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在给寡妇找继续爱长工的借口!”
方绍一脸得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能听出来这个故事意有所指,但他一直把江忆当做康小郡主。康小郡主不是寡妇没有孩子,所以他便自然而然地排除了江忆自证的可能性。
闻言,江忆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其实从话出口的那一刻起,这个故事的意义就变了。
她向后退了几步,重重靠在木台上,天青色的宽袍因这动作堆叠出层层叠叠的褶皱。
江忆扯起袖子看了褶皱半晌,认真地,伸出另一只手开始整理。
直到整理的一丝褶皱都没有,她放下手,勾了勾唇角。
随即笑容便凝固了。
没有弹性的棉布料,离了她的手,转而又堆做一团。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很想大声问问自己,江忆啊江忆,你怎么了?
你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
你想听方绍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替你理清心绪了?
女人咬着唇,半勾不勾的唇角怎么看怎么带着点讽刺的意思。方绍好奇,也靠在她旁边,肩膀轻轻蹭了下她肩膀。
“喂,想什么呢?”
江忆呢喃,“不需要。”
方绍脑袋探过去,“什么不需要?”
“没什么。”江忆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不需要,她在心里继续对自己说。
她足够了解自己,理性克制也是她,感性执拗也是她。
她确实喜欢了,现在也确实不舍。
她为喜欢上一个势均力敌的人欣喜,也为他的欺骗隐瞒愤怒。
如方绍所说,故事里少一个条件,那个条件也是她现在最想证实的。
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其实她深知,以沈千离的心智,没必要用欺骗感情的方式留下她这面“旗帜”。
只是,他从未对他们的关系表达过明确的看法。
他说过欣赏,没说过喜欢。
人在感情里就是这样,没自信,想要承诺,想要安全感。江忆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天空缱绻的云朵。
她这只老牛,好像被沈千离那棵嫩草吃定了。
可惜嫩草到现在都没下落呢。
想到这,江忆叹了口气。今天出来是为了打探沈千离下落的,没成想被人潮拦住了,还碰到了佟佐那个极品渣男,还被极品渣男做的极品事气个够呛。
百姓……渣男……江忆火烧屁股一样,立马弹了起来!
结合百姓说的话,和沈千离离开之前愤怒的表情,江忆这才猜到,沈千离可能是去处理“前朝余孽”的问题了!
如果他也在战场上的话,刀枪无眼,他会不会受伤?
“谢了,”江忆抬手跟方绍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
女人的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方绍“嘿”了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了,问完就走?”
“算是朋友了,”江忆匆匆忙忙,转头一笑,眨了眨眼睛,“还有,故事里的‘寡妇’就是我。”
方绍:“什么意思?喂!喂!你别走!喂!”.
江忆一分钟都不想等,马上就想见到沈千离,想确认他是不是安然无恙。她没叫任何人,也没准备马车,什么都没带,自己出了城。
有飞殇在,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一里后道路分出了三个岔路口,低头看了一眼,她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右侧的路。
右侧土路的马蹄印比其他两条路都深。战马的铠甲最少要二三十斤,重量必然大于其他马匹,蹄印也会深很多,由此可以推断出来佟佐大军是从这边回的城,所以沈千离大概率也在右边。
江忆边低着头赶路,走到晚上也没见到沈千离半个影子。公主的壳子身娇体弱,她终究是累了,无奈之下找了家乡野客栈投宿。
进到房间里之后她才后悔,破客栈又阴又潮,还有股子奇怪的味道。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江忆找店小二点了两个菜,一刻钟之后菜端了上来。江忆看着一个盆一个盘暗暗咋舌。
这两个菜的名字特别美,一道名曰镜花水月,是道汤,清汤寡水,捞到最下面才捞出来一筷子海菜。另一道名曰阳春白雪,上面是一层白花花的糖,拨开白糖,好嘛,下面是码成圆形的西红柿瓣,象征着春日艳阳。
西红柿还没熟透。
原来创造力强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
坑人也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
江忆囫囵塞了两口,撇下筷子就吃不下去了。她向来不挑食,但这两个玩意实在是让人倒胃口。
填不饱肚子,心气儿也就顺不起来。江忆裹紧外套,把凳子踢到一边,推开窗子想散散霉味儿。
“呼~”凉气挟裹着湿气卷进来,卷了她一头一脸的烂树叶子。
她更后悔了。
“啪”地一声关上窗,江忆恨恨地埋怨自己,又不是二儿少女了,怎么这么冲动,干嘛要来这儿遭这种破罪。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让自己受伤。
“谁惹着你了,脾气这么大?”
就在江忆磨牙时,熟悉的声音穿过潮湿的空气传进耳朵。
江忆心尖一颤。
声音是从左侧传来的,她偷偷瞟了一眼靠门框站着的沈千离。
看起来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嗯,那就好,可以淡定一点了。想见沈千离是一回事,亲眼知道他没事后又是另一回事。江忆已经想好了,得给他个教训。
不仅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还得让他知道欺骗和隐瞒的后果多么严重。
江忆暗戳戳拉开窗,就像刚才没关过一般,一句话说的干巴巴的,“路过?真巧。”
“嗯,真巧。”沈千离反手关门,欣赏了一下饭桌上两道神奇的菜后走到窗前,“收到属下的信儿,说你独自出了城,我便快马加鞭来和你‘偶遇’一次。”
江忆冷哼。
听他刚才的意思,分明是派了手下在她身边啊。
就不知道通知她一声去向吗?就不知道……
江忆斜睨着他,就不知道她会担心吗?
沈千离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太知道了。
他天天都能收到关于江忆的消息。听到她把自己闷在屋子里鼓捣奇奇怪怪的东西时,他会好奇;听到她吃好喝好天天用花汁染指甲时,他会欣慰;但最喜欢听的,是她每晚都要围着院墙转上几圈。
她在等自己。知道她为自己担心、焦虑,他就莫名地心情很好。
也就忍不住吩咐下属隐蔽起来,别被她发现行踪。
江忆没好气儿,“那岂不是浪费了国师大人的时间?”
“国师大人”四个字她故意加重,然后暗中观察沈千离的表情。
他没有表情。
沈千离也知道江忆碰到佟佐了。佟佐那张臭嘴里说出什么,他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但他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他们终会有此一见,早见比晚见要好的多。
沈千离没理会国师大人的问题,只道:“见你不叫浪费时间,顶多算是耽误。”
江忆:“……有差别吗?”
女人比他矮了一头还多,站在她身边,沈千离一打眼就看到了她头发上沾的烂叶片。
回想起她气呼呼关窗户的样子,真有趣啊。
沈千离想笑,顾及她的面子,又必须忍着。
“差别在于,”沈千离摘下江忆头上的叶子,语气较之前轻快许多,“浪费时间的人我根本不会见,耽误时间的人我会见,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江忆被他拖长的语调带进沟里。
沈千离忍俊不禁,“只不过她得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会面。”
“说的好像我很想见似的。”江忆反应过来,反唇相讥。
不行了,太有趣了,这女人今天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又蠢又可爱。沈千离长长地“哦”了一声,笑意已经掩饰不住了。
他背手走到桌边,指着那只大瓷盆“所以你赶了半天路来这荒郊野外,吃这难吃的东西,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江忆气结。
是为了春游还不行吗?!不对,现在是秋游!秋游!
江忆气的又把窗子摔上。
随即,她听沈千离说:“来郊游的?”
江忆:“……”
呵,男人。
看她被欺负的话都说不出来,沈千离惬意的紧。不过欺负她有趣,也得拿捏好度,适可而止,这点沈千离深知。
他低声道:“没吃好吧?过来。”
他从门口拿过一个纸包,甫一打开,肉香四溢,招呼江忆,“过来吃。”
江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自然也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放到门口的。她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饭,这一顿饭支撑着她和佟佐拼命,支撑着她忽悠方绍,又支撑着她赶了一下午路,早就消化好几个来回了。
她是真的饿,纸包里的东西是真的香。
年岁长的人就是这点好,不像年轻人为了面子什么都能忽略。她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来现在对于她什么最重要,快步走到桌旁向纸包里看了一眼。
是一只又肥又大金灿灿的烧鸡。
看样子还热乎得很。这里离下一个城镇颇远,烧鸡能保持这样的温度,想必是沈千离一直用衣服包着。
她抬头扫了一眼。
果然,他常穿的披风没在身上。
没出息的江忆就这么消气了。
烧鸡太香了,令人食指大动。江忆撸起袖子就去撕鸡翅,半路,被一只手拦住。
沈千离抓住她的手,“是不是还忘了点什么?”
吃烧鸡之前还要走程序吗?江忆微微蹙眉,想起来之前她有个助理是基督教徒,每顿饭前都要感恩。
这个时代基督教还没传过来,沈千离可能是信佛吧。
“……”江忆迟疑片刻,“那咱们……为它超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