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理是很乖很听话的小孩子。
可或许小孩子更应该像徐知竞那样,不要太过温顺才好。
夏理的乖巧懂事只为他带来了口头上的夸奖,至于一些抽象的,类似于爱的东西,所有人都不会优先想到他。
迈阿密的黎明正是江城的傍晚。
夏理破天荒地给母亲打了个视频,想听很久都没有听到过的‘妈妈的声音’。
邀请隔了小半分钟才被接受。
最先出现在画面中的是一张颇为陌生的脸。
“您稍等。”
保姆拿着手机往餐厅走,底色随着窗外的暮气缓慢流动。
错落灯火将玻璃窗抹得绚丽斑斓,细看还能瞧见一道逐渐拉近的影子。
“太太,大少爷打来的。”
夏理的母亲正抱着怀中的孩子轻哄。
午后到晚餐前是由日程表规划好的亲子时光,夏理在这种时候的来电实在算是打搅。
“夏理,放学了?”
手机被放在桌上,正对着乔书然母子。
她在问这个问题时没有看夏理,而是继续笑着哄夏理的弟弟,很温柔地叫后者‘宝宝’。
她其实不关心夏理到底在做些什么。
江城正值黄昏,她随口问上这么一句,就当是对夏理的在意。
“啊,嗯……”
夏理心说不是的,迈阿密尚且是清晨四点,放学已经是十数小时前的事了。
可是他哪里都难受,心脏跟着身体一起疼,掐着喉咙生出酸涩,即便开口都说不了话。
夏理好像从来没有被母亲这样对待过。
从有记忆起,夏理就住在北山街的大院,陪伴在对他百般疼爱的太爷爷身边。
偶尔母亲同父亲一起来,说的最多的也是要他乖,要他听话,要他讨太爷爷的喜欢。
乔书然不会叫他‘宝宝’,亦不会耐心哄他。
夏理和母亲的相见总是格外短暂,要比幼儿园的老师更印象模糊。
“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乔书然终于抬眼分出了片刻注意。
夏理还没来得及接上回答,她便赶忙又问:“没跟徐知竞闹矛盾吧?你要乖一点,听人家的话,要多讨他喜欢。”
十余年过去,乔书然对夏理的要求依旧如此。
夏理尴尬地笑了,看屏幕上自己那张脸扯出一个好像要哭的表情,一面点头,一面反胃到想吐。
还要他怎么听话呢?
他都爬到徐知竞床上去了。
“徐知竞谈恋爱了没?听说前两天回来的时候他们家和谭家吃了顿饭。”
乔书然毫不掩饰对徐知竞的关注,比起夏理,徐知竞的喜好才是需要她留心的事。
“……我不知道。”
“哎呀,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你多和人家聊聊天啊,一天到晚在干什么?”
夏理何止不知道徐知竞有没有恋爱,他连徐知竞回国是去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他和徐知竞接吻、拥抱、上床,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都是为了取悦对方,为了父母割舍不下的虚荣。
乔书然叫他多和徐知竞聊聊天。
怎么聊?
用他这张含过徐知竞的嘴吗?
“妈妈,我……”
“算了算了,我也没听她们说起。你们年纪轻,在那边他要是有需求,你懂点事。”
夏理突然觉得他不该打这个视频的。
这个视频要是不被接通,他就尚且留有幻想,认为自己也在被爱,是一个很幸福很快乐的小孩。
可是现在,夏理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被他亲手剖开了。
躺在母亲怀里的那个才是她的宝宝。
夏理什么都不是。
夏理只是夏家用来讨好徐知竞的一份礼物。
他开始很抽离地审视手机里的画面,类似于欣赏一场电影,看屏幕那头的母子为自己表演什么是温馨的家庭氛围。
夏理套着件毛衣,可能是徐知竞的,对他来说稍微有些大了,松松垮垮和他的心一样歪七倒八。
他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被母亲注意到徐知竞留下的痕迹,这会儿却全然不在乎了。
也许看到了才好。
说不定还能被母亲夸上一句,说他手段高明。
“还有事吗?”
厨房来上菜了,从镜头外录进一些细小的声响。
夏理在母亲说话的同一秒看了眼时间,刚好是国内的五点半。
他心想,母亲大概一刻也不愿意与他多聊。
“没有了。”
“那你自己在那边乖一点啊,听徐知竞的话。”
“嗯。”
乔书然没有主动挂断,夏理便接着看屏幕里的场景。
母亲将他的弟弟珍爱地唤醒,交到保姆手里还不放心,要等对方抱稳了才慢慢把手松开。
“宝宝乖噢,妈妈吃完饭再陪你玩。”
她说得温声细语,每个字都拖长了,像是生怕叫一个话都讲不清的孩子不开心。
夏理得不到这些,就连告别都没有。
乔书然在之后往手机的方向瞥了一眼,走过来随手将视频挂断了。
——
“睡不着吗?”
天还没亮,太阳藏在地平线之下,将云层染成冷调的灰白。
夏理在吧台边发呆,穿着那件徐知竞的毛衣,坐在高脚凳上,让两条雪白修长的腿藏在桌底的阴影里摇晃。
徐知竞说着朝他走过去,大概是刚洗完澡,只围了条浴巾。
夏理的眼睛在无灯的清晨仍旧亮盈盈蓄着光,很干净很澄明地随着视线流转,停在徐知竞唇边,温和舒展地笑起来。
“想和你接吻。”
夏理一反常态地去牵徐知竞的手,好黏人地把自己往对方怀里塞。
他从徐知竞的颌角一点点吻到下唇,而后乖巧地打量一遍对方的表情,再探出舌尖生涩地游移。
夏理需要一些即时的爱。
哪怕是用身体换来的荒诞而虚幻的爱。
他把徐知竞腰上那条碍事的浴巾扯掉了,慢条斯理拿膝盖去蹭,听见耳边的呼吸渐渐重起来,这才略微挪向前,用腿间柔白软润的皮肉逢迎。
“今天没课?”徐知竞故作严肃地问。
“有课的。”夏理如实回答,不久又继续道:“但是不想去了,好累。想和你玩一天。”
“徐知竞,徐知竞。”
夏理按住了那只在自己腰际作乱的手。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夏理?”
“那叫你什么?”徐知竞稍显无奈地笑了一下,“亲爱的?宝贝?”
“我不知道……”
夏理摇摇头,嘴唇暂且从徐知竞唇边挪开了,随后又湿漉漉地贴回去,在亲吻的间隙含糊不清地提出要求。
“要别人都没听过的。”
“我只这么叫过你。”
今天的夏理好乖,乖到徐知竞都不舍得将语速加快。
他不疾不徐地吐字,迎合夏理的吻去絮语,时不时间断,先滚动着喉结将涎水咽下去。
徐知竞又在说谎,夏理明明听见过他这么叫那匹弗里斯兰。
黑色的小马有自己的名字,徐知竞却还是爱在给出奖励时叫它宝贝,夸它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宠物。
徐知竞递水果,递脆酥酥的饼干。那匹小马就将它潮湿的鼻子伸过去,在吃掉零食之后温驯地贴徐知竞的脸颊。
夏理偶尔会想自己与那匹弗里斯兰究竟有什么区别。
一样是讨徐知竞欢心,一样是等徐知竞奖赏。
他慢慢趴到了徐知竞肩上,倦怠地枕着自己的手臂,轻声强调:“要只是夏理的。”
“那……夏夏?”
“夏夏好像小猫。”
夏理许是不满,说罢便在徐知竞的侧颈咬了一口。
没有留下牙印,倒是用舌尖沾着涎水点上了一小片水渍。
“你就是很像小猫呀。”
徐知竞笑着往夏理纤细的腰间拍了拍,满意地看对方一颤,柔柔将腰肢塌了下去。
“我的小猫。”
徐知竞把夏理困在怀里摆弄,迷恋且痴缠,一寸寸欣赏铸就了他审美的缪斯,从透红的指尖直到白得如同覆着奶脂的后颈。
他逗猫似的重复着‘夏夏’,让食指沿着夏理的背沟轻慢地游动。
身下的美人根本学不会逃走,只会一味失神地半阖着眼,发出些可爱又绵长的撩人轻吟。
他们后来一起看电影,窝在影音室放《莫里斯的情人》。
夏理学着莫里斯的样子温柔地抚徐知竞的碎发,继而试探着将脑袋靠过去,不含任何暗示地对上了徐知竞的眼睛。
“你想让我怎么做?”徐知竞问,“继续看电影,还是亲你?”
兴许是没有想过徐知竞会给出选择,夏理先是怔怔愣了几秒,稍后才茫然地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度垂落的手又一次抚上徐知竞的脸颊,一边摇头,一边缓慢地说:“iwouldhavegonethroughlifehalf-awake,ifyou’dhadthedecencytoleavemealone.”(注1)
徐知竞不置可否。
夏理的神情平淡得就像正演一出无趣的戏,一字一句跟读,将字音拖长,绵绵成为一道寂寥的叹息。
他甚至还去捋徐知竞的发梢,用微凉的指腹扫过徐知竞的耳廓。
昏暗的影音室内除了配乐与演员的对话就不该再有其他声响,偏偏残存拥吻时黏着的水声,断断续续,绵密缱绻。
这样的宁静一直持续到电影末尾,银幕在两人眼中化作跳动的星点。
徐知竞忽而开口:“whowereyoutalkingto?”(注2)
“iwasjusttryingoutaspeech.”(注3)
夏理对如今的徐知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