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最好客栈的天字号上房外,戴远张着大嘴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整个人好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借过。”有住客要过去,在他身后礼貌的提醒一句。
“额……嘶,”戴远一个激灵,吸了吸流到下巴上的口水,把过道让了出来。
住客缩着脖子经过上房,在心里给挡路的人下了个定义:傻。
可不傻么,在这么吵闹的环境下,站着都能睡着。
戴远当然不知道住客心里怎么想,犯愁的看了一眼日头。
昨晚亲眼目睹未婚妻逃婚,少爷的自尊心遭到无情践踏,骂了一路,回来还把客栈一整套汝窑瓷器砸了个稀巴烂。砸累了,睡了,今早起来不知道又想到了啥,叫老板娘换了一套新茶具。
然后继续砸。
戴远抠了抠后脑勺,觉得到了自己该表忠心的时候,脑袋探进门缝,“少爷,要不要再换一套?”
“……”有这么个“得力手下”,方绍砸瓷器都更有力气了。
一大早就砸东西是有原因的。他昨晚做了个噩梦,噩梦里,一个女子淡定地冲他扬扬下巴,说“嗨”。
那女子娇妍妩媚,方绍本以为这是个春丨梦,醒了才记起来,这不是昨晚“偶遇”他未婚妻那一幕么。
于是怒气上涌,又噼里啪啦一阵,直到桌上一干二净,方绍喘着粗气坐到回凳子上。
即使刚才又发泄了一通,那女人淡定的脸还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真他妈邪了。方绍双手撑着大腿,烦躁地把瓷片一脚踢到墙角。
她不仁他也不能义,方绍越想越意难平,喊了一句戴远。
“哎,来了!”戴远跳进来,“我去找老板娘?”
“找她做什么!”方绍吼的戴远一哆嗦。
“那找谁?”
方绍实在不想跟他多说,“把我衣裳拿过来,你也收拾收拾,陪我去趟镇北王府。”
戴远纳闷:“去找镇北王?他那儿瓷器多?”
“……”方绍无力地摆摆手,“快去吧。”
戴远猜不透少爷的想法,只能依言收拾好。昨晚穿着夜行衣,首辅大人之子这张脸都掩不住俊朗,现在换了一身好衣服更是好看的厉害,加上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一路上没少收获赞赏。
戴远不忿地拍马屁:“郡主真是没眼光,少爷一表人才,她竟然都不要!”
方绍:“……”
有这么插刀子的么。
到了王府,通报后,世子亲自出来把他迎进前厅,一路上热情介绍,甚至有些热情过了头,方绍也认真地应和。
镇北王和王妃正焦头烂额呢,听到方绍过来拜访的消息,压下脾气到前厅等着。在一年一次进京述职时,镇北王曾见过方绍两次,见一面如冠玉的年轻后生进来,便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句。
茹儿真是糊涂。
对于皇上指的这桩婚事,王妃很是满意。首辅当初一路扶持康建麟走上帝位,现在可是皇上面前头一号的人物。而镇北王生性耿直不讨喜,能被打发过来镇守北疆,其地位如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所以虽是皇族,还是长辈,王妃没使唤侍女,亲自给方绍倒了一杯茶,拍着他的手,“贤侄怎么来了?”
“正巧路过,想着三个月后就是大婚的日子,便过来问问王爷这里还缺不缺什么。”方绍装起傻来有一套。
提起大婚,王妃表情差点没绷住。镇北王一直拉着脸,眼看着就要发作。
王妃连忙捏了一下他的手,陪笑道:“不缺不缺,贤侄费心了。”
“那郡主现在状态如何?婚服准备好了吗?”
方绍熟练地拉家常,王妃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打着哈哈。哪知这方绍句句不离康茹,说着说着,镇北王还是没能绷住。
“贤侄。”镇北王板着脸,声音低沉。
完了,王妃心道。
来了,方绍心道,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有个情况须如实告知你,”镇北王面容冷肃,“小女昨晚失踪了。”
“失踪?”方绍大吃一惊,“可是遇到贼人了?”
镇北王摇头,“应该是自己走了。”
方绍捂着胸口,似是受伤不轻,“郡主对小侄不满意?”
“哪能?!”王妃生怕自家王爷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插了一嘴,“贤侄不要多想,茹儿打小在我身边,估摸着是舍不得远嫁,一时想不开而已。”
却没想到镇北王生气了,猛地一拍桌子,吼王妃:“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又转向方绍,“贤侄,此事纯属本王管教不力,应一力承担责任。我今天就上奏取消婚约,并尽快找到小女,将她送到护国寺静修,从此常伴青灯古佛,给这桩婚事一个交代!”
王妃被自家王爷吼了一句,委屈得不行,再一听王爷要把娇女送到庙里去,眼泪顿时憋不住了。
只要女子带着婚约跑了,最后都会被扣上一个不贞的帽子,若是被抓回来,平民就是一个浸猪笼的下场,贵女还能留下来一条命,但以后铁定嫁不出去,还要受人指点。其实王爷说的遁入空门,是最好的去处。
看到此处,方绍心里舒坦很多,心知不能欺人太甚,掸掉袖口的灰,“王爷,不至于,离婚期还有三个月呢,不至于现在就上奏解除婚约。”
王妃听出来点不一样的意思,揩了下眼泪小心翼翼道:“贤侄的意思是……?”
“小侄曾有幸见过郡主一面,当场就被其贤良的品性折服,一直记挂在心里。若王爷能在三个月内找回郡主,小侄愿意不追究此事,按时完婚。”.
纠缠许久的失眠,终于在昨夜离开了江忆。
虽说沈千离的话气人,也确实将她气走了,知道他的想法后,她潜意识里还是动容的。
今天是阿晗的生辰,锦姨提前几天就开始张罗了,江忆洗洗手去厨房和锦姨学着揉了一碗长寿面。揉完后,看着时间差不多,江忆换上外衫,去取给阿晗定制的礼物。
关于礼物,江忆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最后决定送他一套积木。古代是没有积木这个玩意的,江忆可以说是没有童年,也没有关于积木的印象,最后还是靠着想象画出来一套图纸。
谢天谢地给了她一个好脑子。
到了木匠师傅那儿,积木正巧刚做好。实心木头沉的厉害,她付过钱拎出去,往梨花雪那边走,心里琢磨着怎么没带个人出来,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闹。
有官兵在盘问过往的人。
江忆直觉不是好事,提起篮子遮住脸,往前凑了凑,隐隐约约听到“见过、画像”几个词。
官兵手里拿着一副画像,应该是在问画像上的人在哪。江忆眯眼看过去,果然,画像上的人就是她。
看盔甲是镇北王府的人,找她肯定是要问康茹的事,因为她是最后一个接触过康茹的人。
她决定帮忙的时候就知道王府会找她问话,日子赶得不太好,赶上了阿晗的生辰。不过这一遭是躲不掉的,江忆认命地送上门,跟官兵去了王府。
第一次进和第二次进的感觉不同,这次她只想快点糊弄过去,好赶紧回去给阿晗过生日。穿过熟悉的回廊,她看到前厅坐了好几个人,心里不由一紧。
这么大的阵仗?
上首男子面容冷肃,看年龄和气质应是镇北王,左右分别坐着一位中年美妇和年轻男子。美妇估计是王妃,男子猜不出来,看相貌有些熟悉。
江忆迅速扫了一眼,行了个礼,“小妇人见过镇北王、王妃。”
从她进来那一刻,方绍就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再听她声音和折磨了一宿的声音不谋而合,激动地揉揉眼睛,仔细观察站在下面的小妇人。
江忆说完话就低下头去了,但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不认识的男子这么直勾勾的瞅着,她多少有些不高兴,抬头隐晦地瞪了那男子一眼。
这一瞪,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低下头去。到现在才认出来这就是目睹她翻墙的“贼”!
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那天卸了伪装,而今天是化过妆的,差了很多,不会被认出来。
这一切其实只发生在一句话的时间里,王妃说了一句“不必多礼”。江忆起身,装作恭顺的低下头。
糟糕的是,她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成了两道。
就这么一瞬间的慌乱,若放在和普通人的交流里,绝不会被人发现异常。可这是哪里,场面上都是些什么人,方绍虽看出她不是逃婚郡主,也立刻察觉到这女子的反应不对劲。
尤其是瞪了他一眼的那个神态,怪异的熟悉。
另一个发现不对的是镇北王,行军打仗多年,他的洞察力和观察能力超出常人许多。尤其是这女子的眼睛,让他想到了一个本不该继续存于这世界的人。
他对那人印象太深刻了,这一发现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表情也由严肃转为惊疑不定。
他急迫地想要验证心里的想法,冷喝一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