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 这一切的错, 都在你姐姐身上, 是你姐姐偷人在先, 我没有说瞎话吧?"
张金花不是滋味, 剜了苏桃一眼。
苏桃笑笑:"其次,那也不是你们姐夫了啊, 不是都离婚了吗?你们姐姐做了对不起你们前姐夫的事,你前姐夫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和她离婚了, 怎么你们不关起门来自我反省, 反而跑到我家里来质问是不是我撺掇他们离的婚?我能有这本事?"
张金花咬牙:"要不是你给地儿住, 他能铁了心地和我离婚吗?"
苏桃笑了:"大屋给你了,我不给地儿住,难道让他露宿野外吗?还是说, 你要把大屋还给他啊?"
丁红霞顺势补上, 粗话由她来说:"你还要不要你的碧脸了?你偷人还有理了是不是?还嫌闹得不够大是不是?谁他娘的逼你爬你大伯哥的床了是不是?你把你男人都逼成什么样了?你还来找苏桃麻烦, 苏桃不帮他一把, 你要看着他饿死还是怎么的?你他娘的偷人偷得全大队都知道了, 你张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不躲在家里, 还带着兄弟出来丢人现眼,要不要脸了还?"
苏桃差点给她鼓掌, 农村人骂架,还是要丢两句粗话出来才爽快。
张金花的兄弟一下子急了, 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你别一句一个他娘,一句一个碧脸的。"
战争,一触即发。
他另一个兄弟被这板凳倒塌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是摔杯为号
张金花的两个兄弟,由丁家两兄弟对付,张金花则由丁红霞吴桂凤赵美兰对付。
苏桃在旁边也想插手,但是战况激烈到她实在是插不进去了,只能撸袖子让他们狠狠打。
自己干了道德沦丧的事,还敢找上门来无理取闹,不打你,还有天理吗?
魏义军是一巴掌都没打张金花,他孔武有力,但他不打女人,即便是偷人偷到他大哥头上,他也控制住自己没把张金花打成筛子。
张金花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偷人,没挨自己男人一顿打,反而被一堆不相干的人打得喊亲娘的功夫都没有。
那三个,可都是忙庄稼的妇女啊,手上那把力气可想而知,张金花被打得嗷嗷叫唤,苏桃从缝隙里看到那张金花头发也散了,脸也青了肿了,心中直觉得痛快。
张金花这顿挑衅,没能占到便宜,反而被打得鼻青脸肿,她还不敢告状,在这花溪大队,她名声早就臭了,没人会站在她这边,平白挨了一段打也只能受着。
一队正在盖房子的周牧野,突然听到有人来传话,说是张金花带着两兄弟上他家找他媳妇儿麻烦了,周牧野赶忙从墙上跳了下去,然后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这一路紧赶慢赶,家里的战场正歇了,张金花被打得披头散发,哭天抢地,她两个兄弟也是鼻青脸肿,瘫坐在地上。
丁红霞还在那里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什么过街的老鼠,就别出来瞎蹿,不然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成王败寇的,那三人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周牧野连院子的门都来不及跑了,一个翻身,从低矮的土角院墙上翻了过来,箭步冲到了苏桃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上下检查着。
"受伤了吗?"
张金花气得要吐血,你媳妇儿一点事都没有好吗?我才是浑身没一点好地儿,这么多人守在这儿,你媳妇儿简直就是金刚不坏之身,谁能伤得了她?
苏桃笑着看他,低声道:"我没事。"
周牧野一转身,特别凶悍地盯着地上瘫坐着的三个人,张金花吓得赶忙带着她两个兄弟,屁滚尿流地跑了。
周牧野那小子,一个打三个,再留在这儿,爬都爬不回去了。
苏桃拉了拉他的手:"我真是没受伤,他们一点便宜没讨到,以后不敢再来找我麻烦了。"
丁红霞头发被张金花扯成了疯子,刚才张金花狗急跳墙,还逮着她的小腿咬了一口,她走到周牧野跟前,吸了吸鼻子:"你媳妇儿没事,别担心了。"
周牧野看了她一眼:"谢谢你帮桃子。"
周牧野这一句谢,把丁红霞弄得还不好意思了起来,她摸了摸后脑勺:"嗨,谢……谢啥子嘛。"
一场恶战之后,大家都各自散了,毕竟家里都有活儿呢,赵美兰算是看出来了,苏桃这丫头,早知道张金花要来找她,所以叫了大家来帮她壮胆呢。
这小丫头,半仙不成?这么料事如神的,什么都知道呢。她是越来越喜欢这小丫头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周牧野是惊魂未定,拉着苏桃进屋,上上下下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她真的没有受一点伤。
苏桃嘻嘻笑着,摸了摸他的脸:"真没受伤,看到他们打架,我连插一脚的机会都没有,根本不让我上。"
周牧野眯眼看她:"你叫了丁红霞和她的两个哥哥,以及赵老师和林大妈,所以,你知道有人要来找你麻烦。"
苏桃还挺得意:"昨天晚上,我看到何丽从三队回来的,我就猜到,何丽要去挑拨离间了,张金花这个人,欺软怕硬,她觉得我是外来媳妇儿,肯定没人帮我,就带她两个兄弟想上门找我麻烦,所以我一早就叫他们过来了,你都没见到,张金花本来气势汹汹进来的,一看到我们的阵仗,立刻怂了。"
诶?
怎么她男人脸色不太对劲,不夸她聪明机智的吗?
"你知道他们要来找你,你不让我留在家里,却叫别人来替你撑腰,怎么,是你男人没法提你撑腰吗?"
苏桃心里一咯噔,原来男人生这个气呢。
她是怕她男人在家看到自己媳妇儿被人欺负,一旦不受控制,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说不定张金花还得讹上他们家,所以,就没让他留下来。
"那个,我怕你太冲动。"
男人眼里写着‘我不信’。
苏桃又道:"其实是你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来这事儿的,你都已经去校长家了,这种小事,我觉得就不去喊你回来了,你看,咱们的战斗力,多么彪悍,他们被打得满地找牙,毫无还手之力。"
周牧野捏了捏她的脸:"以后有什么事,一定得跟你男人说。"顿了顿又道,"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苏桃认真地点点头:"好,我一定和你说。"
这一次,让张金花知道,虽然她是外地媳妇儿,但她和这花溪大队四队的人,关系处得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以后再敢来找麻烦,那就是自取其辱。
她的目的达到了。
只是,那个挑拨离间的何丽,还是让她很介意,何丽太烦人,留在这里就跟□□似的,随时都有可能背后阴她一下。
她二叔说要去省城开会,也不知道去了没,等到了四月底送她妈回去,得问一下二叔,那封悔过书,绝对要送出去,何丽这种害群之马,不能留在他们花溪大队。
谷雨节气已过,天气一天比一天暖,田里的麦子到五月底就能收了,这会儿已经结出稻穗来了,风吹麦浪,整个乡村美得不可思议。
四月二十八,县里的电影放映组组织电影下乡活动,这个年代,农村都还没开始拉电,放映组带了发电机过来。
家家户户都欢天喜地,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校长家特地跟周牧野他们说下午就不用上工了。
周牧野回了家,先是忙着把那张打了一半的床给打好了,也用砂纸磨了磨,又上了一层桐油,这样能防蛀,用得久一点。
过年买的生瓜子花生,还留了一些,这会儿周牧野先炒了一些瓜子,放在竹篾里晾凉,又往锅里倒了些洗干净的黄沙。
苏桃目瞪口呆:"怎么还……炒沙子呢?"
周牧野笑着看她:"炒花生是得放沙子一起炒的,因为花生外壳薄,果肉厚,得用黄沙漫漫传热,这样才不至于炒糊了。"
苏桃又学了一课。
四点多钟,牧月牧星就放学了,能听到小路上经过的学生都是愉快地哼着歌儿过去的。
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有电影看,平日里几乎没有娱乐活动的这些村民们盼星星盼月亮,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银杏树树叶密了,柳絮到处飘的,野鸭子在河里悠闲地划着脚丫子,身后带起一串水波。
晚霞散得很均匀,牧月牧星身上穿的是于虹亲手给做的褂子,两人欢欢喜喜地扛着大凳往外面走。
"大哥,我们先去占位子了。"
"嗯,去吧。"
苏桃喊道:"牧星,你去窑厂带魏大哥家的小子一起去。"
那小子有点认生,因为自己爹妈的事,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的,他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孩子,现在更是走到哪里都不愿意抬头了。
牧星跟个猴儿似的,立马往北边蹿去:"好的,嫂子。"
苏桃和周牧野忙好一切,拎着一袋瓜子一袋花生,又用大水壶灌了一大杯水斜跨在周牧野身上,苏桃挽着她妈的手臂:"走,带你看电影。"
电影放映地点是在党支部前面,那儿有块很大的空地,巨大的白色荧幕已经拉好了,下乡的同志们整在那里调整放映带,很大的一拳黑色胶卷,放在一个轴上,轻轻转动着,便有画面投影到大屏幕上了。
丁文龙在维持秩序:"小孩坐前面,大人坐后面,实在太后面看不到的,也不能上人家的房顶,踩塌了人家的房顶,是要赔的,上树可以,诶,上树是可以的。"
天色渐渐黯了,苏桃看到牧星和魏义军家小子坐最前面,一人一个小马扎,牧月坐在后面一点的长凳上,看着他们家的地盘。
苏桃走过去,给了一个塑料袋给她:"这里面是瓜子和花生,你和牧星还有弟弟吃,渴了的话过来喝水。"
牧月接了塑料袋,欢天喜地过去,就着魏义军家小子身边坐下。
一边一个姐姐,又是要给他剥瓜子吃,又是要给他剥花生吃的,那孩子有点儿受宠若惊。
大灯灭了,巨幕上开始有刺啦刺啦的画面,又黑屏一会儿,调整了一下,才正式出现片头,八一制片厂。
只放一部片子,是一个抗日战争片,地道游击战,观赏性很好,趣味性很强,老少皆宜。
在这个电灯还算稀奇物件的农村,一场电影,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给他们做了一场绚烂的梦,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盯在屏幕上,不敢移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画面。
这个地道游击战的电影,苏桃其实在城里早就看过了。
即便比城里人享受到的一切都滞后了许多,但这当下,他们是多么快乐,不去比较的话,他们得到的快乐是真实的。
苏桃把手揣进了周牧野的掌心里,然后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右边坐着的她妈,她妈也一样看得认真,都忘记掌心里还有瓜子了。
她便放心握紧了周牧野的手。
四月底的风,像妈妈的手,温软轻柔,拂过脸庞,苏桃觉得,这晚风,有些醉人,让她情不自禁想靠在男人身上。
周围一起看电影的人,似乎都消失了。
周牧野侧头看她,低声道:"冷吗?"
苏桃轻轻摇头:"不冷。"
他抓着她的手揣进他上衣口袋里,她就这么调皮地把玩着他的手指头,要是以往,他定经不住她的调皮,但这会儿,他的眼神认真地盯着前方那巨大的荧幕,黯淡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苏桃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叫渴望的东西。
初见他的时候,亦或是上辈子的时候,他眼神很黯,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没有一个人能替他分担,所以,他便麻木了,对未来,一点期望都没有。
她和他十指紧扣,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头,心中充满了感动,槐花落在他肩头,苏桃轻轻摘下来,也一并揣进了他的口袋。
爱与美好,他都值得拥有。
电影是七点钟开始的,一共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九点钟了,大人小孩都意犹未尽的,姚国华和放映机旁边的人拉话,那放映人员笑着说:"明年大约是要改一改了,一次下乡,放映两部电影,从六点钟,放到十点钟。"
小孩们欢喜得忍不住鼓起掌来了。
孙苗笑眯眯地站在姚国华旁边:"刚才的电影,可真好看。"
姚国华摸摸头:"你也觉得好看吗?"
孙苗点头:"好看。"
人群散了,孙苗和何丽往知青宿舍走去,何丽冷哼一声:"你别一天到晚丢人现眼了,这片子,你在省城没看过吗?都是去年的电影了,搞得咱们城里人好像一点见识都没有似的。"
圆月当空照着,孙苗停了脚步,看着何丽:"何丽你别一天到晚的自视甚高了,和乡亲们一起看电影,我觉得开心,觉得电影好看,怎么,不可以吗?你也别口口声声城里人乡下人的,你要是瞧不起乡下人,那你大可以卷铺盖走人,乡亲们也没求着你留下来。"
何丽简直傻眼,现在真的是谁都能来踩她一脚了。
她太不服气了:"你以为那些农民喜欢你,你就可以欺到我头上来吗?"
孙苗算什么?从来都是她何丽身边的一片绿叶,她竟然妄想造反。
孙苗哼了一声:"到底是谁欺负谁,哪次不是你先惹事的?你要是再这样阴阳怪气的,那我下次就和彭书记说你上次推我的事。"
何丽咬牙:"你应该知道,那一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
"即便那一次撞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阴阳怪气是真,冷嘲热讽是真,耍滑偷懒是真,背后中伤是真,何丽,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丢下她,一个人沿着田埂往知青宿舍去了。
何丽都要气疯了,所有人都给她脸子看,所有人都能欺负她了,这个破农村,她真是快要待不下去了。
苏桃和周牧野故意走得很慢,慢到所有的村民都散场走了,慢到放映灯彻底灭了,小村庄从热热闹闹恢复成静谧,静到能听到远处的虫鸣。
周牧野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轻的:"我背你。"
苏桃走到他背后,勾着他的背,跳到了他的背上。
河水淙淙,夜莺轻声啼叫,苏桃终于可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了:"看电影的时候,就像这么靠着你的,可后面有人坐着,怕他们说。"
周牧野笑笑:"早知道坐最后一排的。"
"哪有什么最后一排?后面几棵大树上都站满了人,你怎么不说带我站到最后一棵树上呢?"
"倒是不错,很隐秘,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桃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拧了一把:"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做什么?"
"让你靠在肩膀上看电影啊,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竟然还反将了她一军,苏桃又拧了他一把:"正人君子,我冤枉你了是吗?"
正人君子一本正经点头:"亲密的事只能在家里做,以后不能提了,知道吗?"
苏桃急了,张口就咬人,男人背着她,快跑起来:"小狗子怎么又咬人了?"
经过拱桥,河水映着圆月,仿佛能在苍茫夜色中看清不远处的麦田。
周牧野想起之前答应姚国华家大爷要帮他家干活的事,以后收工了,还得去姚大爷家帮他家干农活。
看完电影的第二天,于虹就要走了,在这乡下待了小一个月的时间,也是时候回去了,苏桃要送于虹,于虹不让,苏桃坚持。
她还得去县里找一下她二叔呢。
她们一直赶路,赶在十一点半到了家,苏桃匆匆吃了中饭,就去了她二叔的宣传部。
苏钟武正从外面检查工作回来,捧着茶缸不停灌水,一看苏桃来,赶忙摆手:"吃过饭了没?"
"吃过了。"
"什么时候上来的?和你家那小子一起上来的吗?"
"不是,二叔,我想问你,何丽那个悔过书,你给送到省城她领导手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