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盛前脚刚回府, 薛母还没来得及展开她的眼泪攻势, 皇上的圣旨后脚就到了, 阖府上下皆跪在地上低着头聆听锦衣太监宣读圣旨。
薛母越听越不对劲, 最后听到徐观岚的名字, 心下还未及反应过来,就听得宣旨太监说:"薛大人, 接旨吧!"
薛盛跪着双手高举过头顶,说:"微臣领旨, 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将圣旨交到他手上,笑着拱拱手,说:"薛大人,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啊,咱家先在这里恭喜薛大人了!"
薛盛忙谢过,请他几人进屋喝茶。太监摆摆手说:"咱家皇命在身, 还要赶去徐尚书府上宣旨。"薛盛忙吩咐下人给了他们厚厚一包赏钱,宣旨太监放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这才满意地走了。
薛母一时说不出话, 满心疑问, 话到嘴边,就是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薛盛扶着薛母,说:"娘, 您不是一直为儿子的婚事操心嘛,现在好了, 皇上赐婚了,您还担心什么呢?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来的殊荣。"
话是这么说,可是……薛母差点被他的话绕进去,半晌理出头绪,说:"不对呀,明明是你先上尚书府去提亲的!你先前怎么同我说的?说对四小姐没有半分意思的……"
"嘘!"薛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说:"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您难道是想抗旨不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薛母心中纵有千万个疑问,经他这么一说,也只好闭口不谈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还能说什么。
这厢徐观岚自接下圣旨以来,已经捧着那道圣旨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徐道成之女徐观岚,待字闺中、品貌出众、温良恭厚、誉重椒闱。今有正三品吏部左侍郎薛盛,人品贵重、才高八斗、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以配。朕闻之甚悦,实乃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给薛盛为妻,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她就是想不明白,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怎么搞的皇上也知晓了,还下了赐婚的圣旨,这下她可真的是与薛盛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流月见她眉头紧锁,说:"小姐您在愁什么,这可是好事哇,皇上看准的人岂会有错,况且……"流月笑嘻嘻地说:"况且小姐不是本来就喜欢薛大人,这不正合了心意吗?有了这道圣旨,您还怕老爷太太将您许配给别人不成?"
正是因为事情的发展,仓促的程度超乎了她所有的想象,她才愁啊。她明明还在想着怎么向他示好,还从未想过谈婚论嫁这些,怎么一下子他就来提亲了,然后还来了道圣旨更加巩固了这层关系。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鱼,本来在池塘里游得悠闲自在,忽然被人捞了起来,一下子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明日是中秋,她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赶紧写了封拜帖,让流月给薛盛送去,她得问问清楚才是,总不能不明不白就被推上花轿嫁过去吧。
圣旨一下,果然断了所有人的心思。
冯夫人也认命了,薛家派媒婆来问名问生辰八字,说是准备去合八字走个过场,她也很配合的给了。她只是后悔为何当初没有早早与冯府定下婚约,如今木已成舟,一切已晚,只能感叹他二人命中有缘无份。
徐道成则想,他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竟然有胆去求皇上赐婚,而皇上还爽快地答应做了一回月老,可见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相当高了,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八月十五中秋夜,这一日京城并不宵禁,有睡得越晚越长寿的习俗。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大人抱着小孩、妇人跟着男人、丫鬟陪着小姐,皆热热闹闹地赏月游玩。商铺门口皆装饰一新,悬挂着卖新酒的彩旗,大闸蟹、石榴、葡萄、橘子等应季的食物也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家家户户搭起高台低榭吃月饼赏月。
徐观岚坐着软轿来到约定的归云亭,见薛盛已等在那边,负手背对着她站着,看着隔岸的灯火璀璨,人烟喧嚣。他的人早已将此地清了场,方圆十丈之内再无一个人敢靠近。
徐观岚心想,你好大的官威!
他的手下见了她正要通报,她连忙阻止了,一人默默地走过去。虽然坐了一路的轿子,打了一路的腹稿,真的见了他,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见亭子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月饼,一盘瓜果,还有几盘吃食,还有一壶酒,两只酒杯。她道:"你是打算在这里赏月?"
薛盛闻声转过身来,见她穿着一件绾色大袖绣花立领斜襟长衫,下面着米白色织金马面裙,裙裾褶子层层堆叠,显得娉婷袅娜又不失端庄。她从前都穿短袄,是活泼的小女孩姿态,如今却变得十分有女人味,他从未见过,不禁多看了几眼。
他道:"不是四小姐约我来此地的吗?中秋不赏月,还能做什么?"
他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徐观岚暗暗啐了一声,说:"薛大人不应该向我解释解释那些个事情吗?"
薛盛装傻充愣,见她眼神似两弯利刃朝他射来,轻笑着说:"你说的是皇上赐婚的事情?"
"这一件自然也要说,但我想你应该先说一说提亲的事情。"她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次决定让他无处可逃。
他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着急,反而悠闲倒了两杯酒,说:"你可别忘了,是谁给我写的情诗,这么快就不打算认账?"
"我……"她一时被他噎的说不出话。
他递给她一杯酒,说:"如此良辰美景,一起喝酒赏月岂不美哉。"
她端着的酒杯没有往嘴边送,很快放在桌上,说:"我写我的情诗,与你提亲,二者并无关联,我只问你为何提亲?"
他自顾自地喝了杯酒,啧啧道:"怎么,撩完就想跑?你是闹着玩的?"
"我……"她被他灼灼的眼神看的心虚,一时说不出话,酝酿半晌,终于迎着他的目光,说:"自然不是!"
"那就好啊。"他拿起她那边酒,塞回她手上,与她碰了碰杯,说:"来,尝尝这桂花酒好不好喝。"
她乖乖喝了下去,虽说是甜酒,入了喉咙,一路进了肺腑还是烧的慌。她犹豫了半晌,说:"这样说,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嗯哼。"他又自顾自喝下一盅酒,就是不把话说明白。
徐观岚有些生气,说:"你别哼哼呀,把话说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算怎么回事!"
他反问:"看不出来吗?"
"哼!"徐观岚重重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就要走,既然他还是这副死样子,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拂袖转身的瞬间却突然被他扼住手腕。
"眉眉……"
她诧异地居高临下望着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下一瞬间,他手下用力一拉,已然跌坐在他腿上。
她连忙挣扎着想起身,可是这家伙的手居然搂着她的腰,她怎么也挣不开来。
这家伙莫不是疯了!
她杏眼大睁,瞪着他。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眉眉,别走。"
先前让他唤她眉眉,他死活不答应,如今却说的这么溜,而且开口的嗓音也柔和得不像话。
她心跳如擂鼓,腰肢上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他掌心的热度,热烫的感觉,让她更加脸红心跳。
"你……"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脑子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节奏又被他打乱了。
不知是不是喝了一杯酒的缘故,只觉得他的眼神柔和的醉人,她想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月色皎皎,清辉遍地,外面喧嚣声不绝于耳,稚子的童谣声忽近忽远地传来,而这些似乎都与他无关,只顾紧紧盯着她看。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大胆的,竟敢毫无顾忌地搂着她,毫无顾忌地甚至有些贪婪地看着她,他的眼神踏遍她眉梢、杏眼、鼻梁、然后视线停留在她的唇上。就这样过了许久许久,仿佛时间都要停止了,一阵清风吹过,拂动着两人的发丝,悄悄纠缠在一起。
他的嗓音有些粗噶,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他说:"眉眉,你愿意嫁我吗?"
"我……"她感觉自己今晚的舌头被猫叼走了,居然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见她愣愣的,他执起她的手,拉到他唇边,眼眸深深望着她的,低头落下轻轻一吻,轻声说:"这便是我的答案。"
她手心像被烙铁烫了一下,连忙抽了回来,低下头害羞地摩挲着刚刚被他亲过的手。
她恍恍惚惚的,手软脚软,心却怦怦跳着,她想这定然是在梦中,要不就是她烧糊涂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连头都不敢抬,更没有勇气看他,她低头视线正好落在他的腰带之上,黑底革带,上面缀着一块一块白玉,她想看看白玉上刻的是什么花纹,鬼使神差地上手摸了摸,正想着好像是宝相花。头顶却传来他的声音:"眉眉,你是不是着急了一些?"
"啊?"
她猛地抬头,见他满眼戏谑之意看着她,她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松开手。
她怎么会在摸他腰带!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现在她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了,一顿手足无措,从来没有这样觉得竟然连手都无处安放。
她想要起身,可他还是搂得紧紧的,似乎不准备放开她,仗着无人入得亭来,这般肆无忌惮。她应该狠狠甩他一巴掌,打他这个登徒子的,可是她可悲地发现,她心中并不想这样做,被这样一个人抱着,她迷醉了,沉沦了。
西瓜切的一小块一小块的,他用银签子戳了送到她嘴边,她脑子早已失去了反应,只会随着他的动作反射性的张嘴,有一两滴鲜甜的汁水从她嘴角滑落。他伸出手指来轻轻拭去,送到自己嘴里。
"真甜。"他说。
她错愕地看着他,被他的举动吓的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西瓜被塞了一嘴,一咳嗽,来不及捂嘴,喷了他一脸。
天哪,今日都是些什么事!
她讪讪地朝他吐了吐舌。
他把脸上的西瓜拂去,就在这一刻,只见他眸色一沉,手掌压在她脑后,望着他那张离她越来越近的脸,她忽然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头一偏,用力推开了他,趁着他稍愣的瞬间,挣开了他的桎梏,迅速往柱子边靠了靠。
他神色有些迷乱,望着她,喘着粗气。
男人真危险!
她看了他一眼,在他未来得及起身之前,飞也似的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