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心虚

    同车刚刚下班的上班族纷纷对这个气质独特的男高投来打量的目光,刚刚他上车时刷卡的动作极不熟练,一看就是难得来体验生活的。

    黎铭钶独自坐在单人座上,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处,鸦黑的眼睫垂着让人捉摸不透神情。

    有想要上前搭讪的年轻女生都被他的冷漠吓退了,小声和同伴吐槽:“长了一副阳光脸,怎么跟和老婆离婚了一样丧?”

    乞丐的话不断在黎铭钶的脑海里盘旋,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张旧照片,直到指甲嵌入皮肉晕出一丝红痕才缓缓松开。

    其实无论是对于黎知韫还是黎铭钶,黎薇在教育的付出上都是一视同仁的,只不过有很多爱只能从细节之中窥探到。她是一位强大冷静的女性,强势的外在作风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生活中的细腻。

    比如黎薇会很快接黎知韫的电话,会亲自去给她开家长会,会在黎知韫过生日时抛下众人单独带她去游乐园,而黎铭钶鲜少有这样的机会。

    但他从未嫉妒过,因为他从小就觉得黎知韫值得所有人的爱。所以他把目光完完全全放在黎知韫的身上,对黎薇偶尔的忽视与偏爱毫不在意。

    黎铭钶永远会为他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而感到幸运,因为弟弟的身份,他才能从黎知韫那里获得一点特殊的对待。即便她平时再怎么玩弄他,因为亲缘关系,在作出选择时他永远是更胜一筹的。

    男人可以有很多个,不行了就换,但是永远能跟在她身后的只有流着同源血的黎铭钶。

    可如果他不是黎薇的亲生孩子,那他还会有这份优待吗?

    黎铭钶不敢去赌。

    *

    黎铭钶回来的时候,黎知韫已经带着闻炔出门解决完晚餐了,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站在门口准备换鞋,突然注意到裤脚处沾上了几处泥点,两眼一黑又幻视乞丐抱着他小腿撕心裂肺地说自己是他亲生父亲的场景。

    脚侧的家居拖鞋是如此干净洁白,是他缠着黎知韫一起挑的,现在却让他产生极大的恐慌。

    “站在门口干什么?”黎知韫放下遥控器,瞥了眼站在门口门神一样的黎铭钶。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跟丢了魂似的。

    黎铭钶沉默着一言不发,弯腰换鞋时闻炔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经过他面前。

    如果是以往,他肯定能注意到闻炔身上的不对劲,但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连黎知韫的问题都差点没听清。

    她的视线似乎是落在了他的裤脚旁,黎铭钶不自然地把腿往一旁缩了缩,笑得有几分勉强:“外面热死了出了好多汗,我去冲个澡。”

    黎知韫察觉到他的魂不守舍,微蹙眉头没有说话,转头示意闻炔过来。

    没有预想之中的针锋相对,闻炔安静地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就退到角落里,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能主动靠近她。

    他切水果的技术很一般,黎知韫见惯了黎铭钶每天变着花样装饰果盘,什么色彩营养搭配均衡,一下子变得这么朴素,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水果还是好水果,甜爽的汁水在舌尖爆开,驱走了夏日的躁意。

    闻炔盯着少女托着下巴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唇角,她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

    本来黎知韫想和黎铭钶说他可以睡客房的事,但是他在卫生间待了好久都没出来,她直接回卧室躺着了。

    和苏妙颜提房间的事时,知道好友这么把她放在心上,苏妙颜表面上云淡风轻地答应,内心里已经激动到不拿奖只好回家继承全部财产再A上来的程度。

    “你让他住呗,下次去我可以和你睡。”

    “哎呀,我最近马不停蹄地忙着呢,明天到学校和金主大人汇报!”

    黎知韫和她聊了两句挂断电话,半倚在床头翻看起盛家最近的动向。

    收购老街地皮并重新开发的“小道”消息已经在盛董的示意下放了出来,新闻底下评论都是在祝贺盛氏集团,以及目光聚焦到继承人盛嘉年身上的。夸他的颜值,夸他的才华,夸他的能力,就像是在为他的未来铺路造势。

    黎知韫勾了勾唇角,无论如何,她的成人礼一定有份最好的礼物。

    正准备把平板放下睡觉,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掺杂着水滴声,像是无赖胆小的小狗不敢大喊大叫,只好委屈地用爪子扒门。

    黎知韫忍了一会儿,终于掀开被子下床开门。

    她开门开得很突然,黎铭钶来不及收回的手还扒在把手旁,只好张了张嘴。

    “姐姐,你睡不着吗?”

    刚洗完澡的少年委屈地站在门口,头发还在滴着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黎知韫对他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有点无语:“你故意的?”

    黎铭钶低着头不说话,嘴巴微微撅起,双眼红通通的,像只受了委屈湿漉漉的小狗,眼中闪烁着泪光。

    “把头发吹干进来。”

    *

    黎铭钶抱着毯子进门时,黎知韫正回着路旭之几小时前的消息。

    【黎知韫:嗯,去了】

    被晾了许久的人几乎是秒回。

    【路旭之:那】

    【路旭之:你下次来提前和我说,好不好?】

    【路旭之:我研究了好几天新蛋糕,一定很合你的口味。】

    黎知韫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只对他做的蛋糕有那么一丁点兴趣。

    【黎知韫:下周六是我的生日,你会来为我庆祝的对吧?】

    【路旭之:我会我会!!!】

    在得到默许后,黎铭钶一言不发地把毯子铺在地上。他心虚地不敢直视黎知韫,又担心她在昏暗的环境下看手机对眼睛不好,只好闷闷出声:

    “不要不开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黎知韫按灭手机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黎铭钶还是什么都不说,把毯子在地板上铺平。除了透过窗纱的银白色月光,房间里再没有一丝光源。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到了半夜,床侧传来压抑的低声啜泣,根本没有睡着的黎知韫缓缓睁开眼。

    床侧的少年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薄被里,像一个小小的蚕蛹,只露出一小节黑色头发。整个人蜷缩着身体微微颤抖,努力压抑着抽泣声,但因为房间里太安静了,偶尔还是会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呜咽。

    黎知韫面无表情地一把掀开他的被子,盯着脚旁眼眶通红的人:“说话。”声音冷得令人心碎。

    没等到人开口,倒是像小狗一样横冲直撞地扑到她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在黎知韫的腰间拱了拱,带着哭腔哽咽着喊道:“姐姐,姐姐。”

    他不敢抬头,就这么一直小声叫着。

    和上次她主动折磨黎铭钶不同,这次黎知韫什么都没做他就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搞得她有点莫名其妙。

    事实上她们也并不是那种可以互诉衷肠的姐弟关系,但黎知韫还是不喜欢他对自己有所隐瞒,能让黎铭钶进房间已经是她让步了。

    睡裙早已被打湿,黎知韫强烈怀疑她这位便宜弟弟是水做的。

    于是她强硬地从一团乱糟糟的泪水中捧起黎铭钶的下巴,掐着他的脸颊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黑亮的瞳孔在暗夜中更显幽诡。

    “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哦。”

    第42章 血缘

    黎铭钶从来不是一个拧巴的人,相反他会直白地表达自己。

    之前那么多次惹黎知韫不快,就是他太想直接从她的口中获得确定的答案。很多时候不假思索就能说出口的话,现在心思百转千回都难以启齿。

    黎知韫向来说一不二,她说这句话就已经代表着最后通牒了。黎铭钶甚至不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她,谎言在任何一段关系中都是会判死刑的。

    被浓烈的苦橙香环绕着,黎铭钶有力的双臂紧紧搂着少女的腰,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黎知韫又迅速低下。手心贴着睡裙滑腻的料子,温度的传递令他有种肌肤相贴的错觉。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你的亲弟弟会怎么样呢?”

    问出这一句时,黎铭钶感觉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他其实想说完就捂住耳朵,害怕听到任何冷漠的不是他所期待的回答。但是又恐惧一旦他松手,少女就会离他而去,只能搂得更紧,像是菟丝花一样攀附在黎知韫的小腹上。

    正在顺小狗毛的黎知韫顿了一下,圆润的指甲顺着发际擦过他的耳尖,激得黎铭钶一阵激灵。

    “哦?”黎知韫一边质疑,一边顺手揪住了他有些发烫的耳朵,随意摩挲了几下。

    黎铭钶的心被她这一声“哦”高高挂起,生怕她误会了。

    于是他又重重强调一遍:“窝斯说如果啊!”

    因为是贴着黎知韫肚子说的听起来有含糊不清。

    黎知韫轻笑出声,她大概明白黎铭钶是在难过些什么了。不过就是通过一些途径知道了自己可能的真实身份,担惊受怕地来她这里探口风呢。

    一想起他回家时站在门口丢了魂的模样,还急匆匆地借口去卫生间里洗澡不敢出来,黎知韫就觉得有点好笑。

    当然,她不介意再给他忐忑的心添把火。

    “如果你不是我亲弟弟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啊,现在就可以收拾收拾东西滚出去了。”

    “毕竟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待遇,有点良心的都清楚自己不该欺骗下去了吧。这真的太让人寒心了,不是吗?”

    “而且一想到我的真弟弟还流落在外,我就更加心疼他恨你了呀!如果找到他,我一定会千百倍地对他好,弥补他这么多年来缺失的爱。”

    她的话说得毫不客气,黎铭钶已经心如死灰,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顺着黎知韫的话发散,他甚至痛苦地想是不是那个乞丐模糊了真实故事,其实黎薇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只不过他因为一些黑暗的操作换了身份霸占了这个位置。

    他是假少爷,而真正的黎家小少爷至今还流落在外。

    黎铭钶曾经听说过一些豪门狸猫换太子的事件,那群贵族会因为愧疚尽可能地弥补找回来的孩子,而对白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假货弃之如敝履。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搂着黎知韫腰的手颤了颤。黎铭钶不怕被逐出家门,他只害怕黎知韫会像她说的那样对待那个未知的人,自此不再看他一眼。

    黎铭钶想要去询问黎薇的想法顿时被一把火烧尽。

    谎言怎么了?或许,或许有时候谎言还能为他偷得一段时间的幸福。

    “真真的吗?”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颇有点挣扎不死心的意思。

    当然是假的。黎知韫对谁是她的弟弟根本无所谓,或者说有没有这个弟弟都无所谓。

    即使真有个流落在外的真黎氏小少爷,她对他的态度都不一定会有对黎铭钶好。毕竟黎铭钶也被她折磨这么多年了,习惯一时是很难改变的,就像那盘切好的水果一样有适应性。

    她只是喜欢看黎铭钶的情绪被一句话就能牵动的模样:“所以——”

    “黎铭钶,你不是我的亲弟弟?”

    她的指骨抵着黎铭钶的下巴,迫使他直视她的眼睛,似乎对这个话题真的有几分兴趣。

    少女温热的呼吸铺洒在他的眼前,黎铭钶的心跳得极快,却忍不住为这么亲密又诡异的氛围感到悸动。

    月光下的黎知韫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柔,形状漂亮的眼睛里嵌着漆黑的眼瞳,精致高挺的鼻子,褪去口红后樱粉色的嘴唇,嘴角勾着似笑非笑地注视他。尽管从小一起长大,每天盯着这张脸黎铭钶也永远不会觉得腻味。

    恍惚间他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如果她们真的没有任何关系的话,是不是代表着他也可以?

    可以……像梦里那样对待她?

    算了。

    “我都说了是如果啊,怎么不信我。”他的脑袋在黎知韫的颈窝处蹭了蹭,像以往一样亲昵地撒娇。

    最终他依然选择了可以独一无二的谎言。

    *

    或许是许久未见,黎知韫在会长室看到苏妙颜还短暂地反应了一会儿。

    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拍短片,顶着大太阳又是在山沟沟里,苏妙颜原先白皙的皮肤都晒黑了点。不过配上她钟爱的克罗心耳钉,倒更显得整个人生命力勃发。

    黎知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桌上摆着夏意刚刚送过来的草莓奶昔和香草奶昔。

    “买二送一,送的那瓶是给苏妙颜的。”临走时她着重强调了这句。

    苏妙颜冷哼一声,双手抱胸一副很傲气的模样:“我坚决不吃嗟来之食,她以为我很稀罕香草奶昔吗?我才不——”

    然后黎知韫把插着吸管的奶昔送到她喋喋不休的嘴里,无奈被强制爱的苏妙颜忍气吞声地喝了一口,就自然地自己捧着杯子了。

    她只是不想浪费粮食而已。

    怎么会有送奶昔正好送的是她爱喝口味的呢?一定是巧合啦。

    黎知韫刚刚处理完部分特招生在“明日序曲”讲座上的对接事务,就被苏妙颜拉过来中期审查她的短片,还当着夏意的面一脸正色地喊她金主大人。

    苏妙颜今天戴了紫色的美瞳,说话时眼尾上挑的猫瞳一眨一眨的,看起来真的像一只魔法世界里的小黑猫。

    黎知韫被她拉到沙发上,两人肩并肩地凑着看一个屏幕。

    她有提过可以直接线上发样片给她,但未来的大导演义正辞严地质问她是不是不关心这个项目,黎知韫说怎么会。

    点开样片后,苏妙颜原先促狭的神色瞬间认真起来。

    “目前拍的这一段是主角的童年故事,从天赋的展露到因为性别被排挤。被抛弃是她的不幸,却也是她的幸运……”

    黎知韫完全能理解苏妙颜在短片中想要表达的东西,她的拍摄手法很纯粹,有时越简单的东西却更容易让人共情。

    为什么有些运动项目是一类人的专属?因为天生的体能差距就必须垄断对等的训练资源?

    在她的成功被世俗所接受后,又要成为媒体的噱头供他们评头论足。男人小气又爱攀比,自尊心极强又听不得一点批评,最爱说的话只有“我来考考你”。

    他们很容易破防,总是对自己不曾拥有的钱权有着极高占有欲,看见正常人的奉献便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仿佛那是他们自己的财产。

    黎知韫听过太多,甚至连黎薇刚坐上掌权人的位置上时也听过不少这种类似的话,只把他们当小丑看了。毕竟一辈子只能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挺可怜的。

    整个短片的基调算是温馨,苏妙颜在拍摄的时候把自己放在同等的位置上,没有高高在上地去渲染她所遭受的一切磨难,甚至采用一点诙谐的手法来拍摄那些情景,反而更显欢乐中的苦涩。

    那个演少年时期的小女孩似乎有点眼熟,像是之前黎知韫在福利院遇到的说“姐姐是女王”的羊角辫小女孩。

    放完一遍视频后,苏妙颜说起拍摄时发生的趣事:“我后来又去了几趟福利院,总是发现有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在偷看我。我就故意在和文院长说话时大声了点,没想到她忍不住终于主动找上我。”

    “我开始以为她是听说我想在福利院选小演员,所以来毛遂自荐。结果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黎知韫接话:“什么?”

    “她说‘姐姐,请问可以带我见偶像一面吗?’我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是想做童星,只是想要得到一个见到一直激励着自己的偶像的机会。”

    “‘福利院很好,温暖地像一个大家庭,承托着每个人的梦想存在。’那位射箭运动员见到她十分开心,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

    话听起来轻描淡写,其实也没那么顺利,那位射箭运动员能答应拍摄,是苏妙颜吃了好几次闭门羹才得到的结果。媒体的炒作已经让运动员感到烦躁,他们认为宣传带给她热度,身价水涨船高,她不接受是不识好歹。

    可实际上她只想安心地练习,不想自己做出的努力沦为刹那的泡影,她只会因为她的成功激励了新的一批人而开心。

    同样的,苏妙颜不在乎拿不拿奖,能认真地讲完她想说的第一篇故事就会感到开心。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清楚黎知韫为什么要和她签协议,只不过想到这她要有点泪眼汪汪了。

    黎知韫直勾勾地被她盯着,抬手摸了摸猫猫头。

    第43章 开胃小菜

    对于黎知韫来说,成人礼不过就是一个时间节点特殊的生日而已,除去作者给她安排的情节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她毕竟是整场宴会的主角,挑来挑去最终还是在黎薇的建议下选了一件黑金蝴蝶刺绣礼服。

    “黎小姐,这条裙子很显肩颈线条,做花苞盘发可以吗?”造型师一边梳理着黎知韫顺滑的长发,一边内心感慨不愧是贵族继承人,身上就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

    “可以。”黎知韫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天鹅般白皙纤长的脖颈此刻空荡荡的,指尖摩挲着锁骨间的空隙问道:“有适配的项链吗?”

    造型师跟了黎知韫好几场宴会了,她平时不爱戴饰品,难得主动要求一次还叫人有点惊讶。

    “有的,小姐。”

    她把最后一个黑色发夹卡在黎知韫圆润饱满的后脑勺上,确保她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后正要去挑项链,抬眼一看黎总正拿着一个丝绒盒子站在她的身后。

    造型师本来就对高贵话少的黎总有点发怵,还好化妆时只有黎小姐在,不然她一定手抖。虽然黎小姐有些一脉相承的话少,至少看起来还比较好亲近。

    “黎总。”她恭敬地喊了声。

    黎薇朝她点点头:“挺不错的,你先出去吧。”

    造型师对顶级上司突如其来的夸赞受宠若惊,呆在原地张了张嘴:“谢,谢谢黎总。黎小姐说需要项链,我正要帮她找。”

    “没事。”黎薇摆手,造型师没再多说推门出去了。

    仿佛是母女间的心有灵犀,一条精美的珍珠项链轻盈地躺在黑色天鹅绒衬托的盒子里。

    “怎么突然想到要戴项链了?”黎薇把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和镜中少女的目光对视上。

    黎知韫挑眉:“毕竟是成人礼,特别一点感觉也不错。倒是没想到你知道我可能不会戴,还要特地挑一条。”

    黎薇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头帮她扣好项链:“我可不管你会不会戴,礼物送出去了就是送出去了。只不过要是小韫不戴的话,我只会背地里偷偷伤心,你也看不见。”仔细听还能听出一点委屈。

    如果那位造型师还在场,一定会对眼前的场景大跌眼镜,众人眼中说一不二的黎总竟然会对黎小姐这么撒娇。

    黎知韫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她歪着脑袋像只小猫一样等待黎薇的亲亲,感受到脸蛋上温软的触感后才心满意足地打量起脖子上的项链。

    项链的柔和曲线与少女天鹅般优雅的颈部线条完美结合,衬托着她的肌肤如象牙般细腻光滑。

    饱满圆润的珍珠如同晨曦中的露珠在她的肌肤上滚动,晶莹剔透,而项链中央那颗水滴状的红宝石更显流光溢彩,静静地悬挂在她的锁骨之间,在灯光下折射出深邃而艳丽的光芒。

    果然很适合她。

    黎知韫眨眨眼:“只要是黎薇女士一声令下,我哪敢不从呢?”

    *

    成人礼的开场和一般贵族的宴会没什么不同,熟悉的开场词,熟悉的流程,唯一不同的是结合黎氏最近的发展加入了一点科技元素。

    既然要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宴会,当然要把这场宴会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让那群因循守旧的世家贵族知道谁才是未来的领头羊。

    高大的穹顶上悬挂着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全息投影设备在穹顶上方投射出星空的动态影像,仿佛将整个宇宙都纳入盛典。墙壁上挂着绣有家族徽章的天鹅绒挂毯,四周摆放的基因改造花朵变换着颜色并跟随人轻轻颤动。

    长桌上铺着雪白桌布,精致银质餐具和闪耀水晶酒杯置于其上,攒聚着中央巨大的花卉装饰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光泽。休息区的茶几内置冷藏和加热功能,以保持饮品和食物的最佳温度。

    “……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能够共同见证繁荣与发展。请大家尽情享受今晚的盛宴和舞会,谢谢。”

    黎知韫按照流程发言完,在热烈的掌声中缓缓走下台,接下来基本上就是为各位名流提供一个社交场所了。

    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的黎铭钶乖巧地举着高脚杯站在一旁等待她,酒杯里装的是黎知韫最爱喝的苹果酒。

    在她接过酒杯之后黎铭钶依然寸步不离,他今天要时时刻刻紧盯住她,这场宴会上的“熟人”太多了,稍不留神黎知韫或许就会被勾走。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一秒就有不长眼的一家子贴上来了。

    “祝贺我们小韫成年了,今天真是光彩照人啊!”珠光宝气的裴母亲昵地拉着黎知韫的手,笑眯眯地向她祝贺。

    两家第一次见面时黎铭钶有球赛不在,见人一上来就一副很熟的模样不禁皱眉。但是看到这对夫妻身后的裴绍,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谢谢伯母。”黎知韫礼貌地回应,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远。

    “当时项目交给知韫时我们就一万个放心,果然不愧是黎总的女儿,能力都是常人不能企及的。不像我们家这个,平时虽然去公司,也不知道能帮上知韫什么。”裴父接着话茬继续夸,将几人的目光带到裴绍的身上。

    黎薇和他碰了下酒杯:“哪里,我看小绍为这项目也挺尽心尽力的,年轻人想法多在一起合作是好事。”

    “哈哈他不添乱就不错了,还得知韫看得上眼才行。”

    裴父一边笑着和黎薇黎父搭话,一边侧着身体似乎想把身后的裴绍送到两人面前。

    黎铭钶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位大叔话里话外都是要舔着黎家的意思,生怕别人听不出想把自己的便宜儿子送上门做赘婿。

    只是他没想到裴绍胆子那么大,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还敢偷偷勾住黎知韫的小拇指,一点一点挠她的手心,而黎知韫竟然也面不改色地没拒绝。

    陡然升起的怒火一下子让黎铭钶的眼睛瞪大了。

    之前裴绍跟在黎知韫后面来看他球赛,虽然觉得有点奇怪黎铭钶还只把他当家里的合作伙伴,态度不说多友善至少也算是一般般。

    现在他越想越不对劲,自从两家合作之后,黎知韫半夜出门回来身上暧昧的气息,独自搬出去离公司更近也更方便她的个人行为……

    这人看起来这么骚,家里的黑色皮鞭不会是用在他身上的吧?

    过往的场景一点点在黎铭钶的脑海里重现,冲击得他有些头晕眼花。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在他以为盛嘉年不是什么威胁的时候,周围就已经群狼环伺了。

    “铭钶,铭钶?”

    黎薇的声音拉回了他纷乱的思绪,黎铭钶回过神来才发现几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立马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向他们问好。

    “上次吃饭还遗憾没见到小钶,今天一看虽然姐弟俩长得不像,但也令人印象深刻呢。”裴母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黎铭钶身体几乎立刻紧绷起来,余光无意识地瞥了眼黎薇。

    黎知韫捕捉到了这抹短暂的不自然,联想到他前几天低落的情绪,大大方方地把目光落在母亲的脸上。

    黎薇表情分毫未变,只是笑着调侃:“不像也好啊,铭钶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帅气呢。”她没说什么女儿像妈妈,儿子像爸爸的话找补,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黎铭钶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失望。

    *

    少女举着酒杯在众目睽睽下向他走来时,路旭之还感到十分的不真实。

    从宴会开始黎知韫就像童话中的女王一样被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央,那群气度不凡的少爷小姐们围着她,遥遥地像是将她们隔成了两个世界,而他只能站在这一边自惭形秽。

    也许他穿着整场宴会最廉价的礼服,像只丑小鸭一样与这华丽的会场格格不入,但路旭之却获得了主人公的偏爱,这让他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底气。

    并且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瑟缩,他今天摘下了厚重的黑框眼镜,把额前的碎发全部梳了上去,露出漂亮干净的眉眼。

    路旭之的视线稍稍有点模糊,可少女姣好的面容在他的眼中是无可比拟的清晰。那股甜涩的苦橙味愈来愈近,甚至一点一点环拥住了他。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路旭之愣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只能听见自己颤抖的嗓音:“知知韫,生日快乐。”

    “谢谢你。”黎知韫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纯情的小鹿立马红了耳朵:“我很期待你的礼物哦。”

    她勾了勾唇角,心底补充完没说完的话。

    谢谢你上道的父亲。

    黎知韫只是轻轻抱了一下他就松开了,路旭之紧张地不知所措,他甚至能感受到从周围投射来嫉妒到要杀人的目光,但是他不在意。

    “知韫,我——”他的话还没说完,手心里突然被塞了一张磁卡,清澈的眼神略显不解地看向少女。

    黎知韫温柔地摸摸他的脸:“去这里等我。”

    路旭之虽然一脸茫然但还是用力点头。

    说完黎知韫就转身离开了,趁着重头戏来临之前她要先去吃点开胃小菜。

    毕竟谁让裴绍告诉她他戴了那种东西呢?

    第44章 对镜

    推开私人休息室的门之前,黎知韫收到了一条匿名消息。

    对方没有过多赘述的话语,只发来了一张简简单单的照片,而主人公正是这扇门之后的人。

    照片的构图还不错,身着黑色西装的裴绍侧对着镜头,宽肩窄腰,几乎是完美的黄金身材比。他的对面站着一位穿淡紫色裙子的女人,脸比较生,黎知韫猜测可能是其他世家旁系的千金。

    她举着高脚杯似乎在和裴绍说些什么,巧笑嫣然,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看起来贴得很近。

    稍微动一下脑子就知道这是谁发来的,这熟悉的构图方式,和黎铭钶给她拍照时简直一模一样,愚笨得一点都不知道掩盖。

    不过黎知韫这位便宜弟弟还是挺了解她的,知道不守男德的人下场只会是被抛弃。之前只要和盛嘉年出现在一个场合,黎铭钶就要在她的耳边念叨“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之类的话,虽然她当时根本没有听。

    认同的同时,黎知韫本身对男人并没有很强的占有欲,一个不行了总有下一个更好更干净的。

    只是这张照片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联想到被叫出去看盛嘉年被告白的场景,颇感晦气,连带着她进门的脸色都差了几分。

    房间里没开灯,黎知韫刚把门关上腰间就贴上一只温热的手掌。

    “等等。”

    她啪地忽然把灯打开,声音听起来有股刺骨的寒意:“管不住自己还来我这里发骚,当我不嫌恶心吗?”

    接着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反手抽了他一巴掌。

    本来很期待见到她的裴绍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偏了头,左半边脸火辣辣的,但大脑却被扇得更加迷糊不清。

    “什么?”被甩开的手垂在身侧,他不解地皱眉。

    黎知韫直接点开照片,把手机拍在他的脸上。

    裴绍没管有些痛的鼻梁,顺着她的动作接下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和一个女生谈笑风生的场景,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发冷。

    这是什么?

    裴绍疑惑了一瞬,脸色惨白,立刻意识到是有人借着别人来找他搭讪的时候故意诬陷他,好来挑拨黎知韫对他的信任。

    本来他就是踩着盛嘉年靠干净的身体上位的,知道黎知韫极其厌恶三心二意的脏男人,因此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于是他光速解释:“我没和她贴那么近,这张照片是借位拍的。她来找我搭话,我急着来找你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

    “我说了,说了句‘走开’就来房间等你了。小韫,我真的没有。”难过又急切的嗓音可以称得上是极其委屈。

    黎知韫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语无伦次解释的模样,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简直可以用瞳孔地震来形容,似乎对这种事十分应激。

    她冷笑一声:“是么?”

    “你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你是个干净的男人?怎么证明你不是个水性杨花的男人?怎么证明你是个忠贞不渝的男人?

    静寂的气氛被一阵呜咽的哭腔打碎。

    “我戴了这个的。”

    “小韫。”

    裴绍不敢去牵黎知韫的手,只能眼角含泪地企求她。

    尽管她从未要求过,但他主动戴上了枷锁。

    *

    在收到黎知韫的成人礼请柬之前,裴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发出去的所有信息都石沉大海。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他虽然深知这个道理,但只要黎知韫没那个心思,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没用。

    裴绍可以打舌钉,可以在身上任何一块她想要的地方穿孔,以提升床笫之间的兴奋阈值,但这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难道在黎知韫和别的男人聊天时匍匐于她的身下,偷情很刺激吗?

    即便确实有那么一点,但更多的却是像火山爆发一样的嫉妒,为什么和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么温柔?为什么对待自己像是一个没有了利益牵扯就可以立马丢弃的玩物?

    一开始只是对她有臣服的欲望,少年时期的遗憾在他的身上播下了无法治愈的种子。可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解决性。瘾的问题,又何必这么久以来一直靠着药剂艰难熬过发病的时候?

    因为无法忍受性。欲就放浪形骸,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和没有脑子只懂得**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早在很久之前裴绍就在等待,等待自己的家世终于不那么低微,等待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面前。

    而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当他终于有资格和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伴随激动而来的还有忐忑的空虚。

    臣服欲或许只是另一种感情的矫饰,因为足够喜欢所以才能够心甘情愿的臣服。

    被束缚着的时候,自己身体上的快感永远无法比拟看到她笑容时的满足与欢欣,比起说是因为自己爽了,其实只是因为黎知韫玩得很开心,所以自己才爽了。

    过往的羁绊渊源终究是过去,裴绍不是那种因为救过自己就要对对方以身相许的人,吸引他的只是跨越漫长时间线的黎知韫本身而已。

    他为此深深着迷。

    *

    黎知韫猜想自己的储物柜里可能也有这种东西,但亲眼看到男的佩戴还是第一次。

    裴绍的身体很漂亮,因为皮肤白,恰到好处的薄肌如同玉一般晶莹剔透。一点酒意上涌之后,整个人更是呈现出淡淡的樱粉色。

    面前是一面宽幅落地镜,黎知韫一只手按在他漂亮的髂腰肌处,皮质上乘的皮带早已解开,圆润的指尖顺着胯骨线条一点点往下滑去。另一只手则压着他的后脖颈,稍稍用了点力气迫使他跪下。

    她侧对着镜子,而裴绍则完完整整地倒映在落地镜的中央。

    黑色的锁带从胯骨处向下延伸,完完全全笼住了因为无法抑制的欲望而变得紫红,和上半身透着粉意的白皙皮肤形成巨大的反差。

    黎知韫刚要说点什么,正在四处探索的手心里突然被塞进一个小遥控器,她挑眉。

    触及柔软却冰凉的手心后,裴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在她泛着淡蓝色血管的手腕处亲亲啄吻,抬头凝视着黎知韫的眼睛认真说:“小韫,你可以尝试按一下。”

    他这么说黎知韫自然不会客气,于是直接将按钮拨到最高档。

    下一秒,跪在她脚边的男人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强烈的电流从小腹处流窜到四周,他的身体像灼烧一般透露着绮丽糜烂的艳红。

    “小小韫——”

    裴绍一手环抱着她的小腿,一手难耐地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的裤子几乎是立刻湿了。

    黎知韫居高临下地瞥了眼镜子中的男人,他潋滟的眼睛像每次高潮时一样湿漉漉的,不是被她打湿,只是因为过度的痛苦所以更显兴奋和欢愉。

    她没有回应他,就只是沉默地欣赏着。

    裴绍被电流刺激得不甚清醒的大脑连思考都很艰难,他惊慌地认为黎知韫对那张照片心存芥蒂,心脏的痛楚全然盖过电流带来的酥麻感,急促的呼吸在这一瞬间都要断了。

    他想要俯首亲吻她的脚背,哪怕是把自己当成小丑都没关系,只要能够原谅他。

    “小韫,我没有唔——”

    萦绕着熟悉苦橙香气的手指侵入口腔的那一刹,裴绍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粉嫩的舌尖迅速裹挟着指尖舔舐起来。

    电流逐渐变得和缓,然后接近于虚无。

    咔哒——

    黑色的锁带解开,刚刚脱离束缚又被用力踩上。

    高大的落地镜中,衣装整齐的少女懒洋洋地靠在侧框上,黑色的高跟鞋跟漫不经心地磨动着。男人被掐着下颌高高地扬起脑袋,嘴角因为胡乱搅弄的手指来不及吞咽,狼狈地留下亮晶晶的口涎。

    喘息之间,恍惚的视线触及到镜中的自己这副淫。乱放荡不堪的模样,裴绍浑身一激灵,裸。露的胸膛终于大幅度地呼吸起来。

    黎知韫抬脚在他高级定制的西装裤上蹭了蹭,抽回的手也任由他拉着一点点擦拭干净。

    “不用了。”

    “小韫?”正要服务她的裴绍僵在原地,因为过度的快感脸上的酡红尚未褪去,迷蒙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黎知韫慢条斯理地用他半敞的衬衫擦了擦手,冷冷看他一眼没有解释。

    毕竟还有别人在等她呢。

    第45章 狐狸与苹果酒与吻

    裴绍收拾完自己,刚打开门脸上就迎来重重一拳。

    他来不及闪避闷声吃下,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本就因为被黎知韫抛下难过的心顿时恼火起来。

    索性不管对方是谁,握紧拳头就挥过去,剑拔弩张的气氛使得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鲜红的血沾黏在对方的白色西装上,恍惚间有些炸眼。

    黎知韫的弟弟?

    裴绍看清人之后犹豫了一瞬,就在这个间隙被黎铭钶反压在身下,只好收了力气偏头闪躲。

    “你发什么疯?!”裴绍的声调拉得很高。

    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黎铭钶双目赤红,尽管肋骨骨折恢复还没多久,依然强忍着痛意把裴绍按在身下,不要命似的拳头一下一下地往下砸。

    “贱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着父母的面勾引她很有意思吧?暴发户就是暴发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怒火中烧的嘶哑话语听起来有些口不择言,同样高亢的语调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与嫉恨,听起来还夹杂着一丝无法言语的痛楚。

    “搔首弄姿的,以为她在成人礼上施舍给你点眼神,自己就是她的所有物了吗?别痴心妄想了,就这样做一辈子阴沟里的老鼠吧……!”

    “你在说什么东西?!”裴绍一边抬手格挡,一边听着黎铭钶的话越来越懵。即便黎知韫最后不选他,也轮不到黎铭钶这个做弟弟的来置喙吧!

    除非——

    愣神之余胸口又挨了一拳,大脑白光一闪,裴绍愤怒的神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你对自己的姐姐有这种心思?!”

    “你恶不恶心?”

    *

    黎铭钶本想一步不离紧紧跟着黎知韫,谁知中途被黎薇拉着去敬了杯酒,再回来时就不知道她去哪了。

    黎薇用冰凉的高脚杯抵了一下他的手背:“铭钶,不舒服吗?”

    “什么?”黎铭钶手指条件反射地蜷缩了一下。

    他焦躁不安的神情太过明显,又或许是得知自己不是黎家的亲生孩子后有种鸠占鹊巢的心虚愧疚。对方离开时,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个家族的掌权人携着千金。

    见黎铭钶心思不在这,黎薇没多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大厅早已没了黎知韫的身影,只不过稍稍令黎铭钶心安的是裴绍还在。

    他精心定制的服装送到了黎知韫的休息室里,打算趁着她回到房间之前先一步去换上,为此他还软磨硬泡地求了她好久。

    黎知韫觉得宴会的休息室而已,也就无所谓他拿来做什么,毕竟只要胆子够大想要追寻刺激的话哪里都可以。

    只是在他刚要转身的下一秒,一位女生拦在裴绍身前,举着酒杯似乎在搭讪。

    因为裴绍是背对着他的,黎铭钶不知道他的神情,但这并不妨碍他拍下这一幕为自己添加一道保险。

    他的拍照技术早已在拍摄黎知韫时练得炉火纯青,知道哪个角度最能营造出特定的氛围感。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即便看到了照片,黎知韫依然应了这个贱男人的邀请。

    依照黎铭钶对真实的她的了解,黎知韫绝对不会选择一个在关系界限处理上暧昧模糊的男人,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信任裴绍。

    可她们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这比其他更加让黎铭钶难以接受。

    明明,明明他才是黎知韫永远都可以信任的人。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就保持着亲缘的密不可分,他就能够满足了。

    可真的能够满足了吗?

    *

    路旭之大脑有点晕乎乎的,仰面躺时后腰的东西硌得腰窝有些痛,只好微微挺腰试图用手去拨开那冰冰凉凉的链条,同时还要委屈地想黎知韫怎么还不来。

    纤细的链条随着他的挪动已经交缠在一起,拨弄的动作就像是不慎被坏人抓住的狐狸仙子挣扎着解手铐,白皙细腻的手腕处磨出了几道红痕。

    为什么会准备这个让他穿?

    换衣服时就羞涩不已的路旭之停下动作,有些泄力地喘息着,脑海中全然是刚刚镜子中的模样。

    “滴——”门锁解禁。

    黎知韫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幅香艳的场景,冷淡的面容难得一愣。

    黑色的冰丝被面上躺着不知道不知道是人是狐的男人,雪白的毛绒绒尾巴垂落在被子上,交叠的金色链条像是某种束缚带一样从脖颈蔓延至腰际,上面镶嵌着炫一颗颗目艳丽的红宝石,坠在锁骨间、肚脐处,以及——

    更向下的地方。

    “路旭之?”

    原本紧紧将脑袋埋在胸前的少年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泪蒙蒙地抬起头来。

    摘去眼睛后不甚清晰的视线愈发模糊。

    虽然是黎知韫给他的房卡,但路旭之十分担心进来的人不是她,他一定一定要守护自己的清白贞洁。

    就这样默默对视着,两人一时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一点莽撞的痛意缓缓从唇角蔓延至大脑,黎知韫有些怔愣的同时,下意识单手扶住他白得晃眼的腰。

    路旭之是朝她爬过来的。

    塌着腰,手脚并用。

    白色的尾巴难以辨别是穿戴上的还是仿真到像是从他的后腰下方长出来的,随着动作一摇一晃地好像只仙气飘飘的白狐在撒娇。

    他扬着精致的面庞,漂亮的嘴唇微微张着,露出粉红的舌尖,像烂熟的红果一样惹人怜爱,喘息之间呵出黎知韫最爱的苹果酒的味道。

    黎知韫的视线从他红扑扑的脸上落到床头柜上摆放的两杯苹果酒上,其中一个杯子已经空空如也。

    短暂地皱了下眉,她不记得自己有跟侍应生说过需要在休息室里备酒。

    而且还是两杯。

    “路旭之,你喝酒了?”黎知韫用指骨轻轻推开在嘴角蹭着的少年,黑眸里是尚未褪去的讶异。

    路旭之看起来不大清醒,和平日里纯真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割裂中又透出诡异的统一,放。浪得极易勾起人欲望的服饰,却在那股清纯的气质下愈显纯美诱人。

    这就是他准备的礼物吗?

    ——路旭之?

    “嗯……”黎知韫冰凉的手心抚上他微微发烫的面颊,路旭之喉间溢出黏糊糊的轻哼,不自觉地蹭了蹭,又在突如其来的冰凉下倏地睁开迷蒙的湿漉漉的小鹿眼。

    虽然气氛什么的都正好,但黎知韫仍然掐着他的下巴冷声问:

    “我是谁?”

    她是有原则的,不会睡一个迷迷糊糊的人,只接受一点可怜可爱的小情趣。

    路旭之歪了歪脑袋,即使疑惑依然乖乖地回答她:“小……小韫。”

    他只是有些晕乎乎的,但绝对不到醉酒的地步。

    “乖。”黎知韫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脸,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现在穿的“衣服”。

    这种纯度的红宝石以及仿真尾巴的材料,绝对不是他能够接触到的。

    而且,黎知韫用食指挑起他挂在耳尖却显得凌乱的金色链条,那颗可怜的红宝石孤零零地被蠢笨的狐狸主人撇至一旁。

    她轻笑着说:“穿错了哦。”语气中有一丝无奈,勾得人心酥酥麻麻的。

    骨节分明的手动了动。

    路旭之尚未完全清醒的目光氤氲着真切的疑惑,似乎在不解黎知韫为何要把链条压在他紧锁的唇间。

    是要接吻吗?

    他听说情人之间的呢喃要从唇齿相贴开始,一点点靠近,最暧昧的气息纠缠。

    可刚刚只是莽撞地撞上了她的嘴唇,软软的,带着一点苦橙味的味道与唇蜜的香甜。

    路旭之不懂接吻,也不能像刚才那样毫无顾忌的冒犯,所以只是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然后乖巧地张开嘴巴,任由她将那颗比他红艳艳的舌头还要红的宝石含入口中。

    冰冰凉凉的,棱角分明的,切割工艺好到似乎能割破他软嫩的舌尖,流出真正鲜红的血液。

    但他也因此含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在湿热的舔。舐下逐渐沾染上温暖的温度。

    温热的,柔软的。

    “所以你就是礼物吗?”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种餍足的愉悦。

    不,不对。她们不是情人的关系,他只是黎知韫的礼物而已。

    已经一览无余的礼物可以做什么呢?

    路旭之缓慢地眨眼,因为含入红宝石后脸颊两侧的金色链条紧紧贴着皮肤,繁复绮丽倒更像是某种奇异的符纹。

    双眸却像秋日的潭水一样澄澈,倒映着黑夜里的月亮,湿漉漉地闪着点点清辉。

    黎知韫被这目光看得嘴唇抿了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红宝石顺着她的动作滚落回脖颈间。

    静寂的空气里传来他真诚的祝愿:

    “小韫,生日快乐。”

    以及落在唇角的,苹果酒味的吻。

    第46章 十二点的钟声

    接过磁卡时,路旭之的心脏毫无节奏地跳动着。

    哪怕当时他身上穿着全场最廉价的西装,哪怕在他持着邀请函入场时周遭投来异样的目光,一切都在灼热的手心里融化了。

    路旭之有时想,或许他的平凡只是她耀眼生活中的一道调味剂。

    因为身份的巨大鸿沟,路旭之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到一个搬的上台面的礼物,他亲手制作装点的蛋糕在那繁复华丽的多层蛋糕前是如此不值一提。

    在他忐忑地推门而入前,一位举着空托盘的侍应生恰好从门内出来,撞上视线的一刹路旭之有些手足无措。

    常年在各大高端宴会场工作的侍应生熟练地看透这位宾客的身份以及他的强装镇定,良好的职业素养不会让她看菜下碟,对于所谓的豪门秘辛更是守口如瓶。

    “您好。”

    她假装看不见这位年轻男士的窘迫,虽然心底对于雇主给自己的姐姐找鸭子这事还是有点震撼的,但面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营业微笑。

    路旭之的脸涨得红通通的,只能机械地点头,直到侍应生的影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颤抖着手刷开休息室的门。

    房间的布置很简洁,但看着就莫名觉得会是黎知韫喜欢的风格。

    房间的四角点缀着金属质感的装饰品,巨大的落地窗将绮丽繁华的夜景尽收眼底。灯光从天花板的边缘泻下,照射在黑色冰丝被子上,细腻如水的质感在微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路旭之之前没有参加过这种等级的宴会,并不知道每次宴会前贵族的休息室都是可以重新定制的。

    床头柜上摆放着两个高脚杯,晶莹剔透的液体飘出苹果酒的香气。不过最让他难以忽视的是置于前桌上的透明水晶盒,在灯光下闪耀着微弱而冷冽的光芒。

    那里面布料少得可怜却性感诱人的衣饰,显然不是黎知韫自己会穿的。

    或许在她将磁卡递给他之前,她已经决定了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礼物,也一定会得到。

    路旭之伸出手,略微犹豫,却又忍不住想要触碰。

    心跳声在静寂的空间里无限放大,他只是遵循本能地喝下甜蜜的苹果酒,然后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将指尖搭在水晶盒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他就像是午夜的辛德瑞拉,等待一场梦境,以及十二点钟声的到来。

    *

    路旭之从小到大在长辈眼中都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他懂礼貌、有分寸,在人际交往方面更是干干净净。

    在班上其他男生都蠢蠢欲动的年纪,在别人开着恶劣的玩笑问他有没有手动解决过时,他只会皱着眉头远离。

    但是在面对黎知韫的时候,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模样,路旭之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而这或许就是天命。

    黑色的裙摆自由地散落着,陷入床榻与黑色被面融为一体,却让裙摆上栩栩如生的金色蝴蝶欲振翅高飞。

    黎知韫仰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弓着身子的少年,露在裙摆外面毛绒绒的尾巴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调皮地蹭着她的小腿勾起一点点酥麻的痒意。

    柔软的布料被舔得有些湿润,他的动作有些过于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珍宝,反而带来难以言说的漫长折磨感。

    黎知韫直接拉开一旁的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样对吗?”

    路旭之听到动静从裙摆下面探出头来,嘴唇红润润的,和歪在他脖颈间的红宝石有种呼应的魔力。

    黎知韫懒散地“嗯”了声,假装看不见他的羞涩,把玩着手中的盒子。

    “脱下来。”她挑眉补上一句。

    路旭之懵懵地,在她眼神的示意下再次俯身,用指尖挑开布料。

    本来就什么也看不清,暧昧模糊了视线,可他依然红着脸,紧闭双眼伸出粉嫩的舌尖。

    他虽然也会单手环握着黎知韫的大腿,但并不表露出像其他人那样强烈的占有欲,反而有种虔诚神圣的感觉。

    直到感受到少女的紧缩痉挛,路旭之才大口大口咽下,湿漉漉的睫毛擦过腿根的软肉,轻轻地落上一个又一个吻。

    贴在身上的锁链一半温热,另一半依然冰冰凉凉的,夹杂在狐狸尾巴之间,无论是视觉还是触觉方面都增加了她的快慰。

    黎知韫隔着裙子轻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出来。

    纤长的食指勾着路旭之漂亮脖颈处的金色锁链拉到身前,他的眼型很独特,抬眸看人时眼尾处的睫毛是下垂的,天生就有种楚楚可怜的无辜感。身形没有刻意锻炼过,却拥有着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薄肌。

    再向下,粉色的形状很是可观,一看平常就是乖巧守序的。

    手中突然被塞了东西,少年撕开包装袋后愣在原地,只能用求助的可怜目光看向上方的少女。

    黎知韫叹了口气,手肘抵在后方微微曲起上半身,一手抚过他的薄肌轻轻掐了一下,在止不住的颤栗下教他戴好。

    除了该有的一点差错,还算无师自通。

    *

    解决完冲突后,西服什么的都东倒西歪,双方打得毫不留情,裴绍知道他的心思后很是恶心,下得几乎是死手。

    黎铭钶不得不耗费一些时间来重新整顿自己,盯着镜子中少年嘴角的淤青,他略显烦躁地撇了撇嘴,右眼皮也止不住的跳动着。

    其实怎样都不该动手的,不知道黎知韫看到他这副模样会不会不开心。

    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他要在十二点之前赶到她的面前送上祝福。

    黎铭钶先是打了通电话给黎知韫,铃声响了许久都没人接,他只当她还在应酬。随即放下心,用黎知韫给他的磁卡刷开门。

    “滴——”门打开。

    下一秒,他原本脸上洋溢着的喜悦,瞬间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撕碎。

    凌乱濡湿的被褥,早已空置的酒杯,不知何时被打开的水晶盒,以及——

    穿着自己精心为黎知韫准备的生日惊喜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

    黎铭钶紧紧攥着拳头,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声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对方额间细密的汗珠让他无法忽视,大脑猛然间有些晕眩,嫉妒的火焰灼烧着少年的心,呼吸逐渐急促,不断起伏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黎铭钶眼底瞬间爬上了可怖的红血丝,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一把掀开被子,掐着路旭之的脖子就要挥舞拳头,目眦尽裂。

    路旭之在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就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够刷开黎知韫休息室的门。

    她还在洗漱室里洗澡,他顾不得自己的体面,哪怕不擅长打架,也要竭力将黎铭钶赶出去。

    拳头尚未落下,浴室的门就打开了。

    “黎铭钶,放开他。”黎知韫靠在门沿上,一边系着睡袍的系带,一边看着二人冷冷出声。

    听到她的声音,背对着她的少年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内心的委屈愤恨逐渐凝结成一把锋利的刀刃,在回头的那一刻刺向自己。

    “姐姐,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的声音早已破碎不堪,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凶兽,圆滚滚的泪珠一滴一滴砸落在床单上,也打湿了笔挺的衣襟。

    “明明明明是我——”

    呢喃不清的话语吞没在干涩的喉腔里,没有说完,但黎知韫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进入房间前她就有所怀疑,路旭之不可能知道她苹果酒的喜好,不可能主动定制这种出格的衣饰。

    所有的一切都是黎铭钶准备投她所好的,毕竟他可是趁着她不在家自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只是黎知韫没想到的是,看黎铭钶现在这副架势,他似乎是准备给自己穿的。

    她觉得有点好笑,即便他穿上了,在自己的姐姐面前又能如何呢?

    自己顶多会夸两句还不错,然后揉揉他的脑袋,在他正高兴的时候泼一盆冷水,警告他不要在姐姐的面前这么做。

    毕竟,有哪位好弟弟会自己亲身上阵?

    既想要占着弟弟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和她亲昵,又无法心安理得地冲破世俗的枷锁,即便打扮地再符合她的喜好,黎知韫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她越过无声流泪的黎铭钶,看向他身后直勾勾盯着她的路旭之,他紧张地捏紧胸前的被子,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倒更像是一只勾人的小狐狸了。

    “小韫……”他的嗓音透着情。潮后的喑哑。

    于是黎知韫顺应他的请求,上前掐着黎铭钶的手腕把他拉到一旁,接着打电话让侍应生拿了一套干净衣服。

    黎铭钶整个人缩在角落的阴影中,难过地看着她为床上的少年拉好被子,如同败家之犬般垂下头一言不发。

    无言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路旭之乖巧地换上衣服从洗漱间出来,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黎知韫提前打断了他,动作自然地掐了掐他的脸颊,声音听起来很温柔:

    “我先让人送你回去,过几天见。”

    她背对着黎铭钶,自然看不见他愈发痛苦破碎的面容,那套漂亮昂贵的衣服像他此刻的心一样被随意地丢置一旁。

    他原以为这么亲昵的动作是作为弟弟的专属,没想到只要是她愿意看几眼的人,都能够得到这样的优待。

    路旭之点点头,最后在如有实质的杀人目光下紧紧抱了黎知韫一下,贴在她的耳边送上最后的祝福。

    “小韫,生日快乐。”

    十二点的钟声还未响起,可他却要提前一步结束这场美妙的梦境。

    第47章 “姐姐”的职责

    “嘴角的伤怎么回事?”

    黎知韫双手环抱在胸前,问话的表情看起来很自然,毕竟他和路旭之还没打上架,她就及时出现制止了。

    因此对于伤的由来,她应该一概不知。

    坐在床边的少女眉心微蹙,目光如冰,像黎铭钶曾经所期待的真正关心他的“姐姐”一样,直视着他的眼睛。

    可黎铭钶的心底却忽然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坦然地趴伏在她的腿上认错,也无法让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间撒娇,空气中如同树立了某种屏障,在无形之中将黎铭钶越推越远。

    黎铭钶潜意识感到有些心慌,下意识地想用“不小心摔倒了”的谎言来填补这窟窿,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撒过更大的谎,此刻仍然沉溺在不安的海洋无法呼吸。

    于是他避重就轻地回答:“刚刚和和人发生了点口角。”

    话尾的声音愈来愈小,透着浓浓的紧张,还沉浸在悲伤嫉恨中的小狗眼看了她一眼又光速垂下。

    他的心虚显而易见,黎知韫当然不会轻易地放他一马,相反,她要尽到作为“姐姐”的职责:

    “原因呢?”

    从前她不会对黎铭钶刨根问底,一旦他做错了事,只能从“忽视”与“惩罚”这二者间得到一个答案。

    明明终于得到了曾经的渴望,他该对现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关心感到开心,直觉却告诉黎铭钶这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他像以往一样先认下错误。

    “对不起,姐姐。今天是你的成人礼,我不应该这样,你你不要不开心。”

    黎铭钶只能将暂时将自己的愤怒搁置一旁,宽阔的肩膀脱力般向下一耸,像只犯了错的大型犬蹲守在少女的脚边,爪子试探着勾住她睡袍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他不想让黎知韫知道自己和谁打了架,又为什么要打架。她早已不是会在盛嘉年面前患得患失的模样了,他的一切冲动都不再仅仅出于保护姐姐的目的。

    因为不再纯粹,所以无法心安理得。

    她最擅长不回应,他又不敢像往常一样直接黏着黎知韫,只能歪着脑袋将半边脸贴在床单上,一点一点在端详少女神色的同时试探着往她的腿边挪。

    还小声地絮絮叨叨:“黎知韫,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想给你过好这个成人礼,虽然未来还有许多许多更重要的时刻,但我总想着要从现在的每一刻开始。”

    “我开心不是因为你终于开始对我好了,而是黎知韫终于成为黎知韫了,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但这是真的。所以我想着,哪怕有一刻,有这么一刻能够独属于我为你庆祝的时候,或者说你能够因为我做的事真正开心的瞬间都好。”

    挪着挪着额头终于如愿地贴上了,他感受着透过薄薄一层睡袍传来的肌肤的温度,本能般地蹭了蹭,又愤怒地用鼻尖攻击她。

    “可是,可是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还要这样对我,让别人拆了我精心准备的惊喜,对我的小心思视而不见——”

    黎铭钶又不是真的蠢,她毫无顾忌地把自己休息室的备用磁卡给他,正是因为知道他的打算,所以无论他会做什么都不会担心。

    “黎知韫,你知道吗?!你真的对我特别特别不好!”

    他越说越无法隐瞒内心的难过与妒意,甚至隐隐像是在控诉她。

    黎知韫眨了眨眼睛,对他的控诉没什么感触,反倒觉得能够说出这么一段话的黎铭钶有些蠢蠢的可爱。

    不过她并不顺他的意,叹了口气:

    “铭钶,虽然你小时候一直粘着我,但毕竟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对吗?作为姐弟,我想我们之间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

    黎知韫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对今晚本可能发生的行为最终没有的庆幸。

    小狗抓狂的动作明显顿住了,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

    “虽然黎氏不需要你我的婚姻来作为维持家族体面的手段,但铭钶你总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毕竟心动都是无法避免的。当然如果你现在就有喜欢的女孩子——”

    黎知韫像是一个担心弟弟误入歧途的好姐姐,语气谨慎又有点苦恼。

    垂在身侧手抬起,仰着头的黎铭钶原本期待着会蹂躏他毛茸茸的头顶,却用了点力气推开他的脸颊。

    他的呼吸僵滞了,大脑无法处理她话中的讯息。

    “如果有这样的女孩子的话,一定要让姐姐知道,我会——”

    黎铭钶终于知道那份怪异的感觉来自哪里——

    此时此刻的黎知韫真的在履行一个作为“姐姐”的职责。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十分迫切焦灼地打断她的话:“我没有!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然后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又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捏紧黎知韫的裙摆:“对不起,对不起姐姐。”

    黎知韫当然不会怪他,她只是在遵循黎铭钶的选择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让一切都回归应有的轨道。

    黎铭钶猛地回忆起前几次的疏离,结合黎知韫现在说的话,心慌意乱地猜测起是否真的会如她所说,两人以后就这样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姐弟关系。

    “如果你不是我亲弟弟的话,现在就可以收拾收拾东西滚出去了。”

    ——成人礼前他试探得到的结果还盘旋在耳边,黎铭钶曾经不敢拿自己的真实身份来赌,他怕黎知韫真的如她所说将自己弃之如敝履。

    但是他实在太贪心了,嘴上说着只要能和黎知韫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就好,实际上想要的远比这多得多。

    血缘关系是假的,如果有朝一日暴露,他不知道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即便黎薇顾念曾经一家人的情分,依然承认他的身份,但他和黎知韫总会渐行渐远。

    黎知韫终究会有自己的家庭,可他永远不会,只能像一个阴暗潮湿的暗角生物无声地守在这个她们从小一起成长的家。

    逢年过节,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爱的姐姐携着一个横插一脚的外人回到这里,痛苦地看着她们在自己面前亲昵,面上还要营造出其乐融融的欢迎景象,打碎了牙吞进自己选择的苦果。

    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难道他就不能换一种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黎知韫的身边吗?

    黎铭钶此刻终于承认自己的贪念,他永远永远不可能满足于只做她的弟弟,永远不会。

    他想要像情人一样把黎知韫抱在怀里,俯首时能亲吻她的额头;想要能够在穿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衣服后,使出浑身解数哄她欢心。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揍完她的情人,又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什么都无法得到。

    只要,只要赌这么一把,一把就行。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黎铭钶看向少女的模样可怜得很,声音哽咽:

    “黎知韫,我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不是你的亲弟弟?”

    第48章 前奏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哭得筋疲力尽的黎铭钶伏在她的腿侧睡着了,脸上还保留着干涸的泪痕。

    半小时前,黎铭钶抽*抽噎噎地说了很多,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黎知韫已经能了解个大概。

    对于过往的纠葛,黎薇从未在她们面前提起过。只是六岁那年黎知韫在她的书房玩耍的时候,偶然间翻到一张她和陌生女人的合影。

    照片上的黎薇和现在变化不大,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陌生的白裙女人玩闹似的从后面双手圈住她的脖子,头上戴着纯洁的白纱,压得黎薇弯下腰,只好歪着脑袋一脸无奈地笑着。

    两人都化着有些夸张的妆容,像是刚参演完话剧的青年演员。

    黎知韫对这张照片印象深刻的原因是,黎薇那样宠溺的神情,如今只在面对黎知韫的时候才偶尔出现。

    现在回想一下,黎铭钶长得确实和那位陌生女人很像。

    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自称是黎铭钶父亲的男人,出现的时机有些微妙。

    一期的产品上市在即,出于对大众接受度的考量,从发布会开始黎知韫就没想藏着掖着,即便如此还是受到一些质疑的声音。甚至有几家捕风捉影的媒体以“小道消息”揭露黎氏私下进行活体实验,影响暂时不大,但显然不能掉以轻心。

    作为小说的女主,大纲对她的成长线却只字未提。本来黎知韫对此感到无语,现在倒是觉得作者不在意也有不在意的好处,目前来说在这方面她不需要受到任何限制。

    不过想起那天晚上黎铭钶高高兴兴出门,魂不守舍地回家,还问她如果自己不是她的亲弟弟会怎样,黎知韫就觉得有点好笑。

    她一下子就看透了黎铭钶心中所想,故意让他忐忑不安,毕竟被恐吓过一次的小狗竟然还敢撒谎,当然要帮他改掉这种坏习惯。

    好在黎铭钶没有想要对过去挖个一干二净的想法,不然等待他的就不仅仅是换个身份的结局了。

    说到底,比起其他人黎铭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不然任一个正常人在知道她的弟弟想着自己做那种事情,还能若无其事地任由他在面前黏糊糊。

    况且黎铭钶那些看似无厘头的话,无形之中透露出一些信息,因为从小一直暗戳戳地跟在黎知韫的身后,对她的各种变化也更加敏感。

    毕竟没有那本大纲的话,黎铭钶是最先感受到她的“割裂”的。他将自己所认知的黎知韫放在第一顺位,看着因为爱情失去自我的“黎知韫”怒其不争,又执拗地坚信她永远是闪耀的那个黎知韫。

    黎知韫并不责怪他的越界,相反,她对同辈的亲缘意识看得很淡。黎铭钶能想要穿着这种衣服出现在她面前,说只是单纯地想要送一个让姐姐开心的生日礼物是必不可能的。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虽然今天让路旭之穿上是阴差阳错,但显然也让他明白胆小的人注定什么都获得不了,他可不能既要又要。

    或许是将一切和盘托出后的释然,熟睡的少年没有了前几天的不安蜷缩,胸前呼吸平稳地起伏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微微轻颤,象牙白的皮肤在柔和的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只是泪痕还在,黎知韫恶劣地抬手掐了掐他因为趴伏有些鼓鼓的脸颊,指尖落到紫红的嘴角轻轻按下,黎铭钶蹙着眉无意识地捉住她作恶的手指,圈在温热的掌心中。

    又不知梦到什么,紧锁的眉毛缓缓舒展开,略显苍白的唇瓣上下动了动,喃喃出声:

    “姐姐”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床头的手机应时震动。

    黎知韫拿起手机,不出意料的是盛嘉年的消息。如果不是大纲设定的力量,他早应该待在她的黑名单里了。

    她先上滑掉,点进另一个聊天框。

    【已经完成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是今天最好的生日礼物。

    于是黎知韫低头看了眼伏在床边的少年,心情很好地踢了踢黎铭钶的小腿,还算温柔地说:“去床上睡。”

    黎铭钶含糊不清地“呜”了一声,然后闭着眼乖巧地爬上床,像是个听话的发条玩具。

    直到同样的号码再次出现在屏幕顶端,黎知韫才接起电话。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很大,伴着令人生厌的声音透过听筒噼里啪啦地打进屋内:

    “小韫,我们能见一面吗?”

    第49章 原谅的前提

    如果可以的话,黎知韫都懒得出声,要和自己讨厌的人多说一个字都是费力气,但谁让今天她是舞台不可或缺的主角呢?

    “好!小韫,我在门口等你——”

    电话那头几乎是欣喜若狂,显然她的回应在盛嘉年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没有被邀请。

    无论盛嘉年的态度是温和还是强硬,尽职尽责的门童都不会因为他是盛家的继承人就放他进来。

    尤其他现在还狼狈地像落汤鸡一样,紧紧握住手中的盒子,尽量不让大雨打湿生日礼物。

    黎知韫打开衣柜,里面罗列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宽松舒适的运动服、精致华美的礼服,只要她想,就可以挑选任何一种风格。

    她随手拿了一件换上,镜子里的少女未施粉黛,没有上妆时的张扬,单看五官,可以说完全符合清冷白月光的人设。只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纯净得毫无杂质,仿佛隔着一层冰霜,美丽又遥不可及。

    出门之前,黎知韫重新戴上黎薇给她准备的珍珠项链,冰凉的珍珠在接触皮肤的那一刻重新变得鲜活温热。

    门童看到大小姐出来了,先是惊讶了一瞬,然后立刻为她撑起黑伞。

    盛嘉年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雨中,一头金发被彻底打湿,紧紧贴在他苍白的脸庞上,显得凌乱不堪。水珠沿着他的发梢不断滴落,顺着脸颊滑下,与早已湿透的衣衫融为一体。

    整个人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单薄狼狈,仿佛被这无情的暴雨吞没。

    盛嘉年没有在意,只是贪婪地注视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像是要把她的身影深深地刻进眼里。

    她在屋内,他站在门外。时间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又在细枝末节处留下了无法忘却的回忆。

    少女的眼神很冷,又或者说根本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那些丑陋不堪的过往。

    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雨滴无情拍打地面的声音,连当站桩人的门童都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宽大的黑伞往黎知韫那倾了倾。

    盛嘉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夹杂雨丝的狂风吹得他嗓子干涩生疼,开口时声音是嘶哑的:“小韫,生日快乐。”

    接着像是害怕她拒绝转身就走,上前把盒子递到黎知韫的手中,尚有自知之明没有进入黑伞的区域范围内。

    虽然有些不爽,黎知韫仍然按部就班地走着大纲剧情,打开了“启爱之心”的项链盒。

    不可否认,那真的是一条耀眼夺目的项链。宝石的蓝色有着深海般的层次感,从浅蓝到深蓝渐渐泛起微光。项链的链身由闪耀的白金精心打造,像海岸线上的银沙,细腻而璀璨。蓝宝石周围镶嵌着小巧的钻石,如同点点星光洒落在海面上,为这片蓝色的“海洋”增添了无尽的奢华与神秘感。

    “好看么?”

    少女冷不丁出声,那被蓝宝石项链的光芒闪耀地眼睛都不眨的门童才回过神来,发现大小姐此刻正歪头盯着自己,哆嗦一下磕磕巴巴地回:“好……好看。”

    门童内心激情嘶吼着:当然好看了!这辈子他都没亲眼见过这么闪闪夺目的东西,什么时候也让脚踏实地的他做个梦也行呢,万恶的资本家们呜呜……

    因此在大小姐面无表情地像丢垃圾一样把项链丢掉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蓝宝石项链在台阶上弹了几下,滚落到一旁的花坛旁,淹没在水洼里黯淡无光。

    然后他听见大小姐冷漠地说:“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难道心领了就可以扔掉吗?门童痛心疾首,你们这群有钱人真是,什么时候治一治爱暴殄天物的毛病,不要给他啊!他要!

    门童很快拾起了自己的职业素养,因为他先前感受到的那点诡异感正向蜘蛛织网一样笼住了他,而接下来二人的对话更是印证了他的直觉。

    “但是我们现在似乎并不是可以收礼赠礼的关系吧?”

    这确实是一件够格的生日礼物,如果不是由盛嘉年送的话,黎知韫或许会开心一点。

    在黎知韫打开盒子的那一刻,盛嘉年还心存侥幸,他是不是至少还有一点微茫的机会,但那点幻想很快就被她丢弃的动作撞碎了。

    他的身体发冷,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无力地念出她的名字:“小韫,我……”

    借着暖光,盛嘉年这才意识到她的脖子上已经戴着一条项链了。那条珍珠项链很简单,没有过多的矫饰,却莫名地很衬她,是不定式的美,再华贵的项链也无法替代。

    他的大脑发懵,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盛嘉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出现了问题,似乎自从那个下午开始一切都变了。哪怕生活中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发展着,唯独黎知韫理他越来越远。

    他百口莫辩,道歉的话反反复复说,除了死乞白赖他根本不知道还能怎样抓住绳索的尾巴,他深知自己不能放手。

    趁着黎知韫的耐心还没有耗尽,盛嘉年急切地出声: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小韫,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我错得很离谱。”

    “我太想见到你了,而你又那么耀眼。也许你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大家看向你的眼神有多么炽热。你总是会分出一些精力去对待她们,我害怕我在你心里会被挤压地无处可去,所以——”

    “所以你就让我看着你和别人亲密?”黎知韫蹙眉看着他,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脑回路很嫌弃。

    他的心被狠狠刺痛,眼中满是悲凉:“我只是,只是想要小韫你多看看我,我太害怕了……”

    盛嘉年明白他不能因为后悔就去祈求一个人的忘记与原谅,所有的过往都是事实,无论是开心的还是悲伤的。

    可是他不甘心,总以为这份感情还有值得拯救的地方。从前他没有意识到自甘堕落的下场,可现在他想去迎合她的期待。

    “但是我们曾经也有过开心的时候,不是吗?”

    开心的时候吗?

    可惜,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黎知韫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隔着连绵不断的雨幕,雨中的身影早已不再明晰,也像是在呼应她曾经的识人不清。

    “你小韫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呢?”说到最后,他的嘴唇都在打颤,语气荒凉地像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盛嘉年似乎并不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能够谈及“原谅”的时候。

    每次剧情点一更新,盛嘉年就会忘记部分他所脱离剧情做的事情,作为真正的主角按部就班地贴合作者的每一个描述。

    哪怕他会下跪,会求她打他,下一秒他又会胸有成竹地觉得她会原谅他,这或许是设定的力量给他的底气。

    就像世界有时也会暗中提醒黎知韫作为女主的职责。

    但不是人人都说最好的就是最好的,最配的就是最配的,当她意识到自己厌倦了这种身份时,就不再有任何束缚。

    她现在所表露出的一切教养与礼貌,并不是因为她对创造出自己的作者还有天真的期待,只是因为有挣脱桎梏的决心,还有真正爱她的人。

    哪怕作者写定了她的结局,那结局之后会怎样?

    黎知韫不会允许自己等待那么久,即便是小说世界,她也只有这一次一生,只是在读者翻阅时一次次重演而已。

    “盛嘉年,你不是不清楚,你明白得很不是吗?从来没有错误发生了及时弥补就可以抵消一切的道理,因为我现在只要看到听到和你有关的一切东西,就会无法抑制地犯恶心。”

    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伞架滴落在台阶上,又沿着砖缝落进井底。

    “应该不需要我描述那些画面吧?毕竟你当时可是乐在其中呢,没必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痛失所爱的样子。”

    “也许曾经我期望你过得很好,可是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别误会,我现在没有这种期望了。”

    黎知韫话说得毫不留情,一句句捅刀子一样往人心里扎,面上却相反地叹了口气,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指责他:

    “毕竟你是我的谁呢?”

    天空骤然被一片刺眼的雷光撕裂,仿佛夜幕被一把巨大的利剑劈开,照亮了整个大地又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雷声轰然炸响,震得盛嘉年大脑发懵。

    他是她的谁呢?命运不是早就将她们缠绕在一起了吗?

    身体像是被疼痛撕扯成了两半,他似乎看到了微小的火苗,以及暗藏在少女话语中不可窥视的秘密。

    *

    虽然黎知韫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于一个小说世界,但是小说世界里也有小说。

    苏妙颜之前拎着收到的恨海情天剧本一脸嫌弃地和她吐槽,剧本里男主和女主是互相深爱对方的,只是因为种种误会男主将自己的真挚感情倾注到了女二的身上,并且“不得不”折磨女主,你来我往最后误会解除,女主发现自己还是那么深爱着男主,毫无芥蒂地和他破镜重圆了。

    “谁给我投的傻吊剧本???有病就去治!难道我看起来这么像喜欢吃屎的人吗?”少女脸气得通红,上下扒拉着口袋掏出打火机。

    蛇信子一样吐露的火舌瞬间点燃了纸张。

    教养极高的苏妙颜难得爆粗口,黎知韫对此深以为然。

    无论再怎么定义爱,伤害都是无法抹去的事实,黎知韫没有那样伟岸的胸襟。即便误会解除她真的还留有怀念,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割舍掉。

    带来痛苦的东西,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即便他们都是作者笔下操纵的人偶,盛嘉年从一开始就被塑造成一个外表光鲜内里却腐烂泥泞的人,来等待她痴心不改的拯救。

    他过得难道很惨吗?

    一点都不惨,黎知韫不会因为只她一人知道这是本小说世界去可怜他,看他也并不可怜。他的家族蒸蒸日上,他看着自己为他前赴后继,而他只是受了童年的一点委屈而已。

    盛嘉年记得她的成人礼,在收购项目成功的这一天冒着大雨送给她名为“启爱之心”的项链。

    可那又如何呢?她又不是慈善家。

    大纲上说她很感动,黎知韫真的很感动,感动到想要问问他能不能去死。

    没办法,真实的她就是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所以她也诚实地说出来了:

    “想要原谅的话——”

    “那你就去死吧。”

    第50章 太晚了

    盛嘉年真的去死了。

    因为从拍卖会出来时着急,他没有安排司机接送,而是自己开车。

    现在又得自己开回去。

    盛嘉年很喜欢这辆车,也许是喜欢中间丑丑的小狗挂件,是小时候黎知韫送给他的。他丢了魂一般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把它翻出来,握在手心时又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忘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今天心情烦躁,开车很不顺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雨刮器刮得生风,视线还是模糊不清。

    被随手丢弃在副驾驶的手机像催命符一般振动,坚持不懈地响了好几轮。

    盛嘉年本就烦躁听得头发晕,拿起手机想点拒接关机又不小心误触了接听。

    对面几乎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就嘶吼出声:

    “盛少,出事了!公司的账目不知道怎么出了问题,无法按期付现,现在对面以欺诈合同起诉了——”

    怎么会?

    空中闪过一道白光,几秒后是响彻天地的雷声,震得盛嘉年耳朵嗡嗡的。

    他几乎下意识想笑,项目怎么可能出问题?明明每一道程序他都亲自监督对接了,流程绝对不可能出错,手却不自觉地死死掐住方向盘。

    真是荒谬。

    可渐渐地一切都仿佛脱离了他的掌控,车一直在加速,慌乱之际踩紧油门,只听见不知从车的哪个角落传来的零件散落的声音——

    天旋地转。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额角渗出,融着尚未干涸的雨水缓缓滑过眉尾,逐渐变得浓稠黯红,像是某种腥腻的红色藤蔓,牢牢缠绕在金色的发丝间凝结成一缕又一缕。

    盛嘉年一动不动地趴伏在蹦出气囊的方向盘上,血液滑进眼睛里,在眼白上迅速晕染开来。逐渐模糊的血色视线凝在小狗挂件上,睫毛止不住地颤动着。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样从眼前划过。

    *

    空气中弥漫着香烟、酒精和香水的味道,五光十色的液体在杯中流动,人的面庞被模糊在波纹中。

    尖锐的疼痛连续不断地刺痛着盛嘉年的神经,他揉着太阳穴费力睁开眼。

    “盛少,怎么了?”廉价的香水味裹挟着酒气扑面而来。

    盛嘉年寻声皱眉看向自己身侧,一个面容姣好的陌生女生被他虚揽着,正满脸讨好地“关心”他。

    他几乎下意识一把将少女推开,然后像是洁癖发作一般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女孩猝不及防惊呼一声,面对着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大少爷敢怒不敢言,只好朝一旁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函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摆手示意她先别动。

    “嘉年,你这么做确定没问题吗?”他的语调还算温和,面上却写满了不赞同。

    傅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空酒杯敲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撞得盛嘉年意识也清醒了一些。

    “什么?”

    傅函看着他一副痛苦又茫然的样子,愣了几秒,以为他喝酒喝懵了,原本想要直言的语气变得委婉:“这么晚了,你喊小韫过来,就是想要她看到你这副模样?”

    他一向不插手好友的感情问题,但现在很显然,盛嘉年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

    “我的意思是,即便你不采用这样的方法,你也应该清楚小韫的心思吧?”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颓丧阴郁的盛嘉年突然一脸莫名地对上他的视线,瞥了眼刚刚被甩开的女生,起身离得远了一些。

    “傅函,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就是单纯来喝酒吗?”

    这下傅函真的愣住了,盛嘉年眼中的不解不像假的,但一分钟前冷冰冰说出“我就是要折腾她”这句话的人也是他。

    “不是你说——”

    这回他话还没说完,包厢的门就打开了,众人的眼光纷纷朝门口投去。

    穿着驼色大衣的黎知韫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初冬的寒冷气息,毫无顾忌地侵入热火朝天的房间里。

    她似乎出来地很急,发丝凌乱地贴在耳旁,鼻尖冻得红红的,不过目光还是像往常一样快速锁定在盛嘉年的身上。

    扫视一圈后,少女那一向平静如水的目光此刻掺杂了点奇怪的情绪,盛嘉年没能理解,只是殷勤地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来了?”他感觉到怀中人身体僵硬了片刻,以为是外面太冷了她还没缓过来,正要让人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不是你叫我来接你的吗?”

    黎知韫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臂,跨过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瓶,来到窝在沙发一角的女孩面前伸出手。

    “你好,麻烦把他的手机给我一下。”女孩被她冷淡的气质惊到,一边惴惴不安地把手机递上,一边心想着这不就是正宫来捉奸的戏码嘛!

    可恶,怎么也没人提前和她说一声啊!要是她待会被打了,可得和领班多要点提成和精神损失费。

    她又偷摸看了眼刚刚叫她来的盛少,好一朵白莲花样,见鬼似的川剧变脸变那么快,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小韫,我刚刚发消息给你了吗?”

    黎知韫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他的手机,将聊天界面怼在一脸茫然的盛嘉年面前,似笑非笑:“自己看。”

    【盛嘉年:[位置]】

    【盛嘉年:现在过来接我】

    【盛嘉年:等你半小时】

    【黎知韫:好】

    虽然短信难以传达人的真实语气,但这三条信息的冷漠却是无法质疑的。

    联系到刚刚傅函的话里有话,盛嘉年越来越懵。

    这是他发的消息吗?可是他怎么没有印象。

    明明他们只是约了酒,他想找个机会把一切都说清楚,会自己去找她的。

    而且,他怎么,怎么会用这种命令式语气和黎知韫说话。

    盛嘉年环视一周,如此熟悉的场景,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沙发上零零散散坐着的人,都在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他,一眨不眨的,似乎都在说“这不就是你刚刚发的信息吗”。

    “你想说这些都不是你发的,是你的手机有了自己的思想发给我的?”黎知韫随手划拉了几下屏幕,两人过往的聊天信息在盛嘉年的面前一一掠过。

    永远都是以他的命令开头,又总是以她的“好”结尾,除此之外,好像再没有了别的交流。

    可明明她们是亲密的青梅竹马。

    面对证据,盛嘉年没办法否认,他应该说点什么。

    “是啊,我又换女朋友了,你不是最了解我吗?”

    不对。

    “让你来你就来,黎知韫,你还真是没有一点自尊心啊——”

    也不对。

    “是啊,我们在打赌呢,黎知韫,你又让我赢了一次呢——”

    不是这样的!

    脑海中闪过几道白光,烟花般噼里啪啦地炸开。

    盛嘉年喘着气缓了几分钟,他似乎想起了自己一直想要说的话,强忍着疼痛最终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韫,我想见你。”

    此时此刻,他只想这么说。

    他很想她。

    可话出口的一瞬,大脑突然传来过电般的麻痛感,像是利刃穿透心脏,扩散蔓延至四肢全身。

    熟悉又陌生的痛觉。

    不对劲。

    “小韫,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我们——”

    他猛地上前握住黎知韫的手腕,想要带着她朝外跑,可却怎么拉也拉不动。小韫的手臂好凉,神情也好冷漠,死死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了满头大汗的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松开了手,用尽全力也无法违背不属于他意志的动作。

    “小……小韫,怎怎么了?”盛嘉年意识到自己的声线在颤抖,她的身后像是盘踞着一个巨大的深渊,将一切温暖活着的事物吞噬,回到奇点。

    “太晚了。”

    她说。

    一切都太晚了。

    *

    噩梦般的画面反反复复地上演。

    无论是怎样的开始,最终都以同样的画面终结。

    光鲜亮丽的少女环抱着胸站在耀眼的灯光下,一脸冷漠地让他去死。

    盛嘉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黎知韫就头也不回进了门。

    应景的雨幕将他永远隔绝在了黑暗的永夜里,连门童都不舍得施舍他一把伞。

    天旋地转。

    盛嘉年终于从无尽的折磨中醒来。

    和门外的少女对上了眼。