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朗华也知道了今天轰动了半个城的闹剧。
他特地赶在晚饭后才回的朗家, 他是故意的。
若是晚饭前回去, 他这个做四叔的, 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大哥罚侄子的站,还不让他吃饭,还得跳出来相劝, 说点那种"哎呀,逸行也不是故意的", 如此这般的违心话语。
索性就晚饭后回来,假做不知那个混小子挨了罚。
朗逸行这个混小子, 不是不聪明, 也不是不机警。
叫朗华来看,朗逸行是太聪明了,和他年轻的时候很是相像。
可瞧瞧他自己的下场, 身边的亲人一个都没护住,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这个,就是朗华对朗逸行格外严苛挑剔的缘由了。
朗华猜得很准,他才一到朗宁的院子,就发现了被绑在树上的朗逸行。
都绑树上了,看来, 这回朗宁是真气狠了。
朗逸行一看来人, 只想哀嚎, 但礼数是不能丢的, 他苦着脸,叫了声:"四叔好!"
朗华有些哭笑不得, 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好,还想问他知不知道沈南瑗对自己有多重要。
可转念一想,朗逸行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一通怪责下来,要说起来他也挺冤枉的,明明是好心带南瑗出门找好吃的。
可谁又能知道呢,居然碰上了龙家那个小霸王。
朗华吩咐阿武:"放三少爷下来吧。"
朗宁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从屋里走到廊檐下,大声道:"不许放他下来,我要让他在那儿好好地吹吹风,给我清醒清醒!"
焦氏跟在他的后面,一句话都不敢多讲,可到底是自己生的儿子,瞧着儿子受苦,她这当妈的有眼泪也得别过脸流。
阿武的手顿了一下,心想着这毕竟是大爷的院子,理应由大爷说的算。
可前头的朗爷又回了下头,示意他继续。
阿武不再犹豫,三两下就解开了绑在三少爷身上的绳子。
三少爷细皮嫩肉,不似他这般是个粗人,也不晓得被绑了多久,那手腕上已经被勒出了血印子。
阿武低声道:"三少爷,回房后,得拿红花油活活血。"
朗逸行点了点头,只是这时还顾不上这些。
他抢到了朗华的跟前儿,跪下了。
"四叔,今日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鲁莽。"
他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一个人的身上揽,没说一句沈南瑗的不是。
朗华的眼底多少有了些温和,自己的外甥女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南瑗知道龙家。
还是个有仇必报的性格。
加之,又青死在了她的面前。
虽然她不说,但朗华看的出来,她的性子变了不少。
在泷城隐忍不发的那一部分,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野心蓬勃的张扬。
朗华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冲着焦氏道:"嫂子,带逸行下去休息吧!"
焦氏知道这是兄弟俩有话要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命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朗逸行下去了。
朗逸行的腿,是方才朗宁拿拐杖敲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敲到骨头。
焦氏有些焦虑,私下里吩咐丫鬟,去外头请一位会正骨的大夫回来。
朗华和朗宁谈了很久。
兄弟俩一致认为三日后的那场道歉宴席,龙家是肯定不会认的。
这中间多半要出很多事情。
就龙二那个阴狠的性子,不但容不得龙家人掉一点面子,更容不得有人骑在龙家的头上。
朗华临走前,跟朗宁说:"大哥这几日一定要找人看好了家里的三个孩子,学校也暂时都不要去了。"
朗宁知道他忧虑龙家会使阴招,点了头道:"你把南瑗送来,我把他们四个全部都拘在家里,省的她一个人在洋房里着急。"
朗华苦笑着叹了口气,"再说吧!"
他和朗宁也说不清楚,他的外甥女啊,可不是那种柔柔弱弱娇滴滴的。
朗华去了洋房那,沈南瑗就跟他提了驾驶本的事情。
这时代的驾驶本不像她原先的那个时代是要考核的,这时代的只需要去交通局办理。
朗华见她提也不提今日赛车的事情,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和她提起了。
想了下,朗华问:"你的勃朗宁还有子弹吗?"
"还有一个弹夹。"
朗华朝院子里喊:"阿武!"
阿武立刻应声:"在的,朗爷!"
朗华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朗爷。只是,要多少?"
"多点,够小姐用。"朗华吩咐。
阿武却在原地愣了片刻,他心想着,够小姐用这个标准不好判断啊。
谁知道他们家小姐会有多凶残呢!
反正他是见过的,那端木仓的样子,比一般的男人都帅气。
——
杜聿霖的落脚地儿在法租界。
二层的法式洋楼的外面种满了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法桐树。
杜聿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天京的地图。
这是他第一次来天京。
天京得有三个泷城大了,马路比泷城的宽,洋人比泷城的多,就连那些街头的小年轻也似乎比泷城的时髦。
杜聿霖很理性地陷入了沉思里,当然他不是在胡思乱想,而是有步骤地在想很多事情。
比如,龙家和朗家的关系。
再比如,孙委员长和张将军的关系。
可是最后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沈南瑗的身上去,也不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现在在做什么。
既然那么想,就打个电话过去。
杜聿霖一伸手,许副官就如他肚子里的虫,不等少帅吩咐,就扯着沙发那头的电话,给送了过去。
还特别善解人意地直接拨出了号码。
杜聿霖接过了话筒,抬头看了许副官一眼,对方咧嘴一乐。
杜聿霖有些啼笑皆非,自己对沈南瑗那点子心思,难不成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又低下了头,听着话筒那边的振铃声音。
说来也巧,沈南瑗和朗华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正要上楼,楼梯口后面放着的电话便振了铃。
她顺手接了起来,道:"你好,朗公馆!"
杜聿霖没来由有些紧张,头一句话想叫她"小没良心的",又唯恐她小心眼和他置气。
一踌躇,居然没词了,他嗯嗯了两声,清嗓子。
沈南瑗的心咯噔一跳。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可置信:"杜聿霖?"
"怎么?是我失望了?"杜聿霖顿时哽住,一下没了好气地说。
沈南瑗立马想到前些日子,那些一接通便没有声息的电话,她问:"前几天你往家里打过电话?"
"没有。"杜聿霖想也不想就回答。
沈南瑗一听他的语气,咯咯笑了起来:"否认的这么快就是说谎!你不打自招。"
杜聿霖被她的笑声感染,也哼笑了一声:"最近怎么样啊?"
"还成!"沈南瑗道。
"我不在,少干点出格的事情。惹了不该惹的人,没人帮你兜着!天京可不比泷城,爷的手短,够不到那儿去。"杜聿霖似老头子似的啰嗦了起来。
难得,杜聿霖还有不嚣张的时候。
这感觉让人觉得很是奇怪。
沈南瑗一时适应不了,脑子一转,又想到了其他方面去。
她阴沉着脸问:"你有麻烦了?"她指的是杜聿航。
要不然一向天有多高人就有多高的杜聿霖,怎么会说起话来灭自家的威风了。
杜聿霖道:"我能有什么麻烦。有,也是自找的。"
沈南瑗半信半疑,杜聿霖又扯到了其他的话题上面去。
难以置信,两个人居然聊了小半个小时。
在泷城的时候,就是面对面,两人也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语。
直到挂了电话,杜聿霖还在得意的想,小没良心的果然没有发现破绽,只当他仍在泷城呢!
——
第二个电话轰炸沈南瑗的,是匡珍珠。
这位姑奶奶总算应付过鹿家的家宴,回头就听说了沈南瑗的‘疯狂事迹’,偏给朗公馆打电话还没人接,直接就‘杀’上门。
结果,让匡珍珠担心得要死的人只是嫌早上的电话铃吵,给拔了,拔了!
匡珍珠跟着银霜上楼的,直接揭了沈南瑗的被子。"小祖宗,您睡醒了么,知道这地儿是哪儿么?"
沈南瑗伸手就撩回了被子,"大清早的这干嘛呀,吓死我了,还以为家里进臭流氓了!"
"……"匡珍珠被噎着,"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又不是你,又不着急嫁人的,这样子闲散过日子才适合吧。"
"嘴不饶人的,肯定是你这么爱怼,在外面闯祸。这才多久,你就把地头蛇给得罪了。"
沈南瑗一听,比喻还挺恰当,可一眨眼嘴角就瘪了,"龙家那死胖子调戏我还想当街强抢良家少女,都这么委屈了,你居然还这样子跑来凶我。"
"什么?!"匡珍珠还真不知道里头隐情,应该说不知道的太多了,但一听就拍了桌案气上头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南瑗逗了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珍珠姐,这儿是天京啊。"
对啊,不是泷城,就算匡家在泷城再怎么占分量,她爸来还得给这些个厅级干部递烟递酒。这就是等级差。
匡珍珠在她床上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叹气做什么,反正现在人也已经得罪了,我也没被占便宜,倒是后天,还能让龙家那小胖给我奉茶道歉,跟我一块不?"
匡珍珠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愁了,"你当事情那么简单呢,龙家要能太太平平给你道歉,我匡字倒过来写。"
沈南瑗闻言直咧着嘴角笑,"所以我都把朗公馆这边的保全工作加强了,而且啊,不到后天那时候我都不出门了。"
匡珍珠佯怒,这是解决的法子么,这分明是去捋老虎须,还捋上瘾了!
"珍珠姐,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什么时候做事没章程过,你看我哪回吃了亏?"沈南瑗其实有点不好意思说,头顶女主光环,拉仇恨和手撕敌人的技能不要太棒哦!
"唉……谁能想到沈黎棠和白秋寒那么畜生,能干出那些个禽兽不如的事,苦了你和你舅舅。"匡珍珠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沈南瑗这个小狐狸的主意一向很大。
她忍不住感慨,一说起来,似乎还没见过沈南瑗的舅舅,"你什么事不肯同我说,总得告诉你舅舅,有个长辈帮你拿拿主意,别自个胡来。"
"我晓得了,管家婆。唉哟,都快成别人家的了。"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匡珍珠的脸色似乎有些异常。
沈南瑗正要问,匡珍珠却提起了ny和吴娉婷扯开了去,明显是有什么不愿说的。
这反应有点古怪。
沈南瑗想,问题不是在鹿家,就是在匡傲西。
可是匡珍珠不愿意说,沈南瑗自然是不好去多管闲事。
姐妹俩许久没见,聊了许久,匡珍珠在朗公馆用了午饭聊了很久后才回。
至于匡傲西,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有什么好操心。
直到傍晚,沈南瑗听到电话铃声响,想着肯定是匡珍到了酒店报讯,她立马接了,"珍珠姐?"
"匡珍珠在我们手上,要是想她性命无虞,一个小时候后你一个人来华夫街十四弄六号。如果让我发现你通知人,你这个好姐姐一定没命!"
咔嗒。电话挂了。
沈南瑗捏着话筒按回去,陷入狐疑。
这时,铃声再一次炸响起来。
"让我姐听电话。"是匡傲西打来的。
"珍珠姐不在酒店?"
"她不是在你那吗?"
沈南瑗那点存疑悉数化作了心惊肉跳,匡珍珠和匡傲西晚上和泷城搬过来的邱家有个饭局,匡傲西是快到点了发现匡珍珠还没回来才打的电话。
而这已经距离匡珍珠离开朗公馆两个小时了。
"小姐,刚才那电话八成是龙家……"银霜提醒。
沈南瑗就是想到了那可能才觉得寒冷,能做出绑架匡珍珠引她出去的事,铁定是龙家的人干的,目的就是她。
"别慌,别慌,龙家的目的是我,只要我没事,珍珠姐就一定没事。"
银霜的秀眉并没有舒展开来,认真说起来,她倒并不怎么担忧匡珍珠,而是更加担忧势必会去营救的沈南瑗。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通知朗爷吗?"
沈南瑗迟疑:"通知舅舅一声吧,但是请他不要急着回来,以免打草惊蛇。"龙家对她四周必然是监视了的,万一通知了激怒绑匪,遭罪的必然是匡珍珠。
交代完了这些,沈南瑗有些一筹莫展。
若是在泷城,她即使不想欠杜聿霖的人情,也还有裴天成那儿可以走上一走。
可天京城,她初来乍到,想要花钱买点办事的人,这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银霜看她犯难了半天,蹙着秀眉,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条连她自己都惊讶的信息。
她拿了一旁的纸笔,生怕一个愣神就会忘记,刷刷写下了一串号码,递了过去。
迎上沈南瑗疑惑目光,她舔了舔嘴角解释,"如果需要帮忙,兴许这个号码能帮忙!他们认钱,不认人。"
显然,光凭借她两个赤手空拳去应战不大实际。
缺人,缺的还是能人。
这点,银霜跟沈南瑗是想到一块的。
只是在递了纸条后,银霜又觉得自己不能确定,她捂着头想要想出更多更有用的信息,却是再也不能了。
她略微无措地说:"只是这号码我不敢确定,也、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沈南瑗的目光多停留了一刻,旋即拨了那个号码出去。
有意思的紧。
那边居然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杂技团。
杂技团的团长姓毛,一上来就报出了演出的价目。
"红白喜事一天三根金条,要是连续演个四五天,价格可以商量!"
沈南瑗踌躇了片刻,谨慎地道:"我若是想请你们帮个……其他的忙呢?"
那边显然也迟疑了一下,才道:"那得看小姐想请我们帮什么忙了!"
沈南瑗的眼皮儿一跳,不由就看向了一旁的银霜,她知道这事儿八成有门。
华夫街十四弄。
里里外外埋伏了二十来号人。
就这,龙一甫还觉得人多了。一个乡下毛丫头用这么大阵仗,咔咔两下,就是一具尸体了。
还妄想让龙家丢面跌份,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
这事是二爷交代大少爷去办的事情,龙一甫作为龙浩康的追随者,同龙浩康说杀鸡焉用牛刀,就把这事主动揽了过来。
房间角落里,匡珍珠被黑布绑着眼睛,嘴里塞了布条,蜷缩着瑟瑟发抖。
龙一甫扫过去了一眼露出阴测测的笑,颇是自负地说:"都给我安排好了,我要那丫头来了,死无全尸!"
龙一甫低头看了看手表,离自己说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可前头探信儿的人始终没有来报。
他有些烦躁,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没把话说清楚啊!
一个乡巴佬,没经历过这些事情,说不定哭都得哭上半个小时。
再不认路的话,那可就更糟糕了。
龙一甫焦躁地踱到了窗前,外头的天早就黑了个透,路边路灯的光影拉的很长,可路面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说起来也奇怪,他也就是刚刚拿起手下递来的电话,准备再打给朗公馆的时候,打巷子的拐弯处,走过来一个穿着红白条纹背带裤的小丑,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一颗红色的假鼻子,看起来犹为可笑。
小丑的手里还拿了三个球,一边走,一边在手里来回颠倒,看的人眼晕。
龙一甫愣了片刻,不耐烦地道:"不是说了让清场!"
手下探了头往窗户外看了过去,脸色一白,唯唯诺诺:"甫哥,我这就去。"
正说到这里,巷子的拐弯处又来了一个怪人。
穿着露大胸口的衣裳,手里还牵着一条体型硕大的藏獒!
那手下已经从屋子里窜了出去,指着走到巷子中央的两个怪人霸道地道:"走走走,这条巷子不许过。"
龙一甫很满意地看着底下的情形,谁料,下一刻,他就亲眼看着那条藏獒一个飞扑,将自己的手下摁在了爪子底下,张开了血盆大口。
"不,不,不是藏獒,是是是是,是狮子!"
门口的手下看的比他清晰,口齿不清地回报完后,就捂着嘴蹲在了墙角,一阵呕吐的声音。
要说这龙一甫也是个狠角色,什么样的杀人场面都见过,可一个活人瞬间就被咬死,他也是头一遭见。
龙一甫掏出了木仓,才将对准窗外的怪人,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根细长细线,紧紧地勒住了他的手腕,殷红的血很快就渗了出来。
他心急火大,又一手去掏腰里的匕首。
他的动作就止在了这里,又一根细长又结实的视线缠住了他的脖颈。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又单方面的厮杀。
银霜护着沈南瑗,原本不让她进到巷子里。
可沈南瑗不听,她心里知道,如今这样的场面,不过是才将开始罢了。
有夜色的掩盖,沈南瑗的眼睛倒是没有受多大的罪,就是那呛人的血腥气,让她实在受不了。
到处都是断臂残肢,那头长的很像藏獒的狮子,正摇着尾巴蹲在驯兽师的跟前,温顺的就像是舔着爪子的瞄。
"人呢?"沈南瑗放下了掩着口鼻的手问。
"在里面。"驯兽师的声音很好听,温润悦耳。
"那她可有看见?"沈南瑗自己都受了如此大的震动,若是匡珍珠看见,她怕她会吓疯。
"不曾。"
沈南瑗点了点头,松开了银霜的手,将她往前面一推,才道:"那我进里头瞧瞧。"
这就把银霜给丢下了。
她是想着,这些人的电话号码是银霜想起来的,那他们没准儿是认识的。
沈南瑗没有听到后面的对话,踏进了屋子。
屋子里头没比巷子里好多少,几乎都是被那个会飞檐走壁的黑衣人用细线给吊死的。
沈南瑗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匡珍珠,她唤了声:"珍珠姐。"
伸手拽掉了塞在匡珍珠手里的布,却没敢摘下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
匡珍珠心急地道:"南瑗,谁让你来的!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快点逃!"
沈南瑗安抚道:"没事儿,珍珠姐,咱们已经可以走了。走,我带你出去。"
说着,她就把绑在匡珍珠脚上的绳索解开了,却没解开缚在她手上的。
匡珍珠扔在慌乱之中,方才她听见了一些怪声,可这怪声很快又没了。
她只当现在仍旧情况紧急,一句都不敢多问,跟着沈南瑗的牵引,往外走。
巷子的外头响起了紧急的刹车声音。
沈南瑗顿时紧张到了不行,她看一眼不远处的银霜和杂技团的人。
银霜立时退到了她的身边。
有放哨的人来报,"不是龙家的人。"
那驯兽师向沈南瑗抱一抱拳,"既不是龙家的人,我们不宜露面,撤了。"
沈南瑗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
那些人就隐在了黑夜里,很快消失不见。
"南瑗!"
沈南瑗听到了朗华焦虑的声音。
和朗华一起来的还有鹿家的人。
沈南瑗抬眼看去,那是一个身高笔挺的青年,瞥一眼她身后的匡珍珠,声音清淡地道:"人没事就好。"
鹿家的人肯定是匡傲西通知的。
不用问,沈南瑗也知道。
一直到这时,沈南瑗才取下了匡珍珠眼睛上的眼罩。
匡珍珠刚刚就听到了鹿鹤峤的声音,她的眼睛一能视物,就精准地发现了他之所在,矜持地道:"劳鹤峤哥哥操心了!"
"无妨!"鹿鹤峤抬眼看了看她们身后的巷子,皱了皱眉头,"天色已晚,还请朗四爷帮我送人回酒店。"
朗华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鹿公子了。"
这就说定了由鹿家来善后。
沈南瑗又抬眼打量了下那个鹿鹤峤,心里想着巷子里那血腥的场面,脑海中不由就出现了那种白衣胜雪,矗立沙场的古风画面。
匡珍珠的这位未来丈夫,瞧着云淡风轻,实际也是个妙人呐!
——
与此同时,大约隔了五六条街的距离。
杜聿霖应约来到了洛阳楼大酒店。
听说这里是天京最有名的酒店了,大厨厨艺精湛,就连孙委员长请客,请的也是这里的席面儿。
今儿下午,龙家就让人上了门,请他务必这个点来这里吃饭。
瞧瞧,龙家这下马威来的够快够急了。
他人不过才到天京,人家就掌握了自己的动向。
这个行为,让杜聿霖很觉不爽。
他甚至可以猜的到龙家找他是为了什么。
杜聿霖来的低调,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西装,还别了只崭新的钢笔在胸口,戴了一个金丝框的眼睛,若旁人不知他的底细,还真当他是打哪儿来的什么学术派人物。
龙浩康就是叫这低调闪花了眼睛。
一时想岔,还以为传言有误。
眼前这个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嗜血成性的少帅。
龙浩康站在包间的门口,伸出了手,邀请道:"杜少帅,这边请。"
杜聿霖咧嘴笑了一下,一抬脚走了过去。
"龙少爷,久仰大名啊!"
两个人同时进入了包间里头。
不知内情的,还真当是朋友相聚。
一张偌大的圆桌,席面上就俩人,主位空着,两人各坐了顺延的副座。
服务生给两人斟茶,都下意识屏着呼吸,无他,实在是这气氛使然。
"杜某初到天京,龙部长方面消息可灵通。"杜聿霖进了屋后,摆了自在坐姿,和旁边规规矩矩的龙浩康一衬,就不那么规矩正派了。
龙浩康暗收眼底,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面上和善温润,"我虽未去过泷城,却对少帅之名早有耳闻,年纪轻轻,建功立业,想必督军也有意要将泷城的担子交给你,才如此磨砺。"
如果这话,是在杜聿航没作妖之前,也许就是一般的迷魂汤了,而今这时机说,反而有一种阴谋调子。
"是不是都承龙少吉言了。"杜聿霖当然也顺着他的意,表现出了几分意难平。
"说来,我是一直欣赏杜少帅能力的,并且更相信,泷城有杜少帅这样的当家人才更牢不可摧,发展更好……今个请少帅,便是向少帅表达我们龙家这点的想法,若有需要龙家的地方,尽管开口,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不是么。"
龙浩康在打官腔兜圈子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杜聿霖的反应,果然没两句,男人就显露了一丝不耐烦,他心底冷笑,这才很快把最后一句抛了出来。
果然,杜聿霖挑了挑眉,"龙少可代表你们家家主的意思?"
"这即是家主的原话。"
杜聿霖哈哈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这喝茶可不带劲,来人,换酒!"
龙浩康附和着笑,看着那上好的春茶撤下去换上白酒,不置可否。就一座小小城池,什么军阀,也就是土匪头子充了大,且看做派就晓得是里头是什么货色了。
酒已上。
龙浩康待时机成熟,遂问了道:"今天还有一事想麻烦少帅……"
他停顿了一下,用口型说出了李肃的名字。
此刻谈,无疑是水到渠成。
然而杜聿霖表现得一脸懵,回头看了看许副官,问:"咱们泷城地界儿有这个人吗?"
许副官表现的比他更懵,一跺脚,汇报道:"报告少帅,没有听过,我这就致电回泷城,命人彻查。"
杜聿霖点了头,转而便和顿时阴沉下脸的龙浩康道:"龙少,我这儿大约三天后给你回复。"
龙浩康闷哼了一声,一把拍翻了桌子上的水杯,道:"孙委员长一纸通文招来了少帅,少帅可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土?我也不同少帅兜圈子,龙家是有诚意的,少帅应当好好想想自己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
同他耍滑头,这杜老头家老二还当这地儿是泷城呢!
杜聿霖被人赤|裸|裸地威胁了。
想他威胁过的人无数,这被人威胁,还真是头一回。
怪新鲜。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眼皮,假装不懂地又道:"那往后还要仰仗龙少爷的鼻息了。"
看来这人是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龙浩康站了起来,倒是不失大家的风范,高声道:"今日杜少想吃什么尽管点,全都记在我龙家的账上。毕竟,洛阳楼的酒菜虽好,但少帅往后还能不能吃到,可就不一定了。"
撂下了最后一句狠话,龙浩康一扭身,走了出去。
龙家的人全部都撤离了洛阳楼,包间里只余下了杜聿霖和许副官。
许副官给自家少帅斟了杯茶,"少帅……"
杜聿霖整了整衣领,一口饮尽了茶水,道:"走。"
"是!"
无尽的暗夜里。
龙浩康的汽车开着车前灯,将将开出了两条街,一个黑影子突然从暗巷里窜了出来。
司机都来不及反应,只见一个冒着烟的□□包扔进了车里。
紧跟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的同时,滚烫的热浪迎面扑来,随后就是身体的撕裂痛感袭来。
他的惊呼声还来不及脱口出来,整个世界就变成了黑暗的。
这是龙浩康活着的最后一个感觉。
这一夜,龙家分别折了一位挂名的少爷和二十几个好手,可谓伤亡惨重。
却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两日后的那场赔礼宴席,也被龙家声势浩大的葬礼遮盖了过去,再没有人提起。
世人都在猜测,到底是哪个敢在老虎的嘴巴上拔毛,这勇气啊,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敬可佩。
而这时,世人也才知道,那位龙浩康龙少爷,不过是龙家的挂名少爷。
真正的龙家大少另有其人。
龙家发了丧。
发的是义子龙浩康的,而这个龙浩康,实际是管家的孩子,念着管家大恩,将孩子收作义子,所受教育、待遇和少爷一概等同。
又可以说,是龙二从小培养,给自己儿子充当影卫这么个角色。
俗称替死的。
也是,龙家缺德事做得多了,怕遭报应。
尤其怕报应在孩子身上。
龙家的子孙单薄亦可印证这点。
"阿福,是我龙家亏欠了浩康。"龙二面向龙成泽的灵牌,面向管家打扮的男人道。
"二爷千万别这么说,浩康,浩康,这些年都是承蒙二爷照顾……"老管家悲戚,说不下去。
龙二一手搭在了老管家肩膀上,重重一压,"你且放心,这事我必然追查到底,一个会给浩康一个交代。"
"有、有二爷这就话就够了!"老管家不住拿袖子抹眼泪,"有人要对少爷不利,少爷那……"
"我会让浩泽先出去避一避。"
龙家内宅里。
一名穿着白西装的年轻男人坐在全红木打制的沙发座上,撇了撇面前的茶盖子,表情冷漠,"我才从大不列颠回来,你又让我走,那我还不如不回来。"
"你也看到浩康怎么死的,那杜聿霖不是善茬。他带来了那几十个兵,就是他的赶死部队。"龙二拧着眉头,额角一跳一跳的疼痛,显然是没有想到那个兵痞子简单粗暴到了这种程度。
倒不是害怕,而是和这种豁出去命的人打交道,即使手段再高,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韬光了数年,在天京这个地方,早就忘记了前线的那些血腥。
年轻人似乎是不大在意,"那是他自己没有防备,杜聿霖这个人,可绝非表面上那样。"他顿了顿,迎上龙二不大认同的神情笑了笑,继续道:"有一种豹子,在狩猎时,会选择在利于自己颜色相近的地方来掩藏,以此狩猎比它体积大过双倍及以上的猎物,通常,都是成功的。"
龙二皱起眉头。
"了解透你的对手,又或者是合作伙伴,要把主动权,永远握在自己手里。"龙浩泽又说。
龙二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不少,认同地道:"在外面学得不错。"
"愿意为你效劳,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