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蜜每个星期要上两个兴趣班, 一个是书法,一个提琴, 书法在星期三晚上, 小提琴就不固定了。教提琴的女老师因为有表演工作,一般上完前一节课,再根据行程安排下一节课的时间。
苏蜜那天上的正是提琴课, 心里不免有些奇怪, 朱雯雯怎么知道她要经过这里。
初三年级的朱雯雯,个子一米六-四点五(姚欣欣讲的)。一般女生月-经来得早,身高也会更早开始长起。
从前苏蜜一米五六,看起来比她矮很多,那时望着她跟周勉身量匹配的背影,暗暗的嫉妒是难免有的。现在苏蜜一米六一了, 气势不禁也上去。
朱雯雯陪同她的女伴, 像个东宫刚刚失宠的皇子妃一样,脸上带着幽怨与憎怒质问苏蜜:“你就说,周勉忽然不理我, 是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其实苏蜜也不晓得以周勉那种人, 为什么会一朝就转性,突然这么安分守己起来。
苏蜜一手拽着书包带子,不甘示弱地回道:“朱雯雯, 你跟周勉两个的关系我从一开始就不搭理, 有事你们私下解决, 不要挡着我的路!”
朱雯雯就哼哼地咬了下嘴角。其实朱雯雯也很漂亮, 不然她也当不成仁嘉的校花,但朱雯雯的漂亮里没有苏蜜的那股子“气儿”。
朱雯雯越发生气了,说:“是不是你心里知道,你苏小喵瞒得过别人,瞒不住我,你从小中班就迷他,看我跟他在一起,一开始你就想拆台!”
女孩之间的眼睛都毒辣,这是男生们的大条神经看不穿的。
苏蜜暂为忍耐:“既然这样,那你就更应该清楚了,是你倒追的他,小学他就不喜欢你。像他那样的男生,你收服不了何必再自我折磨。”
不远处周勉和陈酉刚巧路过,瞅见这个画面,就有些一言难尽。
见朱雯雯明显人多,陈酉便要提起书包过去帮忙。周勉好整以暇地拉住他:“看看会不会吃亏”。陈酉便立住。
两个线条颀俊的男生,挑着眉,站在下坡的巷道边。
朱雯雯却被激怒了,大起声来:“苏蜜你这个小心机,一边喜欢着周勉,一边又改去勾搭陈酉,学校里别人喜欢你,被你的表象迷惑,就占着这点了不起。”
苏蜜硬气道:“你胡说,我不喜欢他们,我也不想早恋!”
周勉和陈酉对望,陈酉脸上的尴尬。
朱雯雯叫女伴们过来扯苏蜜,苏蜜拽着书包,就混乱中把她们掐了几下。她揪人是真的疼,脑后的发辫因为手臂施力而晃荡,战斗力其实一点也不弱。
周勉这时才信步过来,冷语道:“苏蜜,你搞什么鬼,放学又在路边欺负人。”语调带着批评,睿亮地眼睛把她瞥了一瞥。
嘴上那么说,但过来却把苏蜜的手指抓起来看了看,见没事才松放开。
朱雯雯见到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就哭嘤嘤了:“阿仲哥……周勉……你看看她抓我。”
梨花带雨的,欲语还休。
哎,真是很头疼。周勉自从那天傍晚后,都不能直视朱雯雯的嘴唇了。
但刚才分明见苏蜜抓的不是她。周勉就转过身去,但眼神明显不定在朱雯雯身上。其实就红了一点儿,大概哪蹭的。他就吐槽:“苏蜜这只毒蝎子。你去买个创可贴帮她贴一下,医药费我出。”然后给了朱雯雯的女伴十块钱。不用找了。
朱雯雯听前面半句还是个人话,听到后半句惊愕地抬起头。她就很伤心、很生气,走之前气得书包都扔在了地上:“周、勉,你跟你隔壁家的苏小喵,就是渣男配小心机!哼,别再祸害人了!”
小碎步扬长而去,女伴紧忙捡起书包跟上。
傍晚巷道里清风吹拂,把周勉额前墨黑的寸发拂动,少年波澜不惊。
眯眼睇苏蜜:“小喵。”
苏蜜很不愉快,自己惹的烂摊子麻烦她,还带上陈酉也看见。苏蜜就丢下一句话,顿步走掉:“你们男生真讨厌。”
额……好心解围。
路上,周勉错愕地望了望陈酉:“那现在怎么办?”似意有所指。
刚才都说中学不早恋了。陈酉就还是那副可有可无的态度:“还能怎么办,遇到你这种狗友……”
不追了啊。
后面陈酉就不动声色收敛了,再到学校有人起哄的时候,陈酉就抛下一句:“无聊。”
虽然仍有等待苏蜜放学,但通常周勉都会在一块,渐渐便没人再议论了。
被起哄的暧昧感真的很冒粉红泡泡,苏蜜略有些失落,觉得这是周勉设的一个计,就是诱她说那句话。但她又闹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阿莉突然想吃卤牛肉,在隔壁区的一个市场里一家卤味店,也不知道她之前是怎么找到的。叫苏蜜和周勉两个放学了去给她带一点回来。
周勉妈妈自从过了前面四个月,后面的情况就很好了,甚至皮肤比怀孕之前还要亮。周勉原本对她肚子里那个小东西的抵触,因此才减轻了些。
是个城中村的菜市场,还挺大的,周勉和苏蜜沿着路标找,苏蜜走得慢,周勉不自觉走快几步,就得停下来回头等她。
禾州的秋老虎是这样,清早微微凉,但白天不时还能热得穿t恤。苏蜜穿着淡黄色的中袖,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在周勉看来,走路慢的像在挪。刚才在公交车上有座位,让给她坐,她也宁站着不坐下。
周勉低着头,凝着她白皙细腻的脸蛋,默了一下:“小喵,你是不是月-经-初-潮了。”
苏蜜正自淌血淌得发懵,听完顿然一悚:“周勉,你胡说什么啊。”耳根发红了。
女生真是麻烦。周勉戏谑道:“胡说才怪。昨晚看见你在楼顶洗内裤,水都洗红。”
如果不是边上有人,苏蜜窘得就想打死他了。
苏蜜是来月-经了,突然来月-经真是毫无防备,而且一站起来就超级多,她今天上课都在底下垫了厚厚的一层卫生纸,所以走路时就怕会滑下来。
昨天吃完晚饭,趁她外婆出去散步才跑到楼顶洗衣池涮洗。用完的大姨妈巾,苏蜜也用彩色塑料袋包起来放床底,第二天出门上学扔到垃圾桶。不想给她外婆发现。
周勉家有六楼,苏蜜家五楼,就这点不好。苏蜜就叱周勉说:“以后不许站在上面看我这边!”
周勉应道:“刚好撞上的,又非故意,我还看见你晒布胸-罩了。”
话还没说完,苏蜜已经伸出爪子要抓了。
一辆载满冰冻带鱼的三轮车从狭道上路过,周勉闪身一躲,连忙牵过她拉到路边停下。
少年的手指干燥,骨节清奇,苏蜜柔软细腻的指尖握在其中,蚂蚁一样发痒,不自觉紧了一紧。
周勉说:“苏小喵,以后我们都别吵架了行吧?”
“不行。”苏蜜脸红,心里竟然又墙头草摇动,觉得周勉如果就这样也能接受。就说:“你还要很努力。”
又是这个。周勉:“知道了。”嫌她啰嗦。两个人买了卤牛肉就往回走。
隔几天,苏蜜就通过在仁嘉的陈敏雅查出来,上次跟朱雯雯告密的是姚欣欣了。朱雯雯一定逼姚欣欣出卖苏蜜,把苏蜜约去小树林,姚欣欣不想,最后只好套出苏蜜去补习要走的路。
姚欣欣对着苏蜜哭,说:“蜜蜜,她拿表姐的身份压制我,我从小听她的听惯了,呜呜呜。”
苏蜜坐在课桌对面听着,她心想,姚欣欣虽然容易叛变,但是这个时候把她剔除姐妹团,以后肯定就被朱雯雯收编了,有坏处没好处。
苏蜜就决定考验姚欣欣5个星期,如果姚欣欣不叛变,那就回归姐妹团。当然,她以后也不会再信任她。
之所以五个星期,是怕时间太久放假了,放个假被朱雯雯收买的几率就更大。
姚欣欣因此松了口大气,带着歉意地安分下来。小女生都不是傻瓜,毕竟跟着苏蜜在一块,身上的光环会多很多,因为苏蜜实在很受关注,她琴艺熟稔,人长得又漂亮。比如一个女生的颜值如果是7分,走在她身边就能够变成8分,8.5分,女生团就是身份,身份就有加分项。
身边缺少了一个人,那段时间苏蜜就跟林雨双走近了些。因为她们放学同路,苏蜜难免把她叫去家里做作业。
每次有同学到家里,霞姑都会准备好果盘和小点心招待,有时候是剥好的柚子搭蜜饯双皮奶,有时候是切块的撒糖西红柿加布丁。如果恰逢下雨,林雨双就可能留下来用晚饭,苏蜜的家装修得很精致,一个房子里就两个少女和一个外婆。新鲜的生命总是很受宠的,苏蜜的外婆笑得乐哈哈。
倘若周末来,隔壁周勉妈妈做了好吃的叫苏蜜过去。苏蜜因为有同学在推辞,周勉妈妈阿莉就说:“多个同学怎么了,一起叫过来呀。”
周勉在外面打完球回到家里,看到一个似曾面熟的人影,凝眉看。
林雨双含蓄不语,苏蜜就替她解释说:“是你以前的同学,林雨双啊。”
“周勉你好。”林雨双抬头打招呼。
周勉反应过来,就点点头。他因为对林雨双幼儿园的许诺,每次见到林雨双还是蛮谦让的。
朱雯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后来就叫三中高中部的校草找周勉打了一顿。
朱雯雯的哭诉如是,周勉要了她的初吻始乱终弃,转头就将她踢掉了。
周阿仲这个人渣!
三中校草之前初中是在仁嘉上的,追朱雯雯很久,连手指头都没勾过,一听这个顿时义愤填膺,暴殄天物。叫几个同学,堵在周勉从游泳馆回来的路上,七里八啦的骂完一顿,就一群把书包扔上去打周勉。
周勉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楞生生挨了几个拳头。等到终于反应过来,就回手搡了校草一拳:“陈泽男你有病,老子隔着5厘米闻到她口红,晚饭都一顿没吃!”
周勉从小打架就没输过,附近几个中学无人不晓,陈泽男被搡得鼻孔出血,心里怪女生都是老虎精——连嘴都没碰上就撒谎,最后一场架便尬尬地散了场。
周勉挂一身丧气,坐在小区后面的草丛叫苏蜜帮他敷伤口,怕他妈妈知道了又要瞎操心。
苏蜜之前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出,想到他两个之前嘴对嘴,就拷问周勉还隐瞒了什么。
周勉信誓旦旦:“没有了,我根本不想现在就跟女生亲-嘴。”
还敢说亲-嘴,气得苏蜜在他背上擦破的伤口啪了一掌。
周勉痛得龇牙咧嘴,俊逸的眉峰拧成川:“苏小喵,你再对我凶猛,我成年后拿什么养活你!”
周勉祖父从砂锅店回来,走路经过,怎么眼瞧着两个小的躲在后面鬼鬼祟祟,自个孙子还把脖子仰得老长。
他就摇头叹气世风不古。
回去对周勉妈妈念叨:“那两个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恋,猫在后面叽叽咕咕。以前你们好歹是高中,现在直接初中就开始了。”
周勉妈妈对苏蜜是很放心的,自己儿子就是有这个心思,苏蜜都不会配合。周勉妈妈就宽慰他:“爸爸想太多了,苏蜜要是长大肯跟我们阿仲,那我才是要烧高香呢。”
光阴如梭,在时间的轨道上静悄悄走着,许多美好的不经意被轻轻地带来又带去,这一秒的岁月静好,永远无法预知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变故。
周勉的家垮在了那年的冬天,确切的说,应该是在次年的元旦节后。
元旦苏蜜和外婆去杭州旅游。周勉的爸妈原本每年至少也有两次旅行,那一年因为怀孕没去,元旦周坤有事要去珠海一趟,珠海那边正好有阿莉大学时一直要好的室友,因为距离不算远,便顺带开车带她过去。
本来约好的,要在4号赶回来,给周勉的中日韩城市联谊比赛加油,但因为路上火车晚点,苏蜜要到隔天清早才能到。周勉的爸妈也因为公事耽误,没能在4号夜里赶回来。
1月5号,市奥林匹克中心的游泳馆,观众席上人山人海。这次的游泳比赛很受重视,不少国内外媒体都在现场直播报道。周勉站在跳板上,英姿矫健,却不知道为何,眼皮子老跳。
观众台上放眼过去都是人,他却觉得空荡荡的。往年的这时候,他习惯性往左边一抬头,就能够看到他的爷爷和爸爸妈妈还有苏蜜坐在那里。
虽然周围的声音吵闹,但是苏蜜的声音就是会灌满耳朵,眼睛闭上也是他爸爸妈妈和爷爷的笑容,这一次却莫名的不宁。这种不宁让他的心跳有些失常,就只是一个闷劲地往前游,到终点他爸妈熟悉的身影还没出现,比第二位的日本队员快了整整19秒。
直到站在领奖台上挂金牌时,他的不宁才被告知了答案。广播里获奖名单的声音还充斥在耳畔,周勉都不知道是怎样地从台上冲下来,用力撞开前来报信的郑秀顺,一路上打车,也不知道怎样地就到了医院。
那年普将大雪,祖国中部以北白雪皑皑,南方也冷飕飕的湿冷。16岁的周勉,穿着游泳队短袖短裤的队服,飞奔的脚步仿佛还残留着泳池里的水滴,只看到一件件惨白青绿的大褂和推车从眼前掠过。
妈,爸爸。他挂着眼泪,一路拨开人群,俊逸地眉锋拧着。
看到冰冷的急救室门口,地上搁着一台苹果macbook的包装盒,还有一双耐克的运动鞋,盒子上面沾着血。那是他爸爸妈妈留给他的最后礼物了。他的祖父周品德潸潸地靠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老满脸苍苍,无力地召唤他说:“阿仲啊,没事没事啊,你爸爸他们……”后面的话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是一辆超载大卡越出车道,重重地向周坤的黑色小车碾压下来。没有生还的契机。
嘀嘀嘀,心肺复苏器一分钟按压百余下,整个科室的医护人员从凌晨一直持续到现在,仍然没有反应。“嘟——”忽然一声长长的机器刺鸣打破寂静,永远地停止了心跳。
大夫出来摇摇头。
周勉拨开他闪身进去,看到床上他的爸爸永远地停止了呼吸。那么熟悉的隽逸脸庞,还那么年轻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以后听不见他的车轮胎在楼下滚动,再也不会被他拍拍肩膀取笑。生命一旦停止,便不会再有后续,消失在茫茫浩渺中再也找不见。
周勉的眼泪就像孩子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无声地嚎得脸都变了型。他转过身对大夫说:“我妈呢,我想看下我妈妈,她还能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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