安全感,他这个任务绝对会成功。

    陈子轻把杯子里的水喝光,脑海深处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跟处境不相干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

    “三哥,我有个没来得及储存的感情线,你能看到的吧,就是我的第一个任务,我还能把那部分记忆拿回来吗?”

    系统:“能。”

    陈子轻嘴唇哆嗦,干涩的喉咙里咽了咽口水,他竟然这么容易就得到了答案,333不像是在忽悠他。

    “那我有过一次失败的登录,你能帮我查一下是怎么回事不?”

    这念头来得就更莫名其妙了,我问它干什么,以前也没见我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系统:“小弟,该来的总会来,我只能说到这。”

    陈子轻茫然地捧着空杯子,不该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吗,怎么是总会来……还有后续啊?

    系统:“小弟,你喜欢听《双截棍》吗?”

    陈子轻:“rap啊。”

    系统:“嗯。”

    陈子轻:“我还蛮喜欢的,不过我现在不想听呢。”

    系统没动静了。

    陈子轻反应迟钝,看来三哥喜欢《双截棍》,热衷于分享给其他人。他这会儿是真没心情听,只能等下回.

    过了半个多小时,屁股坐麻了的陈子轻顺着骚动扭脸,一个男人撩开通向后厨的布帘子走出来,汗衫长裤,背部微微弓着,垂落的双手骨节修长如画,眉眼是好看的,左眼皮上有一条陈年疤痕,没笑意,不好接近。

    “张慕生。”

    陈子轻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他通过餐馆里的员工态度判断,张慕生受他们敬重。

    食客们里面有几个熟客,他们和张慕生打招呼。

    “张师傅,累到了吧”“歇会儿啊”“过来喝一杯,来一根”“香辣螺丝肉太好吃了,一会再给我们整一盘啊”

    张慕生散散淡淡地应付,他大步走到角落,看着屁股黏在塑料凳上不起来的人:“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没去我那边?”

    语气里并没有咄咄逼人的侵略强势,只有单纯的疑问。

    陈子轻飞快地转动心思,原主跟张慕生是邻村,张慕生不会不知道原主的性情,即便没正面接触过,也该听人讲了不少。

    原主十九年都那么过了,不能一下子转变太大,陈子轻得慢慢来,暂时尽量维持原主的人设。

    “慕生哥,我想到哪儿就到哪儿,你别管我。”

    陈子轻仰视个子很高的男人:“你忙完了吗,忙完了就陪我回去,我在这等你老半天了!”

    张慕生没再说话,他弯腰去拎编织袋。

    钱伟悄悄挪过来说:“生哥,你什么时候娶媳妇了,怎么没跟大家伙说,我们都没喝上喜酒。”

    “没娶。”

    钱伟:“那他就是还未过门?”

    张慕生没言语。

    沉默会让人直接当成是默认。

    钱伟唏嘘,生哥糊涂啊,把这么个作死了的家伙娶进门,日子还怎么过。

    找媳妇哪能只看盘儿靓不靓顺不顺,是不是一白遮三丑,关键是人品道德,像他对象就没话说。

    钱伟瞥了眼生哥未过门的作精媳妇裸露在外的晃眼豆腐皮,他对吴妈小亮使眼色,吴妈去收银台和茉莉说悄悄话。

    “他看不上我。”

    张慕生说完,没理会离他最近的钱伟什么时候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他径自拎着编织袋走出餐馆。

    陈子轻不自觉地叫唤:“还有背包呢,你不管了啊,这么重我怎么背啊。”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背对他,停顿在烈日下的背影,真怕张慕生把编织袋砸他脸上。

    好在没发生。张慕生掉头拿走了他的背包.

    张慕生的住处离餐馆有几公里,他们步走过去,陈子轻大汗淋漓浑身湿透,整个人像是从热水里捞出来的,刘海蔫嗒嗒地贴着额头,脖子上不停滚落汗珠。

    反观拎着包和编织袋的张慕生,没见一滴汗水,仿佛一个冷血动物。

    陈子轻跟着张慕生进了一个老小区,爬山虎吞噬墙壁,青苔肆意生长,路旁的树都老了,枝叶的阴影洒在路面上,勾勒出一片凉意。

    “慕生哥,你就不能走慢点吗?”陈子轻迈着吃力的脚步追上张慕生,“我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已经很累了,你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张慕生一语不发。

    陈子轻走到他前面,很大声地喊:“慕生哥!”

    张慕生:“东西都在我手上。”

    言下之意是,别不知好歹,差不多行了。

    陈子轻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快要拐过路口,他赶忙小跑着跟上去。

    张慕生住的是二十多平的出租房,有一室一厅一卫带厨房阳台,空间狭窄逼仄,但干净,空气里也没什么浑浊的气味。

    陈子轻东张西望:“就一个房间,你让我打地铺?慕生哥,我不可能睡地铺,你家里也不会让你那么对我。”

    “我打地铺。”张慕生放下手里的东西,“你在这,我回餐馆。”

    “那我中午吃什么?”

    张慕生朝门口走:“冰箱有炒饭,橱子里有面条。”

    陈子轻没再欺负人,他找剪刀把编织袋的缝合针线剪开,拿出一套衣裤去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小,两个人都没法并肩过去,必须侧着身子。他给自己打香皂洗了个澡出来,下意识就洗衣服,顿了顿,转手便把臭烘烘的脏衣服随意丢在洗手台下的塑料桶里,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拿手机给原主他姐报平安。

    手腕上的红绳浸了汗,他洗澡时顺便冲了冲,摘下来晾在阳台.

    陈子轻把炒饭热了,他没什么胃口,本想着逼自己吃一些,哪知炒饭不是现炒的都非常好吃,他不知不觉地全部吃完,手里的勺子刮了刮碗底,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不愧是厨子,手艺真好。

    下午陈子轻没出去闲逛,他在张慕生酒店风的房间睡了一觉起来,就在客厅的老旧沙发上嗑瓜子,正对他的落地电风扇上面有一层擦不掉的油污,咔嚓咔嚓地转动着。

    从日落黄昏到夜幕降临,再到夜色深沉繁星漫天,陈子轻打嗝都是瓜子味。

    系统:“小弟,人回来了。”

    陈子轻捻身上掉落的瓜子皮:“三哥,你这都提醒我啊。”

    系统:“在掏钥匙。”

    陈子轻没再问,他赶紧把垃圾篓里的瓜子皮全部倒出来,用鞋子踢开,让瓜子皮散得到处都是。

    张慕生开门进来,见到的是一地的瓜子皮。

    陈子轻藏好心虚:“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把瓜子皮扫了。”

    “嘭”

    张慕生把门关上。

    陈子轻叫住去拿扫帚的男人:“等等。”

    张慕生任由他走上前,踮起脚凑到自己的衬衫领子里,发出挑剔的声音。

    “你身上什么味道。”油烟味。

    陈子轻嫌恶地捏着鼻子后退:“恶心死了,你一天到晚都穿这一身,回来前就不能洗个澡换身衣服吗。”

    张慕生答非所问:“我妈跟我说,你告诉她,你每天都要吃新鲜的水果,叫我给你买。”

    陈子轻愕然。吃水果不是强制任务,他就想着忽略……

    张慕生把手里的袋子提了提:“这些够吗?”

    陈子轻不知怎么有种“你是不是想死”的错觉,他调整好情绪出声:“够……也就是今天的量,明天再说。”

    张慕生将一袋葡萄放在桌上:“你洗澡换下来的衣服在哪。”

    陈子轻稀里糊涂地说:“都在卫生间里。”

    张慕生没抬脚,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你通过我妈交代的事都在这上面,看看,少没少。”

    陈子轻瞟了眼,像不干活,不洗衣服,一天两顿肉,水果只吃新鲜的且每天都要吃,不煮饭不炒菜之类都有,除了工资上交这一项。

    “我只是随口说说,”陈子轻嘀咕,“是你妈要你做的,跟我可没关系。”

    张慕生将字条压在水杯下面,他扫掉地上的瓜子皮,去卫生间拿了脏衣服去阳台。

    陈子轻不自在:“喂,你不愿意就直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稀罕在你这屁大点地方住。”

    正常人估计都会火气上头地说“那滚”。

    张慕生则是去阳台洗衣服,出租屋没洗衣机,他是手洗。

    陈子轻不禁为自己捏把汗,幸好他下午突然跑去卫生间,把内裤搓了搓,不然多难为情。

    即便如此,陈子轻依然汗流浃背,感觉自己踩在冰上,随时都会裂开。

    没事的,没事没事,我之后会一点点改变性子收着来,不把那个老实人逼急发疯。

    他不信这世上真有纯正的冤大头,一点脾气都没有。

    要真有,那也是怪物。

    陈子轻决定小心着点跟张慕生相处,把握好做作的分寸,主线任务还没出来呢。

    可他低估了这副身体根深蒂固的做作残留,他把葡萄洗了装在水瓢里,端着边吃边说:“明天我要吃西瓜,无籽的那种!”

    阳台没应声,也没拒绝。

    陈子轻咽下嘴里酸甜的葡萄,张慕生是妈宝男吗,他妈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真的是表面这样?

    要么是真的愚孝,要么是……

    是什么?

    陈子轻的思路因为手机来电戛然而止,他走到墙边接电话。

    张母在电话里说:“小遥,我听慕生说你到他那儿了,到了就好,平安就好,你想吃什么就让慕生给你买,他的就是你的,不要跟他客气,我们是一家人,他要是哪儿让你不痛快给你气受了,你跟我说,我训他。”

    陈子轻并没有感动,只觉怪异,凭张慕生的身高外形,以及目前初看没不良嗜好和有份工作这两点,不至于找不到媳妇,要家里这么上赶着巴结讨好。

    除非张家有隐瞒,张慕生有什么隐情,原主才是真正的冤大头。

    陈子轻回想张慕生的言行举止,看起来不像是有要人命的疾病样子啊,真邪门。他轻手轻脚地靠近阳台。

    男人在水池边洗衣服,他嘴边叼着一根烟,衬衫脱在台边,上半身光着,长裤卡在瘦窄的腰部皮带扣紧,肩背线条硬朗结实,腰窝性感好看,看起来很有劲。

    性张力爆满,会让人受不了,吃不消。

    陈子轻注意到他那条晾在阳台的红绳,不知何时掉在地上,被张慕生踩在脚下。

    第300章 作精进化实录

    红绳上的玉没露在外面,必然在张慕生的鞋底。

    陈子轻见此情形,没等他思索,手脚就不听使唤地冲进阳台,指着地上的红绳对张慕生发火。

    男人咬着唇间的烟把头偏向他,突起的喉结滚动着吐出一口烟雾,一双眼透过飘浮的烟雾看过来。

    一时难以让人看清眼中的情绪和面上的神色。

    反正绝不是老实人该有的气质。

    陈子轻屏息。

    张慕生拿开脚,弯腰捡起那条红绳,指节勾在半空:“没看到。”

    陈子轻气汹汹地盯着他说:“你不是故意的?”

    张慕生将他没接过去的红绳放在水龙头上面挂着,随后拨掉唇边的香烟,两指捏着:“不是。”

    陈子轻白T恤下的胸口起伏不定:“最好是这样。”

    他不让自己的眼睛在张慕生的腹肌上乱瞟,板着脸说:“红绳我不要了,你陪我个。”

    张慕生:“洗洗就干净了。”

    “那我也不要了。”陈子轻忍着不看他腹肌,却没忍住去看那两条延申进裤腰里的人鱼线,“慕生哥,我也不是没事找事的人,你不用给我买个一模一样的,只要是个手链就行。”

    张慕生没再开口,他将烟灰弹在池子边沿,含着烟,单手把卡在池子里的塑料盆拎上来,肥皂水随着那一下震颤。

    陈子轻瞅了眼盆里的衣服裤子,眼睁睁地看着张慕生用那双分明有力的手拿起他的内裤,他尴尬地转身回客厅,继续吃他的葡萄。

    想到桌上的那张字条,陈子轻莫名地凑过去,像是确认什么。

    字丑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慕生所写.

    快十一点的时候,陈子轻揣着一肚子葡萄跟瓜子催促张慕生给他做晚饭,他说他要饿死了,还挑剔地说不吃面条,要吃饭,必须是饭,两菜一汤。

    张慕生炒菜期间,接到了一通电话。

    另一头传来女人局促的声音:“是张慕生同志吧,我是小遥他姐。”

    张慕生把鸡蛋打在碗里。

    望向春并没有因为没得到回应就掉脸子,她依旧是笑着说的:“我弟在你那边住一天了,不知道你们处得怎么样,我问他,他也不定跟我说真话,我就跟村里要到你的号码,给你打个电话问问看。“

    张慕生拿筷子将碗里的鸡蛋液搅匀。

    望向春说笑:“那啥,我弟他年纪还小,十九岁的生日还没过呢,他有时候会耍点小性子,闹这闹那的想要人让着点,他心不坏的。“

    那个梦太恐怖残忍,总让她感到不踏实,弟弟才去西宁,她就后悔了。不该让他去的。

    虽然梦跟现实是反的。张家老大不可能干出那种事。

    望向春连续两晚睡不着,眼袋都要掉鞋面上了,当真是操碎了心:“你家里相上了他,不代表你就也看上了,感情讲的是双方的互相的,那不能是一头热,我们心里都有数,这次你们就只是试一试,处处看好的吧,合不来就算,大家和和气气的。”

    张慕生:“不好意思,我在炒菜,不方便接电话。“

    望向春愣了下:“哦哦,还没吃晚饭啊,都这么晚了,你这也太辛苦了,真辛苦,赚钱不容易,都是血汗钱,一分一厘拿命攒的啊。“

    “那你忙吧,我弟在你那边,还要麻烦你多担待。”

    打了个招呼又说一句:“如果他哪里让你非常不舒服,让你一刻都受不了,你就跟我说,我去西宁把他接……”

    “行。”

    张慕生将手机放进口袋,油烟铺在他浓黑的眉眼间,有股子风雨中冷峭山峰的意味.

    陈子轻的肚子是饱的,却在看到桌上的清爽小菜那一刻发出了咕噜叫声。

    小葱炒鸡蛋,茼蒿炒肉丝,紫菜汤,就这三个,陈子轻吃出了国宴的感觉,张慕生的厨艺跟小餐馆不匹配。

    或者说,以张慕生的年纪,很难让人相信可以有这么炉火纯青的艺术,仿佛是个掌勺多年的老师傅。

    陈子轻频频偷瞄在沙发前收叠衣物的男人,他的嘴里塞个不停,腮帮子鼓动着,口齿不清地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张慕生:“基本都这么晚。”

    陈子轻咽下一筷子茼蒿:“你妈说你六点就下班了。”

    张慕生把叠好的衣物放一边,他坐到沙发上,双臂撑在精实修长的腿部,手指按着手机:“骗你的。”

    陈子轻快速吃完,起身走到他面前说:“你就不能早点下班回来陪我啊?我一个人很无聊。”

    张慕生眼皮没抬:“你可以出去逛。”

    “我谁都不认识,有什么好逛的,”陈子轻说,“况且出门哪不要钱。”

    下一刻他就从嘴里蹦出一句:“你给我钱,我就逛。”

    张慕生放下手机,向后靠着沙发背,他闭起眼,线条明晰的面容显得疲惫乏力。

    已经洗过澡的男人身上热烘烘的,散发着干净的香皂味,他穿背心短裤,背心洗得略松垮,裤管宽松,冷白皮,肉露得挺多。

    陈子轻瞧着他:“慕生哥,你不愿意给我钱啊?你妈说了,你的就是我的。”

    男人没睁眼,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纸票。

    陈子轻眼睛瞪大,感觉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人民币了,他不禁热泪盈眶,精神恍恍惚惚。

    张慕生依旧没抬眼,他漫不经心地抖动手中纸票:“不是要钱吗,拿着。”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他一把将纸票拽过来,做出一副势利样子的一张张数到头,不满足道:“谁要钱了,话说得这么难听,是你非要给我的好不好,你叫我出去逛我才逛的,死热的天,我都懒得出门。”

    接着又发牢骚:“才一百零四块五毛,能干什么,我用完了再找你要。”

    嘴上这么说,手上赶紧把钱收起来,原主也是狠,到西宁就带了不到一百,真要把张慕生薅光。

    “你每天回来这么晚,我晚饭怎么办,不能都是这个点才吃吧,那我身体都要饿坏了。”陈子轻说,“也不能是你前一天烧好了,第二天让我热着吃,谁不想吃现烧的呢。”

    张慕生没言语。

    陈子轻试探:“我去餐馆吃?”

    他自顾自地说:“你是那儿的厨子,我吃饭免费的吧?我午饭干脆也在餐馆吃。”

    张慕生忽然站起身。

    一片混杂男人味的阴影拢住陈子轻,他不知怎么下意识后退一步,腿撞到了茶几,震得上头东西叮当响,腿也疼。

    张慕生两片薄唇张合:“不免费。”

    “那员工价总有的吧。”陈子轻吃痛地揉着腿,没注意到男人的面色,他挑三拣四,“其实我也不想去餐馆找你,好几公里的路呢。”

    张慕生去房间拿打地铺所需的用品,他个高,在沙发上睡不开,只能躺地上。

    陈子轻瞟了眼桌上等着收拾的碗筷,装作没看到的往沙发上一坐,二郎腿一翘,他看着男人在地上铺草席,用假惺惺的语气说:“慕生哥,我们没结婚,没法睡一个床,只能这样子,你能理解的吧。”

    张慕生从始至终没给出一个字的反馈,他弄好地铺就去刷锅洗碗。

    老实,寡言,做得多说得少,木讷,无趣乏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很好欺负。

    这是张慕生所表现出来的一面。

    陈子轻在沙发上坐了会,他提神留意着厨房动静,听出张慕生清理完了就去房间睡觉,不想再打交道,费神。

    夜里,陈子轻出来撒尿,他把动作放得很轻,发现客厅的窗帘是拉着的,就露了条缝隙,月光从那缝里钻进来,散成一小片朦胧光晕。

    地上铺着草席,男人平躺,身上没搭什么东西。

    唯一的一台电扇被他搬去了房间,客厅一点都不凉快。

    陈子轻返回房间前又探头看了眼客厅,原本平躺的男人变成侧躺,面朝阳台方向,背对他这边。他走过去:“你睡了啊?”

    张慕生的轮廓几乎被昏暗吞没,不知是被吵醒了,还是没被吵醒。

    陈子轻蹲下来,在他耳边碎碎念:“慕生哥,我第一次出远门,你都不担心我来了这里习不习惯,会不会想家想到睡不着吗?”

    男人不见丝毫响动,气息也不粗重,他像是白天太累,这个时候睡得很沉,不受外界干扰。

    陈子轻一感觉身体保留的影响减退,就冷静思考对策。他眼皮底下是张慕生模糊成黑影的脸,可他就觉得对方是醒着的,只是视他如空气。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担心我的感受,当我什么都没说,你睡你的吧!”

    陈子轻装作生气地回到房间躺到床上,他闭眼酝酿睡意,没多久就猛地爬起来,恍然大悟地深深吸气。

    标注二“活多久,作多久”的真正意思是——睁开眼的那一刻就开始作,直到两腿一蹬断气。

    陈子轻倒回去,换个方向想,这标注二他不用担心完成不了了。

    脑中冷不防地响起细微的怪音,陈子轻惊讶道:“三哥,你在干嘛?”

    系统:“我在喝可乐。”

    陈子轻:“……大半夜的。”接着就说,“我也想喝。”

    系统:“你不是有钱了吗,明天买。”

    陈子轻:“我的钱不多,要精打细算省着点花。”

    系统:“没事,花完了我给你,就当是初次见面送你的礼物。”

    陈子轻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系统:“别矫情。”

    陈子轻:“ok。”他翻了个身,皮肉在草席上发出黏腻的汗渍声响,电扇的热风在他脸上吹,“三哥,我总感觉张慕生有两副面孔。”

    系统:“小弟,相信自己的直觉。”

    陈子轻心里发凉,三哥验证了他的猜测。他用手背蹭蹭鼻子:“你是第一个跟我聊任务世界人物的,不会违规让你被上司批评吧?”

    系统:“不会,睡吧小弟。”

    “噢,晚安三哥。”.

    一夜平静,无风也无浪。

    餐馆早上不用赶早开门,六点出头厨房就有了声音。

    陈子轻在生物钟的敲响后醒来,他特意“赖了会床”才起来。

    早饭是粥跟凉拌黄瓜,还有几个鸡蛋饼。

    陈子轻吃饼的时候注意到桌上有份报纸,朝上得那面有招工信息。

    “你这报纸是专门给我买的吗?”陈子轻总筷子另一头抵着报纸,用力戳几下,“你想我快点找到工作搬出去住?”

    张慕生喝口粥:“工作没那么好找。”

    “拐着弯的嫌我读书少,找工作没人要是吧。”陈子轻冷着脸,“我真不稀罕住在你这,是你妈上我家说,我姐和我说,她们都在我耳边烦我,我才应的。”

    这声情并茂的代入,好像自己就是望北遥本人。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我好累啊,我这不由自主无时无刻不在作的死样,肯定会短寿。

    “不吃了!”陈子轻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离开前还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掐走了一小块饼。

    陈子轻在房里啃掉饼,舔舔嘴,摸着还饿的肚子等,不多时,他捕捉到大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速度跑出来。

    鸡蛋饼全没了,一块都没给他留!

    桌上干干净净,他没吃完的那碗粥也被倒了,就连厨房的锅都刷了。

    “好狠的心……”

    陈子轻从冰箱里找了个西红柿洗洗,边吃边捧着报纸看上头的招工情况。

    原主是初中文凭,也没跟个师傅学点手艺,哪能找到钱又多还不累的光鲜体面工作呢。

    天底下有那好事才怪。

    陈子轻庆幸找工作的事不是任务。不过,原主想盘个店给他姐开,这笔钱从哪来呢。

    原主还想要张慕生把每个月的工资上缴,心甘情愿的哄着他收下。

    这不是既要人钱,又要人感情,一锅端吗。

    按照原主的想法,要在张慕生这儿住的时间可不短,等到有了更好的去处才会把人一脚蹬开。等不到就……

    原主有自信等得到。

    陈子轻炫掉西红柿就去给自己煮面条,不忘打个蛋进去。

    ·

    西宁的夏天来势汹汹,六月就有了三伏天的气势,外头的空气里都带着火星子。

    陈子轻临近中午就去餐馆填肚子,他又要喝水又嫌桌上有油没擦掉,还要把挂墙的摇头风扇对着他,屁事一箩筐,钱伟脸都绿了,想把他要吃的那盘盖浇饭呼他头上。

    自然是没呼成。

    钱伟不敢,在他眼里,作精是张慕生准媳妇,不是普通食客。他只能在经过那桌时,故意很大声地啐一口。

    餐馆其他员工对陈子轻没那么大成见,包括被他要求擦了好一会桌面的吴妈,那都是和和气气的,还给他笑脸。

    陈子轻吃完盖浇饭出来的时候,脚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就在他快要摔倒之际,一只手扶住了他,是收银茉莉。

    “担心!”

    他还没做出应对措施,眼前虚空的突然就出现了一块投放板。

    【某个员工的自语:前段时间有个常客吃完离开的时候突然在门口摔了一跤,后脑勺着地,人就那么没了,家属那边也没怎么闹,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忌讳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我就觉得餐馆里怪怪的,心里也有股子没来由的不安,不知道他们几个有没有这种感受。我不好张这个嘴,希望能快点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子轻眨眨眼,这次的主线任务竟然不是靠关键词,而是类似场景触发。

    发布任务的某个员工,也不知道是谁。

    陈子轻陷入沉思,120区嘛,鬼是绝对会有的,虽然他没在餐馆里察觉到一丝阴气。但刚才绊倒他的……

    那员工的不安,跟死去的常客有关系吧。

    陈子轻整理好思绪回过神来的时候,茉莉已经不知何时回到餐馆里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张慕生,门口是看热闹的钱伟,和送常客离开的吴妈。

    他的脚扭了,脚踝肿了个大包,稍微牵扯一下就疼得浑身冒汗。

    “慕生哥,我脚疼,你带我去诊所找个老大夫看看。”

    张慕生:“最近的诊所在隔壁街上。”

    陈子轻看着径自往路口走的男人:“你就让我自己走,不背我啊?”

    张慕生没回头,背影高高大大的:“我身上汗多,油味重。”

    潜台词是,你不是嫌脏吗,还要我背你?

    陈子轻挪动了一下扭到的脚,痛得“嘶”了一声:“那你不能回去洗了澡,再过来背我吗?”

    经过的路人都驻足,一道道视线在他身上聚集,大多人都是正常的,他们认为他瞎闹腾,不想好好过日子。

    张慕生背对他站立,不清楚是什么神情。

    陈子轻浑身都是使不完的作劲儿:“我给你妈打电话。”

    下一刻就在人来人往中说:“算了,我不打了,我现在就收拾好东西回大成,我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把我当你没过门的媳妇!”

    张慕生:“你跟餐馆里的人说你不是。”

    陈子轻一怔:“当时你听见了?我那不是害羞吗,我怎么好意思到处和人说我们的关系。”

    张慕生缓慢转身:“所以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陈子轻对上他的眼睛,莫名就噤声了。

    张慕生带着烈日的躁热走近,抬手伸向他,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朝旁边偏移。

    陈子轻后背一僵,我躲什么,原主的嫌弃这么强烈的吗?以张慕生的综合条件,真不至于啊。性格工作收入之类不说,起码是个大帅哥吧,打人不打脸,何必把瞧不起的优越感表现得这么明显。

    张慕生放下手:“碰都不让我碰。”

    陈子轻怀疑自己听出了讥诮的味道,似乎还有别的,更有攻击性的东西,锋利尖锐森寒血腥。他还要作:“你给我什么了啊,现在就想占我便宜!”

    张慕生的瞳孔比常人要黑,他没表情时,在眼皮那道疤的衬托下透出一股子凶相。

    陈子轻被晒得要冒烟:“慕生哥,我让你回去洗了澡背我为什么就不行,你妈说了,我要你怎么样,你就怎样。”

    张慕生:“哦。”

    哦?就一个哦?陈子轻头皮都麻了。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子轻的脚越来越疼。他跟张慕生四目相对,突然出其不意地做出一个动作。

    ——拉过张慕生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陈子轻明显感觉到了张慕生眼底一掠而过的暗沉,意味不明令人不适,他使劲扣着那只手,让宽厚干燥的掌心紧贴他汗湿的脸颊。

    “我现在让你碰了,你能背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