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一时间也说不清这女人是傻还是聪明。后门是给奴仆们搬东西、运货用的,没有正常人会想从那个地方进来。
江忆看着她的表情,知道这个要求八成是被拒绝了。她问后门是想给自己找条后路——等飞殇带着康茹走了之后,她能顺利脱身的后路。
没错,江忆的计划就是很恶俗的掉包。而且因为男女间身高、体型的差距,她只能让飞殇带着康茹先出去,自己顶替她的位置,再另找机会脱身。
王府内院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华贵,虽占地颇广,但看不到任何假山园林之类的装饰,风格简洁利落,江忆一面在心里赞叹,一面暗暗记下道路和标志性建筑物。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到康茹闺房。丫鬟轻轻叩了下门,等了一阵才听到鞋子趿拉声。门一打开,江忆心里“咯噔”一下。
是奶娘来开的门。三个月没见她竟是老了许多,原本只是有点花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下眼袋耷拉着,一看就是操心过度所致。
这让江忆更加担心康茹的状态,听说在圣旨下来那天她差点轻生。江忆冲奶娘点点头,奶娘勉强着应了一句,侧身将她让了进去。
屋里除了奶娘没别人,江忆多少松了口气,人太多不好打发。这口气还没松完呢,看到半靠在榻上的康茹那一刻,又提了起来。
比起康茹现在的样子来说,宋庾已经好多了,至少还像个人。眼前的她面色苍白透着青黑,嘴唇布满裂纹,头发没有整理,乱糟糟的披在肩上,瘦的不成人形。
关门声、脚步声她好像都听不见,直到江忆牵起她的手,她才转头看了一眼。
刹那,一簇希望之火自她眼中点燃。
“姐姐,你可算来了。”
两行泪珠瞬间从她眼眶滚下。
江忆心被揪了起来,抱着她安慰了几句。奶娘一直在身后站着,江忆也不能说别的,等她缓的差不多了,从随身包袱里拿出皮尺。
“我要给郡主量尺寸了,无关人等请回避一下。”
奶娘看郡主的脸色缓和很多,本来挺高兴的,听到这句话先是僵了片刻,调整一下表情才道:“我不是外人,不妨事儿。”
“这是我的规矩,”江忆把康茹扶了起来,“还望您能理解。”
“不……”奶娘还欲再说,康茹嘴巴一扁,奶娘就受不住了。
“好好好,我去外面等着。”
她嘟囔着往外走,用脚后跟想肯定没什么好话。走到门口,又被吓了一跳,“哎呦你是谁呀!”
“……”
“怎么不说话?那裁缝的姐妹?肯定是了,这一脸的麻子一模一样的……”
江忆听的心惊肉跳,生怕飞殇一个不开心就把人捅了。但做正事要紧,她连忙和康茹互换了衣服,又用事先准备好的东西给她涂了黄脸、点了麻子。
康茹个头和她差不多,原本比她丰满,现在瘦下来后俩人体型也极相似,经过江忆妙手,不露出正脸的情况下还真分不清谁是谁。乔装完后,江忆交代了汇合地点,叮嘱了几句。
康茹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口。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回头。
“姐姐,”她声音嘶哑诚挚,“这恩情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报答了,若无再见那一日,只愿你和姐夫平安喜乐,永结同心。”
最后八个字说的极重,说完,她深深看了她一眼。
然后决然的转回身。
门打开,已经阴了好久的天不知什么时候转为晴朗,透过云层,明朗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投射进来。
江忆笑了笑,轻轻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的祝福,只可惜,平安喜乐、永结同心,这些她哪个都做不到。
康茹走之后江忆把自己脸上的伪装擦掉,散开头发遮住大半脸颊,侧躺着听外面的动静。
没有任何喧闹,两人应该是顺利出去了。
奶娘进来问了几句情况,江忆面冲墙壁嗯啊答应着,不一会就假装睡着了。看郡主终于能休息一阵,奶娘也没再出声。
就这么挺到了晚上,奶娘叫江忆出去吃饭,江忆推说身体不舒服,道:“没有胃口。”
“您今天滴水未进,晚饭再不吃,王妃怕是又要掉眼泪了。”
不用等到王妃掉眼泪,我就跑没影啦。江忆想了想,重重叹了一口气,压着嗓子道:“刚才我梦见小时候您给我熬的粥,又细又软,冒着热气,没胃口的时候喝上一碗,浑身都暖融融的。”
奶娘立马听出来郡主这是要粥喝呢,心里纳闷以前也没给她熬过粥啊。但见她终于肯吃饭了,应道:“等着,我这就去。”
奶娘离开后,江忆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天刚擦黑,仆人们都在饭厅那边忙活着,院子里走动的人很少,一路上躲躲藏藏的还真没被人发现。
她转了两圈,找到一处还算矮的围墙。
大门那边有人守着,铁定是没法大摇大摆走出去,只能跳墙。其实她也不怕逃不出去,算算时间飞殇该回来了,再不济还有沈千离派来的黑衣大哥。
怎么都能把她弄出去。
江忆轻轻喊了一句“飞殇”,却听墙外“嘘”了一声。
有人让她噤声。
是飞殇?
随即,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传进耳朵,“别说话,里边有人。”
江忆蒙了,这是谁?飞殇不会说话,黑衣大哥的声音她听过,没有感情起伏,不是这个调调。
难不成是个贼?
这是多倒霉啊,跳个墙还能遇到贼。不过贼应该比她害怕,她这么一出声,铁定不是跑了,就是另辟蹊径了。
于是也就没换位置,连扒带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上去,累出一身汗。
得先喘口气儿。江忆一屁股跨坐在墙上,拍了拍手上的灰。
“额……少爷……”
还有声音!贼没走!!江忆“唰”扭头地向下看。
只见两个男人站在下面,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没戴面罩,一个呆头呆脑活似呆头鹅,一个浓眉大眼俊朗非凡。
看到真是贼,江忆定下心,淡定的打了个招呼,“嗨~”
呆头鹅:“姑娘好!”
然而江忆没打算和贼多说,撅着屁股爬了下来,快到底时,呆头鹅还接了她一把。
她道了谢,扬长而去。
直到女人身影看不见了,呆头鹅才回过神来,“少爷,咱们真要进去?”
少爷道:“当然,要不咱们大老远跑过来是干什么的。”
呆头鹅:“万一被王府发现了,咱们这脸往哪儿搁?”
少爷满脸不耐烦,冲他后脑勺来了一下,“面子有你少爷我的终生幸福重要?不让我看看未来媳妇长啥样,我觉都睡不着!”
“看有什么用,你还能抗旨不成。”
“抗旨倒不敢,不过……”少爷眨眨眼睛,“像刚才那女人一样跑了,也可以嘛!”
一提起那女人,呆头鹅又陷入沉思。少爷看他一副呆样子,气儿顿时不打一处来,“你上去探路!”
“不是少爷,”呆头鹅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你不觉得刚才那女人不太对劲儿吗?”
“哪不对劲?”
“她腰上配的,不就是皇后赐给康茹郡主的玉如意吗?”
“……???”.
江忆万万没想到,会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他。
长臂长腿,长身玉立,脸拉的也是老长老长的,浑身散发着一股我生气了我很危险的气息。
江忆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路过他身侧时,被一只有力的手直接拉了过去。
沈千离盯着她道:“没有下次。”
一贯冷冽的声音,淡淡的,陈述句,就像是在宣判结果。
江忆最烦这样的语气,用力把胳膊从他手中往出抽,“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
可他那骨节匀称的手就跟钳子似的,怎么挣都挣不脱,说到“管不着”时,他手下力气更重了几分。
江忆吃痛,在呻丨吟声出口前咬住牙。
仿佛感觉到弄痛她了,沈千离手倏地松开,江忆意识到刚才话说的太重,让他不开心了。
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江忆知道这么一直逃避也没用,努力装出轻松的表情,“既然都已经见到了,不如谈谈吧。”
“嗯。”
“咱们两个人生观、价值观都不一样。”见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江忆换了几种措辞,“注定走不到一起,不如别再互相牵扯。”
换了几种措辞,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心尖还是颤了一下。可这些话在她心里酝酿很久了,出口时能勉强保持平静。
听完她的话,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江忆别过头,“你赞同我的看法吗?”
沈千离张了张嘴。
那一瞬间,江忆攥紧拳头,竟有些紧张。
“人生观,价值观,是什么意思?”
“……”合着他刚才一直沉默,是没想明白这茬儿啊。
江忆解释,“就是……”
“我赞同,”看她皱眉想的艰难,沈千离出声打断。
“我大概能理解你前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赞同你的看法,咱们的观点确实有很多分歧。”
这是江忆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内容,心里又涨又痛,听到“咱们”两个字时,莫名觉得刺耳的紧。
“——可是,”他低下头,黑眸中映出她的影子:
“我不赞同你后面的看法。世上本就没有完全契合的两个人,若因为这个你就要和我做出决断,我是不会允的。”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江忆心脏就像被没牙的小嘴咬了一口似的,除了胀痛,又多了许多的酸。
“你认为性子不同无法相处,我反倒觉得这是人和人之间最微妙的吸引。”
“就比如说你,我实在很欣赏你的坚强、聪慧……”
他会夸人?江忆掩住自己莫名其妙的眼神,等着听下面的话。
“……和遇到某些事时的冲动、感性、不思考。”
江忆:“……”
我就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