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刘威鼓起勇气问楚恒冬:“那我要是不说呢?
楚恒冬竖起两根手指头,给他比了个耶。
刘威战战兢兢:“您给我比耶干啥啊?”
楚恒冬一脸冷漠,把两根手指头往回一收:“是剪刀。”
刘威愣住。
楚恒冬微笑:“阉了。”
“……”刘威欲哭无泪,要不是尚有些自尊在身上,他真想当场就给楚大爷磕一个。
“我说,”刘威抹泪,“我说行吗。”
他站起来:“我坐着说。”
楚恒冬上身后仰,双腿交叠,一幅“我就看你怎么编”的架势。
刘威说:“你俩确实认识。”
楚恒冬开口想说点什么。
刘威伸手打断他,灰头土脸,颓唐叹气:“楚二,你还是先听我说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他忘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记得你。”
“虽然你俩交集没太多,但多少有点。”
许尧第一次认识楚恒冬,是在秋季学期末,准备新年晚会的大礼堂里,当时正在排练话剧的楚恒冬顺手救了他。
然而楚恒冬第一次认识许尧,却是在更久以前。
许尧是数学课代表,抱着很厚一大堆班级作业,步履匆匆从他窗前路过。
几乎每天早上八点半,楚恒冬都要看见他满头大汗地向办公室飞奔。
当他路过,楚恒冬就知道,这一天的无聊课程就要开始了。
许尧成了他的计时器和小闹钟。
本来是不经意发现,数学课代表每天早上都会路过,后来渐渐地,观察许尧成了一种奇葩的习惯。
楚恒冬手撑侧颊,闲无所事打哈欠,他确实挺无聊的。
时间过得很快,国内的高中三年,其实是楚恒冬前半段人生中,最悠闲的时光。
数学课代表又在收作业了。
最后一排的小混混,早就无心学业,他的作业本摊开是一片空白。
许尧认真地对他说:“张小邱,这次作业很简单的,你翻那本蓝皮教辅书,第六章三角函数的题。”
张小邱让他滚,许尧说老师问起你了,张小邱吊儿郎当冲他笑:“那你帮我做呗。”
好学生许尧咬了咬下唇:“我可以教你。”
张小邱推了他一把,他还要不知死活地凑上去。
张小邱笑嘻嘻:“学霸,要不传帮带,你带我,我就写作业。”
他们班有“好带差”的传统,两两一对。
没人想带张小邱,恰好他们班学生数量又是单数,每次分组,张小邱都是被落下那个。
许尧说行,那你每天都得按时交作业。
张小邱从小到大在街上混惯了,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后来许尧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许尧每天都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当班干部如此,当学生亦如此。
他是个好学生。
同样也是吊车尾的楚恒冬,竟然对张小邱有一丝丝微妙的羡慕,有个跟屁虫催他交作业,还挺好玩的。
和楚恒冬结对的,是他们班班花,很有些女王气质。
家世、样貌、成绩,哪哪都好的班花薛雅莉一向是众星捧月,她可能以为楚恒冬也是众星之一,和他说话时,依旧是平常惯了的颐指气使的语气。
楚恒冬是个情感淡漠的人,很难被刺激到。
薛雅莉说:“明天必须把作业交了,你成绩太烂了。”
第二天,楚大爷的本子依旧一片空白。
薛雅莉说:“楼下有人送水上来,你去搬。”
楚恒冬埋头睡大觉。
久而久之,是个人都知道,楚恒冬谁的话都不听,连薛雅莉都使唤不动他。
许尧不敢和他说话。
他蹑手蹑脚走到楚恒冬旁边,对方总是在睡觉。
许尧想让他交作业,前排的薛雅莉会拦着:“没看他在睡觉吗?”
“……”
她好像护食一样,平等地厌恶每个接近楚恒冬的人,无论男女。
许尧就默默地转身,找其他人交作业。
后来分班,许尧去了理科班,也在隔壁。
楚恒冬依然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看见他抱着本子在楼道奔跑。
或许i人和i人永远都不会有交集了。
*
“学校大礼堂。”刘威抹把脸,盯着面无表情的楚恒冬:“你还记得吧。”
刘威比划:“当时架子倒了,上边的道具砸下来,你救了许尧。”
楚恒冬上身后仰,靠着沙发,若有所思。
“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身手真好。”刘威不安地揉搓双手:“我不明白的是,许尧为什么不知道那是你,他以为是个个儿高的女生救了他。”
“他想找你当面道谢。”刘威鼓起勇气道。
现在他知道许尧已经走了,和楚恒冬分开了,刘威不怕说出来,反正伤害了许尧的,又不止他一个。
是许尧不要楚恒冬了,就像许尧也不要他。
那样的死心眼,哪怕楚恒冬知道一切,又找了回去,又能怎么样?
楚恒冬轻抬下颌,居高临下道:“我不记得他来找我。”
“他当然没有!”刘威说到兴奋处,他站起身,低头看楚恒冬,微笑:“因为我告诉他,你是隔壁学校的女生,而且不喜欢被人打扰。”
“……”楚恒冬紧了紧拳头,终究是神色淡淡:“嗯,接着说。”
没能让楚恒冬大发雷霆,刘威失望地坐了回去。
他想,可能楚恒冬也没那么喜欢许尧吧,也是,许尧凭什么能勾引到楚恒冬这种要啥有啥的人。
楚恒冬对许尧,能有半毛钱真心?
更何况,他的真爱是死了的卫轻尘。
死去的白月光,在男人心里,是无敌的,就连白月光本人活过来都不行。
后边的事,刘威也说不起劲了,没意思,连当事人都不在乎,他搁这儿跳脚,像个小丑。
刘威摊开双手:“然后呗,他就给你写情书,当时舞台上一起表演的还有咱班的薛雅莉,薛雅莉那公主脾气,一向没拿正眼瞧过许尧。”
“所以许尧犹豫了很久,才去问薛雅莉,请她喝了一周奶茶,想认识你。”
当然结果嘛。
楚恒冬轻轻挑眉。
“薛雅莉也骗他,她说她去问了你,你不同意,说让他别想太多。”
其实当时话说的很难听。
刘威原话给楚恒冬复述了一遍:“薛雅莉说,也不看看你自己长什么熊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人家救你是因为人家心肠好,你还搞以身相许那一套?你是凤凰男吗?”
从头到尾,楚恒冬的神情就跟冰封了似的,一点变化也没有。
刘威说着说着,来气,就把真实情况全透露了:“薛雅莉有个哥哥,以为许尧三番两次找她,是欺负她,就找人把许尧揍了,我救的他。然后把他关我家里,差点给办了。”
刘威说起这话来,还有点遗憾,他咋舌:“也是那会儿我才知道,他脾气大。”
楚恒冬站起来,平静地揪起刘威的衣领,平静地揍了他一拳。
刘威尝到了嘴角的血味儿,他嘿嘿笑,一点也不生气:“你急啥,你那时又不认识他。”
“他还给你写情书。”刘威贼喜欢往人伤口上撒盐,他手舞足蹈:“奥哟,写老长了,他是真喜欢你,也是真的蠢,连你就是楚恒冬都不知道。”
“……”
他不知道很正常,楚恒冬心想。
高中三年,他和许尧同班也只有一年。
而这一年间,他隔三岔五请假旷课,很自闭,不社交,见过他的人也少。
许尧和他的交集不多,每次来找他交作业,他都埋头睡觉,然后许尧被薛雅莉挡回去。
都没见过几面,怎么可能记清楚他长什么样。
楚恒冬觉得许尧不是蠢,只是有点脸盲。
“情书,”楚恒冬质问,“在哪里。”
刘威嘿嘿一笑:“撕了。”
他兴奋地比划:“当着许尧的面,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熊样,配不配得上别人,撕成碎片还踩了两脚。”
“后来呢?”楚恒冬看起来很平静,没有被刘威刺激到。
刘威说起来,恨得牙痒痒:“后来不怎么着,他还是那样,宁肯被你拒绝,也不肯收我的钱,就这样呗,毕业就散了,再次碰见他,就是在cris了。”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刘威恨:“我早就不心痒了。”
没成想见着他,他和高中时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也许是长大了、外表更加成熟了,本质却还理想主义得要命,相信什么情、爱啊。
“世界上哪有至死不渝的爱。”刘威嗤笑:“不然你能在卫轻尘死后第二年,就找了别人?”
楚恒冬好像被戳中了。
至死不渝。
他对卫轻尘,真的有那么深的感情吗?
除了离开墓园时趔趄的那一步,就像在和自己的过去道别,他对轻尘,真的就那么舍不得吗?
但楚恒冬心里清楚,在回到勃艮第家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卫轻尘是他唯一能交心的寄托。
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他的家人是对他施加伤害的主谋。
卫轻尘教他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来,他们在一起做成了很多事。
他的孤独、煎熬、寂寞,也只有卫轻尘能抚慰。
因为绝境里,四面楚歌,除了卫轻尘,他不再相信其他任何人。
他的母亲去往天国,他的年少留在大陆,他能想到的所有关于美好的事物,都在你死我活的争斗里,被野心和手段绞碎为粉末。
当他午夜梦回,甚至会觉得,那个高中时只知道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少年,不是自己。
他努力修行,先学香水化工,再学商务管理。
他顶着天才的名号造出备受追捧的香气,也在无数繁杂的香味中迷失自己。
当他能将勃艮第家族赖以为继的香水事业收入囊中,有了足够的实力与兄长竞争,他失去了卫轻尘。
当adrien如他所愿丧命,他成了唯一活着的继承人,这场厮杀将要临近尾声,他才忽然想起,一开始,或许不是为了和adrien竞争,才学习制香。
他终于想起那年盛夏,抱着课本狂奔的数学课代表路过,窗台上,薛雅莉放在玻璃瓶里的紫罗兰,随他带走的风摇晃。
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的少年掀开眼帘,看着他飞奔的身影,咧了下嘴角。
那时他想,要是紫罗兰,能再香甜一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