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这一日,天气出奇的好,徐观岚一大早就被丫鬟们拉起来梳妆打扮。她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们打扮着,忍不住打下第五个哈欠,眼泪都控制不知从眼角流了出来。
这些人,明明是她过生辰,倒比她还要兴奋。
还有一人似乎也比她兴奋,冯濬昨夜就将礼物送了过来,说他必须得占头一份。送礼都要抢第一,像个孩童一样,徐观岚暗暗撇了撇嘴,往妆台上瞧去。
上面摆着一个十分华丽的花冠,仿前朝的样式,金为冠梁,上面用金丝累着一朵朵的桃花,花瓣皆是螺钿制成的;冠正中,嵌着一颗鸽卵大的西洋猫眼石,晶莹剔透似中秋圆月;冠下前额部分缀着珍珠,粉白相间;冠翼亦是黄金为梁,下面缀着一串串米粒大的珍珠流苏,约六七寸长。
这人,还挺懂女孩子的心思的嘛,知道她对这些粉嫩又闪亮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她伸出手来,摸了摸那桃花瓣,阳光照在上面,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夺目地叫人移不开眼来。
秋月是她房里梳头手艺最好的人,此刻正在给她梳一个前朝的发式,说是要给她戴上这顶花冠,让众人都一睹自家小姐的风采。一时打扮妥当,秋月都被惊艳到了,喊道:“快来看呀,这里有个下凡的仙子!”众人一边叫好,一边簇拥着徐观岚出了屋子。
徐观岚见冯濬站在院子里,逗弄着阿呆,便说:“你怎么在这儿?”
冯濬转过身来,被她惊艳地晃了神,笑着说:“我今日告了假。”
徐观岚见他看着自己,伸出手来转了个圈,说:“你送的花冠,戴着还好看吗?”
只见珍珠流苏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弧,如清脆的铃铛般叮当作响,随着她的裙裾一齐飞扬,仿佛从天翩翩而来的仙子。他像只呆头鹅一样只管点头,“好看好看。”
流月扑哧笑出来:“别怪我们看呆了,就是表少爷都傻眼了呢!”
冯濬笑着说:“可见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那也是我眼光好,选了这只冠来配她,才成了仙女,若没有这只冠,她还是登高爬树的野丫头一个!”
徐观岚听了朝他“呸”了一声,叉起腰来就要开口骂他。冯濬忙说:“注意形象,今日人可多,小心打回原形!”
众人皆嗤嗤偷笑,把徐观岚憋的满脸通红,抡起粉拳来捶他。冯濬受了她几拳,轻声说:“好妹妹,饶我这一次吧,我下次不敢了。”她这才罢手。
正闹着,徐听枫和徐知茵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几人互相致礼。阿呆见了徐知茵,绕着她凶狠地“汪汪”叫个不停,徐知茵怯怯地躲到徐听枫身后去,一副害怕的样子。
徐观岚忙吩咐丫鬟把狗抱走,说:“这狗真是笨!居然对着救命恩人汪汪大叫,平日里白养它了。五妹妹别怕,它要敢咬你,我头一个要治它,哪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徐知茵听了心虚不已,嘴上却道:“不碍的,不碍的。许是不常来,怕生。今日四姐姐生辰,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只这双鞋是我亲手绣制的,还望四姐不要嫌弃才好。”说着吩咐丫鬟拿了出来。
徐观岚见是一双香芋紫的弓鞋,绣着几朵白梅,很是精致。为显诚意,她立刻叫丫鬟给她换上,试一试,却发现有些紧了,大脚趾顶住了。
徐知茵见了说:“我明明去要了四姐的尺寸做的,怎地小了呢?四姐脚长的可快,要不……我重新做一双吧。”
徐观岚连忙摆手说:“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便好,何苦再做一双,费时又费眼睛的。何况,你这一双,我暂时也能穿一阵,一时间也不会长太多。”
徐听枫亦对着徐知茵说:“是呢,你就别费这个心思了,礼物不重要,生辰姐妹们一处闹闹,乐和乐和就是最好的。”
徐观岚忙说:“姐姐这样说,该不会是空手而来吧,您是长姐,这可说不过去呀。”
徐听枫笑着说:“惯是个没脸的,倒自己讨起礼物来了!”
徐观岚拉着她的胳膊,说:“可别扯这些没用的,就说有没有吧。”
“小祖宗,我何时短过你?”徐听枫说着拿过婢女捧着的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对成色相当好的翡翠镯子。说:“讨债鬼,快拿去。”
徐观岚喜滋滋地说声谢谢,便往手腕上拢去,两只都戴在左手上,扬一扬手,清脆叮当煞是悦耳。
徐听枫瞧着她妹妹,惊叹一声:“呀,眉眉今日真娇俏,这顶花冠戴在头上真是美若天仙。”
徐观岚朝旁边努努嘴,说:“表哥正邀功呢!说我亏得他这顶冠子才变美了。”
徐听枫笑着说:“表哥素来只疼你一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只想着你一人,你知足也就罢了,如今还变相地来显摆,是何道理?也不怕我们嫉妒。”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徐知茵,徐知茵尴尬地笑了笑。
徐观岚一向嘴上不折本,说:“姐姐自有未来姐夫小侯爷来疼爱,哪还用得着来吃这一盅醋。”
徐听枫被她说的一时语塞,满脸羞红,徐观岚一脸洋洋得意。冯濬在一旁看着她骄傲的小表情,满目堆笑。
徐知茵看着他们几人互动满满,而她像个多余的,心里哽咽不是滋味。
不多时,京中交好的夫人皆带着自家女儿上门来庆贺,府里早几天就从外头采买了不少花卉盆栽摆在显眼处,广场上摆着宴席,又请了戏班子挑时兴的曲子来唱,一时热闹非凡。
苏红缨一向最懂闺蜜,见了她,说:“我知道你喜欢《松窗夜谈》,原是想将后续找来给你做礼物的,但是寻遍了京城都没有。只好给你买了你最爱的宴山楼点心来。”
徐观岚一阵狐疑,她明明已经看到了后续,她怎么说没有呢?她一时想不明白,便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屋内走。到了里间,将枕头底下的书抽出来,往她手上一放,说:“你瞧这是什么?”
苏红缨拿起来翻看,震惊道:“你从哪里弄来的后续?”
徐观岚说:“存雅斋就有卖,前些日子,流月从那边买回来的。”
“不可能啊!”苏红缨满脸诧异,说:“不可能,我昨日还不死心,去了一趟存雅斋,掌柜的说并无后续,从来没有过。”
这是怎么回事呢?那她手上的书从何而来?
她赶紧把流月叫了进来,细细问了一番。流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那日明明白白是被掌柜的喊了,才进去买的呀。怎么苏家小姐去就说从没有过呢?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下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三人正冥思苦想其中奥秘,映月在门外喊道:“小姐快出来,舅家老爷送来了小姐的生辰贺礼,太太叫您过去呢。”
徐观岚应了一声,邀请苏红缨一起过去。一时两人携了丫鬟婆子们往正院走。冯夫人处正热闹,众人围着两个大木箱子啧啧有声。原来她外祖父给她送了整整两大箱子的云锦来,那光丽的色泽与灿若云霞的精美花纹,让人直叹:太豪气了!尤其是其中有两匹织金孔雀羽妆花纱,纵使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的家眷,皆只闻其名,从没见过实物。如今一下见了两匹,差点晃的眼珠子掉下来。
不愧为金陵冯府的手笔!
冯夫人笑盈盈说:“眉眉,你外公特地交代,这两箱子云锦都是送给你的,旁人不许动呢。还有一封书信,也是给你的。”
徐观岚连忙接过书信,看了眼信封,正是她外祖父的字迹。见字如面,一瞬间,她差点落泪。她自回了徐府,再也没见过外祖父,好几次梦中都梦到他,都是小时候的趣事,每每醒来又怅然若失。
苏红缨凑在她耳畔说:“你外祖父待你真好!”
是真的好!这世上最最疼爱她的大概就是外祖父。她将书信往胸口一藏,她要等到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静静看,然后去庙里给他老人家求个平安符,再回一封信,一起捎过去。如果能去一趟金陵,见见他老人家,陪他几日,就好了。
冯夫人命人将两箱子云锦都抬到徐观岚院子里,一再嘱咐好生收着,毕竟这是相当名贵,产量极少,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料子。
薛母出身小门小户,在地方上顶多算个体面人家,又是第一次参加京城这种达官贵贵夫人间的聚会,早已被尚书府的排场震慑住了,这只是个小姐过生日,竟然这样大的阵仗。虽然冯夫人很热情地向她引荐其他贵夫人,那些人也多笑着尊称她一声“状元娘”,但她站在人群里,觉得周围都是贵气非凡的贵妇,而她就像乡野村姑,无形中短了人家一截,与她们格格不入。又暗自庆幸,得亏在冯府的贺礼抬来之前,把自己的贺礼送了出去,若是见了冯府的,她的可送不出手。
薛母愣愣地想,冯夫人此前那般纡尊降贵,上门来拜访她,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