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当晚, 定安侯及时赶到, 救了皇帝于危急之时。
那时,皇帝已将睡着的三皇子交到了头领子星的手中,正准备让他带着逃出去。
他知道外面都是齐王的人, 孩子就算能被带出去, 也不见得能逃得了。
于是多留了一个心思,另备了一个襁褓, 由子星以外的其他暗卫先护送出宫, 引开后头追杀的人手。
那个先送出宫的是个死婴。
宫里总会有些腌臜事, 那死婴便是某个宫女早一日刚生出来丢弃了的死胎。
暗卫忠心尽责,即便知道怀里抱的是死婴,仍当成皇子一路死命相护。
齐王原先派去一人马追杀,只是随后他被定安侯取了性命, 最后派出去的那一波人, 也被定安侯的人马所截杀。
带着孩子逃出宫的暗卫虽然折损不少, 最后仍一路将齐王先前派出的人杀了个干净。
然而皇帝的这一招,信了的不止是齐王。
剩下的七星将齐王的人杀尽后,很快也得知了齐王已死的烟讯。
就在他们等候着宫中下一步的命令时, 身后竟又多出了两波不知底细的杀手。
齐王一死, 造反的危机解除, 圣上又安然无恙。
只要一场雨就能将宫内的血迹清刷干净, 再将齐王余势一除。
局势安稳下来,朝堂仍旧是原本那个朝堂。
本以为大越要变了天的魏太傅,哆哆嗦嗦从手下人护着的房中出来。
一扫本来慌乱的神色, 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危机一过,他立马就想到了温贵妃诞下的三皇子。
而原本以为自己也要死在当夜的柴德武,见齐王一死,心里想的也是那个孩子。
定安侯的及时赶来,不仅是救下了皇帝,还算是保住了魏敛和柴德武。
魏敛和柴德武虽然彼此相斗,但若被齐王坐上那个位子,二人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
齐王如此大的野心,还能装了半生懦弱不被人所察觉,就知此人是个心狠桀骜之人。
齐王坐上皇位,铁血手段之下,朝局瞬变,二人还有没有命都难说。
可齐王虽死,却又多了个有天命之说的三皇子。
以皇帝对温贵妃的偏宠,还有那句批命,谁知将来的太子能否被他们轻易拿捏住。
魏敛命人去追上后,见机行事。
若能先将三皇子救回,也算居上一功,今后也能以太傅之身教导。
但此举太多变数,若是落在别人手里,不如杀了省事。
同时柴德武也派出了杀手。
既然有可能是命定的天子,将来兴许能容得下一个手握权势的大臣,但定容不下一个权重结党的阉人。
两方的人手在追上暗卫后,也都发现了另一方的人。
一见对方后便全下了死手。
就算杀了三皇子,也不能落在对方的手里。
而且今夜京城本就混乱,有齐王余党混在其中,哪怕杀了皇子也能全身而退,回头还能将这罪名扣在对方的头上。
齐王死后,皇帝本不必再送儿子出宫。
可得了宫外暗卫拼死传回的讯息后,他又改了主意。
他看着安静睡着的儿子,最后将他交到了定安侯的手里。
他猜测追杀的人里,定有魏敛,有柴德武,也许还有什么别的人。
这孩子今后待在宫里,每一刻都是危险。
皇帝自认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好好护着他长成。
那不如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在温儿出现前,他从不知自己这皇帝做的如此差劲。
积年累月下养了两只狼犬在身边,任他们嚼着自己的肉越发壮实。
可等他意识到时,尝过肉骨血腥的狼,骨骼健壮皮毛丰盈,早已非他轻易能动得了了。
他信任定安侯,将孩子托给了他。
而沈璋也将孩子藏匿着带出了宫,多年来避过种种猜疑,在身边养至今日。
这些年皇帝常常怀疑他当初的决定错了。
可如今这孩子大了,重又站回在他的面前。
听他喊了一声父皇,便觉得一切都足够了。
他连连点着头,觉得自己算是做对了一事。
沈璋将他和温儿的孩子养得很好,比让他来养要好上太多。
他对得起温儿了。
皇帝定定神后,低声说起正事:“沈璋说你向他讨七星了,你可知意味着什么,你想好了?”
沈青洵淡淡然颔首。
他自然知道,当年父皇将七星一并暂交在了爹手里,此后七星静等着吩咐,再未出现。
历代七星都只忠心帝王,他要七星,就是表明了他要拿回他原本的身份。
他沈青洵要那个位子。
齐王一事后,温贵妃又逝去,皇帝身上的病显得更重了。
积攒在骨子里,即便太医院以上好的药物养着,多年来仍是一点点被病疾掏空。
皇帝则就以他这副身体,降了诸臣防心,做个决断不定,在朝议上都能睡着的无能皇帝。
实则他刻意放任两个皇子,又暗中分拨着柴魏势力,悄然制衡。
他完全相信,换一个更英明的帝王,能比他做的好上百倍。
可到如今这样,不让一方完全把持朝政,继续丰满他们的羽翼,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局面。
仅是如此,又要做的不被发现端倪,就已耗尽了他的心力。
这样的皇帝做久了,他时而会想起与温儿相处的过往。
那时他便想,权势是否真的如此重要,做皇帝是否真的能开心。
多年前他私下与沈璋说起,等到一日他身体撑不住时,就将一切告诉青洵,由他自己决断。
他想做皇帝,他拿最后一口气替他把路铺平。
若不想做皇帝,就留七星给他远离京城。
而此刻皇帝问完,却见沈青洵眼里全然没有被无上权势所诱惑的神色。
目光既坚定,又平静如古潭。
皇帝甚至觉得他身上隐现的帝王威势,都已远胜过他。
他既欣慰又安心,点头道:“好,好。”
沈青洵又道,他有意将柴党魏党都彻底拔除。
而在此之前,为方便行事,他仍是定安侯府的三公子。
他们不知他在暗处,就不会对他设防。
至于他之后要做的所有事情,都希望父皇能够配合他。
这也是他提出要见父皇一面,所要告知的事情。
像上一世那样行事,不是不行,只是太慢了。
既然有皇室的力量,他为何不用。
沈青洵说起这些时,神色自信笃定,胸有丘壑。
明明是不易之事,由他说来,却好似不是什么难事。
皇帝既感慨又欣喜,除了好字,一时说不出别的来。
皇帝另将传位诏书所放之处也告诉了沈青洵。
仅告知他一人,无论他何时需要,只管自行去取便是。
沈青洵不作虚意的推辞,应了。
该说的话说完,他不再久留,告退后要转身离开。
皇帝突然喊住他道:“你,不怨朕吗?”
沈青洵回身问:“为何怨你?”
皇帝一愣,继而如释重负地笑起。
前世得知一切后,沈青洵是怨过的。
替他那没见过面的母亲。
之后他称了帝,并以雷霆手段将朝堂内外清理干净。
而父皇在他登基后,只过了一月便驾崩了。
他甚至未曾喊过他父皇。
后来他在他的寝殿中找到许多母亲的旧物。
上头有着多年摩挲后的痕迹。
这么多年来,父皇只能藏着这些,睹物思人,日日在思念后悔中度过。
在父皇被移去皇陵的那日,他就已经释然了。
他不算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
可命运无常,他是有错。
但不全是他的过错。
沈青洵转身离开。
该说的话都已说过,至于七星回去后可再为接手。
除去其余的未做之事,估计再过两日他就能动身回京。
他几番思量后,还是不愿错过了小姑娘的生辰。
兴许她一个小没良心的并不在意,但是他会遗憾。
沈青洵只好早一些解决此处的琐事。
如此应当能赶得及她的生辰。
皇帝见儿子离去,虽心有不舍,还是颓着腰,收回了视线。
在远处候着的内侍们看来,不过就是偶然遇上重臣之子后,随意说上两句便挥退罢了。
而这时,皇帝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等他反应过来,这似乎是羽箭的声音时,箭头上那抹阴暗的冷光已至眼前。
皇帝一惊,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了。
但一想该交代的都说了,心里竟也觉得无甚牵挂。
就在一瞬间,沈青洵已闪身回护,一声脆响,箭尖一偏,扎在了皇帝的脚边。
将箭打飞后,他眸色凛冽,朝箭矢来处看去。
如若可以,沈青洵不想出手,他此时最妥当的做法是尽快离开。
但是这道箭势太快,近处暗卫极有可能来不及。
暗卫已往刺客所在冲去。
沈青洵将箭拔出,上面淬了毒。
被吓到的内侍尖声喊叫。
附近巡走的禁卫闻声迅速围拢过来。
沈青洵看了眼箭头上的标记,心想今晚看来是走不了了。
皇上被行刺,如此大事,很快惊动了四下。
柴德武魏敛等人全都匆匆赶来。
沈璋来时,没想会看到老三就在皇帝身边。
他威正的脸庞微凝,对上老三冷静的眼神后才松了下来。
暗卫很快将刺客抓到了。
但刺客一被捕就吞药自尽。
禁卫在他身上一搜,搜出了一张细小纸条。
皇帝一眼认出,这上头是二皇子的字迹。
至于箭尖上的,也是二皇子府上所用的标记。
最后匆匆赶来的二皇子,正好听见了这些,吓得面容都白了。
他连忙跪去了父皇脚下,声称冤枉。
什么箭矢刺客,他都不知情,也没有写过这种纸条。
魏敛在旁问起,二皇子为何此时才来。
二皇子忙同父皇解释,他刚刚正在自己殿内谱写琴曲。
而柴德武的心思似乎不在刺杀和二皇子身上。
他暗暗盯着皇帝身边的沈青洵看了半晌,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他的样貌神态,与他记忆中的什么人有着相像之处。
他想不起来,便看了看沈璋,眯起眼,尖声细气道:“还好有沈小公子救驾。”
“不过怎这么巧,沈小公子怎么会同陛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