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其实卫轻尘曾经问过楚恒冬。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某个你认识的人?”
那时楚恒冬的记忆并不清晰,他在一片混沌中摇头,困惑地反问他:“你像谁?”
卫轻尘低头喝茶,抿着唇,笑而不语。
他总是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不像许尧,一眼看过去,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楚恒冬问完了他想问的,他也突然明白卫轻尘那些谜语的意思。
他站起来,一刹那,不知道该为卫轻尘感到悲哀,还是为他自己。
他告诉杨森:“我问完了,你可以带他走了。”
杨森说:“好的。”
很快,就有人来把刘威带走了。
他出门前,楚恒冬忽然说:“我原本想割了你的舌头。”
刘威回头,脸色很难看:“故意伤害他人是违法的。”
“要是法律有用,我母亲也不会那样惨死。”楚恒冬说起伤害人这种事,他是认真的:“但许尧认为我和他的事,不能牵扯到别人。”
刘威冷笑:“你还会在乎他怎么想?一个死穷鬼,你打心眼里瞧不上吧。”
楚恒冬挥手,神色淡漠:“走吧。”
刘威骤然发作,冲他吼:“你算什么东西,你除了长得好看,你浑身上下有一丁点好的地方吗?你把张老板坑到家破人亡,活剖了玛丽的孩子,因为queen私自用了s&r的香方,你把那一批学徒全都赶出境,连赔偿金都没给!”
楚恒冬紧了紧拳头,他面无表情,看着刘威,犹如死神的凝视。
刘威趔趄着后退。
楚恒冬上前:“我可以告诉你,张老板家暴妻子,打死了女儿推到我身上,玛丽帮adrien给父亲下毒,queen集团老板收买我的学徒,做假香坑消费者,引发过敏疾病让我们负责,甚至有婴儿因为假香过敏致死。”
“你不配责难我残忍。”楚恒冬说:“因为我不会撕他最珍贵的情书,就算那份情书不是写给我。”
刘威失魂落魄地走了。
再然后,楚恒冬找关向舟喝茶。
关向舟问他:“你情人都跑了,你还有闲工夫跟我喝茶?”
楚恒冬放下茶盏,郑重道:“我有事问你。”
关向舟叹口气,也许猜到了他要问的:“你说吧。”
“你首先是轻尘的朋友,他介绍了我们俩认识,我才认识你,所以你应该很了解他。”楚恒冬沉声道。
关向舟吃笑,没有否认:“确实。”
楚恒冬轻抬下颌,倨傲地问道:“他问我,他是不是长得很像某个我认识的人,你知道这件事吗?”
现在换关向舟低头喝茶了,他沉默不语。
楚恒冬静静地等待着。
关向舟深吸口气,缓缓开口,神色些许凝重:“我答应过卫三,在他活着的时候,不会告诉你这些事。”
楚恒冬感到一丝哀伤:“他死了。”
“他死了。”关向舟无意义地重复,他望向楚恒冬:“你知道的,卫三是很厉害的心理医师,即便在实习期,他的导师也认为他可以独自完成一次催眠活动。”
“所以。”
“你做过催眠,所以你对过去的记忆不太清楚。”
楚恒冬沉默。
万籁俱寂,有种世界末日后,死灰般的寂静。
“卫…轻尘,他知道吗。”
关向舟肯定地点头:“他知道。他告诉我,你只是想忘却母亲的惨死,他却失手,让你同时忘记了另一个人。”
“他不知道那个人对你是不是很重要,他说他在催眠时,问你看到了谁,你说妈妈,和同学。”
关向舟摊开双手:“说不定是你暗恋的人。”
“是许尧。”楚恒冬说:“那个同学。”
关向舟嘴角抽搐:“这么巧。”
楚恒冬轻轻点头。
关向舟啊了声,他现在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没有看管好许尧,万一楚恒冬秋后算账,关氏酒店评级的事儿不就凉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情种。”关向舟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上身后仰。
“都十年了吧。”关向舟说:“你还能跟他碰上。”
楚恒冬笑了下:“缘分。”
“那你爱他吗?”关向舟好奇地问。
这个问题,楚恒冬自己也很茫然,他深深地陷在椅子里,迷茫了很久。
关向舟没有打扰他,让他自己去慢慢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楚恒冬张了张嘴:“我可能…”
关向舟瞥了眼手机,免提开着,卓奕扬强烈要求在那头听八卦。
他望向楚恒冬,要是被这尊大佛发现了,他们兄弟俩都完了。
“可能什么?”关向舟出声,吸引他的注意。
楚恒冬说:“我可能,最开始,没有爱许尧。”
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好感,只是愿意冲出去救他,只是多了一些关注,只是许尧成为他最悠闲时光里、记忆最深刻的同学。
谈不上爱,顶多是有点小喜欢。
关向舟秉住呼吸。
卓奕扬拿起另一只手机,把录音发给今日暴富,并附字:我就说渣男没有心,小学霸,还好你清醒得早。
“哦…那就是卫三误解了。”关向舟挠头。
楚恒冬垂眸,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卫轻尘曾握着他的手,带他走出囚牢,后来他用这双手抱住许尧,以为他们之间各取所需。
世上哪有什么至死不渝,再深刻的爱,都会随时间消散。
“你爱卫三吗?”关向舟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
“爱。”楚恒冬没有否认:“很长一段时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不是因为催眠?”
楚恒冬笃定:“不是。”
但卫轻尘自己,对这份爱充满了疑虑,他太投入其中,无法容忍他与楚恒冬之间存在任何一丝罅隙。
所以许尧的存在,令他耿耿于怀。
这份耿耿于怀,犹如一道天堑,渐行渐远地拉开了他和楚恒冬的距离。
无论楚恒冬曾经多么努力地向他保证、复述,卫轻尘都不肯全心全意的相信,他总是觉得,自己是替身。
但一个男人其实不会找替身,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专情的人不会找替身,花心的人更不会。
卫轻尘不相信,其实是他自己,亲手推开了试图放下过去、然后走向他的楚恒冬。
关向舟颔首:“那么,这就是答案了。”
他挂了电话。
楚恒冬说:“所以我不希望我和许尧之间,无法信任彼此,只有互相交心,才能走到最后。”
“……”关向舟微笑:“所以您老说话能别大喘气吗。”
“你不希望又怎么样,你又不爱他。”关向舟耸了耸肩膀:“要不就算了。”
楚恒冬走了:“我去一趟江东。”
卫轻尘葬在那里。
他死后,遗体原本葬在欧洲小国的墓园,后来移送回国,回到故土,葬于江东。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阴雨绵绵。
楚恒冬身穿黑衣,手撑一把黑伞,就像去年他送卫轻尘下葬,埋葬了一半的自己。
不是清明,不是节假日,墓园萧条,墓碑错落有致。
楚恒冬拾级而上,一直在山顶处,遒劲的老松树旁边,卫轻尘安静地沉睡。
楚恒冬将白玫瑰放在他墓前,石碑上镶嵌着故人的黑白照片,他总是那样温柔地微笑。
他最喜欢白玫瑰。
楚恒冬还记得,卫轻尘说过,要是自己哪天死了,他的坟墓周围,一定要铺满白玫瑰。
但楚恒冬最喜欢的花,却是香味并不突出的紫罗兰。
如果当初收到了许尧的情书,如果后来没有被迫去欧洲,也许他和卫轻尘不会遇见。
然而,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人与人的相遇,皆是缘分。
人与人的离别,也是缘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的那天,是一个春天,他在卫轻尘病床前握住他的手。
“去找他吧。”卫轻尘依旧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楚恒冬问:“找谁?”
卫轻尘笑了下:“小学霸。”
楚恒冬充满了迷茫:“不认识。”
“以后…说不定就认识了。”卫轻尘对他怀揣不舍,也怀着希望:“以后,要天天开心。”
楚恒冬难过:“你走了,我怎么开心。”
卫轻尘放开他:“梦醒了,你总是要走的。”
“我也要走。”卫轻尘说:“下辈子,换咱俩先遇见吧。”
直到最后,楚恒冬也没有听懂他的谜语,他守在他的病床前,和他的家人一起,送他安静地离开。
病痛折磨他太久,撒手人寰未尝不是解脱。
楚恒冬望着墓碑上,故人的黑白照,他轻声对他说:“我听懂你的意思了。”
“很多次,你问我,我爱不爱你。”
“每一次,我都说,我爱你。”
“你是我的挚友,挚友…难道不是爱吗,轻尘,你怀疑我,就像我现在怀疑自己。”
曾以为深爱至死不渝。
与紫罗兰重逢一瞬间,恍惚间,犹如命运突然给予了此生不敢想的馈赠。
卫轻尘是恩人,许尧却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礼物。
恩人穷尽此生,难以偿还。
礼物…爱不释手,视为己出,恨不得时时刻刻捧着守着盯着,就怕弄丢。
也许对卫轻尘的感激大过情爱,也许对许尧的情爱大过好感。
人心叵测,恩爱亦如是。
“下辈子,如果你还愿意,那就我们先遇见吧。”楚恒冬伸手,抚摸他的照片。
犹如这只手曾经落在他身上,温柔地安抚,充满了眷恋、依赖和不舍。
但这辈子,“我不会再来看望你了。”
心里边装着紫罗兰,却要来白玫瑰面前作秀,卫轻尘也不会高兴。
虽然还不知道,真正的爱究竟是什么,但他很清楚,亏欠只有来生才能偿还,而活着的人,才是此生能真正握住的企望。
以后,总要珍惜,命运给予的馈赠吧。
“轻尘,再见。”
楚恒冬垂手,与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