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我发颠了
【我给你敷?万一我中途没拴住自己,你能对我负责?】
陈子轻:“……”真不是反过来了?
周今休见他看过来,就游刃有余地和他对视:“七爷,您药都上了,属下怎么敷?”
陈子轻说:“热毛巾敷啊,网上的医生不是说了嘛。”
【说话就说话,撒什么娇。】
陈子轻翻白眼。
【我这目标是不是看穿我内心想法了,荒谬,他还能胜过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测验仪器?无论是测谎,还是测心率体温肾上腺素情感值等,我都是全部拿到满分才被分派过来的。】
过了几秒,出现了第二个心声,透着深思的意味。
【难不成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陈子轻冷汗都下来了,他怕露馅,赶紧分散周今休的注意力:“我让你给我敷,你就给我敷,下属要做的是执行,哪来的问题。”
周今休起身。
陈子轻问道:“干什么去?”
周今休好似没察觉他有点急躁:“执行七爷交代的工作。”
陈子轻明显松口气,周今休不是一个人去房里继续琢磨蛔虫的事就好。他的读心技能可是金手指,得藏好了。
全靠它才能一次钓到四条鱼。
·
真到了周今休拿热毛巾敷上来的时候,陈子轻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不自在,视线无处安放,啊哟,有点不好意思啊。
这癫没发好,尽给自己找不舒坦。
也许等看到瘦金体就好了。
陈子轻微微晃了会神,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儿,神游了一圈又返回来,带着一股子味道,既陈旧冰冷又鲜亮,热腾腾的。
想想办法挨个下猛药,早点让其他三个跪了吧。
最后再让他面前这个跪,不管怎样,他都不能不做任务啊……
陈子轻的思维有些跳脱:“2哥,我这个世界的情感储存申请提交了吧。”
系统:“没记录。”
陈子轻忙说:“那你帮我申请,要快一点,我不想赶不上,感情线我是一定要储存起来的。”
系统:“再好吃的宴席,吃完了就吃完了,下一桌还在等着你品尝,你倒好,临走前还要打包。”
陈子轻无力反驳。他身前暖暖的,原先的疼痛有所缓解,药味遇热水散开,在他鼻子前面缭绕。
周今休左手拿毛巾,热气在他指尖跟毛巾下面那块皮肉间流窜。他眼帘半垂,嗓音悦耳,听着挺正经:“七爷舒服吗。”
“还行。”陈子轻嘴硬。
毛巾被往下按了按,陈子轻一抖,拎在手里的衣服掉下来,他往后躲:“你轻点,烫到我了。”
【不超过三十九度左右就烫到了?没见过比你更矫弱的。】
【庄惘云养尊处优,一身少爷病,你也有,你是老婆病,要你老公伺候。】
【我是你老公吗。你给我挂老公牌子了,还是在我脸上刺字了。】
【你有在你泡澡时给你搓背按摩的管家,还想要老公,有绿帽癖不成?】
陈子轻挠挠脸颊,那是庄惘云在的时候,我来了以后,可从来没在庄矣面前一丝/不/挂/过,多少都有一点点障碍物。
“烫?有吗。”
周今休把手从一块衣物里拿出来,抖开毛巾,翻了个边,在空气里晾晾再次叠成豆腐块,拿着放进去,周秘书一回生二回熟地找到位置,敷着。
“好点了?”
陈子轻点点头。
上司跟下属不经意地对上了目光。
周遭弥漫着暧昧,尴尬,温馨的气息,每种氛围都来得微妙且浓郁,让人难以忽略。
【小李暴露了,他被打成那样,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不知道还能潜多久,也不能百分百断定小李受刑神智不清时期有没有供出我相关,前景很被动,还有心思在这学人谈情说爱。】
【我跟他立场不同,是对立面,怎么谈。】
【真是疯了。】
陈子轻一怔,对立面啊……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年轻人眼睑下的扇影上面。
周今休眼皮一抬:“七爷看什么。”
陈子轻临时找了个话题转移自己的心绪,也为了引起周今休的注意:“你的卫生间里怎么有佛经?”
周今休的眉心瞬间就拢出了纹路。
尽管陈子轻没听到他因为这话题牵引出的心声,依然能看出他不想提。陈子轻非要故意试探他底线:“有什么连我都不能知道的难言之隐?”
陈子轻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但他是装的不在乎,还是非常浅显拙劣的装法,为的就是让周秘书知道他在装,其实他在乎,他伤心失落难过各种不满。
接下来就看周秘书的反应。
陈子轻耐心地等着,他问佛经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周今休,好进入对方的世界,和他注册游戏陪小白眼狼的用意大同小异。
等了会,陈子轻踢了踢周今休:“你别给我敷了,我回去让庄矣敷。”
“啪”
周今休把毛巾扔在桌上。
陈子轻没错过他转瞬即逝的戾气,咽了咽口水再接再厉:“你送我回秋水湖,我现在就回去。”
耳朵捕捉到细微声响,他偷瞥周今休剥糖纸。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周今休剥一个薄荷糖咬碎吃下去,剥一个薄荷糖咬碎吃下去,一口气剥了七个才停。
七是什么玄学吗,还是随机的。
我干嘛关注这个数字,我关注的应该是周今休这么喜欢吃糖,会不会蛀牙,对牙齿不好啊。不过他牙齿白又整齐,挺好看。
这关注点也不对,我该想的是,薄荷糖跟烟酒的效果相似,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周秘书一种自我压制途径。
吃甜的是会分泌多巴胺,让人减轻负面情绪,提升向上的情绪,快乐一点。
可也会分泌胰岛素,让血糖升高呢。量是要控制的吧,一次七颗这种吃法不行。
陈子轻的关注点又歪七八扭,耳边的咀嚼吞咽声里忽然夹着一句,
“没什么难言之隐,就是做梦,梦到个小和尚。”
陈子轻愕然。
周今休脑中剧烈抖动的某根神经在他牙关不断开合磨碾中逐渐平稳,他轻笑:“属下想解梦才买了本佛经翻翻,时间长了,佛经就搁置了。”
末了,微妙地稍做停顿:“没其他意思。”
见面前人一直没说话,周今休隐隐有股子恼怒混着别的情绪:“和尚而已,又不是仙女,跟情情爱爱没半毛钱关系。”
陈子轻立马就推了下周今休的肩膀:“和尚怎么了,比仙女差哪儿了?!
周今休莫名其妙被推,按在那一小块肉上的毛巾都因此脱落了点,他盯着像是护犊子的人,眯了眯眼。
【所以你的白月光是残疾,左撇子,手好看,睫毛长,会写瘦金体的和尚?】
【行,明天我就剃光头,】
“不是!”陈子轻不想要个卤蛋秘书,他下意识喊出声。
周今休让他一叫,心脏病都要犯了:“不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和尚确实不是仙女,他们在不同的领域发光发热。”
没等周今休回应,陈子轻就飞快说:“是我激动了,和尚是和尚,仙女是仙女,没必要放在一起比较。”
他抿嘴!“所以你吃素就是因为梦里的和尚?”
“那倒不是。”周今休拿开毛巾,看他被暖热敷红的胸脯,喉头有点陌生又久违的干痒,“做那个梦之前就吃素,不是突然有天改变的口味。”
陈子轻摆出认真思考的表情逗他:“和尚是上辈子的你?这辈子监督你急于修行?”
周今休道:“我应该是在后面凝视的视角。”
陈子轻继续逗他,扒他脸上的面/具:“哦,和尚是你前世的爱人,今生还跟着你,以梦境的形式。”
周今休面色一沉:“七爷,请您别开这种玩笑,我不可能喜欢一个和尚。”
陈子轻小幅度地撇嘴:“有什么不可能的,又不是跨物种。”
周今休说笑:“属下认为自己的道德水平不至于那么低,会祸害一个出家人。”
陈子轻垂头转动腕部的佛珠,静了会就在心里默念:无论如何,任务都要做,不能再失败了,真的不能再失败了。
周今休扫了眼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人,压着烦躁:“不说和尚了。”
陈子轻蹙眉:“为什么不说,我要听,你再多说说。”
周今休面部抽了下。
【这哪里像是吃醋的样子。】
【确实,他和我谈性,我要谈别的,我们谈的就不是一个东西,他怎么会吃醋。不过是我的梦让他好奇。】
【犯贱具有传染性,我让那三个疯子传染了。】
【所有不对劲都要从埋脖说起,不该埋,我甚至都不该在防备心低的阶段让他进来,留宿,进我房间,最不该的是,我中途醒来后没离开,反而再次埋了进去。】
陈子轻默默地瞥了眼周今休的腿,他残疾的是手肘以下部位,腿很健康,可以跪。倒是让他利索的认错,流程走快点。
对了,还要背主,忏悔,哭着求他的原谅。
这任务比支线一跟支线二加一起都难。
一切的前提是爱上,他光是攻略就够费心的了。
如果只是要他让他们都爱上他,没有后面的附加内容就好了。他的进度条也早就走到尾声。
陈子轻发现周今休不知何时盯上了他露出来的肚子,他反射性地把衣服拉下去。
周今休正儿八经道:“七爷,属下看不到了,没法给你敷。”
陈子轻无声吐槽,你用眼睛敷啊???
“毛巾都不热了。”他拽了拽周今休伸到他衣服里的手,“你去用热水冲冲再拿过来。”
周今休懒洋洋:“我看看敷的效果。”
陈子轻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周今休掀起一边的衣服。
红彤彤,娇艳欲滴的果肉,发着晶莹的亮光,很有食欲。
周今休半天都没动弹。
果肉轻轻颤动,颤在了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上。
陈子轻咳嗽,看够了没啊。
周今休三魂六魄瞬间归位,他下一瞬就背过身站起来,西裤绷着,脸色变换不停。
身后传来声音,“今休,要不你翻翻佛经,以后我们一起念佛打坐,我带你修佛。”
周今休拿着手上的毛巾捂住口鼻,那还是一起做点别的吧。
·
热敷之后又涂了一遍药膏,很管用,一天就有了效果。
这件事不约而同地成了陈子轻跟周今休之间的秘密。
周今休最后一次给陈子轻上药时,突兀道:“七爷,您的屏保是不是可以删了?”
陈子轻反应迟钝:“啊?啊……那个啊。”
他早前说怕出意外才暂用那屏保,之后身边四个谁也没再提,他以为第二轮最先提的是最沉不住气的裴予恩,没想到会是周今休。
周秘书的反常具备指向性。
陈子轻看着之前坚持认为同性恋狗都不做的周秘书:“下个月换。”
周今休:“几号?”
年轻人冠冕堂皇地掩盖自己的私欲:“七爷说清楚,我到时候好及时提醒您。”
陈子轻算了算日期:“十三号。”
“行。”
……
十三号零点整,陈子轻就被周今休的电话吵醒。
别太离谱了,哥。
明天早上都等不了吗,这么急。
“删了,换了。”陈子轻犯困,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本就具有特色的尾音比平时还要黏,多亲密似的,让听者自动代入某类角色,心跳都快起来。
周今休:“换什么了?”
陈子轻跟着他说:“换什么了啊……”
根本没换,困死了,眼皮都不能撑开,换什么嘛。他的屏保也没删,不差这么一会。
况且他用那屏保属于是高风险高回报,一招刺激四条鱼,很省心。
要不是他装出受中邪影响疑神疑鬼神经衰弱镇住四人,他都担心他们哪个趁他不注意把屏保偷换掉,导致他任务失败。
“七爷,您把新屏保截图给我看看。”周今休说。
“明天给你看,我睡了,你也睡吧,晚安。”陈子轻把手机按掉塞在枕头底下。
过了会,他睁开眼睛,不是,周今休作为下属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了啊。四人里,就他总是以下犯上。
他是跟着我进来的吧……
固定搭档吗……
陈子轻的大脑徒然空白了一瞬,刚才我在想什么来着?好像没想什么。
就在这时,机械的提示音响起,他的屏保使用一个月时间到了,奖励自动发送。
—裴清然通过一些方式和因素选中庄惘云的身体,想要取而代之。
陈子轻心情复杂,阁楼那个坐腿拍照加屏保的小任务的线索还真是简单粗暴。222为了让他任务成功,竟然给他开了这么大的后门。
吸收掉劲爆的信息,陈子轻冷静冷静,他迫不及待地在心里说:“2哥,我现在提交两个支线任务的答案。”
系统:“嗯?”
陈子轻严肃道:“鞭尸的是严隙,谋害的是庄矣。”
系统:“确定了?”
陈子轻说:“虽然庄矣那部分还没拿到确凿的证据,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严隙那条线连上了,剩下的不就是庄矣。
“我确定。”
随着他尾音落下,账户就传来任务奖励到账通知——有两份不薄的积分跟两份一次性的限时道具卡。
陈子轻差点喜极而泣,太好了,就差甩皮鞭的日常跟通过钓鱼让四个叛徒下跪痛哭的标注任务了。
哦对了,还有癫值满百任务。
没事,都胜利在望,他这次绝不可能再失败。
想到这,陈子轻郑重道:“2哥,你这把赢定了。”
电子音给人一种不咸不淡的感觉:“在下不敢高兴得太早。”
陈子轻激动道:“我稳赢的!”
系统:“……”连输七次的人是怎么好意思说这说出这种话的,永远不长记性。
·
最大的激情过后,往往会迎来最大的空虚。
陈子轻在家里萎靡了几天,终于将登入这世界被皮鞭抽打的画面拨到角落,一同暂时打包的还有严隙发现他诈尸捂他嘴的一幕,以及庄矣如何谋杀原主这件事。他在周今休三番两次把目光扫向他脖颈时,斜过去一眼。
周今休心不在焉地和他说了上班前的两场行程:“还疼?”
陈子轻摇头。不想热敷了,也不想被上药了,光泽如玉的指腹沾着药膏涂上来,从浅到深按揉的时候,他经文驱鬼咒各种念。
周今休立在桌边:“七爷一身绸缎似的皮肉,不然不会肿。”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哦,周秘书经验还真是丰富呢。”
周今休咬肌一绷。
【我夸你显年轻,皮好肉嫩也是错?】
【麻烦,难伺候,想埋脖子,不如今晚留下来,半夜进他房间埋一会。】
陈子轻让周今休给自己整理书桌,秘书脸白发黑,二十多岁,大好时光,可惜是他要惩罚的叛徒目标之一。他冷不防地整出一句:“我三月开始忌口。”
陈子轻像模像样地说:“你能上就上,不能上,我就让庄矣或者严隙上。”
周今休皱眉:“七爷,我觉得性建立在爱的基础上。”
陈子轻笑得露出酒窝:“他们几个说这话还有可信度,你说不就是笑话吗,你睡过的男孩子数都数不清吧,难道你对每一个都有爱?”
【我也是有病,我说性的建立基础干什么。】
周今休全身气压急速下降。
陈子轻心想,周秘书不露声色的能力在他面前降得更快,不过并不会跟第三重身份皮挂钩。
秘书对上司动心思而已,有什么的,人之常情嘛。
哎,幸好读心技能出故障的时间,是在他判定四人无人幸免之后,不然他的阻力就大了。
“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
陈子轻说完就走,还要叮嘱快气死了的秘书给他桌上的绿植浇浇水。
周今休手中糖纸不知不觉被他折成玫瑰形状,随手丢进垃圾篓里:“替身文学博大精深,呵。”
三月不就是下个月,周秘书打开手机刷了刷,进入去年年底不知怎么收藏的一些网页,他估算着是要走备考模式,查阅大量资料学习充电,临时抱佛脚。
周今休长腿张开点,手臂撑着腿,眉头紧锁地打量自己的几两肉,不知道能不能满足得了那位爷。
为了穿好身份做过大量功课,硬件尤为出众的周秘书突然就没自信了,大抵是近乡思怯。
不愿意被发现是第一次。
周今休忽地想到了什么,唇扯了扯,没必要做样子伪装老手,他的个别情况,或许已经是明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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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没想过做,现阶段压根不合适,远远没到那份上,他几次跟周今休那么说,是为了拉扯风筝线,让对方入局发疯。
就在陈子轻紧锣密鼓地计划着对自身安危可能不保的前叛徒,也就是庄矣开刀的时候,出了个意外。
当时陈子轻在看翘臀团铲雪,他看了会,后知后觉脑中静得过了头。而后他就拿心里浮动还算可以的保镖跟管家试探了一番,得到了证实。
“2哥,大事不好了,我听不到一米以内的人心声了!”
系统:“出故障了。”
陈子轻悬着的心更悬了:“是在维修的吧?什么时候能好啊。”
系统:“急什么。”
陈子轻在心里小声嘀咕:“读心好玩嘛,对嘴不硬的人没意思,嘴越硬的,心声越精彩。”
“这突然没了,我很没安全感,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系统:“少点依赖,你下个世界没有那技能卡。”
陈子轻不操心下个世界,他这个世界剧情线都没走完,狗哦还有感情线终点要等。
“反正麻烦2哥帮忙监督一下程序员,快点修复好。”
陈子轻垂头丧气抵蹲下来,他搓搓脸,望着雪中世界,望了望,心情就好了不少。他让翘臀团大队背对他清雪,放眼望去都是被西裤包住的圆翘饱满。
一阵寒风裹着碎雪路过,癫癫的陈子轻头脑清醒了点,不能让翘臀大军这么对着他,万一谁放个屁,那他不就被吹了一脸。
陈子轻交代庄矣堆个雪人,他回屋去,突然听见222和他说话。
系统:“最新消息。”
陈子轻打起精神:“你说。”
系统:“出现故障的原因找到了。”
陈子轻急切地打听:“是什么啊,2哥你别卖关子。”
系统:“有个主npc发现了你能听到他的心声,这才引起数据故障,服务器维护。”
陈子轻人都傻了。
主npc一共就四个,到底是谁?周今休怀疑过他是蛔虫,该不会就是那家伙的吧?!
系统:“怀疑不会产生崩塌,只有确认才能达到。”
陈子轻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他确实不怎么会隐藏尾巴,一直没多大改进,但听心声这种特异功能,正常人哪会往这上面猜想,更别说验证确认。
八成就是周今休,毕竟他那第三重身份具备的要素较多,一般人比不了。
这是陈子轻窥探周今休个人资料,证实过的其中之一。
周今休的第三重身份一百分百确认,陈子轻早前不清楚原主在世时有没有让他吃过亏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他不会吃亏的,他那一行,多得是让自己脱身的法子,随机应变和敏捷性是基础。普通人在他眼里毫无威胁。
而且他还对□□免疫,有反应也是演的,既然是假的,那就不存在受限制。
只要不碰情爱,就是无敌的。
勇者不入爱河嘛。可入了就……某种程度上来说,软肋,弱点,逆鳞都是阻力。
陈子轻接过佣人递的热毛巾擦擦手,和前几人一样,周今休的资料里也没透露他背后主子姓甚名谁。
目前陈子轻揣测周今休第二重身份的主子是庄家人,他被安排在原主庄惘云身边做事,充当一个眼线。
而周今休第三重身份查的不是庄惘云,是他第二重身份的主子。庄惘云的秘书和对方的眼线,都是他的障/眼法。
就像他搞了个混迹花花世界的人设,为的是降低他人的审视探究心理,从而更好的隐蔽自身。
陈子轻回了回神,再次让222帮着催催程序员。
习惯很要命,他用读心技能卡还不到半年,现在他听不到心声了,就感觉自己没穿衣服,凉飕飕的,而且还在大雾里,什么都看不见,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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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望着窗外的雪景想,今晚吃个火锅吧,把人都叫齐,在旁边看他吃,排位是门技术,他要琢磨琢磨。
裴予恩那兔崽子人呢,跑哪去了。
陈子轻给他打电话,不问他人是在一楼还是二楼,就说:“你跟你隙哥去接周秘书过来,晚上吃火锅。”
二楼露天阳台,躺在雪地里的裴予恩闭着双眼神色不好,他闻言,猛然爬起来:“他们作为下属,凭什么上桌吃饭?”
陈子轻:“谁说我让他们上桌了,到时你们看我吃。”
裴予恩的怒气瞬间跑偏,委屈道:“我也不能上桌?”
“不能。”陈子轻拿出长辈的气势,“马上和严隙去接人,别让我叫你第二遍。”
裴予恩瞪着被挂掉的电话,半晌挤出一个没什么威慑力的粗语:“操。”
……
几分钟后,一辆车开出秋水湖,严隙打方向盘,裴予恩坐在副驾玩手机,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裴予恩顾不上开心庄惘云换了那张刺眼的屏保,他遇到了可大可小的突发情况。
这段时间裴予恩疑心庄惘云身边除了他,还有他爸的人。他暗地里想办法调查。
每次裴予恩去阁楼见他爸,身上都喷了一种药水,无色无味,只有手表里的特殊仪器检测出来。
他在严隙身上检测到了。
妈的,他爸竟然真的安放了除他以外的人手在庄惘云身边,还是严隙。
距离这个信息已经过去四十八小时,裴予恩还没平复下来,他连老宅都不回,尽量杜绝被他爸觉察到他发现这件事的可能。
哪怕是晚点暴露,好让他做足准备。
到那时,一场绝不温馨的父子会谈在所难免。
裴予恩装作登陆游戏,他在加载的功夫排练父子对决。他要怎么开场,他问他爸,以前的庄惘云是不是被严隙杀死了。
他爸会怎么说,会否认吧。
去年那晚的晚宴结束后,严隙在酒店利用某些必要的东西杀死庄惘云供他爸搞邪术,试图占据躯体成为庄惘云。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爸没成功,让现在住在那副身体里的鬼魂抢走了躯壳。被一个外来者捷足先登。
裴予恩遍体发冷,他最好的兄弟因为他死了,他身上的鬼是从阁楼带出来的。他爸搞邪术,为了达成目的摆脱病体,不知道招了多少孤魂野鬼做法。
这些话裴予恩不会失控地全部甩在他爸面前,他在兄弟死后成长了许多,大多时候都不会再像曾经那么冲动暴躁。
他爸信佛,接触道术,他都不知道。佛经和木鱼藏多深,他爸跟奶奶一起瞒着他。
游戏界面加载完毕,裴予恩踩着背景音乐进入游戏,把官方送的东西一一点收,爸爸的计划早就因为他身世的提前曝光被迫停止,如今只是比较被动的走一步看一步。
那他爸私下里找严隙做什么?
该不会是给他安排了新任务,要他杀什么人吧。
他妈的,这个庄惘云死了,他也不活了,谁都别想活。
让他爸知道他发现严隙的身份,他爸估计会问他打算和严隙说什么。
他会回,什么都不说。
然后他爸摸他头发对他笑,这样最好,你们确实没必要有其他接触。
他爸最终八成会叫他出国,别在国内。
裴予恩是不会出国的,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哪个,谁来当说客都不起作用,他绝不会出国念书。
裴予恩随机组队打游戏,严隙从小就在庄家的训练营里,他被庄惘云选中带在身边,尤为敏锐。裴予恩必须提防着点,以免被严隙嗅到不对劲的地方。
要不要用严隙的真实身份做投名状?
裴予恩心头苦闷,在庄惘云心里,他跟他爸是一伙的,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除非他全盘托出,才有可能要到一点信任。
他还是先在背地里监视严隙,给自己手上攒点能打的牌吧。
庄惘云连在游戏里骑脖子都只骑强者的,无能的弱逼他看不上,也不会要。
裴予恩打第二把游戏时,车到公寓楼底下,周今休的身影不快不慢地从楼道里出来,他抬头看漫天大雪,左手拉着右手假肢的白色手套,拉上去的速度犹如慢镜头,在场的两个观众,一个脸上是明显的不耐跟嫉妒,另一个无悲无喜。
周今休一只手套戴了十几分钟,他头上身上带着亦曾白坐进车里。
这还没完。
车驶出公寓小区过了两个路口,周秘书后背向后靠在椅背上面,拿着手机说:“这句有点意思,我读给你们听听。”
——其实你的暗恋挺明显的,之所以没有被戳破,是因为别人不喜欢你。
随着周今休一字不落地读完,车内气氛微妙到了极点。
周今休收起手机,笑道:“二位,共勉。”
裴予恩冷笑,谁他妈跟你共勉。
他的胸膛狠狠起伏几下憋住火,用余光撇开车的严隙,这冰块是一点情绪都没露,怪不得能让庄惘云把自身安危交付出去。
庄惘云怎么没变成鬼把严隙带走,他也好少一个竞争对手。
裴予恩转而一想,严隙比他更没希望,他真正的对手是后座那位和秋水湖那位。
·
晚上的火锅没吃成,陈子轻肠胃不舒服,改成喝粥了,整个秋水湖上下都陪他喝粥,他撑着头坐在桌边,自己拿勺子舀粥送到嘴里。
“少爷,我来喂你吧。”庄矣温声。
陈子轻有意表现出对他疏远的样子,身子歪过去:“不用。”
“看你烦,你离我远点。”陈子轻装作没看见庄矣的失落与无措。
演呗,都演。
没心声做拐杖,就随便发挥了啊。
陈子轻让严隙喂他,在青年过来时改变主意,把勺子递给了眼巴巴的裴予恩,后面又换成似笑非笑仿佛置身事外的周今休。
溜了一圈,最后不吃了。
“七爷不吃怎么行,”周今休舀了一勺子粥,送到他嘴边,“您最少也要把这碗粥吃掉。”
陈子轻说他吃不下。
周今休看起来是个既敬业又放肆的下属:“身体越不舒服就越要吃,不然哪来的体力。”
陈子轻把脸扭到左边,周今休就把那勺粥送到他左边,他把连往右转,粥也跟着他转。
见过大人给不肯吃饭的小孩喂饭吧,就那样。
陈子轻眼角抽搐,不知道周今休心里是什么景象,旁观的三人对于疑似被附身的周秘书,又有哪些心声。
就在陈子轻吃下几口粥的时候,外面有人汇报:“少爷,老宅那边来人了。”
·
不是庄易军要行使绝对性的父权,而是裴清然叫人把图纸拿给陈子轻。他晚上仔细看了,不满意全部推翻,提了新的图案设计和细节上的要求,是强制性的,不能变动修改。
图纸一确认,陈子轻就找团队加工。
成品送来的那会儿,人员恰巧聚集,四人都看见了。
陈子轻心想,领带夹送谁都能引起纷争,那就抓阄吧,抓到谁就给谁,奖励那位成为众矢之的。
四个纸条,写上四个人的姓,揉成团打乱,他闭上眼睛抓。
陈子轻顶着四道视线抓到一个纸条,打开看了眼,念出上面的名字:“周今休。”
周秘书微昂首,微笑道:“看来属下运气不错。”
仇恨值拉满。
周今休没过多炫耀,他施施然地带着领带夹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子轻也没留下来安抚,他去书房打坐了。
只剩三人的休息区压抑沉闷。
裴予恩从严隙那儿要来烟跟打火机,他点根烟抽上,骂骂咧咧几句:“我从小到大都是好运,这回竟然没被选中。”
庄矣拿起剩下的三个纸条,他随意打开一个,入目是周今休三字,另外两个也是那名字。
所有纸条上写的都是周今休。全是周今休,只有周今休。
“我操。”裴予恩愤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偏心!”
“他没直接给周秘书,耍我们玩了一会,已经把我们当回事了。”庄矣说。
裴予恩嫉妒到发狂:“周今休凭什么!”
庄矣平和道:“自然有过人之处。”
裴予恩咬牙切齿地讥讽:“他一个残废,能有过人之处?”
同样是残废的严隙在场。当事人也没什么波澜。
“予恩少爷不要人身攻击,”庄矣不认同道,“我们应该尊重你小叔的选择。”
裴予恩嘲讽,你说的比唱的好听,心里恨不得杀了周今休吧。
还有一言不发的严隙。
会咬人的狗不叫,等着吧,今晚肯定不会太平。
·
陈子轻当时在写抓阄纸条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周秘书身着商务装的样子,就觉得周今休适合领带夹。
于是他临时改变抓阄规则,不发这癫了,而是直接把这份奖励拨给了周今休。他相信周今休有能力处理好周围的妒火。
……
周今休睡前摩挲领带夹,眼底晦暗不明神色颇为复杂,他从来没有佩戴过这个东西。
但他别上去的那一刻,却觉得不知道的缺口被填补,刚刚好,整个人得以完整。
和那截脖子里的位置一样,都该是他的,独属于他。
夜间,周今休在床上辗转反侧,那天之后,他一夜之间多了个失眠的毛病。
睡觉的姿势怎么都不对,总想把脑袋埋在哪。
那种魔障,犹如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一发不可收拾。
埋脖像是打开了什么可怕的开关。
周今休用力捏磨掉茧子的虎口,他根本管不住自己,他否认,挣扎,逃避,自我催眠,心理疏导,能做的都做了个遍。
失心疯。
除非他把那颗已经易主的心挖出来。但没了心,他不也就死了。
周今休闭眼调整呼吸,竭力让自己入睡,过了一两个小时,他徒然睁眼,床柜边有个人影背对他,得手后正要撤离,他抄起柜子上的水杯砸过去。
房里接近深黑,水杯准确无误地落在人影后背一处穴位上面。
那根本不是一个文秘的身手和敏捷性,能让人产生短暂的肢体麻痹。
二人打了起来。
周今休一拳猛砸在那人的下颚,拳风狠厉至极。
那人也不是普通反应能力和力量,他仍然被一拳砸得滞了下。
“敢抢我手里的东西。”
周今休抬脚就踹,他把人踹得踉跄,瞬息间就犹如厉鬼一般扑上去,用最为专业的近身搏斗术将人掼倒在地,脚踩着地上人的脖子蹲下来,暴力去抠对方指间的领带夹。
竟然抠不出来,小偷想将他人的私有物占为己有。
“找死是吗。”
周今休冷笑一声,拳头重击他的太阳穴,在他本能的晕眩之际,将那枚领带夹抠到手中,阴沉着脸擦掉上面的血迹。
宁愿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拿回来。
周今休心头涌起跟自身职业素养不相符的杀气,他漫不经心地抚摸领带夹,手指不停颤抖。
灭口不可取,他不能知法犯法,杀人是要坐牢的。他是什么人,怎么能当杀人犯。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周今休听声辨出是主仆二人。他在瞬息间拿定主意,唇边带着讥诮假装去开灯,让地上的偷盗犯离开。
偷盗犯一走,房门就被敲响了,周今休徐徐地走到墙边,对着墙用力撞上去。
而后满脸血地走到门口,打开门。
“今休,你怎么,”
陈子轻震惊的话还没说完,周今休就虚弱地倒在他怀里。
在庄矣伸过来手,要帮他把人扶起来时,把血蹭在他脖子里。
陈子轻这身体弱得很,哪能被人高马大的周秘书这么靠着,他踉跄着后退,对身边的管家说:“庄矣,你扶一下啊!”
庄矣盯着把脑袋抵着他颈侧的人,脸色难看至极:“周秘书没事。”
陈子轻呼吸有点急促:“他头破了,一脸血,你跟我说他没事?他伤这么重,没准有脑震荡……”
正说着,周秘书就开始发抖:“七爷,属下头好晕。”
第282章 我发癫了
周今休伤得不轻,医生称以他的伤势,该有严重的脑震荡。即便不昏迷,也应有其他症状。
但他只是反复说自己头晕。
服务器的数据没维修好,陈子轻依然不能听见心声,他估摸周今休是职业特殊,能忍常人不能忍,扛常人不能扛,头晕是半真半假的吸引注意。
客房灯色浅黄透着温馨,陈子轻让庄矣跟裴予恩出去。
裴予恩纹丝不动。
庄矣倒是一如既往的顺从,服从。裴予恩被他衬托得颇为叛逆,因此落了个严厉的冷眼。
裴予恩犯贱地想,起码他被看了一眼,庄矣可没有。
陈子轻把视线从裴予恩关上的房门收回,他无声地自言自语:“我大概是接触贱骨头多了,越来越厉害了,这一套回了现实世界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吗?”
“想那么多干什么,随遇而安啊,随遇而安吧。”
陈子轻收拢思绪看床上的年轻人:“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周今休脸上的血迹是他随意擦的,没照镜子,有些地方没擦干净,配着他唇边弧度和漆黑的眼,显出几分瘆人的味道。
陈子轻见他用仰视的角度看他笑,后背有点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魂丢了?”
周今休:“嗯。”
陈子轻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什么?”
周今休的目光掠过他白净的脖子,庄矣作为管家还真是尽心尽力,擦得那么仔细,一条血痕一滴血液都没丢下。
“七爷不是问属下是不是魂丢了吗,”一幕进行视线上移,和他对视,笑了笑,“我说嗯。”
陈子轻避开他的眼睛挠挠额头,“哦”了一声:“那你的魂回来没?”
周今休答非所问:“头晕。”
陈子轻看他柜子上的药:“要吃的你都吃了,输完液能好一些,今休,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还能是怎么弄的,当然是被人打的。”周今休失血的唇扯动,“秋水湖进了小偷,把我的头打破了。”
陈子轻怔了下,安保没跟他汇报啊。到底是小偷伸手了得,还是……家贼难防?他打听道:“你有没有丢东西?”
周今休:“没有。”
陈子轻突然问:“我送你的领带夹呢?”
周今休没说话。
“丢了?你真把领带夹弄丢了?”陈子轻不自觉地弯腰,手抓住周秘书的衣服跟他j急眼,“那可是七爷我亲自选的图案和设计细节,除了不是我画的制作的,其他都是我的主意,世上就一个,你竟然不好好保管,才到手不到一晚就被……”
陈子轻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周今休指间的银色。
周今休眉眼带笑,含有懒懒的痞意:“这不是在吗,没丢。”
陈子轻被周大美人的笑容搞得全身跟过电似的,送来他的衣服直起身。
等等,我怎么好像在领带夹一处发现了轻微的血迹?
陈子轻马上就对周今休说:“你把领带夹给我看看。”
周今休道:“七爷送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送”字若有似无的加重读音强调。
周今休继续道:“我的东西,我有绝对的支配权和使用权。抱歉七爷,属下不想拿出来。”
话落,他就将差点被偷走的领带夹放回……怀中。
陈子轻望了望天花板。
严隙不在秋水湖,医生上门给周今休处理伤口时,他收到了保镖发的信息,内容比较简洁——有事再出,归期不定。
这会儿陈子轻能捋出七七八八,严隙就是那小偷,偷的是领带夹。
陈子轻想过那三人不会罢休,必定会背着他搞小动作,可他没想到第一个行动的是严隙。
那青年的性情深沉内敛,却是个夜里潜入房间的小偷,东西没偷到,还被打得不能见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至于严隙被打伤这点,陈子轻是推断出来的。
他打不过周今休。
估计他受的伤不好掩藏,一时半会没脸现身。
陈子轻抿嘴心想,周今休暴露了,风险太大了。他应该想过后招吧,不会完全被动到等严隙出牌。
没准这两个聪明人综合考虑过后,双双作出决定,不约而同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就这么翻篇……
陈子轻看出周今休气色一般,机能再强也是血肉之躯,他就说:“你睡吧。”
周今休觉得自己根本睡不着,他不加掩饰地盯视床边人的脖颈,枕着枕头的脑袋歪了歪。
周秘书将望梅止渴发挥大了极致。
“七爷,您坐这儿。”周今休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拍拍床沿。
“我就坐一会。”陈子轻坐下来,拨开输液管拍拍他身上的被子。
周今休看着他脖子上的血管,喉头动了动:“你凑过来。”
“干嘛。”陈子轻撑着床凑近。
周今休的后背忽然离开床单,他以让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将陈子轻扯下来,脑袋放进那截脖子里。
想要就争取。
周今休不是守株待兔的作风。
他只埋了几秒就撤开,躺回床上发出虚弱的喘息,脸孔白的跟鬼一样。
陈子轻到嘴边的责怪滚掉了,他没在这时发癫地问周今休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然后两人口舌之战打个三百回合。他拿出手机刷刷。
周今休半搭着眼看他,仿佛吹到了柔柔的春风,捧到了温暖的江水。
一切都最好,也都刚刚好。
意识逐渐模糊,周今休进入了梦乡。
……
陈子轻带上门出去,走廊上的庄矣跟裴予恩都一同向他看来。他抢先一步说:“很早了,都去睡吧。”
二人明显有话要说,陈子轻阻止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困了。”
为了提升可信度,他还打了个哈欠。
裴予恩眼巴巴地跟着他:“小叔,你还没跟我说晚安。”
陈子轻头也不回:“必须是我说?欠你的?你就不能自己主动?”
裴予恩气息粗重,老男人是恃宠而骄,无所畏惧,把他拿捏住了,操。他没辙,只能就范,从了。
少年并未忍气吞声,而是心甘情愿,他咧嘴:“晚安,小叔。”
陈子轻没回,他回了,不就叫裴予恩如愿了,现在进度到了最后一小段,必须让裴予恩饿着,什么甜头都不给,饿很了就疯了,就该哭着跪地讨要了。
对庄矣同理。
·
陈子轻洗漱,吹干头发,抄经书,坐在蒲团上转佛珠念经。
十一点过半,陈子轻结束打坐去卧室,他把窗帘拉开一点让月亮进来陪他睡觉。
陈子轻在床上躺着看了会手机,他熄屏把手机放在床头,闭眼酝酿睡意。
过了会,一股干渴来的突然且强烈,伴随胸闷气短的不适,陈子轻打开床头灯,下床去喝水。他走了几步,毫无征兆地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嗒!”
大厅墙上的时钟停在了午夜,零点整。
冰凉的地板上,“庄惘云”缓缓起身,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竟没能站起来。
“砰!”
“庄惘云”再次摔到在地板上,而他的脸上却露出狂喜的笑意。
“腿,我终于有腿了吗?这个感觉,呵呵……”
“庄惘云”兴奋地扶着旁边的椅子,一点点撑起起身子,他终于站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一道阴风忽然从他身边吹过。
“怎么?”
“庄惘云”环顾四周,桌上的书页翻飞,家具被吹得嘎吱作响。
“连你们这群孤魂野鬼也想要这副身体?”
“真是可笑,从一开始就被我裴清然盯上课,谁也别想和我争。”裴清然冷嘲道。
他为了得到这个身体付出无数,他才是这个世上,最配占据这个身体的人。
旁边的这些孤魂野鬼,不过是被法阵吸引而来,意外的发现这具身体,所以都贪婪的想要占据罢了。
倏地,他在这群野鬼后方,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庄惘云,这具身体最初的主人,他似乎正冷冷盯着自己。
“你没走?你都死了那么久了,竟然还没去阴曹地府,心愿未达成?那又怎样呢,你又不是我让人杀死的,你该去找杀你的人索命。”裴清然怜悯地摇摇头,“那个外来者已经灰飞烟灭。”
说到这,裴清然顿了下,眼底一闪而过微妙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今往后,庄家七爷就是我了。”
他喃喃:“世上不再有裴清然,只有庄惘云。”
“真正的庄惘云!”
裴清然深深吸气呼气,庄惘云的确从小就体弱多病,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但也是真的紫气冲天。因此才在他重重筛选下脱引而出,成为他新生的途径。
况且,做了背靠庄老,命格被那老人相中的庄惘云,庄家唾手可得,单凭庄易军是不可能改变结果的,他斗不过他爸,大局已定。
裴清然上下打量自己,伸手抚了抚脸,他弯起嘴角笑起来,摸索着找到左右两边的梨涡,散漫又细致地摸了摸,有种他在摸那个外来者的感觉。
这副身体,甚至是这个房间,他都觊觎太久了,十分的熟悉。
被吸引过来的孤魂野鬼还不走,房里阴气极重。
裴清然艰难的迈出两步,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叠符纸,从中抽出一张,然后咬破舌尖,在纸上幽幽的画了个符文。
“我最讨厌凑热闹的。”裴清然神色冰冷,默然打出符纸。
“都留下吧,真火符!”
“轰!”
黄色的符纸化作一道劲风,猛地射向空荡的虚空中,接着便化作一团炙热的烈火,仿佛要焚尽一切邪灵。
“啊——”
这些反应不够迅速能力又差的野鬼顿时惨叫连连,就像是受到了灭顶之灾,无数野鬼被瞬间烧成了飞灰,只有少数几个逃脱。
裴清然不在乎逃跑的都有谁,有几个,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按几下腕部的昂贵佛珠,扶着家具练习了会走路,走着走着,他渐渐对有腿的感觉熟悉了起来。
·
楼下,陈子轻的灵魂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完了完了完了,身体被抢走了。
怎么回事啊,不都胜利在望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这个意外。
绝对是裴清然抢的。
“我怎么说也是半个道士,竟然着了裴清然的道。”
陈子轻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肯定是跟严隙里应外合。”
“由严隙按照步骤,用所需物品在房子里或者周围布阵,在特定时辰将他击出躯体,然后裴清然的魂魄从老宅过来,进入那具无主的壳子。”
他焦躁地咬着手指关节踱步,想到什么,脚步一停:“不对啊,严隙不都已经是我的人了吗?”
“是的吧……?”
陈子轻只迟疑了一两秒就确定。他使用读心技能卡的这段时间,结合严隙的言行举止和内心所想,窥探到了他的情感起伏,不会有错的。
如今的严隙不会帮着裴清然要他的命。
即便是不得已,或者被胁迫危及生命,也会偷偷给他一点提示和警醒。倒不是他自恋,他对自己的钓鱼技巧是有点信心的。
陈子轻眼睛一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严隙叛主这件事被裴清然发现,对方干脆将计就计。严隙也是其中一环,他遭到了算计。
“我这会儿分析严隙如何被利用导致害了我干什么,当务之急是怎么回到那副身体里。”
陈子轻吐出被自己咬出牙印的指关节:“2哥,我是会回去的吧?”
系统没反应。
陈子轻在心里哀嚎:“2哥啊!”
冷淡的机械声传来:“系统维护中,请稍安勿躁。”
陈子轻有点抓狂:“这关键时候,真的是……我实在是安不了,不能不躁啊……”
陈子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开始注意环境,这是客房的休息厅。
不但被赶出躯体,还被赶到了一楼。
陈子轻往外走,他发现自己身处周今休住的客房,也只能待在这里,他不能到外面去。
大概率是身上有周今休留下的血腥气的原因,他的灵魂要在周今休所处的地方。
床上的年轻人双眼合在一起,眉头紧锁,做的不知是什么样的梦,是不是又梦见了小和尚。
陈子轻叫他:“今休,快醒醒,周今休。”
周今休徒然睁眼,他低喘几声。
陈子轻忙问:“你能看见我吗?”他根据周今休的反应自问自答,“要完蛋,你看不见我。”
周今休的内心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不安,他口干舌燥地无能起来,扶着晕眩的脑袋喘息。
“怎么听到他在叫我。”
周今休够到手机打给自己的上司,提示已关机。
那股不安在瞬息间膨胀,随之而来的是生命受到威胁的凝重感觉,他本能地摸向腰后,这是个摸枪的动作。他摸了个空,已经不受控地抖起来的指尖微凉。
“睡觉把手机关机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他叫我,八成是臆想症。”
周今休平静地分析完毕,下一刻就赤脚冲出房间,直奔楼上。
陈子轻赶紧跟上他。
第283章 我发癫了
后半夜了,老房子里静悄悄的。陈子轻跟着周今休上楼,眼睁睁看着他在拐角处撞到墙壁,头上纱布瞬间在里往外渗出鲜血。
“今休,你伤口裂了,周今休,你等我一下!”
陈子轻急急忙忙追上浑然不觉纱布见红,伤口二次受创的年轻人。
二楼走廊从这头到那头都亮着壁灯,周今休脚步迈得大又快,随时都要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他阔步走到房门口,控制着胸膛起伏的弧度和频率。
效果不理想。
陈子轻就在旁边,他清晰地看见周今休从脖颈到额角都鼓起青筋,听到他一声一声压制着情绪的低喘。
周今休估计只是凭着敏锐的感知力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他都这么不冷静,那等他敲开门跟里面的新上司打了照面会怎样?
周秘书,你可是专业的,心态怎么不行了……
陈子轻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他看着周今休一下下扣动木门。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陈子轻感受到了年轻人周身蔓延的浮躁,夹杂着渐渐浓重的血腥气,他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自己也受到了感染,跟着着急紧张起来。
就在周今休敲了快两分钟时,门里传出声响:“谁?”
陈子轻摸鼻子,不管是谁住进那副身体,声音都是一样的,不会变,最多只在个人习惯上有细微变化,譬如尾音下沉或上扬。
“谁在外面啊?”里面又有问声。
“是我。”周今休牵动面部肌肉往上走,若无其事地笑道,“七爷,属下有事找您。”
门开了。
陈子轻看着几分钟前还在使用的身体站在他面前,心情非常微妙。
听到这身体的新主人用他的语气叫周今休,那股子微妙就更强烈了。
在裴清然把手伸向周今休,要碰他额头出血的伤时,陈子轻下意识阻止。
裴清然的手穿过他的手臂,却也没碰到周今休,被周秘书避开了。
“七爷,属下不碍事,别脏了您的手。”
裴清然抿嘴,梨涡浅浅的转瞬即逝:“这有什么的,今休,你的伤是怎么回事?睡前我在你房里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还好好的。”
陈子轻吸口气,裴清然有他住进这具身体以来的记忆?不可能吧,他是宿主,很多都是会被屏蔽的内容。
“摔了一下,磕到了。”周今休看着眼前人的眼睛。
“我让医生过来。”裴清然打电话,“别说不用,你听我的。”
周今休笑道:“行,那就麻烦七爷了。”
一旁的陈子轻撇撇嘴,这家伙竟然没发现自己的上司又被调包了。他都认不出我来,陈子轻的心里不自觉地涌出几分失望。
还有裴清然,他一个双下肢瘫痪却有点知觉的人,突然四肢健全了,总要适应的吧,怎么这么迅速。
陈子轻瞪着让他吃亏的裴清然,脑子里想的是,严隙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和感受。
没来得及告别的生离死别,会是巨大的冲击。
裴清然挂掉电话后,拢了拢睡袍:“今休,你说的事情是?”
周今休的视线扫过他露在睡袍领口外的一点脖颈:“今晚这里进了小偷,监控有收获吗?”
“我叫庄矣查了,没收获,那个时间刚好坏了。”
“这么巧,”周今休沉吟,“看来安保方面要加强,七爷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我已经交代下去了。”裴清然垂眼看手机上的信息,“医生动身了,你下楼躺着吧,别乱走动。
周今休昂首:“好。对了,七爷,明天属下回公寓。”
男人蹙眉:“怎么不在这养伤,有人照顾。”
周今休微笑:“七爷贵人多忘事,明天有个行程,属下要回去准备准备。”
“行程?我想起来了,”裴清然面露恍然之色,他体贴道,“你有伤在身,就别跟着我了,我自己去。”
周今休笑了笑:“既然七爷做了决定,那属下就在家休息。”
他抚着额头被鲜血染红的纱布:“没别的事了,不打扰七爷了。”
裴清然说:“要我扶你下楼吗。”
“属下一个人可以。”
周今休转身走上来时路,壁灯的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那脸色泛着无机质的冷。
他放下手,目光落在捻着鲜红的指腹上面,这是他上楼途中辨不清方向,仓皇大悸的证据。
拐过走廊下口,周今休浑身气压骤降,眼底冰封,眉眼间爬上可怕的阴霾。他都不用埋脖子试探就足以确定,刚才那个和他说话的人,不是庄惘云。
准确来说,不是第二个庄惘云。
那第二个,不在这里了吗。
周今休突然就腿一软,坐在了楼梯上面,他深黑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瞳孔有点涣散,绷紧到发抖的高大身体一阵冷一阵烫,唇紧拉成一条冷厉又脆弱的线。
去哪了。
该不会已经……
“周今休!”陈子轻看到周今休眼角滑下的泪,惊愕地叫喊。
周今休愣愣地抹过面庞,盯着指尖的水痕。这个时候,没什么比确认那个灵魂还在这世界重要。
责任,使命,工作,信仰,怒火,生命……所有加一起也要排在后面。
·
周今休维持着原样回到房里,门一关,他就大力甩了下异常僵冷的面颊,在那股灼热的疼痛中恢复点神智,随后就去打盆水,用指甲刀划开手腕放血。
“招,招魂吗?”陈子轻被周今休又是哭又是扇自己的行为吓到了,说话都结巴,“这不行的吧,这种方式……我听都没听过。”
果不其然,他的魂并没有倒影在盆中的血水里。
“就说不行了,哪能人人都招魂。”陈子轻唉声叹气。
他看着立在原地,手腕一滴滴往下滴血的年轻人:“怎么站着不动,你先止血啊!”
周今休徒然端起那盆血水去卫生间,他动作有条不紊地把血水倒掉,下一瞬就把空盆猛地砸在地上。
陈子轻吓一跳。
盆凹凸变形,在惨白的灯光里映着周今休略显扭曲的年轻俊美面庞。
就在这时,外面有车子的引擎声,医生到了。
陈子轻走到窗边瞅了瞅,他又叹口气:“哎,这事儿一出接一出的,我要过多久才能回原主身体里呢。”
……
医生给周今休重新包扎期间,他始终不见半分异样。
周今休缠着新纱布去餐厅,让佣人给他做点夜宵。没事人一样刷手机。
楼梯那边有脚步声,是庄矣下来了。
陈子轻观察了一番,看样子庄矣没发现端倪,要过几天或者一段时间,他才会察觉少爷的身体又换了芯子。
庄矣来到餐厅,倒了杯水喝下去:“周秘书,三更半夜的,你不好好休息,我们也没办法休息。”
周今休置若罔闻。
“我们倒是没关系,就是连累到了为你劳累的少爷。”庄矣摩挲杯口,“麻烦周秘书多替他想想。”
周今休依旧没一点声响,他如同一颗外表健康,内里正在腐烂枯萎的树,任由风吹雨打冰雪覆盖。
无所谓了。
在内里被驱虫治愈前,怎么都不在意。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木楼梯被踩得咯吱咯吱响,裴予恩该有两层楼梯就往下蹦跳,他在庄矣看过来时说:“我回老宅。”
庄矣没多问,他公事化道:“那我叫司机送予恩少爷。”
“不用,我自己开车。”裴予恩说这话的功夫,一阵热风似的刮过客厅。他都没顾得上去找让他羡慕嫉妒的周今休,让对方不痛快。
陈子轻从裴予恩的肢体语言推断,他估计是心里没来由的不安宁,想去看看他爸,没其他情况。
诱人的香味吸引了陈子轻的注意力,她扭过脸看周今休吃夜宵。
陈子轻在他旁边坐下来,双手托腮说:“你是不是为了不让裴清然看出端倪,从而让形势越发对我的回归不利,就在这演啊。”
“我肯定是会回去的,你别急,早晚的事,我们可以看看裴清然下一步会用庄惘云的身份做什么事,随机应变。”
“我猜他会坐上家主之位,那就必然要跟庄易军斗,这不好吗,我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掌管大家族不是我的任务,我就只差让你们四个跪地痛苦忏悔和一半的癫值。”
陈子轻一拍手:“坏事了,我忘了每天的甩鞭子日常了,我明晚零点前得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愁死我了。”陈子轻干着急,脸都耷拉了下来。他见周今休咀嚼食物的姿态并不轻快,更谈不上享受,呆了呆,小声说:“吃不下就别吃了。”
通常活人感知不到魂魄的存在。周今休全程正常进食,他回到房间就按着胃部,额角渗出冷汗,唇泛白,指尖冰冷刺骨,胃不断地发疼痉挛。
陈子轻感觉自己体会过压力太大带来的生理机能笨瓜,他是个普通人,周今休不一样。
周今休面临的,不知是怎样的重创。
陈子轻抹了把脸,他尝试着让周今休发现他的存在,可不管他碰什么东西,都穿过去了。
“妈的。”
冷不防地捕捉到一声嘶哑的粗口,陈子轻一怔,他看向侧躺在沙发上,面朝里面的年轻男人。
此情此景,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他眨了眨眼,走过去扒在沙发背上,探头看闭着眼眉头紧皱的周今休。
一看就是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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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今休后半夜没睡,他用力攥着领带夹,眼里熬出一根根血丝,天没亮就一个人离开了秋水湖。
当晚,灯红酒绿的酒吧里
陈子轻坐在周今休旁边,看他点了杯牛奶喝,傻眼道:“你又不担心我了?”
“还有心思过来维持人设呢……”
陈子轻嘀咕了一句,理性告诉他,周今休的第三重身份为国为民,确实比小情小爱重要。
不多时,周今休带了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去酒店。
周今休径自去沙发那边,他周身全然没了在酒吧的放松慵懒,浮现出来的是令人心惊胆战的戾气和压抑:“开始吧。”
“我才刚进来,一口水都没——”
男孩被一击阴森森的冷眼钉在原地,那眼神很不正常,是发疯的前兆,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一点。
“施主别急。”
男孩脱下风衣,里面竟是一件红布金线的袈裟,而他的背包里是佛家所需物品,他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和尚。有头发的和尚,还俗了。
陈目瞪口呆,几秒后,他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周今休不死心,还是想把他招出来。
自己做不到,就找了内行。
“我接到施主的电话,还让我乔装过来,我想肯定是跟紧急的事情。”和尚面带微笑,“所以我只是简单收拾下,就立刻赶过来了。”
周今休没有半分寒暄的迹象,天知道他都多怕那个灵魂不在了。
现在他的所有表象都一碰就碎。
他因为这个突如其来得意外,意识到那灵魂的重要性和意义远超他想象,他如同行尸走肉。
周今休把需要给那人招魂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周今休的叙述,和尚点头道:“关于招魂的法事并不复杂。”
“但听你说,你的朋友似乎是被人害死的,那就有可能是怨鬼了。”
“如果是招怨鬼的话,恐怕……”
“应该不会。”周今休嗓音干哑地打断道,“我有种直觉,他并没有变成怨鬼。”
“好。”和尚双手合十,“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开始吧。”
一个简易的法坛很快就摆好了,佛像以及香烛一应俱全。
和尚拿着佛珠念了一会经文,以后便拿出一个装水的铜碗。
“施主滴一滴鲜血在碗里。”
“嗒!”
周今休刺破手指,一滴鲜红的血珠坠入碗中。
血珠随着水波左右摇晃,聚而不散。
“施主,请你想出你那位朋友的样子。”和尚吩咐道。
周今休阖起眼眸,脑海中出浮出了去年十一月至今的一幕幕。可他只清楚庄惘云的皮囊,没见过那个灵魂的真实模样。
而周今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濒临狂躁的时候,陈子轻其实就在他身边,从昨晚凌晨到现在,一直在他周围。
陈子轻静静的站着,看着和尚,也看着周今休,他一时没想清楚待会儿要是真的现行,要说点什么。
“不行。”周今休睁眼,“我不认识他。”
和尚愕然。
周今休双手拢在面前,阴沉的眉眼掩在冰凉的掌心里,低不可闻地重复:“我不认识他。”
几个字背后,给人一种极大的涩然,周遭空气像是被抽走,氛围有些窒息。
陈子轻抿嘴,不知道嘀咕点什么好。
“那就想象。”和尚掐佛珠,“你想象你要见的人。”
接着就补充:“要诚心,一心一意,不能走神分心。”
周今休的右手假肢按着左手腕部指甲刀留下的伤痕,再次合起眼。
时间分秒过去,就在陈子轻以为无望的时候,
“施主果然不是怨鬼。”和尚口诵佛号,抬头看向陈子轻笑道。
“你的朋友想见你,请施主进来吧!”
说着和尚一抬手里的铜碗,陈子轻的魂影随即没入其中,碗里血珠也瞬间化开,无数的血丝交织,最终竟成了张人脸。
陈子轻跟俯视过来的周今休四目相视,和尚能看到他,周今休却只能看他在水里的影子。他难掩激动:“今休,我……”
周今休蓦然按住碗口,他仿佛重获新生,全身骨节都在作响,微抖的上半身深深地弯折下来,高挺的鼻子贴着水面,如一个吻:“你是谁?”
陈子轻后知后觉,自己的灵魂是真实的样子。他心惊肉跳冷汗连连。
我的妈呀,我怎么现在才意识到这点……
“咳,我,今休,我就是,”陈子轻瞥着自动走开的和尚吞吞吐吐,他解释不了,又觉得周今休是明知故问,索性就说,“是我。”
周今休眼神深不见底。
我认识你了。
我们初次见面,我却有种久违的感觉,灵魂都在亢奋地发出嗡鸣,多荒唐奇妙。
你能被和尚的术法招出来,说明你和我想象的相差不大,甚至有重叠吻合点,比如你的眼睛,和我想的一样清亮。
好半晌,周今休缓慢道:“原来你长这样。”
陈子轻阻止周今休往下说,生硬道:“别的我们可以慢慢说,得快点找到严隙,是他布的阵。我担心他有被灭口的风险,他没了,阵破不了,我就回不去了。”
他试图拿到主动权的样子既心酸又努力。
“应该有两个阵,一个在老宅,一个在秋水湖,还是要找严隙。”陈子轻撇去不言而喻的部分,自顾自地说。
周今休凝视碗中人脸,任由他暂握主动权,等他说完才开口。
“你作为一个孤魂野鬼,不能进别的躯体?”
陈子轻欲言又止。
周今休不易察觉地将他的五官刻入脑海深处:“只能是庄惘云的躯体?”
陈子轻心说,是啦。
周今休眯眼:“舍不得庄七爷的财富和权势?”
陈子轻摇头。
“是吗。”周今休说,“那就是,”他慢笑一声,轻悠悠道,“有目的,有任务?”
陈子轻:“……别问了。”
“好,我不问。我动用手上资源,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严隙,做你传话的媒介送你回到庄惘云的身体里,”周今休目光灼人,“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样,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陈子轻顿了顿:“那我随便说个名字,你也不知道真假。”
周今休笑起来:“是啊,你看,你轻易就能骗到我。”
他把手伸进混着淡淡血腥的水里,仿佛进入水中魂魄的身体里,深放片刻才直起身,将那只湿淋淋的手擦在脸上抹在唇边,任由水珠随着他带笑的眉眼滚落。
“所以,稳赚不赔的买卖,做吗。”
第284章 我发癫了
陈子轻记不清自己在几个任务世界透露过名字,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他每次被问起这个问题,都是说的真名,从没撒谎敷衍,甚至都没动过那样的念头。
此次也是一样。
陈子轻告诉周今休,他叫轻轻,很轻的轻。
周今休并未就此罢休,而是继续问他的姓,问他的全名,看似有商有量,实则强势偏执,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姓陈,耳东陈。
陈轻轻?
不是。是陈子轻。
周今休在这件事上格外严苛,紧跟着就问他名字里的第二个字是哪个字,在他说出来后陷入沉思。
一个陌生的名字在年轻人的脑海组成,他不知在想什么,长久地一动不动,让人难以揣摩。
陈子轻一颗心提上来:“你别拿我的名字去查人口找我的家庭背景。”
周今休首次对他露出幼稚的坏笑:“我偏要查,你能拿我怎样。”
陈子轻:“……”那你是成心跟我过不去?
周今休朝着碗里的水面吹了吹,根本就查不到是吗,他固执地去调查,只会在死胡同里消耗时间和精力,倒不如在大好时光做些别的。
就像有些问题,其实没那么重要,完全可以剪掉。它们的存在,弊大于利,会遮挡他的视线,影响他的关注力。
“陈子轻。”周今休缓慢的,生疏地唤出这个名字,好似一道电流瞬息间走遍全身,心脏犹如被人轻轻用指甲刮蹭了一下。
记不清是多久没被人这么叫过了,陈子轻怔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他才体会到姗姗来迟的动容,不禁泪流满面。
好在他的魂影是在水里,眼泪和水融在一起,周今休看不见,不知道。
“轻轻。”周今休转而又唤了声,不再是连名带姓,而是亲昵的小名。
陈子轻不自觉地回应:“诶。”
“你抢来的身体才用了四个多月,就被人抢走了。”周今休说,“怎么这么蠢。”
陈子轻眉心一拧,他不高兴地就要说话,却听把手伸进水里,沿着他脸部轮廓线条划动的人说了一句。
“我更蠢。”
周今休抬起右手假肢,漫不经心地抚着领带上的银色蝶翅领带夹,眼色幽深:“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现在才知道。”
陈子轻默认了他的前半句。
周今休刚才不过是半试探,此时他得到了答案,胸膛阵阵发烫:“所以是不是,你昨晚一被迫离开庄惘云的身体,就去了我的房间?”
水里的魂在他指尖点点头,他散漫道:“怎么不去找庄矣,那位的房间比我的更接近楼梯口,离你近一点。”
陈子轻嘀咕:“又不是由距离决定的。”
周今休再次贴近水面,带着强大迫人的气场:“那是由什么决定?”
陈子轻答非所问:“香快烧完了。”
周今休的气息喷洒在水上,激起淡淡涟漪,他笑着说:“烧完就烧完,不是还有吗,香都烧没了,就把我点着了烧,我这具身体够烧的。”
陈子轻哑口无言,神经病发作了是吧!
周今休偏开头,视线扫视四周,他感应不到那魂魄的位置,心下浮躁难耐地深呼吸,重新将目光放回碗中:“我每次上厕所的时候,你也在旁边?”
“没啦。”陈子轻说,“我没那喜好。”
周今休苍白的面容浮起笑意:“那我睡觉的时候,你做什么?”
“和我一起睡?”他皱眉,“我是你什么人,你演庄惘云演得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了?以我们朋友不是朋友,亲戚不是亲戚,上下属不是上下属,床伴情人也都不沾边的关系,我们同床共枕,这合适吗。”
年轻人经历过较大的起伏后躁动难耐,他不合时宜不管不顾,明里暗里的索要身份。
陈子轻一副迷惑样子。
周今休整个心房都被失而复得的情绪淹没,他面对水中这只魂的装傻充愣,好笑占据大头,余下欲求不满的负面情绪不值一提。
原以为庄惘云那副皮囊里的魂是意外闯进去的,看来是有意为之,他的这趟旅程终点未知,相随的风景有不少。
勾搭这个勾搭那个。
算了。
现在,此时此刻,这一秒,这一瞬间,知道他还在这个世界,和他说话的人是我,这就够了。
另外三个都没份,没资格跟我相提并论,我独享他。
除了我,没人知道他姓陈,小名叫轻轻。
轻轻,多鲜嫩的两个字,仿佛是听者心尖上缺失的那块肉。
这是我作为唯一的,仅有的,独一无一的替身,该有的福报和奖励,不是吗。
周今休昨晚坠入的暗夜结束,他回到光下,额头的撞伤都不疼了,一晚没睡带来的神经衰弱和暴戾阴暗也只剩痕迹。
披着庄惘云皮做他上司的魂魄真实相貌在他眼皮底下啊,眉眼五官柔柔软软的没有棱角,却又充满坚韧。
是个温暖的人。
——就像是生长在角落里的一棵小草,向阳而生。
陈子轻见周今休一直看他,忍不住说:“我比不上庄惘云好看。”
周今休:“不见得。”
陈子轻:“哪里不见得?”
周今休:“哪里都不见得。”
听这话的魂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映在水中的脸扭到一边。
周今休的肺腑一下下牵动,整片后背发麻,他忽然失笑,笑着笑着,颀长的身体颤抖起来。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能显露它的珍贵。
而有的东西,不失去也珍贵。失去了只有恐慌无助,和莫大的空虚与死寂。世界不在了,身体死去了,灵魂飘向天空,飘远了。
香烧完了,水中没了魂影,徒留周今休笑容僵硬的面庞,他快步走到和尚面前,裹着一股血腥的风。
和尚在他发怒疯躁前说:“香还有,但短时内没法招两次。施主你也别急,你回去按照我的法子就能见到那位阴魂。”
“什么阴魂。”周今休面色发冷,“他不是。”
“好好好不是。”和尚是个没脾气的,“施主想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
“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和突然同样那么做的阴魂拜了拜。
陈子轻直起身,挠了挠头发。他走到沙发上,不经意间在周今休坐过的位置坐下来,看年轻人从和尚那儿了解并记录和魂魄交流的方法途径。
周今休搜寻他的方位,和他说:“我想见你,只能在有水的地方。”
末了又说:“还要滴血,带符,点香,要你愿意见我。”
陈子轻嘟囔:“这么麻烦。”
“不麻烦,熟能生巧。”周今休道,“在你回到庄惘云的身体里之前,你跟好我。”
陈子轻“噢”了声,他的眼前浮现周秘书瘫坐在楼梯上落泪的画面,不禁抿了抿嘴,反正就是,嗯,跪还是要跪的……
我是个屡战屡败的宿主,我带着任务登入的这个世界,一个存在于架构师构建中的,架构的虚拟世界。
陈子轻不记得是第几次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同一时间,裴清然以庄惘云的身份参加上流圈的社交,这跟阁楼里的人生截然不同。
阁楼里的太狭窄逼仄,而今他的视野开阔又鲜亮,他站在庄惘云的轨迹上,被人叫“七爷”,叫“惘云”,叫什么都行,哪怕裴清然这个人不再存在,哪怕他接受的是庄惘云跟外来者的细碎残缺记忆,有暴露的风险,记忆里无藏宝图相关,他还要为那外来者惹下的情债善后。
一枚领带夹都能引发竞争,从而大打出手,真是可笑,也愚不可及,为情爱丢命是天底下最不值的。
“惘云。”
裴清然循声侧目,他对庄惘云的三哥点头淡笑。
庄三哥过来说:“我刚才对你招手,你怎么跟没看到一样。”
裴清然露出诧异的表情:“招手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三哥,真是对不住,我真的没注意。”
庄三哥冷哼:“你最好不是装的。”
“走吧,跟我去见爸。”他不情不愿,“爸要带我,你,还有老四他们几个上楼。”
“说是见归国新贵,叫什么雷克斯,半个洋鬼子。”
“那三哥带路吧。”裴清然说着。他不能短时间内显露太大的改变,慢慢来,慢慢折中他和庄惘云,以及外来者三人的性情。
那外来者不掩饰自我,无所谓被人发现他跟庄惘云的不同,裴清然不能那么做。
别人能走的路,他不见得就能走,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比较稳妥。
裴清然和庄家老三一前一后去往电梯那边,中途被一个相貌英俊的生意人叫住:“七爷,周秘书怎么没来?”
“昨晚我那儿有人入室盗窃,他被小偷伤了头部,暂时都要在家养伤。”
“怎么受伤了。”生意人颇为遗憾,“我还想跟他喝一杯。”
字里行间并没有龌龊庸俗的东西存在,是单纯的行赏有才之人,想挖过来给自己办事的心不要太明显。
裴清然说:“下次吧,等周秘书伤好了,我让他登门拜访。”
周秘书的为人和处事风格跟他不合,他打算找个机会把人辞退,凭他的直觉,那人的底细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水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深,绝不能放在身边,会对他不利.
周今休又失眠了,不同于昨晚的癫躁恐慌,今晚是亢奋和患得患失。他频繁尝试着招出陈子轻的魂魄,好让自己获得那一瞬的心安。
陈子轻零点前心急如焚,零点后犹如一潭死水,系统还在维护中,他联系不上222,不清楚他又一次漏掉日常任务会有什么惩罚。
上次是在规定时间内边抽皮鞭边哭,这次呢?
陈子轻的心情再怎么走钢丝,也还是会在周今休点香招他的时候现行。
但是……
一小时招七次是不是有点多了?他又不跑。
两天后,陈子轻累了,没在周今休想见他的时候给出同样的情感,因此就没现身。
周今休背对他坐着,把为了招魂放血导致伤痕累累的左手放在香烛上面。
陈子轻见状眼皮一跳,他赶紧出现在水里:“今休,你在干什么,手是能烧的吗?烧伤有疤了怎么办!”要死啊,你就一只手是好的,烧烂了我还怎么看。
周今休微笑:“没人跟我说话,我无聊,找点事做。”
年轻人脾性里最为神经质的部分展露无遗。
陈子轻眼前发黑,这动不动就拿自己当把柄要挟他的把戏……他人都麻了,根本不敢细琢磨这股熟悉感。
就在陈子轻晃神的功夫,周今休跟他说:“轻轻,你三个晚上没抽皮鞭了。”
陈子轻没想过周今休会跟他提这个,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竟然体会到了心潮起伏,好似是紧张得屏住呼吸。
周今休看着他:“你能碰得到实体?”
陈子轻摇头。
“如果你能碰到,我可以给你准备皮鞭。”周今休拿起手边的一盒牛奶喝掉,捏扁空盒子,“既然你碰不到,”他拉长了点声调,一笑,“那我就没办法了,你也知道我是个凡人,普通人,顶多就是长得让你满意,可我不会七十一变,也没三头六臂,你不会怪我无能的吧,轻轻。”
“是呢,不怪你。”陈子轻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深入不进去,聊得越多,被规则屏蔽的内容就越多。不过,周今休是个聪明人,他猜出来的东西不会少。
周今休支着额角,眼睫垂盖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了片好看的阴影。
陈子轻想问周今休,你这么频繁的把我招出来又不怎么说话,那你血不是白流了,香不是白点了吗,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脑中突有机械声:“叮。”
陈子轻:“2哥!”
系统:“皮鞭任务漏掉几个了?”
陈子轻弱弱地答复:“三个。”
系统没动静。
脑内世界的气氛太压抑,陈子轻心里慌慌的:“我想找2哥商量,但是服务器维护了,当然,我不是在推卸责任,这完全是我的问题。”
系统:“当然是你的问题,我一不在线,你就闯祸崩给我看。”
“上个世界我下号吃个饭,剧情线让你给搞坏了,这次服务器故障,我掉线一小会,你连身体都被npc抢了,妈得。”
陈子轻好像是第一次还是第三次听他丢失霸总风范爆粗口,反过来安慰道:“2哥,没事的,我小锦囊跟支线一一都做完了……”
系统:“日常只能漏两次。”
陈子轻默了,那他岂不是……已经死翘翘了?他揣揣道:“2哥,你不想我赢吗?你为我这个零成功率的奇观和同事赌了两次,第一次已经是改变不了的定局,第一次还没定乾坤,你总不能两次都赌输吧,那你会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的。你偷偷给我点金手指金汤勺什么的,让我把任务做成功,你也能赢一把扬眉吐气。到那时你就是比666跟444还要厉害的系统了,他们都带不赢我呢。”
系统:“呵,我不想跟你说话。”
“别啊。”陈子轻恳求,“你帮帮我。”
系统:“我帮你的还少?”
陈子轻:“那多帮一回好不好,拜托拜托。”
系统:“但凡你把这套用在你男人身上,你也不至于次次任务失败。”
陈子轻懵了:“……啊?”
系统冷冰冰地岔开话题:“想我怎么帮你?”
“就是再给我点时间,我那甩鞭日常没做的次数不是超过规则了嘛,能不能破个例,”陈子轻语无伦次,“让我多漏个三五七八次。”
系统:“那你想要让自己违规的次数延长多久?一辈子好不好。”
后半句是学他说话,怪里怪气。
陈子轻不敢吐槽半句,他弱弱地说:“2哥你看着来吧,尽量,最好,咳,多往后延长一点次数。”
系统隐隐咬牙切齿:“等着,我跟上司申请。”
陈子轻:“那会给2哥造成什么工作上的影响吗?”
系统:“别问,你再问,我马上把你丢给666,我管他病好没好,谁的人谁管,我也不在乎会不会因为又赌输了抬不起头,带你过两个任务世界,比被七辆车同时碾压还要累。”
陈子轻心怀愧疚送上真挚的祝福:“2哥,好人一生平安,我祝你跟你媳妇永远幸福美满。”
系统冷笑:“是媳妇们,重说。”
陈子轻:“……OK。”.
系统为陈子轻申请到了六次机会,不可能再延期了。
六天后甩鞭日常要还是没法进行,这个任务就是以失败告终,没第一个可能。
陈子轻跟着周今休在公司跟公寓之间两点一线,下属去上司的住处需要指令,使用庄惘云身体的裴清然没开口,周今休就没理由去。
周今休是在第三天告诉陈子轻,他手里有了严隙的行踪。
严隙那晚受伤后离开秋水湖的路上遭遇车祸,坠崖了,他命大被人救了,昏迷不醒。救他的人家出于个人因素没报警,只想等他醒了自行离开。
陈子轻没问周今休动用的什么资源,他也没去长时间纠结周今休的第三重身份会不会有暴露的风险,或者说是加大危及生命功亏一篑的风险。
很多事都不能同时考虑,有得必有失,没办法的。
陈子轻瞥虚空的癫值,离50还差0.3,鸿沟一般难以翻越,他错了,这世界难度最大的是他起初以为最简单的环节,就是发癫。
需要考虑的东西越多,发起癫来就越束手束脚,总想着冷静冷静。
冷静了还怎么癫嘛。
陈子轻迎上年轻人从上方投下来的目光,在心里叹口气。周今休看起来做事会顾大局,知道孰轻孰重,却又能不定时的发疯,什么都不想管了的样子。
“没庄惘云的安排,我作为秘书,不能私自去找他的保镖,毕竟我跟严隙的关系到不了那地步,况且我也不该比他还要先查到严隙的消息。”周今休沉着冷锐,理性稳稳坐镇,毫无一丝感情用事的迹象。
下一刻就说:“我让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去了。”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那你朋友……没关系吗?”
更想问,安全吗。可别步护工的后尘。
“嗯。有进展我会通知你,尽量快些。”周今休简明扼要完了,食指挑起一串水珠放在唇间舔掉,懒声道,“轻轻,你说的秋水湖的阵法,不能全指着严隙醒来口述,要有两手准备,我是个秘书,你不想我打草惊蛇,所以我不便找,等庄矣的消息。”
陈子轻没顾得上注意周今休的放肆暧昧行为:“庄矣?”
“他又不是死的,现在还没发觉人不对。”周今休似笑非笑地看着水中的灵魂,老宅阁楼如果真如你所说也有个阵法,自然会有能接触到的人去探。
你看你多会钓鱼,都被你钩得死死的,鲜血淋漓也不挣扎着脱钩。
如果钓我们四个是你的目的之一,那你完成得很出色。
周今休拿出手机看了个信息,随手删除。他靠着椅背转几下手机,漆黑的双眼始终锁着水里的魂魄。
另一边,白发苍苍的老汉佝偻着背拄拐走到一户人家门前,他上门要水喝,善心的夫妇把他领进门,他们唠起了家常.
秋水湖,庄矣监督佣人们做打扫工作,三月降至,老房子里外的绿植都在长新芽添绿色,各方面的维护工作都要更进。作为管家,不该等主子下令才行动。
庄矣斯斯文文地叫几个佣人把草皮掀了,旧的扔掉铺上新的,外围松土,洒上草种。
这是个大工程,秋水湖上下都要翻新。
此时,庄家老宅,裴予恩坐在主桌吃饭,他这几天都没住校,一放学就回来了。
原本裴予恩想的是见见他爸,谁知他爸外出了,不在老宅。
奶奶跟他说,他爸去寺庙住一阵子,为的是给她跟他爷爷祈福,也能听禅修心。
他问奶奶,他爸去的是哪个寺庙,是不是华城本地的。
奶奶不告诉他地址,给的说法是不让他打扰他爸,叫他好好上学,等他爸回来。
不过……
裴予恩吃口菜,虽然他没见到他爸的面,信息却有发,电话也有打。他爸还是原来样子,是他想多了。
饭后是吃茶闲聊的时间,裴予恩心不在焉地和同龄的堂兄弟打了会游戏,不出所料地发挥失常,每一把都被完虐,堂兄弟们没当着他的面发火,只是不约而同地说不打了。
裴予恩无所谓他们背地里拉小群把他嘲得屁都不是,他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庄惘云附近。
见厨房那边有动静,裴予恩眼珠微动,他去厨房端了一盘甜点过去:“小叔,这是刚出炉的,吃不吃?”
“有点腻,不吃了。”裴清然说。
裴予恩点点头,咧嘴笑道:“那我吃。”
他端着甜点去一处坐下来,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挖着甜点送到口中,又绵软又浓密的触感充斥他的味蕾,他一刻不停地吃完,丢下勺子再去那边:“小叔,上游戏吗,我们玩会儿。”
裴清然的眉心不易察觉地拢了点纹路,转瞬即逝,他不会把自己如今的情况告诉他这个儿子。
原因都懒得细说。
他的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崇拜他,仰慕他,听他的话,对他依赖,和他分享好的坏的,把他当作大树依靠的小孩子。
“今晚不玩了,你自己玩吧。”裴清然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予恩,乖。”
旁边长辈说笑,予恩这孩子不是亲生的,胜似亲生的,惘云既然还这么爱护他,没因为他母亲的事牵连他,不如收他做养子,让他承欢膝下。
好歹是自己养大的,比在哪儿收养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裴清然笑笑:“养子就算了吧,其实我心里还是介意的,我过不去那一关,为了面子做予恩的养父,时间久了就会对他撒气,何必呢,我做他小叔挺好,他到底是我前妻所生。”
这答案和之前提到的如出一辙,没两样。
裴予恩盯着他唇边明明不曾变过,却让自己失去感觉的梨涡,抿抿唇,一言不发地拿着手机走了.
八点多,裴清然鬼使神差地尾随庄惘云,看他跟一伙人朝着自己的阁楼方向走去。
就那么突然,裴予恩瞥到庄祥瑞蹲在树丛里,他没想搭理,不知怎么就走近,要把人拉起来,放在路边好让五婶找到。
哪知庄祥瑞在地上爬,像是在学什么人。
她嘴里咿咿呀呀,眼睛看的方向是……庄惘云的方位。
那一霎那间,早就有所怀疑的裴予恩脑海里一小片顽固的迷雾倏地散去,眼前豁然开朗,他被一股冷风灌了满嘴,那风擦过他的喉管进入肺腑,冻住了血液,前面不远亲人间交织的尔虞我诈犹如一根绳索死死把他捆住。他手脚冰凉,呼吸时鼻腔里都有冰渣子味,浑身都冻僵了,快要坏死了。
而后,裴予恩大步走到那道身影旁边,他们擦肩而过时,他听见自己遭到某些东西大力挤压,有些变形的声音。
“爸。”
和人谈笑的裴清然下意识一顿。
裴予恩捕捉到了那一细微变化,他见裴清然撇下一行人去向一处,就死命掐了自己一把,恢复点直觉便飞奔上去,在只有他们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下来,腰背挺直,眼中是茫然和崩溃交织的痛苦。
“爸,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把他还给我吧。”
裴清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多次欺骗他的独子,语气里混着惊讶:“予恩,你说的什么胡话,你爸不是在寺庙祈福吗。快起来,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是我这个小叔欺负你。”
裴予恩深深地弯下线条劲瘦的腰背,额头抵着地面,他两手抱头,喉咙里发出难受至极的哽咽,一个是他爸,一个是他在乎的人,手心手背怎么选择。
最不想面对的局面,终究是发生了,他前段时间的内心独白,发誓和决心都显得可笑,脆弱,一文不值,轻易就能击碎,毫无招架之力和防御之力。
少年没有办法了,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是抱着一丝希望很重地磕头,青涩的皮肉头骨一下接一下地磕着冰冷的地面,眼泪一颗颗地砸下来。
“我不问你跟严隙有什么瓜葛,也不生气你不把他是你的人这件事告诉我,别的都算了,全算了。“
“我只想你回去,他回来,就让一切还和之前一样,爸,我求你了,儿子求你了。”
裴清然谈不上失望,那情绪已经被他压下去消化掉,只剩孤注一掷:“晚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直愣愣抬起头,磕得头破血流的儿子:“那个不知名的孤魂野鬼,早就灰飞烟灭了。”
裴予恩半晌赤红着眼嘶吼一声,朝他飞扑过去。
“予恩,你在跟你小叔闹什么,别伤到自己——”庄易军满是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叫保镖过去阻止。
“滚!都他妈滚!”裴予恩神情癫狂地勒着他爸的脖子,强行将人拖进旁边花房里,暴力砸上门。
第285章 我发不起来癫了
花房不小,四处都是一簇簇的鲜花,它们不受倒春寒的影响,娇嫩欲滴地盛放着。
裴清然被儿子拽进来,推倒在一个花架上面,那一块的花朵都无端遭了殃。他的后背让花盆碎片刺破,鲜血淋漓。
裴予恩闻到了腥味,本能地松开手,不知所措道:“受伤了?你哪伤了,操,我不是故意的,我看看你伤在什么地方。”
尾音仓皇飘落,少年骤然清醒,住在这副身体里的不是那个不知名的人,而是他爸。他眉眼间鲜活浓郁的担忧和自责都全部凝固。同时也把伸过去的手收回来,垂下去。
裴清然见到儿子的前后态度,不怒反笑。
“笑什么?”裴予恩喉间嘶哑,犹如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很好笑吗?我成了杀人犯的儿子,这是很好笑的事吗?”
裴清然因为刚才那一下的疼痛而失血的脸上笑意不减:“我不记得我有杀过人。”
“而且,”他迎上愤恨到无以复加的眼神,稍作停顿,“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我儿子。”
裴予恩又扑上去:“那你就像我爸了?我没有为了私欲做出违背天理事情的父亲,你这么作恶,也不怕祸及下一代。”
他不能接受那个人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灰飞烟灭,连个告别都没有的现实,神智错乱地哈哈大笑:“你怎么会管我死活,你就只顾着自己!”
裴清然看他满脸泪,额头还磕破了,想他做了十八年的天之骄子,为个年少时的情感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实在是感到好笑。
“现在你知道一切回不去你希望的样子了,你打算怎么做,在这儿弑父?“
裴予恩攥着他衣服的手不住抖动,手背青筋暴跳。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庄易军没让底下人闯进来,一行人都在外面。
花房里只有明面上的叔侄,和背地里的父子。
“你都不管我了,我又何必管你,我早就跟自己说过,他死了,谁都别活,都别活了。“裴予恩红着眼冷冷地松开手后退两步,他从脖子里拽出红绳,将底下那张叠一起的符拽下来。
这是他从一老道手上买的。
驱鬼。
他要驱除他爸的鬼魂。
裴予恩用手背蹭掉眼泪,他把符点燃,抛向他爸。
裴清然任由符在他面前燃烧成灰烬,而他的魂魄安稳不受影响:“没用的,我取代那个外来者,就像对方取代庄惘云。”
裴予恩面如死灰地摸上下口袋,他脑子混乱,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块玉佛,是开过光的。
“这不叫附身,也不是寄生,这叫借尸还魂。”裴清然淡然的语气里透着残忍,“你把我送出了这具身体,那外来者的魂也不会回来。庄惘云只有在是尸体的情况下,我才能进去,懂吗。”
话音刚落,他的亲生儿子就将那玉佛摁上他心口,他唇角含笑,肆无忌惮胸有成竹。
裴予恩接连失败,最后一丝希望扑一下灭了,他内心世界的风暴不过瞬息就停止,只剩满目疮痍的死气沉沉。
这个庄惘云身上同样有檀香,同样的身段皮囊,同样的浅色瞳孔和发丝,相似的檀香,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额头有一道血迹滑过裴予恩的眉眼,他反射性地眨眼,嘴里喃喃:“是灵魂的差异……”
透过眼睛能看到灵魂,他喜欢的不是这副皮囊,是那个没有名字的灵魂。
没了。
什么都没了。
高价收的玉佛犹如死物,它紧贴着邪祟却没丁点反应,裴予恩站不住地跌坐在地,两条腿的膝盖跪过的脏污和额头血污,以及脸上的泪痕衬得他狼狈又迷惘。
现在他怎么想怎么做都没有了意义。
裴清然看着从儿子指间掉落的小玉佛,这世上的一般事物是伤害不到他的,能破那阵法的高人或许有,却不会让他儿子达成所愿。
因为那个外来者的确已经魂飞魄散,局面再无一丝复原归位的可能。
他又一次想起那人坐在他腿上,在他耳边呵气的画面,躯体里的魂魄有瞬间的扭曲。
有心魔了。
这对他的魂魄固定不利,他需要做点什么去除魔障。
“你发现我信佛,会符文,懂得阵法之类,还和严隙有关系,觉得我骗你太多?”裴清然说,“你又何尝没骗我。”
“你爱上庄惘云,不惜为他背叛欺骗你父亲我,有愧于天,也对不起你在地底下的母亲。”
“是,你给过我警醒和提示,我没放在心上。”
裴清然抚着身前的褶皱:“那天披着庄惘云皮的外来者坐在我腿上,贴在我耳边说,他会把我儿子掰弯,他做到了。”
“庄惘云只怕是会在你母亲面前笑死,多荒唐的事。她的儿子爱上了她的前夫。”
“你又要说,你爱上的不是他的身体,是那个鬼魂。”
“但人是视觉动物,眼睛排在所有感官部位的前列,你首先看到的是身体,之后才能在相处的过程中接触到魂魄,掰扯不开的。”
“又有多少区别呢。”
裴清然瞥了眼花房外的庄易军等人,透明玻璃没有防窥作用,外面的人能欣赏到一房子的花,而里面的父子被花架挡住了,没有旁观者看见他们的表情。
“你一直在调查我,甚至查到了严隙头上,我低估了你的执着和成长速度,你是不是也一直在想着用我做投名状,企图让庄惘云对你曾经的欺骗一笔勾销?”
裴予恩始终坐在地上,背脊弯着,头抬不起来,像是背上坐着巨物,把他的骨骼都要压碎了。
直到头顶传来的声音说:“严隙是你母亲的人。”
裴予恩停滞的心跳猝然恢复。
裴清然淡淡说:“真要算起来,他是你表哥。”
裴予恩扯动冷白的唇角咧咧嘴,他推测过他爸跟严隙的主仆关系成立背后的起因,却没想过把他那个妈牵扯进来。
没想到事实比他猜的要狗血多了。
裴清然道:“严隙是你母亲留给我的依仗,让你借着庄家平步青云是她的遗愿,我是在让你母亲得偿所愿。”
裴予恩心头讥诮,死无对证,还不是随你怎么说。
“我以为我的身世提前曝光被迫让你计划停止,你只会被动的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你竟然又操控邪术抢夺身体。”
“是我大意了,早在我发现你跟严隙见过面之后,就该打起十二分精神。”
裴予恩自言自语:“不对,应该更早,当初我拍下黄符发给你,在你告诉我那是高级驱鬼符的时候,我为什么没当回事,我他妈就是个傻逼。”
说着就咒骂起来,喉咙里哽着发出哭腔。
少年失声痛哭。
裴清然说不惊讶是假的,他这儿子废了,活着跟死了没两样,反正都不能是他的左膀右臂,只会在他背后对他捅刀。
“我见严隙那次只是让他想想自己的前途,是维持现状还是另谋他路,”裴清然自说自话,“他选择前者。”
裴予恩徒然憎恨地开口:“你抢到身体,没严隙的功劳?”
裴清然用沉默表示答案。
裴予恩大笑:“哈哈,严隙才是全世界最大的傻逼,他比我更傻逼,他被你灭口死了吧?死了好,不然就是生不如死,他亲手害了那个人。”
紧接着就笃定地说了句:“你摆了他一道。”
裴清然没否认:“他确实是自作聪明。”
“其实在严隙没背主之前,他的身份和你差不多,都是有备无患的作用。”裴清然惋惜地摇摇头,“我从没想过他会沾上儿女情长。他背负血海深仇,有使命在身,大仇未报,怎么能对让他家破人亡的庄家子嗣动心,真是糊涂。我只能替他枉死的家人罚他下去赎罪。”
裴予恩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严隙身世刺激到产生好奇,他的精气神坠底,正值年少却开始腐烂。
“你的聪明不该用在我身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予恩,我们不是对立面,我给你冷却的时间和机会。”
裴予恩摸了摸脸,这是他使用这副身体以来的习惯性动作,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他慢慢说:“你在花房外跟我发生冲突,把我拉扯进来的事交给我,我会摆平,不用你想借口。予恩,如今局势大好,我们父子联手,万事俱备,我还是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们共享荣华富贵,你喜欢孤魂野鬼,我也可以手把手的你怎么招魂,怎么引来阴灵为自己所用,这都不是问题,我会的东西,都可以一点点教给你。”
字里行间尽是慈爱与鼓舞。
一切既往不咎,慈悲为怀,多感人肺腑的亲情。
裴予恩双手撑地爬起来,他咬牙切齿,眼底一片血红:“联手?我早就说我根本不在乎庄家的权势,你稀罕的那些东西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是你想做庄七爷,想做庄家家主,而不是我,你卑鄙地把你的念头强加在我头上,让我做你的遮羞布,他妈的,你连你追求名利的野心都不敢直接承认,你个孬种——”
说这话时,他的呼吸不免有些急促,吸入氧气的力度和频率都在加重失衡。
就在这一刻,裴清然慢悠悠地转着戒指。
裴予恩突然闻到了什么气味,身子踉跄,等他有察觉的时候,意识已然模糊不清。
裴清然把戒指的另一面对着自己,深呼吸,整个人逐渐清醒。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踢一脚:“我是孬种,你是什么?孬种生的小孬种。”
“我引导了你这么多年,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你是怎么做的?”
“不成器的东西。”.
裴予恩意识恢复的时候已经身处国外,人身自由被限制在房子里,他不知道裴清然怎么做到的,这么迅速。
不过,
裴予恩盘腿坐在地板上,阳光从他头顶打下来,将他整个人染成了金色,他用双手遮住憔悴的脸,肩胛骨突起,呵呵笑起来。
早在他起疑心之际,他就暗自找到时机拍下阁楼的风水布局发给了周今休,那里头大概率会有名堂。
他爸这一手,晚了。
至于为什么发给周今休,那是因为他想不到比对方更合适的人。
庄矣输在哪呢,他输在对那人而言,比不上周今休重要。
裴予恩内心深处还不肯完全放弃,他逼迫自己相信还来得及,如果那个魂魄还在这世上,那必定会在周今休身边。
因为只有周今休是特殊的,被特别对待的那个。
“周今休,你可别让我失望。”裴予恩呢喃,他注定是做不成孝子了,早就没法做了.
国内是傍晚,夕阳落山,华城披着霞光。
公寓里,厨房弥漫着烟火气,周今休身前挂着条围裙,他正在下厨,锅里的葱油面黏底了铲都铲不起来。水里的师傅陈子轻无话可说。
实在不行就把锅扔了吧。
“砰”
周今休把铲子往锅里一丢,又丧又抑郁:“我都说我不会炒了。”
陈子轻嘴角抽搐地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自己要试试的,做人可不能忘了初心。”
周今休:“……”
他捏着鼻根看锅里的杰作:“我吃泡面。”
“那多没营养。”陈子轻刚说完,就听周今休前言不搭后语,十分突兀地来一句,“只有我知道你还在,没走。”
陈子轻抿抿嘴:“是啦。”其他三个,除去昏迷着的严隙,剩下的庄矣跟裴予恩都以为他不在了,探查也只是让自己有个事做,有个寄托。
为他报仇嘛。
原主的遗愿里有显明,他要他的亲信们像背叛他一样,背叛自己真正的主子,这现象实现了呢。
别的不说,他要是裴清然,都能被一手栽培的亲儿子气吐血。
就在陈子轻开小差的功夫,视野暗下来,周今休端起倒映着魂影的铜碗,他爸碗口抵着唇边,仰头喝一口水,喉头滚动着吞咽下去,声响颇有一股子明目张胆的□□。
水中的陈子轻见怪不怪,周今休发神经的时候是这样子。
周今休放下铜碗,轻描淡写道:“轻轻,庄矣在秋水湖给你守丧,你不心疼?”
陈子轻装作没听见。
周今休逼近他:“心疼吗?”
陈子轻说:“我是个魂,心都不跳,怎么疼。”
周今休不咸不淡:“哦,明白了,所以你想心疼,只是做不到。”
陈子轻翻白眼。
一根指节伸进水里,搅乱了魂影,伴随一声:“对吗,轻轻。”
陈子轻没好气:“对对对,我心疼庄矣,心疼裴予恩,也心疼不知道能不能从鬼门关回来的严隙,我心疼死他们了。我恨不得飞到他们身边去,我待在你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他们,念着他们。”
年轻人的脸色一寸寸地阴冷下去。
陈子轻很无语,这神经病,非要他心疼,他真的说自己心疼了,又摆出张死人脸给他看。
“你不心疼,你钓鱼而已,怎么会心疼。”周今休忽而一笑,他就那么笑着拿起锅扔在水池,打开水龙头放水。
糊底的葱油面在水里泡烂浮肿,被铲子大力铲起来,刮擦声有些刺耳。
陈子轻忍不住地想,铲个锅这么大劲,破洞了可就没法用了。他撇撇莫名其妙就不对劲的年轻人,费劲巴拉地找了个话题:“今休,你以前穿衬衫不打领带。”
周今休说得随意:“这不是为了领带夹。”
陈子轻下意识提了一嘴:“那你怎么不换条领带,天天打同一条。”
周今休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只有这条配得上领带夹,别的都不配。”
陈子轻脱口而出:“不会啊,你长这么帅,随便什么款式的领带搭配领带夹都很适合你。”
言辞十分真诚,不掺杂丝毫虚伪讨巧,图谋什么的利用。
铲子跟锅底摩擦的难听声响停止。
周今休维持着铲锅的动作,许久都没动作。
就在台子上的香烛快要燃尽时,周今休取下领带夹,两指夹着把玩片刻。
“为什么是这个图案?”他问。
陈子轻说:“喜欢啊。”
周今休挑眉:“喜欢蝴蝶?”
陈子轻没隐瞒:“是呢,我喜欢蝴蝶,尤其是……”
周今休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把蝶翅领带夹别回原来的地方,拿着手机接听。
那头不知是谁打来的,说的什么内容,周今休只偶尔“嗯”一声,态度不冷不热,注意力始终在燃烧的香上。
香即将燃灭,周今休挂掉电话问:“尤其是什么?”
陈子轻茫然。
周今休重复他前半句,要他把后半句说完。
年轻人的个人世界秩序十分严谨,追求有始有终。
“尤其是蓝色的蝴蝶。”陈子轻说完,没注意到周今休面色一霎那间的怪异。
香灭了。
周今休立在原地,他低头扫视那枚领带夹,蓝色的蝴蝶吗。
他刚要有一只。
这么巧。
周今休闭眼,后背火烧火燎有什么欲要张翅,连带着皮肉都滚烫刺痛,他太阳穴突突乱跳着低低喘息,下腹绷到极致一下下抽紧,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机质的颅内高潮。他做同性恋才多久,就到了这地步,这小道他是临时踏上去加速前行的,生怕慢了,赶不上吃热乎的,让人捷足先登。
那么,到底是替身,还是前世今生?
差不多,怎么都行。
周今休继续铲锅底,过了会他眉头紧锁,前世今生比替身美观太多,地位也高一截,他为什么会觉得差不了多少?
难不成他有隐形的绿帽癖?
周今休自我怀疑了一瞬,他去冰箱里拿出一袋奶,娴熟地叼在齿间,随着冰凉的鲜奶滑进他喉管,肺腑那股浮戾有所减弱.
六天时限的倒数第二天,陈子轻为了让自己降低焦虑就叫222给他放寂寞烟火DJ版。
周今休说到做到,一有严隙的伤情进展就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严隙醒了。
不光醒了,还知道了华城这边的变故。
他虚弱地躺在陌生的小户人家屋里,伤得不轻的脸上尽是可怕之色,裴清然跟他说阵法细节,某个东西倒着放就不会成功,所以他倒着放了。
实际是——倒着才是正确的。
裴清然知道了他的背叛,算计了他一把。他误打误撞成了伤害那人的致命一刀,悔不当初引发情绪激动,导致再次陷入昏迷。
那白发老人把他掐醒,用一两分钟时间要到情报,送给了另一方。
周今休口述相关信息。
陈子轻撇撇嘴,和他想得没差别,严隙真的被自己的主子摆了一道,成笑话了。
如果严隙连“错”的阵都不弄,那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他为什么要弄呢,不弄就有负罪感?裴清然是救他命了吗?
总不能是爱过裴清然吧。
陈子轻对周今休说:“你让你的人给严隙带句话,他就是爬,也要爬回华城。”
周今休没反应。
陈子轻急了:“这话必须带到,严隙不能死。”
周今休:“是吗。”
“他还有用。”陈子轻嘀嘀咕咕,“等我用完了,我就不管了。”
周今休摘下右手的白手套,用假肢掠过香火,那我呢,是不是也用完了就不管了。
不对,替身的待遇是不同的。
陈子轻稀里糊涂地感受到了周今休气息的变化,他松口气,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周今休的听力天生就出色,他闻言,心跳徒然漏了半拍,那一霎那间,梦中的小和尚仿佛转过身,不再是庄惘云的脸。
而是——
周今休盯着眼皮底下的这张脸,背脊阵阵发麻,那只蝴蝶抖动翅膀,他半晌都没发声。
陈子轻没留意,烦着呢,他有办法对付冤魂厉鬼,也不擅长布阵之类的术法,只懂点皮毛,裴清然叫严隙在秋水湖搞的移魂阵他不会。
完了,完了完了。
陈子轻找222求助:“2哥,还有小任务吗?”
系统:“最后一个,等你多时了。”
陈子轻怔了怔:“你料到我会被抢身体啊?”
系统:“我只不过是两个世界下来,对你的蠢有了认知,早做了准备。”
陈子轻难为情,无言以对.
小任务走的是一如既往的尬风,陈子轻照着虚空的诗歌念。
什么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的神话你是我的光,要了老命了。
周今休起初一愣,之后见他疑似走火入魔,就单手扶住额头。
维持了一会,手掌移下来些许,拢住了眉目。
似是没眼看。
陈子轻读完,长长地叹口气,然后就喊:“今休。”
周今休放下手,意味不明道:“跟那次陪你看同志片要观后感一样,这次也要听后感?”
陈子轻有时间限制,所以他没耽搁,直接就承认:“是的。”
周今休心道,怎么,你的任务比我的还多,我拯救那一波家庭,你拯救地球?
“快点啊。”陈子轻催促,“这回还是四个字的成语。”他尽力在不违规的前提下提示,让他热泪盈眶的是,周今休此次没再捉弄他,很快就给了他正确的答案,让他通关.
在这不久,走投无路的庄矣给周今休打电话,透露了他在秋水湖发现的奇怪东西,他没试探陈子轻的魂魄是否还在,不敢问,怕是自己不想听的结果。
两个阵,阴阳相会。
已经知道怎么破阵的陈子轻想的是,先改动阁楼的主阵。
周今休把裴予恩之前发给他的视频打开,夜色下的镜头里,阁楼显得阴森可怖。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没人可用了,我晚上去老宅走一趟。”
陈子轻看他残缺的右臂,不假思索地说:“你行吗?”
空气顿时就稀薄了起来。
周今休笑了笑:“我不行,是个残疾,我怎么可能行,你让四肢健全的庄矣去。”
陈子轻:“……”他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周今休收敛笑意:“别跟着我。”
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和尚要的剥离法,暂时让陈子轻困在他的公寓,他怕老宅或者阁楼有东西伤到对方的魂魄才出此下策。
周今休带着陈子轻交代的任务走后,陈子轻就感觉时间慢了下来,很难熬,每一秒都折磨人。
后半夜,陈子轻才等到周今休回来,他赶紧迎上去:“怎么样了?”
周今休皮鞋没换外套没脱,头上的棒球帽也没摘,第一时间就熟练地点香,滴血,在水里看他显现:“办妥了。”
陈子轻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周今休去洗手:“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没得到回应,他洗着手偏低头:“还要等?你不是不在乎权势财富?”
陈子轻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想接裴清然的摊子,让他把事情做完,我再回去。”
周今休关掉水龙头,慢条斯理地甩着手上的水:“你是不是该冷静一下,我怎么感觉你在这之前很焦虑,似乎时间不多?”
陈子轻被他一提醒,狠狠打了个激灵,对啊!明天就是六天期限的最后一天了,等个屁啊。
再等下去,他就算回到庄惘云的身体里也玩完了.
陈子轻这头心急如焚,盘算着明天的计划,他怎么都没料到庄家第二天迎来突发意外,庄易军那老家伙,死了。
死于年老的疾病,没其他嫌疑。
庄家势力庞大,太多人盯着,绝不能群龙无首陷入被动处境,庄易军生前最为重视的四儿子并没有如圈内所想的顺利上位,而是庄老出面推庄惘云,也就是裴清然出来主持家族事务。
裴清然就这么成了代理家主。
当他坐在家族内部会议上商讨庄易军的葬礼时,饶是他这个如愿以偿的当事人都有点回不过来神,犹如是在做梦,人顺风顺水的时候,什么都唾手可得,他这是天命所归。
会议后半程,裴清然毫无预兆地离开他觊觎太久,住进去没多久的身体,他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陌生面孔,不知是怎么回事,那面孔不太清晰,像隔着一层水雾,如镜中花水中月。
“是你吗?”
裴清然却是福至心灵,他自问自答,神色一闪而过复杂:“是你。”
“你竟然没魂飞魄散,说明不是普通的魂魄。”他很快就从突发情况中沉着下来,淡然地分析道,“你是冲我来的,不抢回庄惘云的身体不罢休。”
陈子轻一声不吭,周今休以庄七爷秘书的身份站在会议室外,他才能进来。得快点。
两个灵魂在虚空对峙。
陈子轻二话不说就上去跟裴清然掰头,啊不是,是掰扯。
众目睽睽之下,主位上的暂任家主突然闭眼倒在椅背上,身子要往地上滑落。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一道挺高的身影就快速从他们视野里过去。
那位精明能干的周秘书将他的上司扶起来,趁乱带走了。
把人安抚在提前准备好的老宅一处空房间,周今休舒口气,他将唇贴在双眼紧闭的人耳边:“轻轻,你回来了吗?”
昏睡的男人没有半点动静。
周今休精实的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有在压制情绪,他牵扯唇角露出微笑:“不急,还有很多时间,你慢慢玩,玩够了,把裴清然打赢了,记得回来见我。”.
周今休哪都没去,那个叫陈子轻的灵魂说他会在九点三十九分回来。
千万不要让香灭掉。
周今休当时问他,过了那个时间没回来会怎样?
没说。
大抵是当事人也不清楚,没有把握。那不是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走向。
周今休寸步不离地守着香跟床上的躯体。
临近那个时间点,倒计时三分钟,周今休坐在床边,左手指间捏着领带夹,被金属翅膀边角戳破的指尖血流不止,面上少有的惊慌。
怎么还没回来。
妈的,时间怎么走得这么快,能不能慢点。
三十七分了。
三十七分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十五秒,十六秒……”
计时表自带的滴答声里,周今休说话都在抖,他的气息里溢出阴冷焦躁的血腥,牙关不听使唤地咬紧,面部肌肉又冷又硬。
到三十八分钟,
周今休不再颤抖,他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枪,用沾着血迹的手给枪上了一颗子弹,而后把枪,和一杯温水放在床边。
第286章 我发不起来癫了
九点二十八分,五十秒,周今休抬起手,他的指尖越过床头柜上的水杯,触到旁边的手枪。
他动作不仓皇,期间没碰倒水杯,手臂平稳地举枪,将枪口对准下颚,阖起眼帘。
手指扣动扳机。
“砰——”
仿佛命运之手突然握住枪支,将它扳到旁边,子弹擦过周今休肩头,留下一片残败崩乱的腥热。
此时是九点三十九分整。
周今休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向一侧歪倒,他放任自己躺在地上,后脑勺重重着地,肩背撞上地面,双腿伸在倒地的椅子边。
所有知觉好像都如潮退,他感觉不到中枪位置的麻胀,肩头皮肉的碎烂,骨骼受损带来的撕心裂肺之痛。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床上传来悉悉索索声,有人手脚并用地下了床,伴随仓促的喊声:“周今休,你干什么了?”
周今休麻痹的心率和气息猝然拔高,他还躺着。
手中的枪支被拿走,再是一双手握住他胳膊,小心地想要把他扶起来,又怕牵动到他的枪伤,急乱的呼吸打在他血色被抽空的脸上。
“周今休?周今休?!醒醒啊周今休,你昏过去了吗?”
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至于想什么,不知道,就像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开枪。
反正安装子弹的手枪跟一杯水是两个不同的轨迹,它们摆在他面前,他只能二选一。
没有第二个选择。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给自己留两条路的?
周今休错过了捋清时间线的机会,更没有了复盘的可能。他早就说他完了,完得彻彻底底。
——他把自己这条本属于国家的命,亲手送到了一个人手里。
他这卧底当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人非圣贤。
等他把最后一点核心东西查到,他就打辞职报告,做个普通的秘书。如果他还有命的话。
“周今休!”
耳边的声音渐渐带上失措的哭腔,怕他死了,子弹没打穿他下颚,他怎么会死,轻伤而已。
枪都能自己侧身,像是拍玄幻电影。
胸口一沉,有个脑袋凑上来,贴在他心脏部位说,“你心跳这么快,怎么还晕着?”
接着就探他鼻息,手指抖动着往他鼻子上碰。
“气息喘得也快,你装的吧,周今休,数到二,你再不醒我就不管你了。”
威胁的还没数到一,被威胁的那位就缓慢掀起眼皮。
陈子轻对上周今休冷淡又炙热的目光,一下怔住,到嘴边的慌张叫喊都凝住了,变得无所适从。
他们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跪趴着,画面多凄美一般。
过了好半天,陈子轻才有动作,他直起身抹了把脸,没注意到手上沾了周今休的血,把脸抹得血迹斑斑。
“我让你看着香,看着我,到点我就回来,我让你对自己开枪了吗?”
周今休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他把脸侧到一边,下颚线条收紧,隐忍着什么,状似虚弱地咳嗽:“到点就回来?”
先发制人的陈子轻一噎:“也,也差不多嘛。”
周今休的脸还侧向那边,他冷笑出声:“现在几点?你回到这副身体里的时候是几时几分?”
陈子轻望见年轻人长而浓密的睫毛盖出阴影,黑色额发凌乱地搭在额前,修长脖颈拉出置气的弧度。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越来越虚:“……那火车还有晚点呢。”
周今休额角一下下鼓跳,神情看起来十分可怖。
陈子轻见状,立即向后挪动。
周今休捕捉到了,他面色一黑,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会打你?
低低喘了会,周今休撑着地面坐起身,他没去检查肩伤如何,只盯着不远处的人说:“是,火车有晚点的时候,火车是你吗。”
陈子轻煞有其事地伸手指他,气得不轻的样子:“你你你!你怎么骂人!你妈才是火车呢!”
周今休拢在心头的那股庞大惊惶因为他这话,终于有了消散的迹象。年轻人面部肌肉抽动,右肩往下血淋淋的,几乎全让血液染红。
有血水顺着他假肢淌在地上,晃过他仿真手指,凝成一滩鲜红的水洼。
陈子轻挪着脚步凑近些,蹲回到周今休身边,闻着浓重的血腥看着他肩头的伤口,欲言又止地说:“因为我没按照约定回来,你就开枪自杀啊。”
要不是我的灵魂回来得及时,动用大量积分让枪偏了点,这会儿你尸体都要温了。
陈子轻惊魂未定,没心思去问222,他的账户上还剩多少积分。他默默地把周今休的手枪丢远点,生怕这位周秘书再次平静沉稳的疯癫。
手枪刚好磕上桌角,下了心不在焉的陈子轻一跳。
周今休爽朗地哈哈大笑。
陈子轻瞪他一眼,他把略显苍白的唇一抿,闭了闭眼,再睁开。
眼前人是庄惘云的模样,还是他真实的样子好,哪怕他笑起来没有两个梨涡。
周今休不合时宜地开口问话,嗓音有几分沙哑:“轻轻,除了我,还有谁见过你?”
陈子轻明白他的意思,眨眨眼:“没了。”
周今休的姿态无端强势阴沉:“裴清然没见到?”
“看不清晰。”陈子轻撇嘴,“你不是让和尚对我施了障眼法嘛。”
周今休满意了,他眉间纹路舒展,不再说话。
陈子轻人都傻了,不是,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呢,不该处理自己的伤吗,就这么干流血啊,身体里是有多少血能随便流。
见周今休浑身弥漫起了疲惫的气息,陈子轻顿了顿,他在口袋里摸摸,摸出手机打开。
裴清然用手机以来没留下痕迹,都清除了,他防备心重,警戒心高,即便认为自己的处境稳了,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依然没松弛。
陈子轻联系医生。
话到嘴边就被周今休阻止:“别打。”
“不打怎么行,你肩膀的子弹要取出来。”陈子轻态度坚决,“别在这事上跟我杠,你要这么会抬杠,我就让你去工地上慢慢抬。”
周今休起身去拿床头的水杯,指腹摩挲杯身感受水温,察觉没凉掉就递过去。
陈子轻下意识接过水杯,垂头喝了几口水。
周今休见他不喝了,就把水杯拿走放回原来的位置:“那你把我辞退了吧。”
陈子轻呆住,他发现年轻人的眼底浮现笑意,推了人一把。
周今休被推得靠在床边,闷哼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陈子轻手忙脚乱,“sorry啊。”
周今休顺势前倾上半身,脑袋搭进他的脖子里,他反应迟钝地展露出不自在。
时间像是静止,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周秘书的假肢让鲜血淹了。
陈子轻小声:“你为什么要给自己一枪?”
周今休肆无忌惮地深嗅他的味道,唇擦过他脖颈的青色脉络,头低着,看不清面上表情,耳根发烫微红,慢悠悠地给出两字答复:“失职。”
陈子轻心说,好一个失职,别以为我听不到你的心声,就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你知道我不是你原来的上司,你哪来的职责呢。”
周今休扯扯唇:“怎么不是,我说是就是。”他的气息渐渐有点吃力,“七爷,属下最近的表现能打多少分?”
陈子轻说:“满分喽。”
周今休笑了笑:“有奖励?”
“有,回头给你。”陈子轻扶了扶他,“你不问我裴清然怎样?”
周今休冷漠道:“关我屁事。”
陈子轻:“……”.
最终还是没让医生过来,陈子轻带周今休去医院取子弹,包扎好了伤口回去。
回的是老宅。
今晚他们不可能离开,尤其是他。爸死了,儿子必须在家守着,最起码也要住到他爸出殡下葬。
陈子轻趁周今休卧床休息之际,一个人在阳台整理思绪,眼前是裴清然和他打照面的景象。
“我还是输了。”裴清然说。
陈子轻并没有半分胜利者的趾高气昂:“我也还没赢。”
“你还要什么?”裴清然自问自答,“我嫉妒庄惘云,对你倒没那想法,总觉得我们是一路人。”
陈子轻反驳:“谁跟你是一路人!”
他轻飘飘地,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哦,你儿子,还有我那保镖。”
裴清然淡笑。
陈子轻羞恼地蹙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裴清然深深看他,”我上次没让你灰飞烟灭,这次其实还有一丝希望。”
陈子轻戒备地留意四周,生怕下一刻就被什么阵法吸进去,那他就完了。他虽然不会死在架构师设置的登出时间前,但他今晚要是不能拿回原主的身体,在规定时间点之内做日常任务,那他的任务直接失败,可不就是玩完了。
想到这儿,陈子轻如临大敌。
裴清然却说:“那天你为什么要坐我腿上?”
陈子轻满脸迷惑,我们是死对头,我是你敌对,你突然问我这个?合适吗?
大抵是后知后觉不合适,裴清然叹息,他似乎是参透了某些不可抗力的东西,释然了一般:“算了。”
转瞬间,眼角眉梢就爬上一层瘆人的阴冷:“我输了,前功尽弃。是我低估了你的影响力,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孤魂野鬼,不过是运气好,得到巧妙的契机拥有了一段时间权贵的生活,没想到你是我命里的大劫,你克我。”
“你克我。“裴清然呢喃着,重复一遍。
陈子轻无语。
裴清然离开前看他一眼,既没问他名字,也没问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几岁,而是问:“你师承哪里?”
那个问题把陈子轻问住了,他师承哪里呢,不记得了,太久太久了,他忘啦。
对不起啊。
陈子轻潜意识里窜出那股歉意,随之而来的是茫然,他和谁说啊,真的一点都没印象了。
总归是他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不是吗。
陈子轻冷不防地感受到了一股阴气,他瞬间凝神,然后就看见了……
一双脚。
飘在阳台玻璃上方。
突然来这么一下,陈子轻差点没撅过去,他唰地打开窗户向上探头。
鬼魂飘在虚空,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
陈子轻在照镜子,镜子里是青白的死人脸,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抓住了上空的那双脚。
没抓住,穿过去了。
就在陈子轻要念咒把鬼魂定住时,那鬼魂就要飘远。
“等等!”
陈子轻情急之下出声:“你为什么没走?”
原主的鬼魂顿了下,没言语。
陈子轻试探地询问:“你是对那份藏宝图有执念吗,还是说,你要等遗愿完成?”
鬼魂飘走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陈子轻唉声叹气,他没留意自己挂在窗边,一只仿真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搂住他的腰,将他捞回阳台。
“轻轻,这是二楼,摔下去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瘫痪,全瘫的几率40%,下半身瘫的几率是60%。”
周今休半敞着衬衣,暴露在外的锁骨上有一点血污,衬得他既在规整的框架内,又有放荡不羁的野性,“你想感受哪种瘫法?”
陈子轻胡说八道:“我看星星呢。”
周今休:“星星在哪?”
陈子轻发癫:“在你眼里。”
周今休愣了一瞬,他轻笑:“这年头还有人说自己是星星的。”
陈子轻硬着头皮:“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周今休前言不搭后语道,“庄老来了。”
陈子轻不意外那老人家会来凑热闹,他把窗户关上就回客厅,对跟着他的周今休说:“你别管了,我自己去见老人家。”
周今休的脚步和语气都懒懒的:“那怎么行,我是你秘书,岂能不在场。”
陈子轻没回头:“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周今休步伐不停。
前面的人忽然自言自语似的来一句:“庄矣最听我的话了,你都没他一半听话。”
周今休倏地停步,整张脸冷白得让人不寒而栗。
妈的。
比什么不好,比听话,我要是也听话,哪能被你单独放在一栏,可以找机会埋你脖子里,知道你的名字,叫你轻轻。
男人总要有血性,该跪的时候确实得跪,但该站着的时候,就要挺直。
周今休阴恻恻地垂下眼睑.
陈子轻使法子支开周今休,独自面对庄家城府最深的老人。他不让周今休在旁边是有原因的,牵扯到的是私事。
因为周今休在他身边的时候,一旦他们形成封闭的二人空间,周今休的理性就会减退。
还有可能叫出他的真名。
这怎么能让老谋深算的老人看见。
陈子轻定定神,全身心地应付老爷子的注视。
庄老喝口茶:“惘云,爷爷听说你在开会的时候晕倒了,怎么回事?”
陈子轻转动手上的佛珠,老爷子精明得很,不可能分辨不出孙子换了几次芯子。现代社会权势顶端的大家族跟帝王家的区别不大,无情冷血,凡事大多以利益为主,什么都要权衡利弊,掂量一番。
老爷子当睁眼瞎,必定是有他的考虑,他迷信,听大师的,相信原主的命盘能为家族带来更多的财富嘛。
陈子轻的眉眼间浮起哀伤:“我一时没办法接受我爸去世的消息。”
作为失去儿子的父亲,庄老宽慰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你看开点,家里还要你来把控。”
陈子轻垂下脑袋,脸上露出惭愧之色:“我能力欠缺,做不好,也不会。”
庄老鼓舞道:“没人天生就会,都是摸索着边学边往前走,就像小孩学走路一样,一开始难免磕磕绊绊。”
陈子轻心想,这个老人啊,自己的亲儿子白天死了,他一点都不见悲伤的痕迹呢……
儿子再多,那也是亲骨肉啊。
话说,庄易军那老东西是怎么死的啊?
哦,对了,突发心血管疾病,快八十岁的人了,确实容易生病。
陈子轻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张脸,是庄夫人,庄易军的枕边人,他老年找到真爱,甚至能够爱屋及乌的现任妻子。
裴清然这会儿想必是回到原来的身体里了,一切回到原位了……吧。
他那继兄可别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把骨灰给扬了。
另一边,庄夫人的房里
神龛的香炉中,一炷原本燃烧着的,卷着画有复杂符咒黄纸的长香,毫无征兆地,灭了。
跪在神龛前的庄夫人见此情景,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她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陈子轻胡思乱想着抿起嘴角,关于裴清然的生死,明天应该就能知道结果。
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不是杀人凶手,跟我没关系,我这是登入进来入住的躯体,不叫抢。真要说,那就是原主选的我,他还等我帮他达成遗愿呢。
“惘云,你在想什么,爷爷叫你几遍都没反应。”
陈子轻对慈祥的老人强颜欢笑:“我有点累。”
“那你早些休息,你爸的葬礼相关明天再说。”庄老一百多岁了,身子骨一直都很不错,“他地下有知,不会怨你不孝。”
陈子轻没搭话,一副赶鸭子上架,对未来没自信的德行。
庄老突然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严厉道:“惘云,今晚趁你不舒服向你下手的人有眉目了?”
陈子轻打起精神:“没人对我下手。”
庄老那双眼里并未显露出尖锐的东西:“那你的秘书是怎么伤的?”
陈子轻的后背凉飕飕的,老爷子为什么会通过周今休的枪伤联想到他身上?
虽说下属有那个义务为了上司效力,但谁不是只有一条命,真到了生死关头,下属不也是保命要紧。
陈子轻压下奇怪:“是周秘书的手枪走火,误伤了自己。”
庄老布满一条条深刻皱纹的脸上尽是不放心:“真不是内部有人犯蠢作死?”
陈子轻摇摇头。
“那是爷爷多想了。”庄老长叹,“惘云,你爸不在了,你还有爷爷,要是谁欺负你,你跟爷爷说。”
陈子轻抽抽嘴,跟你说有个屁用,你主打一个观架,没人比你更会和稀泥,我要是太弱,你才不会替我出头。
这应该是他心里所想,他嘴上说的是:好的,爷爷放心。
可他突然没忍住,当场就对老爷子癫了一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陈子轻想死的人都有了,但他发现虚空的癫值跨过了50的大关,他就又活了。
活过来的他选择装死。
老爷子没露出怪罪的表情,他摸了摸孙子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就背着手走了.
陈子轻送走老爷子,他搓搓脸让自己不那么疲软,距离零点不到一小时,还是先把日常做了,再想其他人和事吧。
特制的专用皮鞭在秋水湖,陈子轻没叫人去取,他现在是暂任家主,手上的权力大到远超他想象,他要时间适应,这会儿就试试水的让老管家去给他拿一副皮鞭过来。
老管家原先以庄易军马首是瞻,如今看他眼色行事,效率极高,不一会就送来了皮鞭,恭恭敬敬地退下。
陈子轻拿着皮鞭看伤员,眼中闪过无奈。
没办法,只能赏你了。
“你让我抽一下。”陈子轻甩了甩手感陌生的皮鞭,“我抽你腿好不好?”
周今休靠坐在床头,他闻言,随意就将被子先到一边,露出双腿:“抽吧。”
陈子轻怔在床边。
“又不想抽腿了?”周今休笑说,“那你想抽什么地方?”
陈子轻脑子一热:“可以是背吗。”
周今休说:“背部肌肉多,你抽的时候,会牵扯到我肩头的枪伤,确定要抽?我反正不介意,肩伤忍忍就行了,我也不是不能忍。”
“不了不了。”陈子轻改变主意,“还是腿吧,就腿。”他握住皮鞭,“我抽了啊。”
周今休微眯着眼看他。
陈子轻垂眼把皮鞭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换来换去,皮鞭都让他盘热了,他才说:“你别看我。”
周今休好笑,抽都让你抽了,还不能给我看看?
“你快点把眼睛闭上,我时间不多了。”陈子轻不假思索。
“哦,还有时间限制,名堂真多。”周今休在他瞪大眼睛看过来时,闭上眼,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腿,对他招招手。
陈子轻做了个深呼吸,他扬起皮鞭一甩。
皮鞭划过虚空,掀起的腥风拢在床边,床上的年轻人被抽得低哼着身子微颤,脸上才恢复的一点血色又没了。
陈子轻有点懵,他没使多大劲啊。
“你手上的皮鞭是你爸的,沾过很多血,比你那副要锋利太多,是行凶的利器。”周今休嘴唇轻动。
陈子轻吸口气,他想也不想就把皮鞭扔在地上,问周今休怎么样。
周今休却是笑:“还抽吗?”
陈子轻摆手。
“那我们说说话。”周今休突然生活不能自理似的,“你把被子给我盖上,我冷。”
陈子轻忙去抓被子,那被子让周今休掀到了床里面,他跪在床上半趴着去够。
下榻的腰和翘起来的屁股莫名一阵发凉,陈子轻把到手的被子丢在周今休身上:“好了,盖好了。”
说着就把跪在床上的那条腿放下来,人站成一棵松,十分的防备。
周今休若有似无地遗憾叹息,他忽地听到床边人提起他后背的蓝色,眉梢微动:“我没有刺青。”
陈子轻踢了踢地上的皮鞭:“我都看到了。”
周今休笑了声,语出惊人:“那不是刺青,那是胎记。”
陈子轻愕然。
周今休强调一般:“我不可能在身上刺青或者纹身。”
陈子轻后知后觉地恍然,对哦,周今休的第二重身份确实不允许他那么做。
周今休将他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无声地啧了一下,真信了?
正规的是不可以,甚至都不能留长发染发,但他情况特殊,他可以纹可以刺。
他说是胎记,这人就信以为真,怎么这么好忽悠。
一个棒棒糖是不是就能骗回家。
眼前落下阴影,周今休不紧不慢地抬眸,由着一双清亮的眼映入他漆黑瞳孔。
陈子轻跟他对视:“可以给我看看吗?”
周今休好整以暇:“看什么?”
陈子轻说:“胎记啊。”
周今休喉头有点痒:“不行。”
陈子轻直勾勾地望着他:“为什么不行?”
周今休微笑:“别说是我背后的胎记,只要是我衣物下的东西,哪怕是一颗痣,一个儿时长的疤,也都只能是我老婆看。”
陈子轻故作惊讶:“你常找小男生,他们没看过?”
周今休笑不下去了,当年他到底是怎么同意上头的计划,同意立这所谓的精英流氓人设一路走到底的。现在尽给他添乱,时不时让他体会到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
不过,凭良心讲,上头的决策没问题,他答应也没错,毕竟当年他不会料到将来自己会做同性恋。
“没看过,我都是拉灯。”周今休说。
陈子轻露出失望:“好吧,那看来我是没法满足好奇心了。”
周今休突地把被子一掀,被子带起来的风迷了陈子轻的眼,他用手去按被子,被子是下去了,他也按到了周今休的腹部。
周秘书肌肉绷紧,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感。
陈子轻佯装淡定地松开手,心想,年轻的肉体确实很有吸引力,很美好。他站定,挠挠头说:“今休,我没按疼你吧?”
周今休唇角一掀:“没感觉。”
陈子轻没忍住:“你就不能诚实点?”
周今休放在被子上的左手动了下,他握住右手假肢,漫不经心地卸下来丢枕边:“嘴硬的男人不好玩?”
陈子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挺好玩的.
零点过去没多久,陈子轻洗了澡出来,头上搭着毛巾,身上拢了件浴袍,露着一片突起来的锁骨,被热气熏染成了浅粉。他趿拉着拖鞋去客厅,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大半夜的,谁啊。
陈子轻还没问,隔壁就响起开门声,他赶紧去开门,以防周今休跟敲门的那位对上。
庄易军死了,庄矣来老宅了,他见到为他打开门的人,目光里有难以掩饰的庆幸,尽管他在来之前就收到了消息,确定了结果,亲眼所见依然不能平静。
没消失就好,还能回来就好。
真好。
陈子轻走的是攻心战术,他没率先说话,也没关门让庄矣碰一鼻子灰。
庄矣弓着腰背,低哑道:“少爷。”
陈子轻说:“你怎么来了?”
庄矣的眼底是红的,难以消散的红色铺盖开来,形成了一片卑微的奢求:“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陈子轻偷瞥一眼低头给假肢戴白手套的周今休,板着脸:“跟我说了吗?”
庄矣半晌说:“我遗漏了这一步,没经过少爷的准许。”
陈子轻暗自观察庄矣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下不为例。”
庄矣温柔地笑了下:“好。”
陈子轻的头上往下滴水,弄得脖子都湿淋淋的,他扯下毛巾随便擦了擦:“进来吧,你去拿吹风机给我吹头发。”
话音未落,肩膀就被抓住,那力量大逆不道地将他扳过来,拉扯得几乎贴近一具年轻温热的胸膛。
周今休耳边回响那句“庄矣最听我的话了”,他目光沉沉地盯过去:“我也在这,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吹?”
陈子轻还没想好怎么回,他迟疑之际,肩上的力道就蓦然加重,势不可挡地朝着失心疯的方向狂奔。
耳边有裹挟怒意的喘息:“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第287章 我发不起来癫了
陈子轻看神经病一样看周今休,你一只手按的假肢,一只手的肩膀让子弹打了,手抬起来都会让伤口疼,你失忆了忘了自己是个伤员啊?你拿一会吹风机,肩膀没准就要出血。
周今休大概是从他眼中品出内容,唇角缓缓翘起来,气息不再阴冷浮躁,整个人就这么生硬地雨过天晴。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推开他进房间,听到他发出充斥痛楚的低哼,这会儿又虚弱上了,刚才犯病的那股子劲呢?
本来就烦,头发上的水还滴个没完,也搁这儿凑热闹,真是服了.
宽敞的房间笼罩着温馨光晕,吹风机的声响是主调。
陈子轻做完支线一二的任务后就没再仔细看过庄矣,也尽量减少单独相处,他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露出破绽,尾巴甩到庄矣脸上,给人几个大嘴巴子。
这会儿,陈子轻抬头看曾经领命杀害原主的管家,跟了原主那么多年,都能下得去手。温柔顺从的表皮下是什么?不知道,总归不是好东西。
庄矣长时间被陈子轻的视线锁住,并未显露出一丝紧张,他心态好。
陈子轻不奇怪,心态差的人做不了眼线,干不成内应的活,还一干就是几十年。
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几十年啊。
庄矣是四个叛徒里最让陈子轻愤然的一个,因为他陪伴原主最久,那是真正的一起长大,从青葱少年跨过三十而立,迈进四十的年头。
更离谱的是,庄矣对披着傻少爷皮的人动了情。
每到午夜梦回,庄矣不知作何想。
陈子轻瞄了眼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的周秘书,庄矣也知道他不是原来的庄惘云,不过庄矣不会说出来,不把这个复杂晦暗的问题正式化。
不像周今休,他是直接来,打的直球。
但这不限于感情。
在那方面,周今休嘴硬得很。
陈子轻收了收思绪,他没让庄矣的手指穿过他发丝,是自己用手去拨头发给风吹。
不然沙发上的那位哪能那么太平。
陈子轻波动刘海碎发,声音夹在吹风机的呜鸣中:“庄矣,我爸死了。”
庄矣手拿吹风机,将风口对着他后脑勺,让风沿着他的一撮柔软发尾吹拂过去:“少爷节哀。”
陈子轻盯着庄矣看了一会儿:“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太突然了。”
庄矣道:“每个人都有一死,都有这一天。”
陈子轻点点头:“也是。”
庄易军当天死,庄矣当天就出现在老宅,在这之前可没有过。
陈子轻回想起了五婶跟他说过的,关于庄矣从不来老宅的话:“庄矣,你知道我会画符,那次予恩中邪,我画了很多符这事,你在场。”
庄矣:“是。”
陈子轻单手托腮:“我还会招魂,你说我要不要招我爸的魂,问问他是怎么死的。”
庄矣面不改色:“少爷随心就好。”
陈子轻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过了会说:“不招了,人死如灯灭,况且我和他也不亲,他要真是死于非命,也轮不到我给他报仇,大孝子多着呢,我排不上号。”
庄矣听着他的一番言论,似乎是笑了下。
陈子轻抿嘴,庄易军的突发性死亡,是几方踩着不同的因素,不谋而合的结果。
“砰——”
沙发那边突然有一声响,不大也不小,刚好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谈话。
陈子轻吓一跳,他望去。
周今休若无其事地拿起被他扔在茶几上的手机,手指灵活又随意地转了转:“七爷,您的头发还没吹完?”
陈子轻给了他一个“问什么问,你不是都看到了吗”的眼神。
那一眼里饱含私密的亲近,区别于其他人。
周今休忽而就笑起来。
陈子轻一脸莫名其妙,却在庄矣的目光投过来时,迅速将那表情藏起来。
怎么跟偷情似的。
噪音消失,庄矣将精致的黑色吹风机收起来,朝放肆地盯着主子的年轻人说:“周秘书,你回房休息吧,少爷这边有我。”
周今休闻言,眼眸眯起。
气氛毫无预兆地奔向微妙之地,陈子轻飞快说:“你也走。”他迎上庄矣内敛温和的眼神,“我困了,天塌下来的事也要等到明天。”
抓了抓干了的头发,陈子轻说:“你自己让老管家给你找间客房。”
周今休眉眼间的阴霾褪去,他笑道:“矣叔,那走吧,我们一道走。”
庄矣看着陈子轻。
“走吧,都走吧。”陈子轻摆手,他望了眼窗外夜色,明儿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事在等着他呢。
真是奇怪,来这背景不到一年,怎么感觉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可能是他做宿主久了……想家了吧…….
夜幕中的阁楼披着静谧。
周今休和庄矣坐在长廊尽头的休息区。
庄矣拿出一包烟,朝对面的周今休递了递说:“周秘书,来一根?”
“不了。”周今休挑起一边的眉毛,“我对烟并不感兴趣。”
庄矣:“我原先也没兴趣,最近才抽起来。”
他熟练地点烟,两指夹着送到唇边衔着,吸上一口说:“这东西越抽越上瘾。”
男人斯文的面容和锐利的眼都被缭绕的烟雾拢起来,“不抽的时候不清楚味道,一尝就收不住,回不了头。”
周今休好似没听出他话里有话,要困不困地坐着。
庄矣突兀道:“我按照你发的步骤做了,秋水湖的阵破了。”
周今休依旧没搭话。
庄矣抬了抬眼帘:“我很想知道他是谁。”
周今休翘起腿,周身散发出松弛又强大的气场:“矣叔,这件事没必要刨根问底,你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形势都不会发生改变。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观点。”
庄矣隔着烟雾审视探究:“你不好奇?”
周今休游刃有余地笑:“人活一世,手边眼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事情,它们都会过去,有些没必要好奇。”
庄矣充满深意:“你说他想干什么。”
周今休耸肩。
庄矣看自己的手,他亲手杀死了庄惘云,促成了那个灵魂的出现。
蝴蝶的翅膀扇动,从此天翻地覆。
“你还把他当上司?”
“当然。”周今休弯唇,“我们拿着喇叭全世界的说他不是庄惘云,谁信?”
庄矣沉默了。
周今休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矣叔,庸人自扰之,你我各司其职,各有各的位置和立场,做好本分之内的事就行,至于其他的,自有天意。”
天意?庄矣的气息里浮现出一丝阴暗混着忧郁,很快就消失无影。
“那就这样,矣叔你抽你的烟,我回房了。”
周今休起身,他才迈开脚步,庄矣的声音就如同一枚炸弹在他耳边炸响。
“你喜欢他。”
周今休的身形不受控地顿了一秒,很难被人发觉。
庄矣拿一张纸巾铺在桌上,将烟灰抖动上去:“去年你看我跟严隙,就像是在看两个魔障了的人,尽是揣着清醒的疑惑和蔑视。”
言下之意是,你嘲笑我们,到头来,自己不也这样。
这背后的意思挺不友善。
周今休哧笑,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我没把自己的路堵死,我有路走,我是替身,你们是吗?我拿到了替身的名分,你们无名无份。
“那话怎么说,谁也无法预知未来不是吗。”周今休以这样一句话承认他的心思。
庄矣点头:“所以你喜欢他。”
周今休皱皱眉,庄矣没完没了?喜欢他的人不少,就不能多我一个?
一股疑似宣示主权的情愫在周今休五脏六腑冲撞,导致他理性的防线被击退,发昏地说:“七爷也喜欢我,两情相悦罢了。”
庄矣唇边的烟明显颤了下,他低咳起来,咳得颧骨泛红,脖子上冒青筋:“周秘书,你不符合他想找的老公标准。”
周秘书这时还知道不暴露他监听过那场,他面露困惑:“什么标准?”
庄矣将当初听过的话,原封不动地照搬出来。
周今休听完,脑子里可耻地勾勒出一堆废料,学习资料的危害是惊人的,他不易察觉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间还是干,像是快渴死了。
“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
庄矣提出一个略显犀利的现实问题,给人一种正经不掺杂庸俗的感觉:“你能在他面前哭?”
周今休心头发笑,这有什么难的,我又不是没哭过,上周就在楼梯上掉了人生的第一滴泪,时至今日,依旧记忆深刻。
“这是我的事,就不劳矣叔费心了。”周今休得职业素养下降,他当场展现出反感的神情。
庄矣说:“你肩上有伤,在少爷身边是个累赘。”
周今休徐徐地开口:“首先,我是秘书,不是保镖,其次,我只是肩膀伤了,不是要死了,最后,我的工作是七爷安排的,他想把我放在哪,我不就在哪。”
说着就径自离开。
休息区弥漫着烟味,庄矣把玩打火机,他扣开冰冷的金属盖帽,按出一簇火苗烧烟盒,那火在他眼中尽情跳跃,越来越肆意。
烟盒烧起来了,却没燃成大火,他没表情地抬脚去踩,一下接一下,面部肌肉渐渐扭曲,样子显得可怖。
直到烧掉一块的烟盒被他踩变形踩烂掉,他才停下动作,慢慢地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浊气,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抽烟,把烟抽完了,下楼去叫老管家带他去客房。
他以前没来过老宅。
原因是没收到主子的指令,不能私自前来。如今他来了,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主子.
这晚不安生。陈子轻躺到床上没一会,周今休就又来他房间。
来就来了,倒是说话啊。
陈子轻哈欠连天。
周今休看他心这么大,不免舒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庄矣说你的名字?”
陈子轻斜眼:“我疯啦?”
他那双眼里盛装生理性泪水,湿盈盈的,毫无威慑力,不显凶,像一株绒绒的植物。
长在人心尖。
周今休心口烫热,他这个替身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瞥到年轻人的目光越发暗沉,陈子轻随手就抄起抱枕丢过去,让他清醒点。
周今休接住抱枕,意味深长道:“你疯不疯不好说,但你有时候挺癫。”
陈子轻:“……”这很明显吗?我癫怎么了,这年头谁不癫,我跟你们比起来正常多了。
“你来就是问我这个啊?”陈子轻擦眼睛,随便揉几下,“完全可以发信息打电话说,或者明天。”
周今休看他被揉乱的湿漉漉睫毛:“我今晚在你这睡。”
陈子轻瞪大眼睛。
周今休冠冕堂皇道:“现在的局势对你不利,你刚继任,庄家内部会乱上一阵子,夜里你身边没人不安全。”
陈子轻的眼里写着:那你留下来也没用啊,真出事了,你也保护不了我。
周今休冷了脸:“我让严隙爬回来?”
陈子轻不假思索地蹦出一句:“严隙在爬了吗?”
周今休微弯腰背凑近,他把唇一扬,笑得如沐春风:“还没爬出村,你等着吧。”
陈子轻抽抽嘴,严隙伤势好转了会联系他的,他等着就行。
瞥了瞥兀自生气,颇有几分恃宠而骄意味的周秘书,就像是古代被独宠的妃子,浑身上下都是藏不住的得意,还善妒,陈子轻犹犹豫豫地警醒:“今休,在外我还是你上司,你是我下属。”
周今休睨他:“我没做到?”
陈子轻心说,做到了做到了,我不是想给你加个盖,怕你哪天从秘书的框架里冒出头嘛.
凌晨三点多,肢体残疾且负伤的周秘书从阳台进来,他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正常体重,落地时的声音却很轻,下盘也稳。
床上的人睡得沉,没任何反应。
周今休撩起他刘海,指腹顺着他眉眼下滑,托起他下巴,嘴唇贴上他温热的眼皮。
然后躺到他旁边,轻车熟路地把脑袋埋进他脖子里。
肩头的伤口不断传来剧痛,周今休算是体会到了一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滋味。
熟睡的人发出梦呓:“今休。”
周今休一愣,他的仿真手肘撑着床起来点,从上到下地凝视近在眼前的睡颜。
“严隙,庄矣,予恩……”
周今休听一个名字,脸色就差一度。
“予恩你……”
一只坚硬的仿真手掌拢住陈子轻的口鼻,死死拢着。
正在梦里手拿皮鞭对四个叛徒进行批判惩罚,让三个跪一起,另一个单独跪他房间的陈子轻感到呼吸困难,他本能地挣扎,双臂挥动,被子里的脚擦着床单,腿乱蹬。
捂他口鼻的手倏地离开,他无意识地大口大口喘气。
周今休在他耳边说话,循循善诱的声调有着不同于往日的黏连,透着几分嘶哑的色意:“叫今休,快叫。”
陈子轻只顾着呼吸。
周今休不依不饶,神经质地重复:“叫今休,叫我,轻轻,你叫今休,快点。”
梦中的陈子轻把皮鞭抽在跪在房里的年轻人脚边:“今休……”
周今休满意地阖上眼眸,脑袋埋回去。
枕边人趾高气昂地高喊出声:“知道自己错了吗?!”
周今休太阳穴一抽。
“我问你话呢,你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周今休无奈:“知道了。”
“那你错在哪了,说!”
周今休一言难尽地掐住身边人脸颊,做的什么梦,厉害成这样,把你神气的,在梦里骑我脖子上了吗。
“跪好了,腰挺起来,哭什么哭,你以为你哭了就有用?”
周今休闭了闭眼,他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你先跪着,我去外面看看他们……”
看谁?
跪的还不止我?
周今休坐起来,这觉没法睡了。
耳朵突然动了动,周今休躺回去,他拉过身边人的胳膊,放在自己身上。
庄矣用钥匙打开房门,抬脚走了进来。他立在床边,冷冷俯视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房里恢复寂静以后,周今休睁眼,轻蔑地笑了声。
冷不丁地对上一双眼,周秘书唇边弧度不减,后背却有点僵。
陈子轻自言自语:“梦中梦,睡觉睡觉。”
他背过身继续睡。
个屁。
根本睡不着。
陈子轻竭力让自己的呼吸跟心跳不露馅,不是,慌的是半夜爬床的周今休吧,我有什么好忐忑的。
于是陈子轻转过身,大咧咧地躺着。
哪知周秘书只僵了一瞬就没事人一样靠过来,对他埋脖子。他无力吐槽了会,就这么睡了过去.
陈子轻没在夜里的小插曲上多费心神,他第二天忙着开会定下庄易军的葬礼事宜。
葬礼前一天,陈子轻才知道了裴清然的死讯。
丈夫跟孩子接连离世,庄夫人崩溃了,她在晚饭期间披头散发地冲进餐厅,当着庄老的面怨恨地瞪着陈子轻,像要把他生吞活剥,再无一丝平日的和蔼端庄。
儿子不是贪图富贵,是他寿命有限,快没活头了,才想在这个不适合的时期冒险一试。他让坐在主位上的人害死了!
庄夫人面容消瘦憔悴,神情癫狂地咒骂他是杀人犯,餐桌上的庄家长辈们面面相觑。
陈子轻放下筷子,心说,我是正当防卫。
庄夫人从他的缄默和眼神中读出了他的回应,一下就被刺激到了,要冲过来打他。
在场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见一道人影挡在失智的前主母面前。
这一幕跟那次在会议室里,现任家主晕倒后的画面几乎重叠,身影有着相似的仓促。
一个秘书做到这份上,抢了保镖的饭碗。
周今休面对着发疯的庄夫人,他额角紧绷,面容有几分隐忍。
庄夫人叫他让开,他纹丝不动。
打工人怎么能还击老板的家人,陈子轻怕周今休站着被打,他用适当的音量说:“今休,你到我这边来。”
周今休愣住。
陈子轻见他没反应就起身过去,绕过他站在他面前,把清瘦的后背对着他,不躲不闪地迎上庄夫人淬毒的眼神,轻声说了一句。
“清然的死,我也很难过,您节哀。”
庄夫人目眦欲裂,牙齿乱碰着打颤,随时都要扑上来咬断陈子轻的动脉,她浑身发抖,声音凄厉:“你为什么要害我儿子,他前半生受苦受难,跟着我来到庄家也没能医好他的腿,他的命苦成那样子,他有什么错,他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那么善良的一个人让你害死了,你会遭报应的,老天爷在看着,它不会放过你的,我诅咒你不得好——”
后面的周今休徒然拨开陈子轻,只手掐住庄夫人的脖子,满身戾气地将人提了起来。
餐厅一片哗然。
陈子轻眼皮直跳,他朝看半天戏的老人喊:“爷爷,是我让秘书出手制止的,他听我的话,执行的是我的指示!”
正要过去的庄矣脚步微顿。
庄老苍老的声音满是威严地响起:“惘云啊,虽然是你下的令,但你的秘书依旧不该以下犯上,你明白吗,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能对庄家的前主母动手。”
陈子轻嘴唇抖动,他的余光瞟见周今休还掐着庄夫人的脖子,偷偷把脚放上去,踩住,用尽全力碾了碾。
在身体机能传来的疼痛下,周今休眼底深冷的怒意一滞,他松开被他活生生掐晕过去的庄夫人,若无其事地站着。
陈子轻忙叫庄矣和老宅别的佣人把庄夫人搀走,他对上老人看似浑浊的目光,后心渗出虚汗:“爷爷,我的人做错了事,我来罚。”
庄老看他一会:“那你把人带走。”
陈子轻绷着的身子松下来,他朝周今休歪了歪头:“跟我去书房。”
周今休跟上他。
他们尚未走出餐厅,后面就传来老人不容拒绝的声音:“罚完了就不能留了,惘云,这件事你看着办。”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服了,服了服了!
他给周今休使眼色,没得到精英人士的反应就气恼地出声,尽量压制着音量说:“你先去书房等我。”
周今休眉头一皱:“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还不是留下你。”陈子轻用嘴型说,“我不会把你开除的,我跟爷爷说。”
周今休的眸色深下去,他垂落的左手指尖被烫到一般颤抖,气息难以自制地粗重了些许:“为什么不把我开除?何必为了我让老人家不高兴。”
都这会儿了,还想着要身份,一心只想要身份,仿佛要到了,死也瞑目。
陈子轻眼不见心不烦地两眼一闭。
头顶有周秘书的声音,不快不慢道:“你看返回餐厅的庄矣,他面上是随时等待主子发令的稳重样子,心里早就幸灾乐祸,料定了你留不住我。”
陈子轻把眼睁开条缝隙:“我没事看他干什么,我都没注意到他。”
接着就给了要爽死的周今休一个眼色:“快走。”
周今休低声:“轻轻,你叫庄矣送我去书房。”
陈子轻眼神询问,干嘛让庄矣送?
周今休肩头渗出一片血红,他理了理袖口。
炫耀。
第288章 我发不起来癫了
陈子轻让庄矣送周今休回去,叫他们在阁楼等着,他自己跟老人谈。
“爷爷,周秘书的能力您不会不知道,他那个水平的人才,怎么能说开就开。”
庄老不置可否:“只要有钱,就不会招不到出色的下属。”
陈子轻桌底下的脚伸直,屈起来,再伸直,屈起来,反复的动作透露他的焦躁:“我习惯了周秘书的处事风格。”
庄老摇摇头,不理解所谓的习惯是什么样的习惯。
陈子轻见局势对他不利,他就把心一横:“爷爷,畅音’不能没有周秘书。”
庄老看着不清楚时事的孙子,目中尽是纵容和慈爱:“你那传媒公司还要亲手经营?”
老人语重心长:“惘云啊,你是不是还没适应如今坐的位子?单是庄氏就能压榨你所有的精力,你哪有时间管别的。你那‘畅音’到时随便交给一个还不错的小辈,或者直接让团队负责运营就行,微不足道了。”
陈子轻无力反驳,虽然他不记得早期的任务背景,但他感觉自己没做过家主,这是头一遭,没法站在高处往下看,体会不到他人如蝼蚁的蔑视,更别说是优越感爆炸的阶级区分。别看他出于任务带着目的让人伺候衣食住行,实际还是个小老百姓心理,他就是个普通人。
“可我对他,我……”
陈子轻后面的话在被老人看过来时,莫名就止住了。
庄老说:“惘云,慎言。”
陈子轻把嘴闭起来,其实周今休不做他的秘书了,还可以拿到别的身份,但他一时半会离不开被动坐上的棘手位置,他身边最信得过的是周今休。
况且,
要是周今休没了身为庄七爷秘书的第一重身份,那他第二重身份背后的主子会怎样?他第三重身份的任务呢?
陈子轻两手搭着脑门,手指伸进头发里把刘海揉乱,周今休冲动了。
他透过手缝瞅卓对面的老人,要不,跪下来求?
这念头刚起来,陈子轻就听他张口发癫:“反正我不可能换掉秘书,这件事我说了算!”
庄老的反应不是责备和气怒,而是让人摸不清头脑的长叹一声:“你在你亲爷爷面前横什么。”
陈子轻说:“仗着您宠我。”
老人难得一愣。
陈子轻梨涡浅笑:“爷爷最宠我不是吗,从小到大,我身边人都这么说。”
庄老也笑起来,眼角堆满皱纹:“给爷爷戴高帽子了啊。”
陈子轻偷偷松口气,看样子周今休能留下了。这就说明老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动真格,怕是有其他目的,他的后背冷汗涔涔,周今休,你自求多福吧。
没事沾什么情呢。
哦,对了,是我钓的,怪我,怪我怪我。
那我也没办法,我有我的事要做。
陈子轻拨下腕部的佛珠,紧紧捏在指尖,无声地默念:“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
老人这边完事了,陈子轻就匆匆赶回阁楼,隔着点距离便看见庄矣满身死寂地立在水边,他心脏停跳了一拍,纯属是慌的。
庄矣干嘛呢,不会是被周今休的炫耀刺激到了,要想不开吧?
可别死,还没跪呢。
陈子轻加快脚步走了一小段路,想起身后有保镖跟佣人,就随便招呼两个过去,庄矣被带着迎上来,面上看不出异常:“少爷。”
暗自打量他一番,陈子轻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周秘书人呢?”
庄矣的气息有瞬间的变化:“在书房等着被你惩罚。”
陈子轻这才想起还有这茬,他顾不上安抚庄矣“弱小”的心灵有多少创伤,速度去罚周今休。
本想着私下里做做样子就好了,哪知道庄老派人监视。陈子轻忍着情绪把周今休训斥了一顿,剥去他未来五年的年终奖,并要求他写检讨,手写,字数不少于三千。
庄老的人递过去一副皮鞭:“董事长,这是老爷子让属下交给您的。”
陈子轻的指尖颤了颤,他要抽的话,自己不会拿皮鞭?
“我不崇尚体罚,我手下的人做错事,会根据我的一套处罚理念来做。“陈子轻冷着声音,”请回吧,我爷爷那边我自会说。“
见那人杵着不动,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抄起茶杯砸地上,他学庄易军发怒学了个两三分,没把茶杯往人脸上头上砸,却也算是有点效果。
那人后退几步,应声离去。
陈子轻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刚才扔了个茶杯把自己扔累了。
周今休的视野里,椅子上的人有着浅色毛发和瞳孔,眼角眉梢有股子淡淡的清冷韵味,病态感也淡,他肤白,自然光下能看见细细的绒毛。
一双眼里嵌着一个鲜美明亮的灵魂。
陈子轻有所感应地转了转眼珠,发现周今休看他,不对,看“庄惘云“看入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这么区别,又不是第一次做任务,以前每个不都是原主的皮囊,被人看的也是原主那张皮,这样那样对待的都是原主的身体,他只是个将一台废旧机器重新启动的芯子,会沿着原主被改变的轨迹走,过剩下的人生,没纠结过。
可能是周今休见过真实的他,免不了就想作比较。
陈子轻不自觉地从椅子上起来,大步走向周今休,他正要说点话,冷不丁地听见年轻人说:“你什么时候从这具躯体里出来,我想看看你。”
他顿时错愕不已,垂下脑袋,红着脸用鞋子蹭一下地面,又蹭一下:“不是想出来就能出来的,要看机缘。”
周今休不加掩盖地沉下眉眼:“再也出不来了?”
陈子轻:“都说了看机缘了!”
周今休失笑:“冲我发什么火。”
末了,笑意就淡了,幽幽道:“我没见你对其他人发过火。”
陈子轻没好气:“那是我关起门来了,我抽庄矣的时候,是让他跪着的。”
周今休闻言,下意识就回想起了面前人昨晚做的梦,他皱眉:“让人下跪是你的癖好?”
陈子轻一脸莫名其妙。
周今休抬手向他伸去,见他没躲,就把手放在他衣领部位,为他整理本就平整的衣领。
陈子轻的眉心有周今休喷洒过来的气息,有点痒,他找了个话题,提醒道:“检讨记得写。”
周今休低声:“字数有点多,能不能对半?”
陈子轻听他近似撒娇的口吻,惊了一把,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说:“三千就嫌多?我都还没让你写三千三百多呢!”
说完一怔。
三千三百多,什么啊?
算了算了。陈子轻看了眼周今休仅健全的那只左手,退一步说:“两千五,不能再少了。”
周今休却说:“还是三千吧,我不爱那数字。”
陈子轻:“……”真正作的到底是谁?
“今休,你以后别像早上那么莽撞了。”陈子轻欲言又止,“我不一定次次都能保住你。”
周今休一本正经:“我肯定长记性,五年的年终奖不是小数目,损失惨重。”
陈子轻瞟他一眼,老气横秋地摇摇头去窗边,发现庄矣靠坐在楼下的亭子里,管家看样子又自闭上了。
“你怎么跟庄矣炫耀的?”
周今休可疑地低咳,头也偏向了旁边,他压不住上扬的唇角,索性就任其高高扬着,好似在一场求偶战争中取得胜利的雄性动物。
虽然幼稚,难得幼稚。
周今休说:“我跟他打赌,你能不能留下我。”
陈子轻愕然:“他输了。”
“是啊,他输了。”周今休笑容满面,“输家的嘴脸往往都千篇一律。”
陈子轻斟酌着说:“行了,也别太过了。”
周今休唇边弧度不减反增,阴森森的:“怎么,心疼了?”
陈子轻说:“对对对,心疼了,手心手背都是肉。”
瞥见周今休从笑到不笑再到摆出张死人脸,他很小地哼了一声,别惹我,我要达到的癫值还差一半呢.
庄易军的葬礼,身在国外的裴予恩没赶回来。
直到在裴清然的葬礼上,陈子轻才看见风尘仆仆,满目憔悴的他。
裴予恩一身黑,清俊沉默,他从始至终都只想让一切回到原来,跪在他爸面前求的也是这个,他没想过他爸死,真的没想过今天的走向。
他成了间接害死他爸的凶手。
而他眼前这个……是他的杀父仇人吗?不是。
裴予恩唇线紧绷到颤抖,他没哭,看他的人却都觉得他在哭。
陈子轻拍他肩膀,安抚地捏了捏,觉得以他目前的状态,估计需要做心理辅导。
“予恩,你在国内留的时间长吗,要是长的话,你就好好先陪你奶奶一段时间,之后去我那边住。”
裴予恩眼睑一颤,他哽咽着,一把抱住眼前人。
周今休面沉如水。
一个除了替身的名分,别的都还没拿到的人,就敢肆意的散发出醋意,太浓郁,很熏人。
陈子轻在他有所动作前用眼神说,看什么看,你当我愿意啊,我还不是为了小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
裴予恩想不开把自己搞出什么问题,那我的任务就完了。
不过,抱一下就行了,抱着不松手干什么?
陈子轻掰了掰裴予恩的胳膊。
裴予恩一双手臂犹如铁钳子,也像是溺水之水抓住的浮木,他死都不放。
最后还是他奶奶的电话让他冷静。
他彷徨地抬了抬通红的眼,短暂的时间内看不清眼前的路,一切都模糊扭曲,过了会他才抹把脸,在保镖们的陪同下回老宅见奶奶。
风把少年的衣角吹翻,他像一个要去奔赴一场鸿门宴的杀手。
陈子轻赶走奇怪的想法,他脸上有一滴湿意,再是两滴三滴,仰头一看,下雨了。
雨点稀稀拉拉地往下掉。
陈子轻还没做出反应,头顶就暗下来,视野被一片墨蓝阻挡。
周今休手持伞站在他后面一步。
陈子轻拢了拢黑色风衣:“我们也回吧。”
周今休没动。
陈子轻偷偷拍他握伞柄的手:“走啦。”
周今休这才抬脚。
非要被碰一下,挨一下,有点肢体接触。
陈子轻上了车就萎靡上了,他靠着椅背看车窗外的墓园,我怎么就当家主了呢,都把我整不会了。
赶紧做完任务走吧。
转而一想,剧情线走到头了,还有感情线呢,两条线都到终点了才是登出的时候。
陈子轻,不过,任务还是要快点做。后面只剩感情线终点,他会轻松许多。
原主的遗愿到底要怎么进行啊,通关口就在眼前却不知道迈哪只脚的无力感让他抓狂。
以什么理由展开呢。
这事儿又不好找周今休商量问方案,那家伙敏感得很,都不知道私自猜到了多少。
读心技能还没恢复,要是好了,起码能有点用,哎。
陈子轻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对策,快到老宅的时候,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有了!.
陈子轻以想吃哪条街上的甜点为由把周今休支走,他把庄矣叫进来,看了很久:“你在庄家待了多少年?”
庄矣低眉垂眼:“今年是第三十年。”
陈子轻喃喃:“三十年……”
他端起杯子喝口水,捧在身前,摩挲了一会杯身上的波斯猫说:“庄矣,你走吧。”
庄矣的身子剧烈一震,英俊成熟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愣怔,他从没这么情绪外露过,显然没预料过这个发展,懵了。
“少爷,我做错什么了吗?”
陈子轻没看他,眼皮下垂,一个劲地端详杯子上的猫:“没有啊,我是奖励你呢,我让你过你自己想过的人生去。”
庄矣嗓音干涩得厉害:“少爷,这就是我想过的人生。”
顿了顿,他强调的言辞仿佛是在宣誓:“在您身边贴身照顾您,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不忘加上“贴身”二字,说明虽然懵,却没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方寸大乱,留有一丝理性在,知道谋取本属于自己的利益。
陈子轻把杯子放回桌上,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他前倾上半身,不知学的谁,似笑非笑地勾起一边的嘴角:“你没试过其他的,怎么知道现在过的是你最想要的呢。”
字里行间都是“我非要你走”的味道。
庄矣不说话了,他修长的身子僵到了极点,内心深处有什么随时都要“嘭”一下炸开。
那绝不美好。
陈子轻扬起笑脸:“都去尝试尝试吧,只有尝试的多了,选到理想生活的几率才会大一些。”
庄矣的胸膛起伏着喘了起来,他卑微急切,焦躁又濒临崩溃:“可我不想尝试别的生活,不想改变现状,不想接触新鲜东西,您需要我。”
陈子轻意味深长:“你真觉得我需要你?”
庄矣的额角渗出薄汗。
“庄矣,需要你的不是我,你知道。”陈子轻在他耳边说。
庄矣瞳孔微缩,虚贴着西裤边沿的十指蜷起来捏成拳头,指骨发白生冷。
“你什么也别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晚点我给你开张支票,你想填多少就填多少,当是你几十年敬业的工作换来的报酬,你是拿着钱投资,还是置办产业,都随你。”陈子轻快刀斩乱麻似的,坚决的样子里显出一股冷酷无情,“那是你应得的,我不会亏待身边人。”
他白刀子红刀子出,还要擦掉刀上的血,一片片地洒上五彩缤纷的花朵。
“庄矣,我祝你前程似锦。”.
庄矣被赶出去,他抽了两根烟,病急乱投医地给手机上的一个账号打了电话。
那头挂掉,发来了视频邀请。
涂荦荦没想到庄矣还会给他打电话,更没想到他不抱希望的视频被接收了,他一下没做到表情管理,镜头里的他像个捡到宝的傻逼。
另一方没注意到他的糗态,眼睛都没看他。
这让他的激动心情大幅度下降,他故作矜持:“你找我干什么?”
庄矣嗓音低沉:“荦荦,耽误你点时间。”
涂荦荦心跳加快,前夫明明叫的是他的名字,却让他有种被爱的错觉,他的矜持岌岌可危:“没空。”
却被单方面挂断。
视频就这么开着,大洋彼岸的前妻和国内的前夫,两人都没发出声音,沉默以对。
庄矣双手撑着额头,眉眼淹没在手掌投下来的阴影里,什么也看不清。
涂荦荦没见过这样的庄矣,他既新鲜又生出本能的不适,随后是贱骨头自产的担忧和关心,声音都轻柔下来,犹如在哄小宝宝:“怎么了?”
见庄矣还是一言不发,涂荦荦更急了:“到底怎么了你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一个视频打过来,别说我还要去排练,就是我家破产了我都能不管,一心一意坐在镜头前看你,听你说话!”
庄矣缓缓道:“他不要我了,你帮我。”
涂荦荦一听,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靠!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小少爷心里妒火滔天,嘴上阴阳怪气:“哟,矣叔,你的少爷不要你了啊,怎么会这样呢,太惨了吧,简直是人间惨案啊,这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庄矣被嘲讽,并未发怒,他像是一潭死水,水下不知是什么景象。
涂荦荦做了几个深呼吸,心脏还是不舒服,咚咚咚的乱跳,他离开镜头去找速效救心丸,抠了两粒放在舌根下面含着,这才缓了下来。
稍微好点的涂荦荦看着视频里的前夫,他的记忆里,庄矣从来都没这么窝囊过,哪怕是被他叫骂哭吼的时候,他想想真是气不过,自己爱过的男人为了别的男人一副狼狈颓废的德行,让他都跟着掉价。
涂荦荦用涂着金色指甲油的指甲剥了个橘子吃:“你那金贵无比的少爷为什么不要你?”
庄矣淡声:“他要跟我算旧账。”
涂荦荦身体里的八卦之魂不受控地跑出来,压过了他的情感:“旧账?你怎么他了?”
庄矣半晌说:“我骗过他。”
涂荦荦剥着橘子皮的动作猛地一停,满脸不可思议地凑到镜头前:“你还骗过他?我不会听错了吧,你不是稀罕他稀罕的要命,他上车你都要把手放在头顶护着,以防他不小心磕到头?”
庄矣哑声:“曾经骗过。”
涂荦荦后退点,继续剥他的橘子:“哦,后来不骗了,就想着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他不行,他现在跟你挑明了?”
庄矣还是那副双手撑额头的姿势,神情模糊不清。
涂荦荦冷嘲热讽:“矣叔,你快四十岁的人了,不会不知道,伤害一旦造成了就没法抹平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吧?”
庄矣没反应。
涂荦荦那张嘴继续损,好像怎么恶毒怎么来:“你看起来很后悔的样子,那你就去死啊,以死谢罪呗。”
庄矣似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最终得出结论:“我死了,他也不会原谅我。”
而且会便宜了另外三个,他不会让他们痛快的,哪怕是他做个那人手中微不足道的石头子,偶尔被拧起来制造点响动,吸引那三人的注意。
涂荦荦感觉自己透过镜头感受到了庄矣的疯癫,他拧了拧眉心,在他心里,庄矣跟表面正人君子内里扭曲的阴暗逼不沾边。
就像去年大姐说庄矣没道德心,他都不认同地护犊子,反驳抱不平。
即便庄矣出尔反尔,违背对他妈妈的承诺,没有照顾好他,甚至一找到合适的时机,就把他当碍眼的垃圾踢出自己的世界。
涂荦荦撕下一瓣橘子肉放进嘴里,他是全几天为了巡回做的头发,一头小卷毛,像高中生一般鲜嫩,看不出有过一段失败婚姻的痕迹。
橘子太酸,涂荦荦随手丢掉,他去找了个勺子跟猕猴桃,拿着勺子挖猕猴桃肉吃下去:“庄矣。”
前夫依旧没放下手,露出脸庞。
涂荦荦笑出一排塞着猕猴桃肉的牙齿:“想他原谅你?”
庄矣:“嗯。”
涂荦荦思绪万千地感慨,庄矣的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他的人生面临绝境,找的是我这个不曾被他放在心里过的前妻,要是换做别人,我真要怀疑是想以此作借口,企图和我复婚。
他看着视频里的男人,想的是大姐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庄矣有哭的时候,不会好过,还是说他只是暂时哭,而庄矣以后会哭一辈子。
当时涂荦荦不明白地问,为什么?
大姐跟他打哑谜,跟他说,有些事他一开始不知道,那这辈子就不要知道。
到这一刻,他依旧没解开谜题。他脑容量不大,只能装得下音乐和前夫,装不下别的了。
那时大姐还让他把一切交给时间,会有他想看到的答案出现。
就这。
虽说这是他看到的景象,他希望庄矣求而不得,感他所感受他所受,也体会到他的酸涩和痛苦,但事情真实发生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我去。
我真是贱,我姐骂的一点都没错。
狗改不了吃屎,我到老到死都没办法展开新恋情,没办法疏远庄矣,我要是狗,他就是那泡屎。
涂荦荦流出心酸的眼泪,他飞快揉了揉红了的眼睛,欲盖弥彰地用手遮在眼前,轻声问:“你做到真诚了吗?”
庄矣缄默不语。
涂荦荦有些好笑,庄矣会处理感情问题吗,他哪会啊,看看,他连最基本的真诚都拿不出来,活该被那庄惘云丢弃。
“等你跪他脚边对他坦白一切,他还是不肯要你的时候,再来找我帮你想办法,你连那点都没做到,在这我放什么屁。”
庄矣裹着难言的低气压静止片刻,忽然起身。
涂荦荦傻眼了,他对着镜头里的一块腹部焦急喊叫:“喂,你真要去?”
庄矣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表达了他的破釜沉舟:“我试试,说不定有效。”
涂荦荦浑身力气被抽走了,他丢下勺子和猕猴桃,后仰着瘫在嵌了一圈珍珠的椅子上,自言自语了句:“就这么爱……”
就这么爱。
庄惘云上辈子拯救了地球吗,这辈子能让庄矣跟个愣头青一样紧张他,重视他。
涂荦荦期期艾艾:“诶,你别跪了,跪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庄矣,有时候少点执念反而对你……”
庄矣打断道:“少点执念?这话应该由我对你说。”
“你!”涂荦荦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在国外不缺人追,喜欢他的人里面,有一两个能让他体会到怦然心动。
可他们身上都有庄矣的影子,这让他感到悲哀,他所谓的开始新生活只是假象,他从始至终都在名为庄矣的怪圈里,他没大步向前,他还在原地,一直在原地。
以后不知道会不会迈开脚步,他有点怕,不想自己一辈子就爱一个人,守着一块空地过一生。
涂荦荦把手机啪地扣在桌上,无声地痛哭了一会,抹了把快被眼泪淹没的尖下巴:“庄惘云他爸跟他那继兄不是都没了吗,他这个时候需要人陪,防线也低,你用心照顾他,他是能感受到的。”
涂小少爷做他的音乐,游离于权力斗争和豪门浑水之外,压根就不知道国内的局势动荡,他不再捉弄前夫,而是发自肺腑地给对方出主意,教他怎么得到心上人的原谅。
“还是那句话,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涂荦荦一边骂自己怎么能这么贱,一边柔柔地提醒庄矣:“谎言换来的,也只是谎言。”.
庄矣去洗把脸,站在镜子前查看自己的颜容,确定够悲惨了,才去敲开楼上的房门。
“少爷。”
陈子轻刚开完突如其来的视频会议,忙的很,他算准了庄矣是来给他的计划售后的,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有什么事?”
庄矣走到他身边,左腿屈下来,膝盖抵着地面慢慢跪下来,再是右腿。
陈子轻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心里欢天喜地,嘴上还要装作惊讶:“你这是干什么?”
庄矣眼眸低垂,睫毛盖下来挡住眼里的东西,他腰背有多挺,说出的话就有多卑微:“我真的想留在您身边。”
陈子轻接受着脑中飘落的积分袋,很努力地不表现出喜悦的表情:“我身边不缺人。”
庄矣一字一顿:“我想留在您身边。”
他声线颤抖,好像是要哭了:“求您别赶我走。”
陈子轻俯视庄矣的发顶:“去年玩真心话大冒险,我问你有没有对我撒过慌,你说有,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对您撒过很多谎。”庄矣说。
这个“您”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陈子轻快速检查四周,没发现原主的鬼魂,他再次把视线放在庄矣身上:“那你后悔了吗?”
“后悔了。”庄矣苦笑,“早就后悔了。”
陈子轻“哦”了一声:“庄矣,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不能往回流,你的后悔并不是多珍贵稀有的东西,它一文不值。”
这是很羞辱人的话。
庄矣的面色白了白:“我现在都告诉您,我把身上的所有事都说出来。”
陈子轻突兀地问了一句:“你哭了吗?”
庄矣有些许愕然。
陈子轻撇嘴,看着要碎了,跟真的碎了可不是一码事,他把话挑明:“你不哭着求我原谅你犯过的错,我是不会怜悯你,重新考虑你的去留的,庄矣,你看着办。”
尾音刚落,就见男人缓慢地抬起猩红的眼,湿润的液体不断从他眼尾滑下来,在他惨白的面庞留下一道水痕,他不说话,就这么惨淡地流着泪。
陈子轻心叹,我的口味还真是万年不变的单一,不是我喜欢的帅哥在我面前掉大把泪花子,我都没丁点感觉。
他转着一颗颗色泽润亮的佛珠:“说吧,把你该说的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到时候我再看……”
门不知何时一条缝隙,那缝隙里藏有一双天生迷离含情的眼睛,却在此时此刻尤为可怕,他冷不丁地看过去,差点吓死,汗毛都竖起来了。
周今休眼神黑沉幽冷,宛如捉奸的丈夫,手上有把见血封喉的长刀。
陈子轻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安抚门口那个神经病,他叫庄矣跪着别动,自己迅速出去,带上门对拎着甜点的周秘书说:“今休,甜点买回来了对吗,你先自己玩一会,庄矣在跟我说事情。”
周今休的口中有薄荷糖的味道,咬肌用力绷了绷,压制着情绪,面无表情道:“那他为什么跪在你脚边?”
陈子轻瞥了眼袋子里的甜点,眼睛又去瞥拎袋子的几根手指,拎得多紧啊,指尖都白了。
“他做错了事嘛。”
周今休低头凑近,清凉的气息霸道又强势地包裹住眼前人,扯着唇说:“做错了事就要跪?”
陈子轻对周今休展开笑颜:“做错了事,又想得到原谅,那就必须跪呢。”
周今休又想到陈子轻做的梦,看来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他把手放进西裤口袋里,抚上热乎的三千字检讨,挑着眉说:“是吗。”
看来下一个就到我了。
我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演练一下?
妈的。
我没抢到第一个跪的名额,怎么也该是跪得最好看的那个。
第289章 我发不起来癫了
陈子轻叫周今休拎着甜点去他房间,他返回到庄矣面前,坐在椅子上做任务。
庄矣说出了很多事,他从头说,似乎早就在肚子里打过一次次草稿,又像是临场发挥,全是肺腑之言,淳朴而诚实。
他告诉陈子轻,他是个实验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抓去做实验,体内安装了一枚芯片,拿着遥控器的那方是他的主子,即是庄易军。
他是庄易军的眼睛,一个工具,和他相同的工具都被安插在各大世家。
芯片能在他动不忠的心思,后者办事不利时对他进行体罚,身上看不到一处外伤,却能让他感受到非人的痛楚,生不如死,还没办法自行了断。
一旦他反水,庄易军就会启动爆炸程序,让他被炸成一滩血雾,连一块碎肉都不剩。
庄矣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事情的转机是他跟在庄惘云身边后不久。
涂家是制药世家,涂荦荦的妈妈张博士是科研工作者,她从一个作为实验员之一,说漏嘴的师兄口中了解到这件事,于心不忍的出手帮庄矣,在经过长时间的尝试之后,最终成功地在他芯片里的爆炸设备做了手脚,躲避监护者的监视降低威力。
可以叫他在被启动终极爆炸程序时有一口气,留住一条命。
张博士想揭发庄易军没人性的实验,却遭到捕杀。
庄矣赶过去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他答应她死前的嘱托,帮她照顾儿子。
这点庄矣在多年后食言而肥,没做到。
他一直没领过任务。
直到去年。
他迎来了第一个任务,杀掉庄惘云。
他只犹豫了不到一杯水从70多度降到30多度的时间,就动手了。
庄矣自述到这个地方就停了下来,他轻抬依然湿红的眼眸仰视过去,潮湿的睫毛扑动,面上有半干的泪痕,举止间有几分难掩的慌张与不安。
陈子轻心下摇头,庄矣真是个怪人,明知他是个假的,死活就是不拨开那层毫无遮挡作用的薄膜,他不可能主动说自己的来历,于是他便顺着庄矣的选择走——扮演一个在谋害中侥幸存活的可悲主子。
“这么说,”陈子轻自嘲,“我还真是命大,没死在你手上。”
“庄矣,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让我觉得,你我相识的几十年是场笑话,我把你当亲人,当朋友,当知己,当可以交出后背的人,你却拿我当监视的目标,你怎么下得去手!”
这番渐渐走向声嘶力竭的话一出来,陈子轻就有种怪异的鬼上身既视感,他想都没想就说了,都不带停顿的,似乎不受控制。
庄矣深深地垂下眼帘,他哽咽着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这三个字说得再真诚都显得苍白。
陈子轻没什么感触,他正儿八经地问道:“你没杀死我,庄易军罚你了?”
“没有。”庄矣说,“他叫我暂时别再有行动。”
那个庄惘云不知道自己死了。
庄易军真的以为他没成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庄惘云是鬼。
不止他一个知情者,还有个,无意间撞见的佣人。
被他灭口了。
去年那场晚宴是个分界线,那晚之前,他游走庄惘云究竟是不是死而复生的猜疑里,那晚之后,做了鬼的庄惘云走了,有人阴差阳错的借尸还魂。
这个住在庄惘云身体里的人勾搭他,引诱他,最终攻下他的根源是——庄惘云的遗愿。这个人不得不这么做,这是他使用身体的条件。
或许是这样吧,庄矣拿出从去年就分析琢磨的结论。
这个人的目的是要他为了自己叛主,坦白,为做过的错事道歉,忏悔,难堪地乞求原谅。
他一一奉上。
他去年故意没及时通知主子庄易军,这人手上拿到了裴家父子的亲子关系要揭发一事,代价是被召见,受罚,多次经历活活痛昏厥,再活活痛醒。
如今他知无不言,卸下面具,撕开遮羞布,剖出小人的一面,等一个宣判。
房内很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不知不觉就陷入压抑的境地。
庄矣背部肌肉慢慢绷起来,又释然一般松懈下去,他想着,庄惘云的鬼魂出来了,是把他带走,还是怎样……
然而他等了等,任何一种现象都没有发生。
庄矣凝视坐在椅子上的人,手指不易察觉地碰了碰对方的裤腿,这人也在等,和他一样等庄惘云。
都没等到。
陈子轻见庄矣看过来,他迎上对方的视线:“芯片呢?”
庄矣道:“在脖子后面。”
陈子轻让庄矣把头伸过来,露出放芯片的地方,他仔细瞅了瞅那块皮肉骨骼,没见到一点疤痕。
我的妈,高科技啊。
陈子轻并没有震惊不已三观重塑,因为他之前就有猜过这个方向。这就是思维发散的好处。
“我知道错了,我背信弃义猪狗不如,求少爷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用后半生赎罪偿还。”
庄矣低贱不堪的声音响起,掺杂着压抑的哽声,陈子轻有种庄矣瞒着他见到庄惘云的鬼魂,怕被杀死带走,搁这儿恳求的感觉。
陈子轻唏嘘,怪不得原主没防住,庄矣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一直都是个贴身管家身份,没执行过什么任务,这就不会有丁点不寻常的蛛丝马迹。
哪曾想,庄矣职业生涯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他的命呢,造化弄人啊。
原主的遗愿是要让他身边那几个被他信任的人像背叛他一样,背叛自己真正的主子,回过头跪在他面前忏悔,哭着求他原谅。
就到这,后面没了。
原主没强制性的要他原谅,或者不原谅,那他原不原谅庄矣呢?
陈子轻的沉默慢慢凝成一把削铁如泥的尖刀,被一根无形的线吊挂着悬在庄矣的头上,刀刃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头皮,要掉不掉的最折磨人。
“你先回庄园。”
庄矣豁然抬头:“少爷,你还是不肯要我——”
陈子轻不慌不忙地跟他对视:“怎么,你说了你的事,交代了你后来的反水叛主,跪了,哭了,求了,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庄矣,你动脑子想想,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就算有,你敢要?不觉得这里面有诈?”
“我没念及情分,按照原来的计划给你支票让你填了离开,过你自己的人生去,或是一怒之下叫人把你打一顿随便扔在哪,又或者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弄死让你消失在这个世上,已经是大发慈悲网开一面,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陈子轻发癫。
庄矣的声线酸涩得不成样子:“我回庄园等少爷。”
那模样,像是一时糊涂犯了大错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余生只剩一个飘渺的等待。
陈子轻垂了垂眼,他要看看原主接下来会不会做什么。这件事他挺重视的,毕竟涉及到了同样做过叛徒的周今休.
庄矣情绪低落,满身沉寂萧条地走到门口的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喊声。
“等等。”
陈子轻无视庄矣回头时的期待,要不把庄矣体内的芯片取出来看看是什么样,有没有编码之类?
这念头冒出来没几秒就被陈子轻打消,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取。
“庄矣,你跪在我脚边,对我坦白所有这个做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谁教你的?”
庄矣唇微动。
陈子轻在他开口前冷声提醒:“想好了说,我身边不会再留对我有隐瞒的人。”
庄矣半晌道:“是涂荦荦出的招。”
陈子轻蹙眉。哟呵,涂荦荦误打误撞地成了他任务进度条上的一大推力,让他开了个好头呢。
庄矣低哑的嗓音听着有些急切:“我跟他离婚后就再也没联系了,即便他偶尔通过一些途径找我,我都没有理会,是这次我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该找谁帮我出主意才想到他的。”
陈子轻无语,庄矣啊庄矣,你听听这是人话吗,没价值的时候靠边站,有价值的时候就给了眼神,你还真是渣得明明白白。
“你慌什么,我也没说你做的不对,更没认为你是个给不了人责任还要丢出点希望的人渣。”
庄矣的额角抽了下。
陈子轻自言自语:“不知道现今的涂家跟那实验牵扯的程度深不深……”
庄矣面色严肃:“你想参与?”他郑重道,“我可以再找涂荦荦。”
陈子轻啧啧咂嘴,涂荦荦是谁啊,是你用来讨好我的工具人吗?我真是服了。
“我就说说。”陈子轻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像模像样地在桌上敲点,啊哟,手指头有点疼啊,霸总为什么都喜欢这么做,搞不懂。
陈子轻抿着嘴打量庄矣,视线从对方西裤跪过的褶皱上飘过,庄易军是典型的独裁掌权风范,把人当机器控制好变态啊,他那种人,竟然也能活到快八十岁才死,哼。
“庄矣,你知道庄家现在有多少人体实验品吗?”
庄矣摇头:“我不清楚。”
陈子轻思虑着,作为家主,按理说手上该有份芯片眼线的名单才是,他怎么没有。名单和遥控都在他目前没有完全继承的庄易军的遗物里吗?还是有其他可能呢?他的心底一闪而过什么东西,太快了没来得及捕捉。
“这件事背后真的是庄易,”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是我爸操控掌管?”
不等庄矣做出应答,陈子轻就萎靡地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出去吧。”
庄矣走后不到片刻,房里突有一阵猛烈的阴风,犹如哀怨的哭吼。
陈子轻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无声嘀咕,刚才你不出来,人走了,你出来了,哎.
雨越下越大,瓢泼似的,形成了一片冷冰冰的雨幕。三月里,有的地方还下暴雪,华城只下雨,已经是仁至义尽。
对面的阁楼里
裴予恩把一杯水端到床边:“奶奶,你喝点水。”
“喝不下。”庄夫人的样子十分虚弱,声音都是哑的,她躺在儿子生前睡过的床上锤几下心口,喘气有些困难,“予恩,奶奶难受。”
裴予恩放好水杯,凑近去抚她的后背:“我知道。”
少年红了眼眶:“我爸不在了,还有我。”
庄夫人泪流满面:“你爸怎么就走了,他都没到奶奶梦里来说句话,这么突然就……”
“他不是都成功了吗,为什么会这样,予恩,你告诉奶奶,你去找大师,找厉害的,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让你爸回来,不是有很多巫术吗,总有法子的吧,哪怕是见上一面也好啊。”庄夫人语无伦次。
裴予全身僵硬,脸白如浸透了冰水的纸,他不敢让奶奶知道,他爸后来的失败,有他出的一份力。
不清楚是不是关键作用,但跟他脱不了干系。
少年整个后心都是冷汗。
庄夫人神志不清地呢喃着:“报仇,必须报仇,不能这么算了。”
她徒然一把握住孙子的手,紧紧的,死死的握着,指甲抠进少年的皮肉里,立刻就渗出血丝。
“予恩,你要给你爸报仇。”庄夫人像是回光返照,整个人容光焕发,一双眼雪亮,“听到奶奶说的了吗?”
被抓破手的裴予恩一言不发。
庄夫人尖锐地大叫,声音听着泣血:“予恩——”
裴予恩有短暂的耳鸣,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他像被打断脊骨和傲气,徒留一身湿漉漉的灰败,他说:“听到了。”
“好,听到了就好。”庄夫人终于露出些许欣慰和安心,“对了,予恩,你爸有个日记本,上面记了他研究的巫术之法,奶奶把它交给你,到时你从中找出救你爸的方法。”
“如果怎么都找不到,那就……”庄夫人前言不搭后语,“我们弄死庄惘云,不让他去投胎,不准他有下一世,他好狠的心,你爸说的没错,他的命格有那什么紫气,没关系,我们换别的法子,他那位置是坐不久的,你等着看吧,背地里多的是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一个个的都在伺机而动,尤其是这些年最被看好的庄老四那一方势力,他们能咽的下这口气?不可能的。”
庄夫人越说越激动:“庄惘云不是你爸,他背后只有一个隔岸观火的老爷子,基本就靠他自己,他连娱乐公司都打理不好,能有什么本事。”
“我们有了机会就做法,让他魂飞魄散。奶奶恨他,予恩,他是我们家的仇人,他杀了你爸。”
裴予恩勉强扯了扯干燥发白的嘴皮,看样子奶奶不知道真正的庄惘云去年就死了,她知道的是,儿子要抢庄惘云的身体,抢到手了却没保住,又被抢了回去。
他爸非要逆天而行。
人心不足蛇吞象,和原来一样不好吗,要是他爸不去改变,现在我们一家三口还好好的,他也可以用常态去面对那个人,想办法去争取感情。
那人要他陪奶奶一阵子就过去住,他去了又能怎么样,心态上已经天翻地覆,再也做不成单纯的舔狗了。
现在的局势无疑是在告诉他,当初他一手策划提前公开身世这步棋走错了,大错特错。如果他不那么做,他爸也不至于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狗急跳墙。
窗户上一阵噼里啪啦响,是雨里混进来了雪粒子。
裴予恩有瞬间的走神,随之而来的是疲惫,他才十九岁,却感觉已经活到了九十一岁,对人生没了向前奔跑的冲劲,只想躺在原地回忆一些让他开心的事情。
他不就是在十八岁那年喜欢上了一个老男人,想搞搞基,何必让他遭这些罪。
他连人嘴都没亲到,该吃的苦一样不少。
庄夫人抖颤的手摸上孙子的手背:“奶奶只有你了,就只有你了。虽然你还小,有些黑暗不该这么早接触,可奶奶指望不到其他人了,奶奶会把你爸的盟友们,和我们在庄家的势力分布都透露给你,还有庄老四的党羽名单,你看以后能不能用上。”
裴予恩动了动心思:“好。”
庄夫人又哭起来。
周遭弥漫着浓郁的悲伤,裴予恩岔开话题:“奶奶,你不想爷爷吗?”
庄夫人的眼底闪过不自然:“想他有什么用,我跟他阴阳相隔,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我还活着,总要往好的地方想。”
裴予恩心道,那对着你儿子怎么就不是这种正常的想法?
人死了,魂散了,还能做什么?还想做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随着死亡恢复平静?
奶奶,你就没想过我的未来。
裴予恩呼吸着阁楼里自带的淡香,庄易军的死,他爸跟他奶奶必然有参与,他身在豪门,对这种事不奇怪不意外,依然不能减轻半分恶心感。
他的出身没得选,父母没得选,家庭也没得选。
手上传来钻心之痛,裴予恩低头,奶奶把他的皮肉抠得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只紧盯着他:“予恩,你发誓。”
裴予恩心头狂跳。
庄夫人癫狂地说:“你发誓一定要帮你爸报仇,要是你没做到,奶奶哪天死了都不会瞑目,也绝不会原谅你。”
裴予恩惊愕道:“奶奶。”
庄夫人狠狠攥住他血流不止的手,形同厉鬼:“快发誓啊!”
裴予恩感觉自己被传染了,也有点疯,他内心生出一股厌世感,面上咧嘴笑起来:“好,我发誓,我会给我爸报仇。”
说这话时,裴予恩的余光透过阳台窗户扫向对面阁楼,不知道那个人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有没有想他。
会有的吧.
陈子轻没想,他在吃甜点,刚完成原主遗愿任务的四分之一,需要让大脑放空放空,缓解一下。
甜点是周今休按照他要求买的,口感和新鲜度一如既往,店里的师傅没失过手。
陈子轻把一勺甜点送进嘴里,尝着细腻的奶油香问:“严隙的伤怎么样了?”
周今休跟他同时开口:“原谅庄矣了?”
没问做错了什么事,做错了多少事,重点放在原谅上面。
陈子轻很有诚意地给出答案:“暂时没有原谅,我让他回庄园待着了,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庄园一步,等我什么时候有空再说。”
接着就眼神提示,到你了,礼尚往来一下。
周今休道:“严隙快爬到村口了。”
陈子轻:“……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周今休正儿八经,“怎么,你不信,要我让人拍张他在村里爬的照片发给你?”
陈子轻顺着他的话说,癫癫的:“你让人拍,现在就拍。”
周今休支着头笑:“是要睹物思人?”
陈子轻手上勺子重戳进剩下的甜点里,神经病。
周今休说:“他一个跛子,脸又残了,有什么好看的。”
陈子轻大吃一惊:“脸怎么残了啊?”
周今休:“车祸毁容。”
陈子轻“哦”了声,他吃掉两勺甜点,突然就说:“我得把严隙接回来医治,你安排人,马上安排。”
庄易军死了,裴清然也一命呜呼,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庄家反正有老爷子压镇。
周今休没反应。
陈子轻踢了踢周秘书的脚:“我昨天还为了留下你跟爷爷争取,你今天就唱反调是吧?”
周今休沉沉看他一会,忽然就笑了:“一会就安排。”
陈子轻满意地点点头。
“爷爷给我拨了一个秘书团和助理团,加一起九个人。”
陈子轻突兀地说起这个事:“不是原来的董事长手下那批,全是换了的。下周就上任了,到时候……”
周今休慢悠悠地往下接:“到时候,我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陈子轻斜眼:“那不至于。”
“我让你当一秘,你管理其他的秘书,助理团也归你管,你要和一助和平相处。”
周今休笑笑,笑声听着慵懒又有磁性:“多谢七爷抬爱。”
陈子轻偷瞥他一眼,咳了声就镇定下来:“我不想管大家族企业。”
声音很小很轻,周今休不知听没听见。
人的心情会影响磁场,只有心情好,运气才会好。陈子轻吃掉最后一块甜点,他的心情完全好起来,飘飘然。
周今休就是在这个时间点拿出了那份,在他口袋里捂热了的检讨。
陈子轻逐字地看,认真地看,一行行往下看。
周今休看上去十分从容,实际掌心覆着一层汗,心跳绷在喉咙里,他重回课堂,紧张,气息都有点没出息的沉乱。
陈子轻把检讨翻页,原来三千字有这么多啊,他对字数的概念有了立体的认知,觉得自己设置的字数确实可以对半。
高考作文也只要求不少于800字呢。
周今休注意到陈子轻看到什么地方,凑近了点:“怎么,有错别字?”
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信心,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这份检讨他写完后检查了不下五遍,标点符号都用得严谨,怎么会有错别字。
“半天没反应?有错别字你就说,我重写。”
周秘书严格要求,不允许有丝毫残缺。
陈子轻回神:“没错别字,我就是感觉你的字很好看。”
周今休眉梢一动,这是在暗示,要他写毛笔字,好判断他这个替身能不能满足瘦金体这最后一项,满足了,就把他提上去,给他升位?
他摩挲左手的指腹,毛笔字写是会写,就是平时没时间写,生疏了。
陈子轻把检讨叠起来:“我全看完了,写得还算是细腻。”
周今休不满足于只得到了一个细腻的点评?他靠近几分,清凉的气息拂在眼前人的脖颈里:“没别的了?”
陈子轻看着他的眼睛:“我一字不漏的看完了,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周今休愣了一瞬,他偏开头,面颊泛起可疑的红。
陈子轻将检讨收进抽屉里的,他的袖子上带着一圈黑纱,上面有个白色的“孝”字。
周今休的目光肆意地在他身上扫动:“满分是100,能打多少?”
陈子轻说:“120。”
周今休一下就不说话了,他突起的喉结短促地滚动几下,面颊那抹红重了一度。
陈子轻在心里哼哼,今非昔比,我治你轻轻松松。
这么想的陈子轻几天后的晚上就让周秘书来了个措手不及。他瞪着夜袭的年轻人,半真半假地气道:“周今休,你无不无耻要不要脸,你趁我睡着偷亲我?”
周今休无所畏惧地站在床边:“没亲到。”
陈子轻扬声:“那还不是我及时醒来了?我要是晚点醒,嘴都让你亲肿了!”
周今休的视线落在他嘴上。
陈子轻用手捂住。
周今休胸膛震动地失笑出声,快四十岁的人了,装什么可爱。
装吗?
没有,就是可爱,压根没装。
周今休精实的腰背弯下来,他戴着白手套的假肢放在陈子轻捂嘴的手上。那一霎那间,有微弱的电流划过他的心脏,说不清是生理性的麻,还是生理性的烫,又或是两者都有,都很凶猛。
陈子轻在被周今休拉下手,牵住的时候,不着四六地甩出一句:“今休,我不喜欢性经验丰富的,不干净。”
“是吗。”
周今休垂着眼眸,看不清情绪:“那你觉得我接触的小男生多,能让你初次体验较好,所以你三番两次的说要跟我试,还说这个月就忌口,和我感受同性恋的亲热?”
陈子轻言辞认真:“你确实是我身边综合条件里排第一的,但性是性,爱是爱,怎么能混为一谈。”
这话相当于是在说,你想和我谈爱,我不想,我只愿意跟你交流性。
上司就这么戳穿了下属对自己的情感。
周今休一时没开口。
陈子轻闻着周今休身上不掺杂丝毫烟酒的味道,感受着他手掌的体温和骨感,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总之,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掺杂情感方面的东西。”
周今休忽地挫败一般摇摇头,哭笑不得道:“轻轻,别像吓庄矣那样吓我,扯我钩子了,我都被你钓成智障了,随便你煎煮烹炸。”
陈子轻的小算盘还没正式敲响就被拆穿,他有点尴尬:“那行吧。”
床头亮着的灯光暖黄颇有情调。
周今休单膝跪在床上,从上到下地凝视眼皮底下的人,我这几天在练习如何跪得最好看,已经小有成就,不过,有些事我可以对你坦白,有些事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今休。”
周今休发出的音节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嗯?”
陈子轻欲言又止:“我知道你也做错了事想要我原谅你,可我和你之间,跟我和庄矣之间不太一样,所以我在想,我们要怎么开始。”
床上骤然就被难以形容的氛围笼罩,圈住,压缩。
陈子轻的脑袋是微微垂着的,他没去注意周今休的脸色,平视的角度里是一枚银色蝶翅领带夹。
周今休戴上去就没换过,天天戴,擦得锃亮一尘不染,尤为爱护。
似乎每个看过的人,都能想象出他擦拭领带夹时的画面。
认真的男人很有魅力。
更何况是外形条件本就过于出众的周大美人。
头顶猝然响起意味不明的声音:“轻轻,你还介意我当初嫌你,对你言行举止上的抵触?”
陈子轻搞不清周今休的脑回路是怎么拐到那上面的,他尚未反应过来,耳边就听见一声脆响。
“啪”
陈子轻唰地抬起脑袋,心惊肉跳地看着周今休把脸扇偏,扇红,额发都因为大幅度的侧偏微乱。
不是,干嘛啊,突然扇耳光做什么?我说什么了嘛???
周今休眼里含笑:“刚才这一下是我说你不符合我的口味,哪怕是作为一夜情的对象。”
话落,他盯着陈子轻,又扬了下手。
陈子轻眼睁睁地看着周今休面颊上的手掌印快速加重,那一片皮肉都肿了起来,可见他下手的力道有多重。
“这一下是我嫌弃你的口水,吃你筷子夹的菜就跟要死了一样。”
周今休抵着陈子轻的鼻尖,暧昧而自然地轻蹭几下,破裂渗出血丝的唇弯了起来。
“我曾经说过多少句让你不高兴的话,就扇自己多少下,你看这样可以吗。”
陈子轻被周今休的说法惊到了,好半天都没出声。
周今休摸了摸他有点烫热的脸,捏他柔软的耳垂,对他微笑:“跟我翻旧账吧,求你翻旧账。”
第290章 我发不起来癫了
陈子轻怔怔看周今休好一会,吞吞吐吐道:“你求我跟你翻,翻旧账?”
“嗯。“周今休的膝盖抵着床被,挺拔的上半身前倾着,裹挟干净气息的阴影笼着他,唇边噙着一抹笑,“求你。”
陈子轻“嘶”地吸了口气,这世上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找虐……
脸被捧起来,一边是皮肉骨骼真实触感温热的手掌,一边是透出白手套的冰冷坚硬假肢,两种感受交织着把他席卷,他心脏怦怦跳:“今休,我,其实我没那么……我说我在想我们要怎么开始的意思其实是……”
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嗡嗡震动击散了空气里的涟漪。
陈子轻看到来电就接起电话,他一边回应手机那头的人,一边用嘴型对面容沉下去的周今休说:“是正事。”
有阴冷的气息擦过他耳朵,他怕痒地躲了躲,被扣住下巴,周今休在他耳边说:“裴予恩那小子是正事,我求你翻旧账就不是?”
陈子轻跟裴予恩通了会电话,说的真真实实是正经事,期间一直任由周今休的味道和气息黏贴着他,拿他自己当逗猫棒安抚。
周今休执着于他翻旧账。
那偏执的不正常模样怪疯癫的,不翻不行,偏要扇自己,似乎那才爽。不翻了就像是濒临高潮被生生掐住。
陈子轻真要怀疑他亲自扇下去,周今休会笑着说,还挺会扇。
然后等他睡着,单膝跪在床边,握住他那只手,顺着指尖一寸寸地舔。
不但疯,还变态。
陈子轻挂掉电话,象征性地推了推不知何时埋在他脖子里的黑色脑袋,他哪能跟周今休核对那些让他不高兴的话。
因为大多都是周今休的心声。那是他偷听来的,根本不敢摊到明面上来。
况且他也没记过数量。
陈子轻推不开脖子里的脑袋,他被摸过的脸,捏过的耳朵这会儿还是烫的:“我不翻旧账。”
周今休坐起身,眼冷冷的。
陈子轻翻白眼,是不是有病啊,我不翻了,对你宽容大量也不行?
“反正我不翻。”陈子轻坚持地说。我才不陪你发疯呢。
周今休低眸,目光不清楚聚焦在哪,他忽地笑起来:“不计较了?”
陈子轻的视线往旁边一飘:“不计较了。”
周今休平阔的肩膀震动,他多愉悦似的,笑得前俯后仰,眼眶都红了起来:“那我们之间能掺杂情感方面的东西了吗?”
陈子轻答非所问:“剩下的,我们晚点再说。你做错的事可不止嘴巴毒,口是心非这一部分。”
周今休脸上笑意骤然消失。
陈子轻的后背滑下冷汗,这家伙怎么变脸比变天还快,就在他想下床抄几页经书的时候,周今休重新把脑袋埋回他脖子里:“我脸疼。”
“……”
陈子轻没忍住:“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那么扇自己,不疼才怪。”
周今休淡淡道:“我那么扇自己,还不是在演苦肉计。”
陈子轻噎住。
“就像庄矣跪在你脚边哭一样。”周今休的脑袋离开他脖颈,挺直的鼻梁若有似无地蹭着他脸颊靠近,“我也想你可怜我,施舍我,怜悯我,爱我。”
陈子轻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他狠狠一个激灵:“你别越说越近,都要跟我亲到一起了。”
周今休面部抽搐了两下:“我不帅?”
陈子轻不假思索:“帅啊?”
周今休恹恹地:“那我的美男计怎么半路腰斩?”
陈子轻看着天花板嘀嘀咕咕:“已经成功了,不然你哪能跪在我床上,别人都只能跪地上呢。”
周今休破裂的唇一弯,玩了会他睡衣身前的扣子,深深看他,慵懒地对他笑。这画面搭配被自己扇肿的面颊,有股子黏腻的瘆人意味。
陈子轻受不了,他真没想过,跟他只戳破一半窗户纸的周今休会这么黏人,剩下一半也戳破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德行.
这晚周秘书凭本事留宿,离皇后之位就只差个圣旨。
陈子轻在他完全睡着后下了床,从抽屉里找出一直备用的烟点上,心事重重地走到窗边抽烟。
裴予恩打来的电话里透露的内容在陈子轻耳边回响,豪门嘛,通常都免不了各种党派之争。站错队不死也会没半条命,站对了就是荣华富贵傍身。
可那些洪波暗流跟他一个没领到相关任务的宿主有什么关系啊,烦人。
陈子轻夹着烟的手伸到窗外——细雨无情地淋湿他的烟头,他大度地把烟灰喂给细雨。
还是得管。
存在即有道理,谁知道他要是撒手不管了无视了,会引发多少可以避免的事端,到那时候他的肠子都要悔青。
床上的年轻男人既没说梦话,也没打呼磨牙,睡相好。
从始至终都是歪头靠向他那边的姿势,好似感觉不到肩上枪伤被牵扯的痛楚。
他下床后,空出来的地方被他塞了件衣服,都是他的味道,被周今休当成了他,口鼻深埋进去,带着畸形病态的贪恋。
“傻子,衣服跟脖子都分不清。”陈子轻撇撇嘴,掐了烟上床,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周今休还肿着的脸,手指摸了摸他唇角的伤口。
衣服被陈子轻拿掉扔地上,换成自己.
这年三月好像比往年每个三月都要漫长,到中下旬出了变故,无论是庄家内部,还是华城商圈,说地动山摇也不为过。
即便手上有武器有也占了先机,陈子轻起初依然想以德服人,然而他低估了家族内乱,竟有几波人马对他下死手,他的贴身保镖严隙还在乡下养伤回不来,保镖团一堆,关键时候能毫不犹豫全身心护他的也就身残志坚,啊不是,是身手了得的周今休一个人。
可敌众我寡,手段上面层出不穷的肮脏,有一次他差点连人带车滚到了盘山公路下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我不可能站着被打,我又不是在渡劫,渡成功了就能飞升。
陈子轻开始在旁观的庄老眼皮底下还击,让周今休全权负责,随便怎么做,不用请示他的意思,他一路被歹毒的局势推着走,直到他彻底坐稳了家主的位置。
事情还没完。
陈子轻结束应酬回住处,他没急着洗澡,而是附带一身疲劳打坐念经,净化浮躁的心灵。
最近为了所谓的权力斗争提着脑袋游走在生死边缘,都没多余的精力做任务,该搞剩下的三个了。
说起来,2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距离上次给他发小任务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那不会是最后一个小任务吧?
就在陈子轻不经意间转头的一刻,一阵爆裂的阴风袭来,他惊得连忙手脚并用地向前一爬,再看向自己刚才坐的地方。
只见一个衣作鲜红的妇人正驼腰站在那里,阴恻恻地看着他,她脚上那双大红的鞋子在阴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陈子轻顿时汗毛竖立,庄夫人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啊?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等等,我一向在线的直觉怎么不灵了,来了个想要我命的厉鬼都没警觉,咋回事???
庄夫人徒然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叫,她化作一团血红阴云,向陈子轻猛地笼罩过来。
陈子轻眼皮狂跳,如果他真被这团红色阴云给罩住了,恐怕会瞬间被阴气入体,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最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得不到一个解脱。
怎么办怎么办?
陈子轻火烧眉毛地紧急呼叫222,以最快的速度从账户里拿了些早前备用的保命符。
“唰!唰!唰!”
五张纸符从陈子轻的指间丢射出去,打在庄夫人变成的红云的五个不同位置。紧接着他就双手掐诀,那是早已刻在他灵魂里,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褪色的东西。
“秽气分散,五行归一”
“急急如律令!”
“嘭!”
一阵爆炸声在红云表面响起,原本扑来的的红色阴云因此在空中一顿,随后就扩散开来,现出了庄夫人佝偻的身影。
陈子轻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自己的五灵符竟然根本没有伤到庄夫人。
这多吓人啊!
一股强大的阴气从庄夫人的身上传来,陈子轻紧抿嘴巴,脸色不太好看,心里有种十分不妙的感觉。
下一刻,所有的家具都被操控着砸向陈子轻,墙灰簌簌掉落,屋内一片狼藉。
闻讯赶来的保镖们都被轰飞,一时之间,慌了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保镖们纷纷掏枪,对着虚空胡乱射击。
“保护董事长!”
“快——”
“董事长快跟我们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杂乱无章难掩惊惶失措的枪声四起,保镖们打空了弹匣都无法对超自然现象造成物理伤害,他们两眼无神之际又来了第二波袭击。
陈子轻在混乱中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剧痛,鲜血浸透了他胸口的衣服,他手里的缚灵锁已然断为了两截,线上的铜钱叮叮当当地滚落到地上。
“我的符灵锁……”
陈子轻呆若木鸡,他刚才有一瞬间用缚灵锁捆住了庄夫人,却没料到对方比他预想的还要恐怖,直接把他的缚灵锁给直接拽断了,还攻击了他的手下人,那些个保镖都倒地不醒,生死不明。
厉鬼陈子轻接触过,可他没接触庄夫人这种程度的。
“当啷!”
陈子轻迅速抓起地面的铜钱塞入口袋,而红衣庄夫人的怨魂再次袭来。
阴气如刀,尖利到了极点,陈子轻只觉冷入骨髓,没了缚灵锁,他已经无法困住庄夫人。
虽然他知道规则,他每到一个任务世界,生命都只终止在感情线的终点,在那之前不会死。即便死了,也是其中一步,必定有后续,不可能戛然而止,可他在此情此景之下还是慌,还是怕啊。
“唰!”
一叠黄纸出现在陈子轻的手心,他的手指飞舞,一个个的纸元宝仿佛凭空变出一般,显露在他指间。
这件事之后,我一定要多叠纸元宝,现场叠费时间,我应该不是第一次想到这点了吧,怎么到下次就忘了,不记得了。陈子轻一边自我吐槽,一边忧心被他安排送老爷子回去的周今休现在到哪了。
几道风声响起,陈子轻把叠好的纸元宝横在自己面前,手指一刻不停地掐诀念咒,发干的嘴巴不断地一张一合。
当庄夫人裹着可怕浓稠的血腥之气冲到了陈子轻跟前的时候,他面前的一排元宝霎那间自燃,形成了一道防御的火墙。
呼的一声爆响,怨魂周身旋风将火墙吹散了开去,登时火星飞溅。
陈子轻脑中不由自主地涌现一些零碎片段,它们不知在哪个角落待了多久,被他忽略了多久,这一刻终于等来机会,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争着抢着想引起他的注意,祝他一臂之力。
“剑!”陈子轻双目凝住,一枚纸剑蓦然夹在他的指尖。
破灵剑,这是他从某个展开的片段里读取到的术法,如果这招还不行的话,那就凉拌。
“轻——董事长——”
“小叔!”
“没用的!”
周今休送完庄老回来,身边是在楼下遇到的裴予恩,他们同时出声,身体都奔向他,言行举止间铺满了浓烈的恐慌。
裴予恩神色铁青浑身发抖地吼叫,对于家里的事情,以及奶奶的情况,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的奶奶在一个多小时前去世,用了他爸研究的其中一项秘术,还成功了。她把自己变为了所谓的“鬼仙”,这种怨魂强大如仙,根本不是正常怨魂可以相提并论的。
那个人只会画驱鬼符,他又不是道行高深的大师道长,哪能制服“鬼仙”。
裴予恩本能地站在他那边。
就和之前每次一旦可能出现对立局面时,做出的选择一样。
裴予恩听从内心,他对住在庄惘云身体里的灵魂有着——凌驾于道德和亲情之上的情感。
“没用的……”裴予恩吼完了,沙哑地喃喃。
“啊?什么没用?”陈子轻脸色苍白,茫然地看着裴予恩,“你把话说明白点。”
裴予恩狠狠抹脸:“我带了符,我有很多符,周今休,你先带他走,我留下善后,我点符。”
“你是她孙子,她就算成了鬼,也会对你比对常人要不同。”周今休颤抖着手捂住陈子轻流血的胸口,眉眼间尽是骇人的阴鸷,他口中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对裴予恩说,不如说是在告诉陈子轻。
庄夫人对他的怨气最大,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当务之急是撤离。
他应该接受裴予恩的计划。
周今休看不见那庄夫人,却双眼发红地盯着陈子轻身上的伤,满脑子都是如何让鬼魂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陈子轻还没考虑好,变故就在一瞬间。
原本气势汹汹,一心想置陈子轻于死地的庄夫人,在裴予恩出现之后,竟倏地转头,满是怨恨地瞪着他。
裴予恩同样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他的额发被冷汗打湿,眼中好像有背着老人做了什么事的内疚,不安,无措,狂躁,痛苦,悲哀,慢慢变成破罐子破摔的淡定,好半晌,少年喉头干涩地喊了一声:“奶奶。”
庄夫人向着裴予恩抓了过去。
“予恩!小心!”陈子轻吓得大喊。
“接着这个!”而裴予恩却在这紧急时刻,把一个本子向陈子轻抛了过来。
这就是他爸留下的日记,翻开第一页才会发现里面是一本古书。
裴予恩大把大把地烧符,灰烬弥漫在空气中。陈子轻虚喘着靠在周今休怀里迅速翻了一下书,发现书里记载的全是一些阴狠邪术,包括所谓的魂魄换身之法。
而就在书的最后,他看到了一个法术的名字“鬼仙”。
这什么啊?陈子轻满脸的疑惑不解,难道鬼也能成仙吗?他福至心灵,唰地抬头去看庄夫人,表情变了又变。
不知道是不是陈子轻的潜意识作祟,飘向裴予恩的红色怨魂还真透出了一股子神仙的感觉。
如果庄夫人真是“仙”的话,那他的破灵剑是不可能伤到对方的。
陈子轻用食指在身前勾了些血迹,指尖的纸剑化作一道凌厉的金光,带着强大的剑气向庄夫人刺去。
“破!”
金光没入鬼仙的体内,一阵隐隐的爆炸声传出,庄夫人的身体在空中停滞了一秒,仅仅是消散了几缕阴气,她就若无其事的,再次向着裴予恩扑下。
“别——”
陈子轻大叫,眼睁睁地看着鲜红如海的阴气涌入裴予恩的体内。他站不住地向后倒去,身体的重要几乎都在周今休的仿真右臂上面,他看着被附身的裴予恩,脑子混乱。
书上面只记载了成为鬼仙的恶毒方法,却没有写要怎么破解……
“啊!害我儿子的!”被庄夫人阴气入体的裴予恩,飘在空中。
“都要死!”
裴予恩嘴里发出的是苍老的声音,此刻他一双眼血红阴冷,凶戾地瞪着陈子轻,年少青涩的一张帅气面庞被阴气侵蚀得十分扭曲,找不出一丝原身该有的少年气息。
虽然在旁人看来,陈子轻的那一剑并没用有怎么伤到庄夫人,可她自己却知道,破灵剑的威力其实很大,她受了一点伤,怨气出现了衰减的迹象。
庄夫人对害死她儿子,蛊惑她孙子,让她家破人亡的仇人既怨恨,又忌惮,现在她好不容易成了“鬼仙”,她不想冒险。
“嗷呜!”
飘在空中的“裴予恩”脸孔死白,他凄厉地怪叫,浑身散发出恐怖的煞气,他并不靠近陈子轻,只是把煞气凝练成一根根倒刺,尽数向着陈子轻的胸口刺去。
陈子轻被周今休拽开,同一时间,他将一把防御符纸抛向丧失神智的裴予恩。
“噗!噗!噗!”
那些倒刺插进墙壁,屋子里顿时煞气纵横。
陈子轻虚弱地咳嗽着,殷红的血液从他嘴里汩汩渗出,他的脸惨白得吓人。
防御符纸被“裴予恩”轻而易举地击破,全部燃烧着化为飞灰。就在陈子轻两眼一黑的时候,其中一缕火星飞到了古书上面,书页随之燃烧,火势蔓延得很快,只是一眨眼,整本书便被燃起了熊熊火焰。
周今休徒手去抓。
陈子轻情急之下把他的胳膊抱住:“你的手不要了啊!”
周今休说:“那书对你不是很重要吗。”
陈子轻心情复杂:“已经烧了,也好,这本害人的书,烧了也好……”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团火焰中,一片烧焦的残片飘出,密密麻麻的似乎记载了一段文字。
“这是……”陈子轻捡起残片,发现竟是书中最后原本缺失的那一页,他连忙看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残片是“鬼仙”的批注部分,是提醒修成“鬼仙”的人,“鬼仙”虽然是无敌的,但这是用邪术速成的,魂魄并不完美,尤其是在后背的“心俞穴”位置。
那是三魂的交汇处,最是薄弱,用邪术修成“鬼仙”的人,尤其要当心不能把这里暴露出来。
“心俞穴。”陈子轻心中惊喜,他当即满血复活,从周今休的臂弯里直起身,神采飞扬眼睛黑亮。
就在“裴予恩”想要再次袭来的时候,陈子轻背过身去。不让周今休看见他手上凭空出现一把沾血的纸剑。
这是他苍蝇柜里,折的最好的一把纸剑。
陈子轻顾不上留意周今休发现他手中多出纸剑是什么神情,周秘书是不会刨根问底的,他心里无端这么认为。
附身在裴予恩身上的“鬼仙”庄夫人周身阴气开始浮动,这是她感知到极大危险的反应。
“哼!那就先送你走吧!”
说着“裴予恩”便腾空而起,向着窗外跃去。
上周庄夫人发现孙子发烧说胡话,嘴里在叫仇人庄惘云的名字,叫得那么情真意切,又是哭又是吼的,前一刻威胁下一刻哀求,那种情感显而易见,她如遭雷劈。
再结合庄老四跟他的党羽,以及儿子的盟友们死的死伤的伤,她不得不承认一个荒唐的现实——她被自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尽全力去疼爱相依为命的宝贝孙子摆了一道。
恨啊。
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恨!
孙儿,你去地下跟你爸说去吧,看你爸会不会原谅你,能不能接受你的鬼迷心窍。
“他要跳楼!”
陈子轻喊出声的那一刻,周今休就以最快的速度猛扑到窗边,他迅速伸手,一把抓住了裴予恩的脚踝。
“嘿嘿……”
被附身的“裴予恩”面带狞笑,她是想跳楼,让孙子摔死。
本就是个病秧子的陈子轻行动要比周今休缓慢许多,他把咳出来的血水咽下去,吃力地向着窗边挪近一点。
赶在“裴予恩”转身跃下的时候,指尖一抖,将那把折得最好的血纸剑掷出。
剑气如虹,饱含要驱散世间一切邪祟的强劲气势,眨眼间就没入“裴予恩”背后的心俞穴。
“破——”
随着陈子轻声嘶力竭地大喊,金光大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传出让人牙酸的破裂声。
轰的一声,一股腥臭的红色阴气从裴予恩的体内逃窜。
“啊!”伴随着庄夫人的惊恐惨叫,裴予恩也恢复了清明,他此刻已经挂在窗边,脚下是茫茫夜色。
周今休敏捷地拉住他一条手臂,正要把他往上拽,眉头突地跳了下。
重量不对。
周今休看见了什么,下颚线骤然绷到极致,无声地爆了句粗口。
裴予恩顺着周今休的视线往下看,他的脚被一只青白的手拉着,手的主人面部狰狞眼里流出两行血泪,正是他的奶奶。
心俞穴受伤导致她从“鬼仙”变成怕普通的厉鬼,她让窗边和腾空的两人都看见了她的鬼影。
但他们不会驱鬼的把式,奈何不了她,而有本事的那个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可她实力大减,无法跟他正面对抗,她要先送被情爱毒害了的孙子去地府。
庄夫人没感受到孙子的挣扎,她眼中血泪流得更凶,又怨又恨地凄苦了起来,一声接一声的,让人遍体生寒。
“算了,周今休,你把我松开吧,别假惺惺了,我知道你看我不爽,你厌恶围在他身边的每个人,他现在应该是晕倒了,你不必再做样子。”裴予恩顿了顿,咧开嘴展开一如从前的明灿肆意笑容,“我对他问心无愧,我对我的两个亲人有愧,猪狗不如死不足惜,现在我要去见我爸了。”
“妈的。”周今休左臂肌肉在过度的拉扯下开始出现疲软痉挛的现象,快要冲破皮肤的青筋从他手背蔓延而上。
他被窗下的一人一鬼给拖了下去.
六楼掉下去造成的伤严重到不符合常理,周今休送到医院时生命垂危,他颅内损伤,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昏迷了一个月左右才醒,唯一完好的左臂留下了永久性的伤病,今后很难提起重物,更别说从事要求精准度高的动作。
陈子轻安静地望了周今休许久,伸手拿掉他的氧气罩,将清瘦不少的脸凑近他一些,轻声提起裴予恩坠楼事件:“当时你为什么不松手?”
心眼小醋味大的神经病竟然会拼死救情敌,那一幕堪称世纪名画,太不可思议。
见周今休没言语,陈子轻不知在想什么,他拧了拧眉心,忽然就将那问题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要不顾自身危险去救呢?”
周今休苍白的面上浮起笑意:“你不是想我们四个都活着吗,我怎么也得让那小子把命留住供你差遣。”
邀功一般说完,便问:“怎么样,人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